那道低压压的声音从身下传来,好似穿越了一层屏障,到达江不闻的耳边,将他渐渐消退的五感又大力地拉回。

  拓跋野试着舒缓了下四肢,微微张唇呻吟了一声,上身疼痛难忍,应当是被砸断了肋骨。

  他沉沉昏迷,本不该这么快醒来,或许困在雪地里再过段时间,真的就彻底睁不开眼了。模模糊糊中却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拓跋野实在对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那道声音沙哑又脆弱,却从没有停止过,倘若能够做到,拓跋野大抵连叫江不闻大声说话都舍不得一点,他如今这般扯着嗓子,只让他的痛觉慢慢苏醒,想轻轻堵住他的唇。

  平梁的那位小将军……对自己多少还有些执念吧。

  前后的跌宕起伏,让江不闻早就耗尽了力气,拓跋野的“死而复生”,只是让他的神经狠狠颤动了一瞬,想再起身活动时,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了。

  他很少这么乖顺地躺在拓跋野的身边,野兽的锋芒退下,便只剩下单薄羸弱。

  拓跋野察觉到他的了无生气,微微蹙上眉,试着使力:“我们要先想办法出去……”

  江不闻恹恹地磨了磨手指,没有什么动作。

  拓跋野伸手,安抚性地摸上他的头发:“江应,我还没倒下,你可不能先偷懒睡下了。”

  他说着,撑起身,试着将另一只手抽出厚雪,带着冰渣的雪粒随着动作,很快划破手背,拓跋野却未去多管,继续去剥离。

  天已经昏暗下,山上的温度逐渐降低,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加重着寒气。

  阿索那的大部分人都行至山腰,占在了雪崩发生最为疯狂的地域,想要指望他人来救助,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衣物浸入冰水,厚重地压在身上,使挣脱变得更加渺茫,拓跋野徒手抓了片刻,倦怠便一阵阵地涌上来,他眼底的光稍稍地暗下,晦涩不明。

  江不闻脸色青白,悄无声息地趴在那里,呼吸微弱。

  很是安静。

  拓跋野忍不住伸手,把他轻轻抱住。

  前人书载无数,雪崩不依赖他人,自救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的身上伤口都被冻地凝固,断裂的肋骨,日渐消耗的体力,还有紧张寒冷的风雪,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死亡逼近。

  江不闻久无生气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手慢慢移到了胸膛领口,去扯着衣衫。

  “热……”

  他的声音低微细小,虚弱又沙哑,仿若风一吹就要消散了一般。

  拓跋野放在他背后的手忽然一晃,紧跟着意识到什么,眼底重新生起波澜。

  前那么一瞬间,江不闻像一只乖顺的雪貂,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疲惫沾满了他的全身,拓跋野抱着他无动于衷,好似天地所有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他们二人。

  渐缓的心脏紧贴,无人比他们更加靠近,拓跋野倏而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就这样和江不闻一同死去,似乎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只是当江不闻忽然模糊地呻吟出声时,这个想法却猛然破碎了——

  人在冻到极致,即将面临生死的最后一刻,会产生一种十分燥热的错觉。

  江不闻的言语动作,无不昭示着他殆尽的生命,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拓跋野的心狠狠抽1动了一瞬,他的心脏跳脱而出,和他说:他的江应必须活着——

  他还没有再看见光,再握上红缨枪,再红衣纵马,回到当年。

  ……

  江不闻扒着衣服,浑身的血色都淡下,脸上只剩下了青白,嘴唇颤动,身体冰凉,只有心窝处尚存一丝热量,正与拓跋野的心脏紧紧相连。

  “别睡,现在还不是时候……”

  拓跋野的眸色倏而冷下,仿若下定什么决心,他握住他的手开始摩挲,试着将衣袍褪下,与他赤身裸体地相贴。

  人体的热度去除阻挡,毫无阻隔地相互传递,拓跋野控住他的腰,欲将他的衣物也脱下,方揽至江不闻的腰间,却让他神情一晃,陡然发现一点异样。

  他拓跋野长眉皱了皱,手在江不闻的腰间徘徊一阵,继而触摸到什么东西,细长又坚硬。

  他将那物拿出,意外发觉是一把短刀,正是先前在王帐中,他亲手送给江不闻的那件。

  这把短刀是他生母所赠,自出生起便行不离身,刀由上好的玄铁所制,可削铁如泥,曾经是他最为趁手的武器。

  它的出现,无疑为这场死局撬开了一线生机。

  拓跋野的眸光稍稍凉了亮,一手握刀,狠狠扎入厚雪当中,锋利的刀口断裂冰雪,使积压在下身的淤块开始减去,他乘胜追击,又陆续砍了几刀,冰雪随之褪去大半,冻压在下面的双腿也隐隐可以活动。

  体温不断地传递,生路也在模糊中出现,江不闻却并没有因为这份微弱的热量而感到好转,身体依旧寒冷,仅剩的意识也几乎要丧尽了。

  “你不能睡,江应。”

  拓跋野搓着江不闻的手和身体,声音强硬,呼出的气息贴在他的耳边:“你若现在便睡下,待我他日见到江不念,定要把她折磨地生不如死……”

  手掌中,江不闻的指尖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这个动作于他的虚弱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他似乎正在同什么东西拼命地斗争着,身心疲惫又痛苦。

  拓跋野却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话语愈加冰冷,比过崩塌的积雪:“我会像对你一样对她,先假意与她相处,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将先前你未用完的勐佳毒,尽数撒上她的眼睛……”

  江不闻的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

  “啊……你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却变得血肉模糊了。明明先前还是像你一样,高高兴兴地,什么也不知道,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我的陷阱里,到最后一刻,还在想着和我把酒言欢呢……”

  拓跋野眸色深了些,将短刀再次深深地扎入厚雪里。

  “她不像你,明明痛苦地不行了,却连个软弱申诉的人都没有,她呀,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只会一遍一遍地喊……”

  “哥哥……我好疼……”

  “哥哥,你在哪里?能不能来救救我……”

  “哥哥,我好想你……”

  拓跋野的眸色暗下去,忽然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晚风寒凉,大雪纷飞,吹过一片又一片的山岗,飞禽无几,夜色暗涌,沉静苍凉。

  江不闻死死皱着眉,身体僵硬冰凉,倘若没了呼吸,好像真的和死物无几区别了……

  束缚在下身的最后一块积雪被砸开,拓跋野喉结滚动了一圈,猛地翻身,垂落下的墨发掩盖住了神色。

  他手掌覆上江不闻的头,随之低首,将唇覆了上去。

  “……哥哥。”

  他低低地喊。

  ——

  【你怎么还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