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钓系美人穿成深情男配[快穿]【完结】>第一百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二十七)

  卫泱的手指紧紧按在昏迷不醒的那人腰身,南渡甚至在睡梦中都因为疼痛不满地皱起眉。

  “尊上!”

  卫泱看了眼后山的位置,长剑一扫拦住苍梧的去路,魔气震荡开来,与此同时——轰!

  众人齐齐回过头,看到后山无数魔众汹涌而出,那个方向是——

  “丛棘所!”

  “有人去了丛棘所!”

  “他们,他们把丛棘所里魔头放出来了!”

  卫泱刚刚上任,就带着手下让他们救一个无关的正道仙君,很难服众,所以他只能用救出关押在丛棘所里的魔族做个道貌岸然的幌子,说是劫狱,实则趁丛棘所防御空虚救出同胞。

  但只有卫泱自己知道,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其他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可……卫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南渡面色惨白,两颗透骨钉分别钉在他的肩胛骨,长发散落在自己掌心。

  卫泱握着他的腰的那只手不断地收紧,眼眸中的血红几乎要逸散出来。

  对他来说……他们,也只是手段和棋子吗?

  “尊上!我们该走了!”

  花棠的长鞭扫过清虚,高声唤他,却发现卫泱再抬头时,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赤红,晶莹澎湃,好像要流出一滴血泪来。

  卫泱单手结印,以他为中心形成汹涌的气浪,提众魔挡下一击,随后对着身后下令:“走!”

  魔族撤退,亡灵逆流而上,卫泱在临走之时,逐光朝前一扫,诛仙台上那根染了南渡鲜血的柱子应声而落,带着一阵碎裂的尘埃。

  *

  “尊上,”医师望向一旁的卫泱,“仙君伤得重,这两枚透骨钉怕是得拔掉才能……”

  “拔吧。”

  卫泱站在一侧,南渡身上流出的鲜血几乎将他整个人的身上都染得血红,透骨钉穿透肩胛,花棠以为这人起码要哭哭啼啼地站在一旁握着南渡的手。

  毕竟他第一次见到这二人,这人就是跟在自己师尊后面娇滴滴说着心疼的人。

  但是这一次,卫泱只是面色沉沉地站在一旁。

  他没有离去也没有错开视线,就那么直勾勾

  盯着南渡,透骨钉取出,带起一串血肉,南渡的身体像是濒死的鱼一样迅速起伏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医师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虽说这是拔钉的正常反应,但他来之前,左护法已经再三叮嘱过,这位可是现任魔尊心尖上的人,今天明面上说是魔尊重临救回之前的兄弟,可几个心腹都知道,人家就是冲这个人去的,要是在他手里有点闪失……

  医师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卫泱的神色,却发现这人视线的落点并不在南渡伤口处,而是紧盯着床上这人的面容,英挺的脸上面沉如水,那双赤红的眸子看起来郁沉至极,跟要杀人似的。

  医师不敢再看,赶紧把第二根透骨钉给拔出来,南渡嘴角溢出一丝血线,这一次,像是已经彻底地昏死过去。

  “快,快止血!”医师回头吩咐自己的小徒弟,给南渡伤口上敷好灵药,又诊了一次脉,“奇怪……”

  他哆哆嗦嗦回过头:“尊,尊上,这位仙君的修为好像还在跌落,透骨钉只伤在外,可他身上……分明有什么内伤在反噬,这,这……”

  卫泱终于回过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出去。”

  “尊上,这位仙君伤势颇重,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

  “我说滚!”

  卫泱徒然提高音量,周围鸦雀无声,花棠对着医师摇了摇头,带着他先行离开了。

  整个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他和南渡两个人。

  卫泱轻轻地抚上南渡紧闭着的双眼,冰冷的手指缓缓下移,最后滑落到胸口处,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嘶啦一声——粗暴地撕开了那层衣衫。

  *

  南渡从头到尾都没有醒来,卫泱恍惚间想起,当初南渡为他挡雷劫昏迷重伤,他们也是这样的姿势。

  或许那也是他算计好的吧。

  为了让他拿起逐光,或者是死心塌地的听话?

  连日里的通宵达旦加上现在心神俱震,喉头的那股腥甜终于到了极致,卫泱披上衣服推开门,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指缝落下来,卫泱觉得手有点疼,垂眸一看,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被握得血肉模糊。

  他靠在树上,狠狠地闭了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卫泱从终于重新起身,还没等到他回到房间,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南渡醒了。

  卫泱的脚步被钉死在窗前,透过半扇窗望进房间里。

  南渡披衣坐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根,见四下无人,于是只好自己下床去清理。

  这是魔宫的主殿,房间很大,屋内确实是有一个浴缸,但是给南渡拔钉的时候就准备的,卫泱猜想水温应该已经变得很低,因为南渡进去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离开,但是卫泱还是站在了原地。

  这项工作以前几乎都是卫泱做的,南渡的手法很不专业,甚至在卫泱看来算得上十分草率,他隐约皱起了眉。

  刚刚洗过的身体湿滑了不少,南渡身上有伤本就无力,起身的时候差点没直接摔下去,卫泱的手指紧紧地抓在窗棂上,差一点就要迈动步子。

  【宿主,你好了吗?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机械的少年音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卫泱整个人就像是被刺了一剑似的,脸色苍白地转过了身。

  啪嗒——

  南渡这才抬眸望了眼窗前,等他推开门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木头上落下几滴血痕,南渡望见地上的折扇,俯身拾了起来。

  折扇上是新的,木头打磨得并不平整,看得出是有人从扇骨开始就一点一点亲自完成,南渡望见扇子上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人。

  他们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一人靠在另一人的怀里,依偎在一棵盛放的桃树下。

  上面还有一行字,像是有谁要反复地提醒了自己——绝对不可以伤害师尊。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发脾气也不可以。

  南渡拂过扇面,苦笑着摇了摇头。

  【宿主,】354忍不住开口,【你刚刚干吗突然让我说话?】

  虽然主系统默认提示音管不了,但是和354的对话还是可以避免的。

  料到卫泱终有一天会知道这一切,354和南渡早就想好了对策,只在操作台上用二进制代码交流,反正他们一个系统一个编程,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要是我不说话,卫泱刚刚说不定

  就进来了。】

  【小孩子嘛,】南渡替他将扇子收了起来,【受了委屈,是该发发脾气的。】

  *

  “卫泱呢?”

  南渡推开门,只有守在外面的殷卯,听到声音,殷卯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来人穿了一件竹青色长衫,衬得脖颈白皙修长,那张脸上虽然带着病容,却丝毫不掩风华,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婉艳。

  难怪卫泱带着那么多人就为抢了回来,原来长成这副模样。

  见他不答,南渡只好又问了一遍:“卫泱呢?”

  “大胆!”殷卯清了清嗓子,“你是何人,怎可直呼我们魔尊名讳!”

  殷卯刚说完,就见南渡不急不缓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扇面上的两个小人各着一身喜服,模样看起来……十分的眼熟。

  殷卯想想卫泱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的南渡,猛地退后两步:“你不会是……”

  殷卯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夫人?!”

  南渡瞥了他一眼:“我要见卫泱。”

  “魔尊去平乱了,一时半会儿应该赶不回来,”花棠迈步走过来,对殷卯道,“你先下去吧,”

  “你凭什么命令老子!”

  殷卯不服,于是花棠退后一步,做了个不然你来处理的表情,殷卯望了眼南渡,轻咳一声,立刻飞速离开了。

  “平乱?”

  “哦对了,仙君还不知道,”花棠这才转向南渡,“您的徒弟现在已经魔尊了,反正您现在已经是仙门罪人了,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只要卫泱的这个位置坐得稳,就没人敢动你。”

  “他是不是魔尊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南渡道,“带我去找他。”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南渡的本意是让他先冷静一下免得热火浇油,谁知道那兔崽子居然一直没过来过,他一身魔骨戾气没处发,再拖下去,怕是只能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了。

  “其实这一点,我也挺好奇,”花棠笑了笑,“你那个徒弟连我的精锐部队都能带着给你放花灯,现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以为他肯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花棠眉头一挑,露出个八卦的眼神:“你们吵架了?”

  “算是吧。”

  “因为你自作主张替他担责?”花棠罕见地猜错了,许是想不出来卫泱这么没救的人还有什么能跟南渡置气的地方,“行吧,我带你去找他。”

  “若是你们和好了,别忘了替我说两句好话。”

  *

  花棠带着南渡去了叛军出现的地方,才发现本该三天结束的战争居然在一天之内就被卫泱了结了。

  听说那个叛军首领被连砍了四十八刀,身上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不剩。

  虽说那人残忍嗜杀死有余辜,但……这种手法,实在不是卫泱平时的作风。

  南渡隐隐皱起眉,疑心他体内戾气应该淤积到了一个严重的地步,回身望向守卫:“那他现在人在哪?”

  “野障林。”

  “野障林在我们魔族跟你们的剑窟差不多,里面妖兽横行瘴气弥漫,”花棠道,“魔尊去那里……”

  南渡当然知道卫泱去那里做什么。

  等他们找到卫泱的时候,他所在的小半片林子已经全部成了焦土,卫泱手持逐光招式狠戾,几乎像是只知道挥剑的杀戮机器,即便地上的妖兽早就已经气息奄奄。

  数道黑气从他的背后蒸腾而出,像是缠住心脏的郁气,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卫泱现在状态不对,南渡拧眉向前几步:“抱元守一,持中静心!”

  熟悉的清冷声音自身后响起,卫泱手指一顿,感到一股灵力顺着弟子契钻入他的体内,像是涤荡陈遇到的清气,卫泱的灵台清明了片刻,逐光消失在手中。

  他回身看到了南渡的脸。

  这人脸色还苍白着,衣衫有些过分单薄,看起来身上的伤似乎还没好全,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要是平时,南渡只要这么看他一眼,都不用说什么关心的话,卫泱就能冲上去自己替他脑补了,顺便将备好的大氅拿出来将人给裹在怀里。

  但是现在,卫泱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卫泱!”

  南渡跟着踏了一步,还没出林子,就有人急匆匆地过来汇报:“尊上,那个什么南涯在门口叫嚣,说让我们放了他的师弟。”

  不愧是他师兄,来得还挺及时。

  南渡看了眼积分,在屏幕上敲下一串代码:【小不死,给我个发烧特效。】

  【啊咧?】南渡平时连个痛觉屏蔽都不舍得开,居然舍得花积分买道具?

  南渡回想了下刚刚卫泱那个眼神,催促道:【不想你家宿主今晚死在床上就快点。】

  看来果真是下了血本了,354赶紧晃晃耳朵:【好了宿主。】

  “师兄?”南渡脚步一顿,似乎是在犹豫。

  花棠看了看南渡又看了看那手指几乎掐进掌心的卫泱,微微挑眉,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开口道:“仙君要去见见吗?”

  卫泱把南渡带回来的时候就把锁灵环给人解了,以南渡的修为,他要是真走,除了卫泱,恐怕还真没人能在瞬息之间拦住他。

  “我……”

  南渡下一字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分明已经离开的人忽然又回来了,南渡被他拉扯着向前,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扔在了床上。

  卫泱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眼底是化不开的沉沉血雾:“师尊要走?”

  “也是,”他低低笑了一声,“我现在对您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对吧?”

  手指收拢,在南渡白皙的脸上留下几道红痕。

  分明是在熏了暖炉的房间里,却笼罩一种数九寒冬的沉沉气压,卫泱抬起手,用一种努力压抑着的,试图清算的态度,强迫南渡注视着他的眼睛。

  “那这三天一次……”他说着,一把扯开了南渡腰间的系带,热气打着他的耳廓,“到底是师尊自己想要,还是拿来骗我,嗯?”!

  第一百零一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二十八)

  “我没骗你。”南渡抬起头。

  他的桃花眼过分漂亮,眸光清明澄澈,好像说什么都会被相信。

  就像一开始……自己也是这么信了他关于执行者的含糊其词。

  “好啊,”卫泱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扯开了南渡的衣服,“既然是真的,今日第三天,还是我来帮师尊。”

  他动作有点急,南渡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不小心扯到未愈合的伤口,脸色一白。

  “怎么……”卫泱下意识就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收敛神色轻嗤道,“你还会觉得疼吗?”

  执行者们,不都是可以痛觉屏蔽的吗?

  南渡抬眸望了他一眼,脸颊和唇色都泛着白,下巴上还有被掐出的红痕,卫泱错开视线,伸手继续与南渡身上的长衫较劲。

  似乎是看他神色收敛一些,南渡这才开口:“我在这里,需要与师兄说一声。”

  “呵。”卫泱冷笑一声,南涯和他不是一样的吗,执棋者都已经完成了棋面,还需要与一枚棋子费什么口舌吗?

  虚伪。

  卫泱眼中红光涌动,并不答话,也没什么要进行温存的意思。

  “师兄会担心!”南渡似乎生了气,“卫泱!”

  卫泱动作一顿。

  南渡往常就喜欢这么跟自己说话,用这种冷淡的,平静的,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

  可他凭什么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毫无芥蒂地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呢?

  卫泱重重地一送,南渡脖颈青筋明显,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看来师尊还没认识到我们现在的关系,”卫泱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将湿/淋/淋的手指尽数抹在南渡的脸上,“现下我是魔尊,你不过是仙门的一个罪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呢,嗯?”

  南渡皱了下眉,那双漂亮的瞳孔先是微微张大了一些,似乎是在讶异,毕竟卫泱之前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露出一点类似于受伤的表情来。

  卫泱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随后,立刻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他凭什么觉得受伤?

  分

  明……都是假的。

  想到这点,卫泱眼尾一红,重重地刺了进去。

  他的动作几l乎粗暴又急迫,南渡忍痛地蹙起眉,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试探着问:“你在生气吗,卫泱?”

  “花棠说……”南渡喘.息了下,“是因为我被关到丛棘所的事?”

  “师尊只是罚我不敬神明,”南渡的腿.根被抓起来,“烧神君殿与你无关,不要多想。”

  呵,与他无关?

  难道不是故意将自己关进去引他来救?

  他原本的修为对付不了苍梧,必然要动用魔骨。

  就连他对他感情……就连他对他的感情,也是算计的一环吗?

  卫泱的胸口起伏了几l下,魔骨浸染,他的动作越来越急。

  “至于泉台望……”南渡声音破碎而沙哑,“至于泉台望……你是我徒弟,我不能不管你。”

  骗子!

  收徒不过是任务中的一个罢了。

  他的眼中红色弥漫,南渡的指甲在他的脊背上划出一道血痕,这种疼痛带着愉悦,又通过交接处传递回去。

  “不是让……”南渡从齿关从泄出声音,“让你去酉州吗,做什么……又回来。”

  虚伪!

  故意说去酉州让他感动,不就是怕自己当时救人的时候慢了一步吗?

  不要信,不要信!

  都是假的,都是在骗他!

  魔骨翻涌,卫泱眼眸赤红,那些积攒的委屈和怨恨一起涌了出来,卫泱握着南渡腰窝的那只手收紧,几l乎就要俯身压下,却又在看到南渡肩胛处透出的血痕时犹疑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他的脖颈就被人勾住了。

  南渡主动起身吻住他,唇舌的交缠带来真实的温热,南渡的嘴唇像是一朵柔软的抚平伤痕的云,但是内里却是滚.烫的,卫泱像是现在才发现他身上不正常的热度,微微一顿,南渡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脊背上。

  他轻轻地拍了拍,声线跟着软下来:“哄哄你,别生气了。”

  “好绝情啊师尊,我这么疼,你都不哄哄我。”

  “你在哄我吗师尊?你是在哄我吗?”

  “问你肯定不会理我,所以我

  就当师尊也有一点喜欢我好了。”

  ……

  往事不堪回,卫泱深深地闭了下眼睛。

  然后,他的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南渡的声音温和柔软:“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卫泱的动作慢了下来,南渡一寸一寸地抚摸上他的脊背:“疼吗?”

  当然是疼的。

  为了救一个人日夜不休,带伤与苍梧拼命,马不停蹄地去平乱……

  卫泱不是个忍痛的人,特别是遇到南渡以后,什么都要拿出来让他宠爱自己一遍。

  只是……

  南渡的手停在卫泱心口处,丝丝清凉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进来,他的声音温和柔软:“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

  “魔骨性恶,你要当心别被控制。”

  “卫泱,”南渡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满是怜惜与不忍,“……把你卷进来。”

  “抱歉。”南渡轻声道。

  他的脸依恋贴在卫泱的颈侧,卫泱眼底的红一点一点地逸散,好半晌,一滴滚烫的晶莹随着消失的红色一起坠落下来,卫泱的声音像是要消失在夜色里:“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好了。”

  感官复位,卫泱像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南渡过久地没了生息,滚烫的热度终于透过衣衫传递到他的肩头,卫泱伸手将人捞起来:“师尊?”

  “师尊!”

  大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卫泱神情冷肃:“叫医师来!”

  *

  “确实是风寒,”医师战战兢兢,“许是前日里受了凉……”

  卫泱想起南渡独自洗过的冷水澡和残留在那里的……

  手指攥紧,卫泱抬眸望向医师:“还不快去抓药。”

  真奇怪,医师回头看了眼立在床边的人影,前两天这人拔钉子的时候也没见卫泱露出这副神情,现下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又突然哀哀戚戚起来。

  医师不敢再想,只是将煎好的药碗递给卫泱,看着他揽着脖颈将人抱起来,甚至十分小心地避开了肩上的伤。

  南渡咬紧牙关喂不进,卫泱便将那药含于口中,一点一点缱绻地哺给了他。

  那场面……医师一个年过半百的人都看得有些脸热。

  看来花棠前几l日说的话,应该所言非虚才是。

  医师兀自想着,卫泱就转过头来问他:“那他何时能醒?”

  “这个……”医师斟酌道,“吃了药发了汗,晚间也该醒了。”

  卫泱沉默着注视南渡的睡颜,直到日影西斜,忽然又转身离开了。

  *

  “尊上,”终于见到人,花棠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魔族交给这家伙迟早玩完,但面上还是恭敬的,“殷卯出去打了一架,南涯现在已经走了。”

  “他说了什么?”

  “让你放了容华仙君,”花棠觉得他也不会放人,于是干脆掠过了这一段,“还有,让你去鹿鸣山一趟。”

  “鹿鸣山?”

  “听说是无妄的封印异动,之前的妖兽都跑了出来。”

  鹿鸣山山脉绵延,一半临着酉州,另一半却在殷卯麾下的青州里,算是个仙魔交界地,魔尊上任,总该是要见一见,南涯叫他去,估计是想商议着一同解决此事,或者干脆把责任全推给他。

  但卫泱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妖兽频出,山河崩裂,人间大旱,仙魔战乱不断……乱世将至,而这一切的终结——

  卫泱抬头看了眼树上的新枝,春日将至,他的二十岁生辰快到了。

  *

  卫泱去青州,似乎是怕人跑了,连着南渡一起带了过去。

  但他又别扭得奇怪,带了人却又不见,只差了个医师一路跟着。

  不过只有354的任务记录上清晰地播放着,每到夜深人静,南渡的卧房的窗子总会被人掀开半扇,有个修长的身影经年累月地杵在那,仿佛檐下的一根雪砌的柱,太阳一照,却又不见了。

  【真奇怪,】南渡一起身,354立刻道,【我还以为主角是要来找你对峙呢,他怎么不讲话啊。】

  南渡往窗棂的地方看了下,那里静悄悄的,果然已经没了人。

  【不用这么吃惊,】南渡敲敲手指,【管理局执行者手册第六十四条是什么?】

  调出这个对354很容易:【如任务位面身份暴露,管理局执行组有权终止执行者此次任务,执行者也可将此次任务记录汇报上级,依照情况请求……请求任务目标记忆清洗或更换

  其他……】

  【你以为那些其他的执行者都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换人的?】

  354晃晃耳朵,恍然大悟。

  不相信他却又害怕他离开,南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上次哄好了。

  入了魔看起来威风凛凛,反倒不如当时那个啥也不干只会翻墙的小徒弟,话不敢问事儿不敢做,白瞎魔骨长在他身上了。

  看来还是得……南渡刚一愣神,窗棂就被人推开了。

  他还以为卫泱长本事了,结果一抬头,便见到了谢筝的脸。

  这人看起来严肃许多:“我有事找你。”

  南渡挑眉看他。

  “不必出门,”谢筝意识到他可能猜到了自己当初做了什么,为了使南渡放心,开口道,“我就几l句话,说完就走,你可以随时叫人。”

  “要是现在想把我抓起来,也随便。”

  “不用,”南渡忽然主动起了身,“我跟你走。”

  谢筝:?

  但是南渡居然真的推门将他带了出去,边走边问:“这里的侍卫呢?”

  “我……”谢筝摸了摸鼻子,“我们族中有种特制的迷香……”

  这么一来,刚刚让南渡叫人的说法就不存在了,可南渡看起来居然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反而笑道:“可以,挺好的。”

  他说完,将头上其中一只发簪取下来,随手往门口一扔,看起来就像是慌乱之际落下的一样,这才迈开步子:“走吧。”

  *

  卫泱这几l天勤奋得不得了,天光未亮就开始处理公务,但是每到太阳落山便立刻离开,作息异常规律。

  他先去了医师的住所:“今天的药送过去了吗?”

  “这不是还没酉……”医师看到卫泱的眼神,话锋一转,立刻道,“这这这就去。”

  谁知还没一息,那医师忽然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尊上,那位仙君他他……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卫泱立刻踏进了别院。

  守卫倒了一地,开着的房门前孤零零地丢着一只发簪,是他前天夜里站在窗前晒月亮的时候,磨好偷偷放在南渡桌上的。

  卫泱回头望向姗姗来迟的殷卯,那张沉郁了多日的英挺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气急败坏:“人呢?!”!

  第一百零二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二十九)

  “你想说什么?”

  南渡坐下抿了口清茶,热气一熏,他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红晕,转头望了眼窗外。

  他们正在一艘船上。

  船只由青州驶往酉州,四面临水,若有人来,一眼可望。

  谢筝少见这么严肃的时候:“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他的双手交叠着摩挲了下:“帮我救一个人。”

  “沈之珩?”

  谢筝讶异了一瞬,不过他天资聪颖,立刻回过神来,感叹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就说,那日我们谈话,以你的修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院内有人,你就是故意想让他听到,”许是发觉南渡和他是同道中人,谢筝的姿态放松了些,“为什么?”

  “你不用这些手段,你那位小徒弟对你也足够死心塌地,今日还在你那位小徒弟的地盘上主动跟着我走……”谢筝犹疑了一下,再望向南渡的神色带了一丝复杂,“你不会就喜欢你徒弟为了你发疯失狂的样子吧?”

  南渡挑眉看了他一眼。

  “仙君自小没有父母,缺爱缺安全感,需要这种方式证明也正常,”谢筝找到了个合理的解释,又道,“你放心,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癖好没见过,”他这话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往前凑了凑身子,发尾处叮叮当当,“我可以帮你呀,仙君。”

  “反正你那徒弟现在也认为是我带你出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来,你装一装昏迷,我把你往水里一扔,到时候……”

  南渡把茶杯往下一放:“可我没说要帮你。”

  “我身上的钉子,”南渡冷笑一声,“没有比你更清楚是怎么来的不是吗?”

  谢筝脸上的笑收敛了。

  “是,是我,是我偷换了问灵石,是我重启了阵法,是我让你想起了当年的事。”谢筝指骨绷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见到他们不好过我便觉得畅快,看着那群道貌岸然的人如此狼狈,多高兴啊!”

  “你是个有人疼的幸运者,你不会懂我,”谢筝几乎有些怨恨地看了他一眼,但随机摸出一把匕首扔到桌上,“不过我确实利用了你,你要是气不过,也可以捅我两刀。”

  “或者把我交给你那个徒弟,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谢筝想起之前那个掐着自己脖子的凶恶眼神,“知道你被我带过来,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南渡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了下,谢筝还真没什么要躲的意思,仿佛是真的任人宰割,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帮沈之珩?你喜欢他?”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谢筝几乎立时就冷笑了一声。

  “但他是个傻子不是吗?分明喜欢你却一直不敢说,知道卫泱是魔族却还帮之隐瞒,只是因为醉酒时不小心跟我透露,就一心想要弥补……偷偷放走卫泱,甚至不惜来求我去看你,整个仙门是个烂透了的地方,只他一个长在淤泥里的君子。”

  谢筝指骨泛白:“而且他出事,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沈之珩去找苍梧陈情不逢山的事……可再也没人见到他回来,”谢筝眼尾发红,“南昭,你回想的往事里,难道没有这一段吗,当年的不逢山,分明是……”

  “好,我可以帮你。”

  南渡将匕首装进鞘里给他扔了回去。

  谢筝愣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南渡指尖搭在桌面上:“你刚刚迷晕守卫的那种迷药,好用吗?”

  “好用啊,无色无味,只要剂量够,就连大乘期都能中招,调戏调情,噩梦美梦,只要稍稍加点香料……”谢筝道,“仙君要这个做什么,若是助兴……我们族里好用的玩意儿可比这个多得多。”

  “不用,就这个。”南渡接过香料,伸手算了下,“三月三,万物春,是我徒弟的生辰。”

  “及冠之日,为人师表,自当送份……生辰礼。”他说着笑了笑,微风跟着一起拂过堤畔柳梢。

  谢筝因为那道笑容恍惚了一下,直到船快要靠岸了才道:“那你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不用这么急着报答,我不作亏本的买卖,”南渡道,“我救沈之珩不是因为你说的什么不逢山。”

  “是因为……他会生气。”

  “你说得对,他生气的样子确实很可爱。”谢筝很难将可爱这个词跟那天差点要杀了自己的魔尊联系起来,但南渡似乎真这么觉得,甚至露出一种近乎宠溺的表情,“有时间发发

  脾气,总比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好。”

  “当然……”南渡看了看身后那个靠得越来越近的船,“今天的戏,你还是得帮我做全套。”

  “我是不会跳河的,”南渡道,“要跳也是你来跳。”

  *

  卫泱终于看清了那艘船上的情景。

  站在船头的是谢筝,卫泱一开始并没有望见南渡,心头一紧,正要上前,忽见月照破空而出。

  南渡似乎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衣领交错,因为掉了的玉簪,头发还散乱着,谢筝似乎也没想到南渡会在这个时候苏醒,被月照剑气一扫,整个人后退了一步。

  他当然不是南渡的对手,察觉吃力,在南渡长剑划过脖颈之前,猛地向后一步跳进了河里。

  船只不稳,南渡瘦弱的身躯跟着晃了一下,却见他以剑为杖站稳身体,随后便上了岸。

  卫泱无声地松了口气。

  南渡的脚步一停,手中执起一支木簪,将长发重新束了起来,及腰的长发被人抄起又落下,修长白皙的脖颈一闪而过,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

  卫泱听到身后有士兵小声道:“好漂亮。”

  卫泱刚要回头,却见那人比他更早地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卫泱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进了船舱。

  “看什么看!”卫泱冷眼望向舱里的殷卯,“能让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又跑掉,我看你这个青州首领也做到头了!”

  这又是发哪门子神经,果然伴君如伴虎,殷卯挥挥手让属下赶紧去追谢筝,这才望向卫泱:“那尊上你……”

  卫泱一言不发地盯着岸上的南渡看。

  弟子契没有动静,南渡也没有再拿出任何法器要和他传信的意思,微风一吹,那道身影就不见了。

  卫泱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果然还是想离开他吗?

  南渡往酉州城里走,他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南涯他们分明在鹿鸣山,南渡一个人去酉州城做什么,他还能去找……谁?

  这个念头一出来,卫泱就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眼见南渡几息之间换了几条街,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巷子前。

  “仙人!”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立刻

  迎了上来,“仙人可算来了,说好上元节后交房,仙人迟迟不至,小老儿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辛苦。”南渡点头,将另一半的酬金付给他,又另外多付了些脚费。

  “您放心,院落都是按你的要求找的,习剑的空地,躺椅静室,桃树池塘……需要的都给您备下了,”那商人掂了掂酬金,十分欢喜,转头问南渡,“您信上不是说,要与另一位公子一起来吗,怎地不见他身影?”

  “他……”南渡默了下,轻轻扯了下嘴角,“他应当……不会来了。”

  卫泱的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看着南渡推开小院的门,一棵盛大的桃树刚刚吐芽,放着兵器架的草地旁边便是一把竹椅,南渡向来端正,从不做这种骄奢淫逸的事,这张躺椅绝无可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院中有一池塘,里头日影澄澈,岸边搭了一个钓竿,似乎是怕那人晒着,还在旁边建了个小小的亭子。

  小院清幽却不大,不过三间屋子,正中是会客的厅堂,左右便是两间厢房,一间留作卧房,另一间自然是南渡打坐用的静室。

  只是……南渡抬步踏入,卫泱才发现,南渡居然在静室的另一面墙上装了一道……演皮影戏的幕布。

  在修炼的静室里装这个,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

  可卫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心头压抑的火气一晃,转而变成一种无可名状的复杂哀戚。

  南渡用不到躺椅,南渡从不钓鱼,南渡也不会皮影……

  上元后,酉州城,这个院子……只能是他为他们准备的。

  让他来酉州不过是个故意的托词罢了,难道他还真的在某一个瞬间计划过这一切吗?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里,他可以摇着折扇看南渡练剑,或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拎着钓来的鱼给他煲鱼汤喝。

  南渡确实不食五谷,但只要他装乖卖惨几句,必然会心软同意。他若是知道南渡能把皮影幕布修在静室里,恐怕再也不会让他好好修炼过一天了。

  在他们分开的几天里,他给皮影小人做了三套新衣服,排了五出新的春宫戏,可以慢慢地,一部一部演给他看。

  南渡……曾经想象过他们这样的生活吗?

  他不是应该一早就知道上元敬神日会发生什么吗,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来酉州,南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必要的事情?

  就像……就像当初的他一样,分明他们的关系只有床上那点罢了,接吻是不必要的,为对方服侍是不必要的,关心和担忧是不必要的,乃至……

  爱上对方,也是不必要的。

  那南渡呢,南渡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卫泱注视着那个屋内静立着的身影,好半晌,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

  那是卫泱某个晚上丢失的,他去找过,却又觉得也是失去也是冥冥中的一种天意,可是那把折扇现在就在南渡的手中。

  南渡展开它向着窗外望去,上面郁郁葱葱的桃树与院中的那颗相互映照,只是并没有依偎着的身影。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抚摸过那靠在树上笑意盈盈的窄袖小人。

  卫泱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

  随后,那道立在窗前的身影,忽然转过了身。!

  第一百零三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

  卫泱几乎立刻就隐了身形。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南渡。

  在这种他们可能会存在的生活里回忆往昔……分明,都只是他布好的局罢了。

  卫泱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心软,而南渡果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转身踏出了门。

  南渡停在一处酒肆的门口。

  许是知晓自己的容貌可能会带来困扰,南渡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顶斗笠给自己戴上,这才踏进了门。

  只是现在是在酉州城里,不乏修士老道,认出了也没什么,南渡遮掩这个做什么,除非……

  除非他不想回到仙门。

  别瞎想了,南渡是仙门罪人,不回去可以有很多种理由,又不是……

  卫泱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却还是去二楼捡了个包厢,正对着大堂开了一扇窗。

  直到卫泱坐定听到酒楼里的喧哗声,才知道南渡为何要来这里。

  这家酒楼的大堂正放着一处皮影戏,正是那天卫泱约好要和林松去看,却因为试剑大会没能去的。

  事后卫泱和南渡抱怨了好久,但他没想过……南渡居然还记得。

  只是卫泱抱怨的时候也没察觉,这部戏的名字居然叫什么《天上人间两不见》,卫泱此刻听来觉得莫名晦气,给了店家一大笔钱,让他赶紧换一个。

  于是天上人间刚演了个开头,就变成了《我的师尊我的情》。

  小徒弟以下犯上师尊的故事,老套无趣,众人看了个开头就猜到了结尾,必然是小徒弟黑化之后,将师尊酱酱酿酿死去活来一番,最后携手归隐的故事,纷纷摇头,酒肆里的人瞬间就少了大半。

  唯有南渡依然坐得端正,像是听什么佛法道理似的,态度十分认真。

  卫泱倒是没注意到底演了什么,在听说结局和和美美之后就彻底放下心,一直盯着南渡看,南渡看戏他看南渡,看一眼配一口酒。

  等到殷卯找到他的时候,此人俨然一副醉醺醺的了。

  “尊上!”为防被拉着练剑,殷卯直接自己先扑通往下一跪,“属下办事不力尊上,没能抓到那贼人!”

  殷卯老老实实地等着卫泱骂人,结果

  等了半天,却发现卫泱连看都没有看他。

  他锋利的眉眼此刻有一些迷离,正直勾勾地望着楼下。

  殷卯大着胆子起身跟着看了一眼:“夫人?”

  卫泱终于转头回来看他。

  殷卯:“尊上怎地不下去寻他?”

  这句卫泱倒是听清了,他隐忍地皱了下眉,开口道:“我不想。”

  卫泱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灼烧的苦涩:“他惹我生气了。”

  “惹您生气?”殷卯一拍桌子,“大胆!”

  殷卯拿出操练兵士的气势:“既然如此,那就放他在太阳底下晒几天,让他在演武台上打到最后一个人才能吃饭,或者干脆扔到野障林里自生自灭!”

  “不行,”卫泱又倒了杯酒,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舍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温柔,殷卯看了看楼下的南渡又想了想之前南渡昏迷的时候卫泱的样子,一瞬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找不到媳妇儿其实是有原因的。

  “那……”殷卯试探着出主意,“既然身体上的折磨不行,那就用精神上的?”

  “精神上?”

  “实不相瞒,”殷卯轻轻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其实属下闲来无事,喜欢读两本话本子……”

  他说着,从自己宽阔的胸膛里摸出几本小书,八尺有余的健壮汉子红着脸,为卫泱递上自己的珍藏,分别是《侵犯清冷师尊》《孽徒的宠妃师尊》《孕中师尊被逆徒抓到后》……

  “一个正道的君子,衣冠楚楚高不可攀,”殷卯边把这些书递给卫泱边讲解道,“却被自己的徒弟锁在一处日夜侵犯,愤怒、屈.辱、震惊……他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卫泱总觉得这番话哪里有问题,比起沈之珩那种对情敌都可以舍命相救的,南渡其实也不算多么君子,而且他们在一起不穿衣服其实比穿衣服的时候还要多,什么衣冠楚楚高不可攀根本是无稽之谈。

  至于其他的,卫泱回想了一下他和南渡做这档子事的表情,愤怒与屈.辱和实在谈不上,真要说的话,反倒是享受与愉悦多一些。

  那就只剩下……

  卫泱还没想完,手中便被塞了一副镣铐。

  “这副手铐用玄冰寒铁打造的,连大乘期修为都能抓住,是属下……”殷卯吸取教训,将是属下拿来抓犯人的这几个字给吞回去,换成了,“是属下特意寻来献给尊上的。”

  “尊上若是不想让夫人走,又不想在其他方面伤害他,”殷卯将那副玄铁手铐塞给他,“这个,正合适。”

  卫泱喝醉了酒,脑袋本来就不大清醒,殷卯在耳边叽叽喳喳一番,竟真的握着手铐站起了身。

  *

  南渡戴着斗笠坐在大堂,即便是看不清脸,但凭那芙蓉出水的身姿也引来了不少的目光,更何况,微风一拂,罗纱下路露出了一幅艳冶的容貌。

  卫泱下楼的时候,已经有位公子哥儿走到南渡身边:“仙人是哪个门派的,年方几何,我家中世代向道,有个弟弟就在……”

  公子哥儿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位仙人被另一位一身玄衣的给抓着手腕带走了。

  那人看起来面沉如水,手里还拎着一副手铐。

  该不会是刑狱的来抓人吧?

  怪不得那位公子要用斗笠掩面。

  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个逃犯,公子哥儿摇摇头,他没看到,眼中那位步伐沉稳面色凶恶的典狱长还没出巷子就差点左脚踩到右脚摔了一跤,被南渡眼疾手快扶起来:“卫泱?”

  浓郁的酒气通过交叠的身体传过来,南渡皱起眉:“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南渡扶起他想要将人带走,可刚试图伸出口,啪嗒一声,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南渡刚刚低下头,就见卫泱拿着一副手铐,一环铐在南渡的腕上,至于另一环,他倒是没有像殷卯教的那样将人双手吊起来绑住,而是嘿嘿一笑,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两人一边一个,卫泱就这这个姿势,将手指插进南渡的指缝,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随后将人往身后的墙上一按,卫泱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总算说了句话本里的台词:“还跑吗,师尊?”

  南渡望了他一眼。

  卫泱在这个眼神里终于想起了刚刚被自己遗忘的是什么。

  震惊。

  南渡没有屈辱没有愤怒,眼底只带了震惊,但是消散得很快,随即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玩味?

  酒壮怂人胆,卫泱直觉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落于下风,举起南渡的手按过头顶,链子跟着哗啦一声:“师尊做这些的时候,想好要怎么受罚了吗?”

  南渡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卫泱那点酒劲儿消失之前,南渡忽然上前了一步,鼻尖贴着他的鼻尖,半弯的桃花眼望进他的眸子里:“知道怎么罚人吗,魔尊大人?”

  热气打在脸颊,卫泱罕见地生出了一丝无措,手指一松,就被南渡拉扯着上前一步:“过来,我教你。”

  *

  卫泱第二天是在小院的床上醒来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记得彻底断片之前殷卯似乎给了他……

  卫泱艰难地往身侧看了一眼。

  南渡已经醒了,但是却没有下床,只是坐直身体捧着一本书看,他只穿了一件雪白里衣,交叠的领口处露出一片遮掩不住的梅花印记,垂落的一节手腕上,还交错着两道红痕。

  完蛋,他不会真的把南渡给……

  卫泱罕见地生出一丝心虚,甚至恨不得自己再次睡过去,却看见南渡轻轻地翻动了一下书页。

  这说明他看得很认真,如果不是卫泱看了眼封面上的名称,赫然是昨日殷卯塞给自己的——《孕中师尊被逆徒抓到后》!

  哗啦——锁链的声响打断了南渡的阅读。

  卫泱几乎立时就想下床,才发现昨日殷卯号称大乘期修为都打不开的镣铐正拷在自己的手上,而本该在南渡身上的另外一环,正空荡荡地落在床头。

  “你这副镣铐的品相不怎么样。”南渡客观地评价道。

  那一刻,卫泱将殷卯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师尊,”时隔多日,卫泱终于朝着南渡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他现在倒是不怕南渡跑了,因为他自己就十分地想跑,“那个,其实我……”

  “无妨。”

  南渡将自己读到的那一页做了个标记,十分平静地将书页铺平放到了床头,甚至像是在研究什么心法似的同他探讨:“里头杜撰较多,孕中对你我而言怕是不太可能,温泉、假山、丛林……这几个地点我们也都试过,至于方法和姿势……”

  南渡垂眸,望向了卫泱手上的镣铐。

  “我一早便告诉过你,你若有什么癖好,可与我商议。”

  是,他们是说好了要这么说的,但那不是为了给南渡解毒,而且那些分明都是……

  但是很快,卫泱就再也想不起任何事了。

  因为南渡伸手将床头的帷幔抽了下来。

  红绸遮住了卫泱的眼睛,又很快给予了他光明,南渡慢慢地将其展开:“玄冰镣铐太沉,做起事来多有不便,我想了想,还是这个比较合适。”

  绸缎被南渡折成长条,松散地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南渡将双手并在一起,往卫泱的心口处递了递:“剩下的步骤有些难,你帮帮为师,嗯?”!

  第一百零四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一)

  卫泱的心脏罕见地激烈跳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们的关系本就始于这些,可卫泱必须承认,他确实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些而心动……

  南渡的领口处下是大片雪白的胸膛,一片银装里露出两点红梅,见他不动,于是微微凑近了下。

  啪嗒一声,卫泱将自己腕上剩的一半手铐给解了。

  他低垂了眉目,眼中一片墨色翻滚,随后,朝着那卷红绸伸出了手。

  南渡并不是很怕这个,一个盛怒到极致也不过只是掐了两下他下巴的人,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等着卫泱接下来的动作,看着他的手指碰上红绸,握住其中唯一的一个活结,随后猛地一拉——

  原本缠在南渡腕上的红绸就铺了满床。

  “我不喜欢这样。”

  卫泱一只手抚了抚南渡腕上交错的红痕,语气低沉温柔:“疼吗?”

  “卫……”

  南渡还没来得及叫完他的名字,就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卫泱居然给他施了禁言咒?

  他刚要发怒,就见卫泱垂下脑袋,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你不要说话。”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这个小院承载着太多他们关于未来的幻想,不是个吵架的好地方,可卫泱苦求的所谓真实根本不存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隔着那些算计与阴谋与南渡若无其事的欢.爱。

  最好是什么都不要说。

  听不到,他还可以骗骗自己。

  这样的卫泱让南渡还没提起的怒气散了个干净,他莫名地生出一丝心疼,甚至疑心自己的肩头已经晕开了水痕。

  但卫泱只是微微靠了一下,就执起他的手望了下,随后将自己的储物袋翻了出来。

  南渡的身体不好,卫泱的储物袋总是放着许多东西,怕他冷时的大氅,哄他睡时的熏香,还有伤寒杂病的各类药品……卫泱迅速地找出一瓶,将其细细划开涂在南渡手腕交错的伤痕上,又轻轻地吹了下。

  “那位苍梧仙尊可是要废了师尊的修为,仙门……师尊大概是回不去了,”卫泱上完药,又问他,“

  不如留在这里?”

  南渡动了下手指,示意他现在根本没法说话。

  于是卫泱自顾自替他做了决定:“不说话的话,我就当师尊同意了。”

  “师尊乖乖待在这里,”他起身朝着南渡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往周围下了圈禁制,“听话。”

  “要是师尊不见了,我会很生气的。”

  *

  卫泱做完这些,这才走出门,遇上了匆匆赶来的殷卯。

  不对劲,卫泱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殷卯上前一步:“尊上,您和夫人昨日……”

  卫泱:“你唤他什么?”

  “夫人。”

  卫泱皱起眉头:“谁准你这么唤他的!”

  昨天不还好好的,难道是喝醉了没听清,果真喜怒无常,殷卯老老实实:“那属下改改?”

  卫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低头笑了一下:“算了,那就这么唤着吧。”

  于是南渡就这么在小院住了下来。

  囚.禁与侵.犯,殷卯给的本子本质上算是实现了,不过对南渡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和在天苍山上一样,练剑,打坐,隔二天与卫泱上一次床,十分规律。

  卫泱偶尔会在那二天之间的时段过来,每次来都带着满身的煞气,也不理人,先给南渡施了禁言咒,坐也隔得远远的。

  南渡练剑他钓鱼,南渡打坐他去躺椅,就这么静默无言地相伴一会儿。

  只是据不知道的挨了多少次骂的殷卯反映,魔尊每次出去的时候,都会比进去心情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天也是一样。

  昨日卫泱去平乱的时候受了点伤。本来也是不必受的,只是那个叛贼不知何时见过南渡一面,于是他家中的书房里,几乎全是南渡的美人图,各种姿势的。

  卫泱因为愠怒难得震惊了一下,结果就被人偷了袭。

  偷袭也没什么,他体内有魔骨,无论什么伤恢复都极快,不过躺着睡了一觉,下床便又能跑能跳了。

  还能精力十足地与南渡赌气。

  卫泱来时先去牢里见了那叛贼一面,即便是洗了个澡,还是掩不住一身的血腥杀伐,那池塘里的鱼都闻到了,今日十分乖觉,一个也不

  上钩。

  卫泱更生气了。

  一个人生闷气太过无聊,于是他回头盯着练剑的南渡看。

  南渡能听话地留在这里让他很诧异,诧异之后开始更久远地生气,他不找他说话,难道南渡就不会主动找他吗?

  之前骗他去剑冢去试剑大会的时候倒是很有一套。

  而且,任务不都完成了吗,还在这里勤恳地练什么剑,他该不会真的想飞升吧?

  这个念头一出,卫泱立刻自顾自摇了摇头。

  任务者本就是外来,南渡在这里飞升做什么?

  倒是他……卫泱掰了掰手指,离他二十岁的生辰,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有余。

  二界战乱,九州灾祸,终须一人来了结。

  卫泱神思一恍惚,那边剑光一扫,南渡便又换了一招,他单脚站立向后一靠,月照做杖腰身下压,剑光扫起枝叶,刚发的嫩柳满院摇荡。

  瘦了。

  比那幅美人画上的腰身还要细,因此显得其下的一抹弧度格外明显。

  卫泱总觉得这道弧度倒是比他刚拜师的时候要大了一些。

  也许是他的缘故。

  思及此,卫泱的心情又好了许多,他每日都要在这里自我思辨一番,今日的分例完成,卫泱拍拍衣角站起身,正要等晚上再过来。

  结果南渡收剑的身影忽然摇晃了一下。

  尽管卫泱自己并没察觉,但他从踏进这个院子开始,无论在做什么,眼角余光就没离开过那人。

  也因此,南渡倒下的一瞬间,卫泱几乎是立刻就闪身过去将人接住了。

  “师尊!”

  【宿主,你真的不开启痛觉屏蔽吗?】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卫泱无措地停了一下,什么叫没开启?

  没开启的意思是南渡在这么久以来依然会觉得疼吗,比如……现在?

  南渡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点点血迹从嘴角溢出来,这个症状很相似,卫泱急急地抓过他的手腕,发觉南渡体内的灵力在逸散。

  他受伤之后不是睡了一天,而是……两天?

  今天是第四天了!

  该死,卫泱抱起人就开始往房间跑,顾不上什么温存便直

  奔重点,也许是因为焦急动作有些快,南渡咬紧了牙关,额头上满是冷汗。

  疑心他是因为疼痛,卫泱不敢再继续,抬手将禁言咒给他解了:“师尊?”

  刚唤过一声,南渡猛地抓着他的脊.背将卫泱拉近自己,脖.颈后仰如同濒死的鹤,沙.哑柔媚地,发出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呻/吟来。

  卫泱已经许久没听过南渡在床.上的声音了,就好像在乐曲的断驳处突然续上的高音,酥.麻着钻入耳朵,将四肢百骸跟着一起震颤——如听仙乐。

  卫泱几乎立时就缴了械,却又食髓知味,压着南渡不肯放,这一次,再也没有试图续上禁言咒了。

  等到南渡几乎已经昏昏欲睡,卫泱这才将人抱起来去清洗,又耐心地擦开披好衣服,南渡似乎是觉得冷了,闭着眼睛呓语了声,揽住卫泱的腰腹往他怀里靠了靠。

  卫泱动作一顿,低头确认南渡并没有醒过来,这才伸出一只手,将人整个圈了起来。

  他们在小院里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刻,卫泱不知怎么地有些不舍得睡去,另一只手卷起南渡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两圈,静静地盯着他的睡颜看。

  要是能一直就这样……

  谁知他刚一晃神,怀里的南渡居然睁开了眼睛。

  卫泱几乎立时就把两只手齐齐撒开,猛地后撤一步,腰背撞到床角,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南渡刚醒没什么力气,似乎也没察觉他的动作,只是唤道:“卫泱。”

  卫泱扯出一丝声音:“嗯。”

  “我能不能……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春.事后的声音软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刚刚喊的太多,还有一丝令人迷醉的哑,他的脸上带着未尽的红晕,连漂亮的桃花眼含点雾气。

  南渡什么时候用这个态度和语气跟他说过话呢?

  卫泱想,要是他现在让自己放他出去,也许可以考虑同意。

  这么想着,南渡就朝他凑近了些,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要我帮你去救沈之珩?!”

  “我现在在仙门地位不比从前,直接开口可能适得其反,”南渡望向他,“所以,我想请你……”

  魔骨躁动在身体里,刚刚满腔的温柔蹭

  得一下变成了点燃的火气,卫泱一把掐住南渡的手腕逼视着他:“南昭,我再问你一遍,你让我帮你去救沈之珩?”

  刚刚恢复的手腕再次染上红痕,南渡因为疼痛皱了下眉,那把折扇啪的一声落地上。

  卫泱被上面的内容刺痛,手指一松,没再管南渡的呼唤,一言不发踏出了门。

  *

  “尊上尊上!”殷卯大马金刀地走进来,“仙门那个老道又来给你送帖子了。”

  “你直接说。”

  “哦,”殷卯看了看内容,“还是鹿鸣山那个事儿,说是山中妖兽肆虐民不聊生,问尊上你到底何时有空能一起商议清剿。”

  殷卯冷哼一声:“听说鹿鸣山这次的妖兽来得玄乎,居然杀了还会有亡灵复生,他们来找尊上,肯定会看中了尊上操纵亡灵的本事。”

  “这群老道,用着了就客客气气,用不着就说我们邪魔外道!”殷卯快人快语,骂完了才想起鹿鸣山紧挨着的就是自己麾下的青州,语气顿时又弱下来,“那,那尊上要不要去啊?”

  当初让殷卯带人去浮明山救人,虽然最后……卫泱懒归懒,但答应人的事总得做到:“去。”

  殷卯松了口气,心中一喜,望见卫泱脖颈一道抓痕,嘿嘿两声:“尊上昨夜跟夫人……”

  卫泱冷冷看他一眼:“谁准你这么叫他的!”

  好熟悉的对话,殷卯试探道:“那属下改改?”

  但是这一次,卫泱却没有笑了,他抬手将拜帖往地上一扔,面色沉沉:“改了吧。”

  这又是怎么了……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殷卯战战兢兢地看着卫泱从请帖上一脚踩过,路过他的时候望了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顿住了。

  他的眼睛眯了下:“你去跟仙门说,要我参与合议也可以,但是这宴,得在青州,由我们设。”

  卫泱说着整了整衣领,颇有种天凉王破的架势:“很久了,是时候带师尊去见见我们的老朋友了。”

  *

  “不是要救他吗师尊,”卫泱一只手挑起南渡的下巴,轻佻道:“师尊今天若是好好表现,我就考虑一下怎么样?”

  救命!他看到了什么?

  这不是话本里魔尊黑化

  后将清冷师尊掳回宫当成禁.脔羞辱的桥段吗?

  仙门的人还没来,殷卯努力将自己缩在柱子后降低存在感,只露出半只眼睛盯着前面那两人。

  南渡的语气淡淡地:“怎么表现?”

  因为不是沈之珩的事,所以他又变成了这副高高在上的冷淡样子了吗?

  卫泱瞳孔一缩,一把握住人的手腕向下一扯,南渡整个人就倒进了他的怀里:“当然是……取悦我。”

  台词没问题,但是……殷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话本子上,这个时候不应该让那位仙君跪在一旁随侍才好起到羞辱的作用吗,这怎么还直接把人给抱腿上了?

  殷卯瞪大眼睛,看着卫泱从桌上的盘子里捏了颗葡萄剥好,伸出两根手.指送进南渡的嘴里,却没有立刻抽出来,而是顺着搅.拌,一只手揽着他的腰附在耳边:“比如……先让仙门的人知道一下,师尊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

  卫泱一动,南渡被过度使用的后面磕到他的膝盖,忍不住小小吸了口气。

  声音很微弱,卫泱依旧面沉如水,却又动了动,将之移动了自己的大.腿上。

  南渡没什么当禁.脔的自觉,甚至还在这时试图给自己找个舒服的位置,腿上的神经要敏锐得多,卫泱的手.指都停了一下,南渡却在这时伸出舌.尖,轻轻地碰了碰。

  卫泱立刻把湿.淋.淋的手指拔了出来。

  “卫泱,”他开口道,“我不喜欢吃葡萄。”

  “哦,”身体的异.样让卫泱的大脑宕机了下,条件反射性地要去拿南渡更喜欢的橘子,忽然回过神来,当即怒道,“现在是师尊在求我做事!”

  “我们的关系……”南渡似乎没听到,只是自顾自重复卫泱之前的问题,嫣红的嘴唇饱满而湿润,问道,“卫泱,你要跟我结道侣吗?”!

  第一百零五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二)

  等最后仙门的人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坐两旁了。

  据前线记者殷卯报告,卫泱是听完那句话之后,直接从凳子摔下来的。

  “谁要跟你……”卫泱话说到一半,却又似乎是怕拒绝了南渡再不言了一样,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狠狠地一拂袖。

  南渡倒没什么表情,坐在一旁剥自己的橘子,橘子自然是很漂亮的,色泽鲜艳颗粒饱满,衬得那双撕着橘络的手更加修长白皙,刚进门的几个修士一直盯着他。

  卫泱冷冷地往那里瞥了一眼。

  这人不做容华仙君之后,倒是很不端着,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卫泱靠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师尊别忘了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他说话时几乎挨在南渡的耳侧,是一个绝对会被误会的亲密姿势,南渡似乎是想往旁边躲,卫泱抬眸一看,原来是南涯来了。

  就这么害怕在别人面前被看到?

  那刚刚还提什么……什么道侣……分明仙门都已经拿他当个罪人了,还要在此惺惺作态!

  他越躲,卫泱就越要揽住他的腰将人按在怀里,只是不知南渡身上的伤到底好全了没有,又不敢抱得太紧,因此南渡稍稍一挣扎,就离开了。

  卫泱的心脏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南渡这么急着跟他撇清关系,他心里不能说是不难过的。

  分明是他自己说的仙魔没有分别。

  可卫泱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却发现南渡其实转了个身位,面向他将手中剥好的橘子喂了进去:“知道。”

  南渡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他喂完橘子,又不躲不避地在卫泱嘴角吻了下,声音低软:“求你做事,我在哄你。”

  卫泱立刻老实了。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听到席间有人在骂:“伤风败俗!”

  卫泱没有真要南渡做什么禁.脔的意思,可南渡刚刚的这套行为在那群仙门之人的眼中看来似乎就是如此:“堂堂仙君居然为一个魔头做这等事,实在是不堪入目!”

  “怪不得如此袒护,原来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当日在诛仙台上二十钉真是少了!”

  ……

  南渡神色如常地站起身,对着走到这里的南涯拱手道:“师兄。”

  “阿昭!”苍梧收了徒弟就不管人,他二人几乎一起长大,南涯一看到南渡清减的面容立刻就红了眼眶,“你受苦了。”

  就算是在魔族,谁敢虐待这位啊,殷卯终于忍无可忍要出来,就见南涯一把抓住南渡的胳膊,“阿昭,跟我走,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回天苍山!”

  南渡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那位就站起身,握住南渡的肩将其往后带了一步:“带他回天苍山做什么,让你们那位好师尊再押上诛仙台钉两颗钉子吗?”

  “卫泱,那是你师祖!”

  “在下一个魔族,可没有光风霁月的正道仙尊做师祖,”卫泱逼视着南涯,“师伯,你护不住他。”

  “但是我可以!”

  说完这话,卫泱长袖一甩,刚刚几位嚼舌根的连人带桌一起翻倒在了地上,其中最严重的当初之前在山门拦住卫泱非要比试的邱泽,整个人都被拍在了柱子上,连吐了几口血才爬起来,刚刚站稳,清虚终于带着浮明山的人来了。

  “为防妖兽出逃祸害百姓,苍梧仙尊已经先一步前往鹿鸣山进行封印,所以此次会盟,暂由我和南涯仙尊与你交涉。”

  卫泱之前本就是个小辈,虽然平坐在对面,清虚说起话来依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岂料他说完,卫泱并没有答话。

  他只是稍一侧头,转向身边的南渡:“师尊,口渴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询问这个,南渡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并没有答话,卫泱却兀自一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位弟子,”卫泱笑盈盈地望向邱泽,“我师尊说他渴了,劳烦你倒杯水来。”

  邱泽怎么说也是亲传弟子,当即大怒:“卫泱,你不要欺人太甚!”

  “哎呀,”卫泱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像我这种敬爱师长的人,我师尊要是身体不适……”卫泱望向清虚,“今日会盟,我怕是要焦灼难耐,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了。”

  他打定主意再不开口,痛骂劝告一概不管,只等着仙门自己将邱泽送上来,最后还是清虚压低声音对着邱泽说了句什么,那人才终于脸色一白,走上前来。

  邱泽弯下腰去给南渡斟茶,卫泱却突然抬手将茶杯一挡:“我师尊喝不惯这个茶。”

  他将果盘向前一推:“你把这盘葡萄剥了吧。”

  “你!”

  “我怎么了?”

  “孝敬师长是弟子的本分,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和你师尊平坐的人,应当算是半个长辈,至于我师尊,那就是你长辈中的长辈的。”卫泱冷笑着将他摔到桌旁,“伺候长辈,不是你应当做的吗?”

  邱泽看了眼对面的清虚,见他不发话,终于红着眼睛剥起那盘葡萄来。

  被一个魔头当众这样羞辱,他以后在山门里怕是再也嚣张跋扈不起来,邱泽咬着牙将葡萄剥完,南渡没什么要抬手品尝的意思。

  当然卫泱也不会让他吃别人剥的东西,邱泽刚剥完,他伸手一推,满盘圆滚滚的葡萄就骨碌碌落了下去。

  “啊,我忘了,我师尊不喜欢吃葡萄。”他无视邱泽的愤怒,“劳烦这位道友,自己捡起来吃了吧。”

  “卫泱!”

  “我是为你好,”卫泱一只手撑在桌子上,面色一瞬间变得阴沉,“上元节前说了那么多话,道友应当早就渴了吧?”

  南渡这才转头看了卫泱一眼。

  原来他竟然知道。

  南渡放走卫泱之后,散布南渡碎了琉璃鼎毁了神君像挑起众愤好让大家罚得更重的,正是邱泽。

  卫泱表面上对他的伤不置一词,又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查了这些,等待着在今日发作呢?

  “诸位不必这么望着我,我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卫泱道,“要我出手对付亡灵也可以。”

  “近些的仇报完了,那我再算算远些的。”

  卫泱摇着折扇扫视众人:“当日试剑大会,我本该一举夺魁,与我师尊共度佳节。”

  “却有一人透我魔族身份,将玉鼎换成了问灵石,”卫泱笑了笑,“是魔倒没什么,可我与师尊约好的上元灯节……”

  他指骨绷紧,发出咔嚓的脆响,仿佛真的是气愤至极:“把这个人交出来,我就考虑帮你们办这件事!”

  他说完这话,这才意有所指地,与南渡回望了一眼。

  卫泱一般不怎么做事,但

  他其实很聪明。

  直接询问沈之珩的下落必然会引人生疑,但他打着清算旧账的名号,先对邱泽发作了一通,这个要求就显得合情合理,而且他不指名不道姓,仿佛是等着仙门将沈之珩交上来。

  “卫泱,你不要太放肆!”清虚一拍桌子,“无论此人是谁,那都是我仙门中人,怎可交予你肆意凌.辱!”

  卫泱无所谓地一耸肩,甚至对着怒气冲冲的清虚,十分好笑地鼓了鼓掌:“道长真是高风亮节。”

  这场会谈不欢而散。

  但是第二天夜里子时,沈之珩就被送到了青州。

  “人给你带过来了,”邱泽现在不太敢看卫泱,只是冷哼一声,“你答应的事记得做到,后日午时,鹿鸣山。”

  人几乎是抬过来的,南渡只大略看了看,状况十分不好。

  “这跟我们可没有关系,”邱泽看着半死不活的沈之珩,刻薄道,“也许是他害了自己师弟,良心过意不去,自己求死也说不定。”

  卫泱冷冷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简直犹如深夜的鹰隼,邱泽冷不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慌忙逃走了,等出了青州地界,这才心有余悸地呸了一声。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几个师兄弟们嘲讽鄙夷的目光。

  他在会盟那日出的丑简直尽人皆知,邱泽咬牙红着眼睛去找清虚:“师尊,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啊?”

  “别担心,”清虚安慰道,“苍梧仙尊不是都布好阵了吗,后日午时,只要卫泱到了鹿鸣山,那就必死无疑。”

  “等他和那些亡灵同归于尽,再将妖兽往青州城里一送……”至于魔族的那些民众是不是人会不会死,那就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了,清虚摸着胡须笑起来,又安抚邱泽道,“放心,届时魔族覆灭,你就是大功臣,师尊不会亏待你的。”

  *

  【小不死,怎么样?】

  354:【初步扫描结果,沈之珩体内至少二十根透骨钉,五种毒素,听力、视力和发音情况都有不同程度的丧失,预估寿命不超过两年。】

  真惨。

  这是南渡再见到沈之珩的第一印象。

  当初那个俊朗温润的青年变得苍白羸弱,口不能

  言目不能视,就连一身修为也被废了个干净。

  也许是这几个位面被保护得太好,南渡难得感到了一丝恶心。

  在席间说得道貌岸然,却在这样的深夜偷偷地把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沈之珩送过来示好。

  卫泱似乎早知道他们会这么做,沈之珩身上的伤当然是仙门的手笔,所以他们需要这个台阶,无论仙门对沈之珩做了什么,这人毕竟都是沈家的公子,但是卫泱开口要,那人出了什么事儿,可都是魔族的责任了,与他们又有何干。

  实在是令人反胃的算计。

  【不过,】354补充道,【沈之珩身上的伤需要马上止血,不然等会儿可能就死了。】

  【知道了。】

  沈之珩现在还不能死。

  南渡答应救他不只是谢筝,那群人既然把他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手里必然有当年不逢山的证据。

  而且……卫泱还要在这生活很久,他不能让他背这个骂名。

  是很惨。

  卫泱也这么想。但九十八世,他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甚至有时候自己还不如现在躺着的沈之珩,离三月三一月不到,他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新的轮回,能保证沈之珩活到那个时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况且……在某些世界的结局里,他入魔之后,沈之珩是作为正道表率,亲手来剿杀他这个邪魔外道的。

  卫泱只挥挥手让人看着别让他死了,谁知南渡转身跟了过去。

  南渡居然跟了过去?

  卫泱原本将息未息的怒火噌得一下,死灰复燃。

  两人在对待沈之珩的态度上出现了极大的分歧,这场分歧在卫泱发现南渡居然为了照顾沈之珩彻夜未眠甚至试图为他恢复经脉时终于爆发,那些燃起的火焰从卫泱的肺腑烧到喉咙,简而言之——

  卫泱炸了。

  他像一只一觉醒来被人抢了家的小狗,大步冲到南渡面前,将他试图端给沈之珩的药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碎瓷飞溅,汁液四落,恍若这些天小心翼翼维持的片刻平和。

  他们之间最初的矛盾始终就没有解决过。

  卫泱红眼掐腰三件套,一把将人按在墙上:“师尊这是做什么?”

  “您不是

  一向不问世事吗,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关心,”这个待遇甚至连他都没有享受过,卫泱恶狠狠道,“若是要死的人是我,师尊恐怕也没有这么殷勤吧?”

  也许被某个字刺痛,南渡瞳孔一缩,当即就要推开他。

  卫泱本就摇摇欲坠的安全感因为这个动作彻底崩盘:“师尊要救他?那我呢?”

  “他是光风霁月的正道弟子,那我呢!”卫泱逼视着他,“他勤勉他高洁,那我呢?”

  “师尊救他,难道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吗,如果他醒了要与拔剑相向,你也还是要救他吗?”

  南渡闭了闭眼:“他不会的。”

  就算会,最后去到那里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卫泱。

  “师尊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会不会不是吗!”

  “我知道什么?”不破不立,南渡几乎是故意要逼问,“卫泱,我知道什么?”

  如果没有魔骨的躁动,也许卫泱能够抑制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但是他没有,卫泱完全被怒火灼烧,几乎顺着南渡就道:“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知道沈之珩会在三月初三做什么,知道在弟子遴选上挑中我,知道如何才能把我骗去剑冢,知道试剑大会会发生什么!”卫泱握着南渡的手按上自己的心脏,“我刺自己这一剑的时候,师尊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笑啊!”

  南渡的嘴唇抖了抖:“你……都知道了?”

  只这一句话,卫泱的脸色蓦然煞白。

  【警告!警告!察觉到当前位面出现身份泄露,执法系统将对任务记录进行二次筛查,执行者052060,是否终止当前任务进度?】!

  第一百零六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三)

  卫泱尽可能不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任何慌乱和无措的表情。

  尽管他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南渡腰间的皮肉里。

  【察觉到您过长时间未应答,系统将在二十四小时后进行二次询问,请注意查收及时信息。】

  卫泱的手指一松,整个人才像是脱力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不能再,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

  “我没有这么想过。”他转身要走,却被南渡从身后抱住,“之前的事……是师尊对不住你。”

  卫泱整个人像被大雨淋了一场,眼眶都是湿润的。

  “你一句对不起……”卫泱没有回头,只是说话时已然带上了颤音,“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九十八世,我等了九十八世!我以为终于有一次可以是真的!”

  卫泱几乎歇斯底里:“可是你呢!”

  “我问过你的……”卫泱说,“我分明问过你的……”

  只是南渡明明知道,却依然选择了含糊其词。才让他毫无保留地相信,才让他一错再错。

  “你和那些人,你们都是一样的,为了你们的任务,为了你们的愿望,把我当做一枚可以随便摆布的棋子,”卫泱没有回头,可他的声音里似乎已经带上了哭腔,“没有人问过我喜不喜欢练剑,没有人问过想不想修魔,你,你们,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往前走!”

  “可是师尊……我是一个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爱与恨,可是你们把我当什么呢,你们把我当什么呢……”

  “卫泱……”

  南渡试图去摸卫泱的脸,被他偏头躲开了。

  “之前的事……你生气也是应当的,”南渡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是卫泱……一件事我没有骗过你。”

  他顿了顿,语气莫名郑重:“卫泱,我上次问你要不要合籍的话,是真的。”

  卫泱浑身一震。

  “尊上,左护法回来了,他说查到了……”

  不合时宜的推门声打断了的谈话,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唰的一下分开了,现在的谈话自然也不适合外人在的时候进行,刚好……卫泱似乎也没办法立刻毫无芥蒂地答应南渡。

  他抬步要走,不知想到什么,又望向南渡。

  “系统在筛查日志期间,除非主动询问,”南渡似乎猜到了他的意思,“否则我不具备开启时空隧道的权限。”

  南渡说完,忽然又笑了笑:“再说了,你还没回答我。”

  他这一笑仿佛春风拂槛,未尽的甘霖压住愤怒的余波,将卫泱积聚的那些灰尘都给荡了一荡。

  卫泱紧了紧手指,努力转过头去,不再多言。

  可等他已经走到殿门的时候,蓦地一停,忽然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将还站在原地的人打横抱起,一连穿过三道门扔在主殿的床上,拿被子将南渡一裹,命令道:“睡觉!”

  说完,又偏头补充了一句:“等我回来。”

  *

  “人呢?”

  因为上次把人弄丢的事,殷卯这回聪明了不少,当即道:“放心吧尊上,还在房间休息呢,属下每隔半个时辰找一个进去添香,用的都是最小心谨慎的,不会惊动人的,刚刚回话说,仙君……”殷卯看了眼卫泱的脸色,改口道,“夫人现在还睡着。”

  “哦。”

  卫泱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要进去,想了想南渡彻夜未眠,怕吵醒他,于是又退了回来:“那我先去偏殿。”

  “若是他醒来……”卫泱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南渡到底是因为什么彻夜未眠,刚刚骂了一大圈,怎么偏偏把这件事给忘了,卫泱话锋一转,怒道,“就算是他醒来,你也不要告诉他!”

  “好的尊上。”

  等殷卯真的点了头,卫泱却又轻咳了两声,加了个补充条件:“我是说,那个,如果……他不问的话。”

  *

  偏殿到处都是公文,卫泱看得昏昏欲睡,在一圈书页里翻了半天,不小心翻到了殷卯塞给自己的话本,想起自己两次使用它的囧境,又给扔了回去。

  心烦意乱。

  卫泱挥挥手召来殷卯:“他醒了吗?”

  殷卯点头:“醒了。”

  “那他……”

  “在打坐。”

  “打坐?!”卫泱气得一把将公文扔了下去,纸页飞了满屋。

  打坐打坐,打什么坐,以前装装样子也就

  算了,他们都已经坦诚到这个地步,现在还做这些干什么?

  难不成真要飞升?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南渡不想见他。

  卫泱的手肘撑在桌子上,语气严肃:“我问你,一个人若是对另外一个人……咳,那个……有求娶之意,那是不是应该,至少,首先,有所表示呢?”

  “这是自然!”殷卯一拍桌子,“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怎么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不是姑娘!”卫泱说完,又自顾自赌气地别过脑袋,连殷卯都知道的道理……

  连殷卯都知道的道理!难道南渡那样空口一说,就指望他巴巴地同意吗?

  甚至连找都不来主动找他。

  卫泱随意拿了本书遮住脸躺了回去,打定主意不要再主动理南渡,没过片刻,忽然又站起了身。

  他刚打开房门要往主殿走,就见花棠急匆匆地往这里赶:“尊上,出事了!”

  “鹿鸣山亡灵破阵出逃,朝着青州过来了。”

  卫泱面色一沉:“我……”

  “我跟你一起去。”

  三人一回头,才发现南渡不知何时立于檐下,他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一见他们却又收起来了,望向卫泱,重复道:“我跟你去鹿鸣山。”

  卫泱本想拒绝,可一向还留在这里的沈之珩以及南渡那个系统……手指一紧,便点了点头。

  左右不过是驱逐个亡灵的事,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卫泱于是带着南渡一同去了鹿鸣山。

  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亡灵四散得厉害,卫泱不得已只得亲自入阵,刚刚试图催动功法,亡灵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涌去,那是——南渡!

  卫泱眼神一变,拿起匕首割破掌心,重新取出笛子,以身为饵试图引诱亡灵换个方向,亡灵嗅到鲜血的味道,倒转方向朝着卫泱扑来。

  卫泱后退一步,以手结印,试图将他们带到已经治好的结界,结果刚刚后踏——

  那道结界像是从凭空伸出一双巨手,白光一闪,卫泱竟然当场消失在了原地!

  “尊上!”

  “卫泱!”

  缝隙合拢之前,如同赴棺的蝴蝶般,一道白色身影跟着闪身而入。

  *

  卫泱几乎是落地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利爪朝着他的侧脸擦过,卫泱偏头一躲,继而垂眸——

  鹿鸣山植被稀少,而那裸露的山脊上,全是密密麻麻红着眼发狂的妖兽,几乎是贪婪嗜血的,注视着这唯一一个活人!

  卫泱抬手又划了一刀,试图召集亡灵,可那些黑色身影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利爪拍碎。

  这不对劲!

  妖兽不可能突然发狂,也不可能瞬间有这么强的战力,一定有人在他来之前,就对它们做了什么。

  不惜用南渡作诱饵,给妖兽下药,甚至不顾冲破封印后百姓的下场,就是为了引他过来……杀了他。

  亡灵几乎在瞬间就被撕毁殆尽,卫泱的神情开始变得冷峻,一把扔掉玉笛拔出逐光,提剑冲了上去。

  不能让它们出了封印。

  南渡……还在外面。

  妖兽越来越多,几乎杀完一波就会有另一波补上,失血过多令卫泱的眼前阵阵发昏,几乎要靠着逐光才能站稳身体。

  轰——

  卫泱抬起头,看到巨象的长鼻撞断大树,尘埃四溅,碎石滚乱,巨树像是坍塌的楼宇般向他砸来,卫泱勉力起身躲过,可就在这时,两只双头鹰绕到伸手,眼看着就要朝着他的后颈撕下!

  一只手突然揽住了卫泱的腰,松木香味冲淡血腥,月照如同霜雪般斩下,卫泱回头,看到南渡的脸。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晕了过去。

  *

  等卫泱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山洞里,周围很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到南渡,只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卫泱猜想应当是身上的伤太多的缘故,伸手试图点个火照明,却发现居然一丝灵力都使不出来。

  “醒了?”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额头,南渡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这里应当是我师尊布下的绝境地,灵力是没法用的。”

  卫泱冷哼一声:“靠近酉州的地界布下绝境免得妖兽侵袭,又将其尽数赶到青州留阵杀我,苍梧仙尊真是好算计,万一妖兽出逃,难道青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

  “卫泱!”

  “训斥我做什么,他又不是真的是你师尊,”卫泱不满,“而且,是他要杀我。”

  额头不烫,看样子并没有起烧,南渡松了口气,又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你不会死的。”

  卫泱被顺了毛:“师尊跟着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都说了吗,”南渡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是不会让我在最后的剧情之前死吧。”卫泱说完才觉得后悔,这个话题始终是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人家来救自己,卫泱换了个话题,“师尊是怎么从妖兽群里出来的?”

  “谢筝之前给过我一种迷药。”

  什么时候又背着他偷偷见了谢筝,卫泱生气地握了下拳,结果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们怎么出去?”

  “我不知道。”南渡摇了摇头,“这里灵力隔绝不见白日,山脉纵横地势险峻,酉州城又在背山处,若要出去……”

  若要出去,南渡至少要带着卫泱这个伤号翻过一整座山再跋涉上百里,别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卫泱自己估算了一下,以他的伤势,恐怕也没有那么多血撑过去。

  “师尊走吧,”卫泱打断他,“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会死。”

  南渡很直接地打破了他的算计:“但是基础任务点已经完成了。”

  基础任务点完成之后,卫泱就只剩下献身平乱那一个最终剧情,由于原著是个开放结局,可能飞升也可能死亡,天道将不再对他进行额外保护。

  卫泱原以为南渡不知道。

  “可是我们出不去,花棠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卫泱看不清南渡的脸,只能大略望向他的方向,“你和我等在这里,只能一起死。”

  “况且……”伤口很疼,血腥味顶在喉咙,卫泱几乎要很用力才能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本来不过就是早一点晚一点进轮回的事,不是吗?”

  南渡沉默了下来。

  时间有点久,卫泱几乎以为南渡已经走了,却突然听到他开口:“卫泱。”

  他说:“你昨日说的话,我想了一下。”

  卫泱呼吸一顿。

  “你说得对,我之前做的

  和那些执行者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南渡道,“但……有些话,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我不是因为任务才一定要收你为徒的,也不是因为任务和你上.床,你刺自己那一剑的时候,我想过放弃任务的。”

  卫泱用力地闭了下眼睛。

  “你来救我的时候,其实我很开心,在你轮回的九十八世里,卫泱,”南渡道,“我执行过九千六百零四次任务。”

  “你遇见的沈沅,就是我曾经的身份之一。”

  卫泱的指甲掐进掌心里,他猜到了。

  从他听到南渡和系统的对话时就猜到了。

  孤城闭不是什么人都会,而能接触到他折扇的人,只有南渡一个。

  他只是不想提起,这件事和那一剑一样让卫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还曾经为了让南渡吃醋煞有介事地渲染,可想想南渡当时戏谑的语气,简直可笑。

  “但其实我只接手了那个人三天,”南渡继续道,“飞快地进入一个世界,当做主角成功路上的绊脚石,然后死去,这些占了我任务的大多数。”

  “这些大多数基本都是恶人,没有人会为我辩解,也没有人会挡在我身前。”

  “我不是不懂,那种无论怎么选择都会落入重复的命运,无论做什么都会走向既定结局的痛恨与无力,我比你要更早也更深地体会过。”

  “可是卫泱,凡人一生汲汲营营,修真者为了成仙面目全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逃脱不了的宿命,你说过,自在道飞升不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做自己还能得见大道的。”

  “但是,”南渡定定道,“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能自由。”

  卫泱抬手遮住了眼睛。

  伤口很疼,也许是因为肺腑的震动,连心脏也跟着一起被牵扯起来,卫泱不清楚是因为南渡的剖白,还是……九千多次。

  那南渡得多疼啊。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也没有要跟你卖惨的意思,这些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

  “卫泱,在你觉得轮回在任务里是个虚假的时候,我这么多次的生命,都是由此构成的。”

  “不得不按照任

  务对象的人设和任务节点来安排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我和你一样,都是困在命运里的人。”

  “师尊……”卫泱摸索着去扣南渡的指尖,“师尊……”

  “可我很珍惜它们,”南渡的手指在卫泱手背上蹭了蹭,“能在这里遇见你,于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欢喜。”

  “我并不觉得他们虚假,你跟我在床前的每一次私语是真的,买过的蜜饯是真的,受过的伤也是真的,”南渡转向他,“就像那场皮影戏,就算只有荧幕上只留下两道影子,但是他们存在过,不是吗?”

  南渡凑近他,认真地捧起卫泱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

  温热的触碰是一片黑暗里,唯一清晰的知觉。

  “你看,虽然看不到,但是这个吻,也是真的不是吗?”

  卫泱深吸了口气,猛地揽住南渡的脖颈,更深地吻了上去,唇齿交缠,黏腻的水声回响在山洞,卫泱的额头抵着南渡的额头:“你不该跟我过来的,师尊,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的。”

  滚烫的眼泪砸落到他们交叠的指尖上,卫泱哑声道:“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师尊。”

  他不该跟南渡赌气,不该带着南渡来这里。

  “如果我死了你会去到下一个世界吗,”卫泱几乎已经要去摸逐光,声线颤抖,“我怕他对你不好,却又怕他对你太好……”

  “不会有别人了,”南渡替他抹掉眼睛,语气宠溺,“而且……我说过你不会让你死的。”

  “你知道月照剑为什么叫月照吗?”

  “我母亲……”南渡顿了顿,又笑了,“算是我任务中的母亲吧,她说这是把保命的邪剑。”

  “满月之时,月光照彻,月照可以燃烧主人的寿命越级破境。”

  手里的温热空了一瞬,明亮的月光洒在洞口,卫泱望向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月光缓慢地笼罩在他的身上,卫泱这才发现洞里那浓郁的血腥味并不仅仅来自他自己,南渡的肩头腹部全是伤口,一身白袍几乎已经被血浸透。

  不是说……是给妖兽喂了迷药来了这里吗?

  “师尊!!!”

  卫泱挣扎着试图起身,却见南渡抬起月照,一剑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天雷震动,那人像是被吸食了血液一样迅速衰败下去,卫泱只看到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其实还有一件事,”南渡望着他,开口道,“卫泱,我说我要飞升,也是真的。”!

  第一百零七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四)

  轰——

  雷声与剑光一同砸落在封印屏障,灵力聚集丹田,南渡长久压抑的修为彻底爆发,头顶竟然出现半道金光。

  “渡劫期!”

  “有人到了渡劫期!”

  “怎么会是在鹿鸣山的方向!那人是谁?”

  “金云一聚,这人还不到不惑之年,怕是最年轻的渡劫期修士了!”

  “不对!天雷怎么还在继续,这不是刚升的渡劫期,这是——渡劫后期?!”

  “半步成圣,这是半步成圣啊!”

  屏障碎裂,点点灵力像是雨后春笋般从缝隙中挤出,卫泱大步向前接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师尊——”

  南渡全身被血染透,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坠落到他的怀中,尽管云层金光还未散去,可卫泱却清晰地感知到,比修为提升更快的,是南渡逸散的生命力。

  他几乎是在透支性命才帮他破阵。

  “师尊!”卫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却怎么也止不住汩汩流动着的鲜血,“师尊,你怎么样!”

  南渡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将手中通讯信号点燃,伸手碰了碰卫泱的脸,安慰道:“没事了。”

  【一次筛查结束,当前位面并未发现违规操作,察觉到您的生命值急速降低中,执行者052060,是否终止当前任务进度并开启自我保护?】

  南渡费力地抬起手,涣散的瞳孔像是在告别:“卫泱,我……”

  “别走!”卫泱一把抓住南渡的手,手背青筋绷起,“别走,师尊!”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对不起,咳咳咳……”南渡将当初的那把折扇摸出来,“这把扇子……我见到了。”

  “我知道你不想要它,但是我很喜欢,卫泱。”

  “第一次见面,我送了你一把折扇,如今这个,就当回礼了,谢谢你,卫泱,”南渡的声音逐渐微弱,“以后,你自己……”

  “不要,我不要自己!”卫泱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我想要你陪着我……师尊。”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我只是在气我自己,明明知道你骗了我,可还是忍不住关心你,忍不住在意你,我没有不想要它,我讨

  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

  “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害怕师尊,我不想一个人走到那里,你再陪陪我,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是说要跟我合籍吗?”卫泱的眼泪都要把脸给糊住了,小鸡啄米一样地不住点头,“我愿意的,我愿意的师尊,你不要走,我们去合籍,我们去结道侣好不好?”

  “我……”南渡看着他哭完,才有气无力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

  卫泱一愣,他清晰地听到南渡才系统空间里选择了否的选项,整个人的心脏像是随着那一声小小的系统音抛起又落下。

  “别哭了。”南渡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卫泱的脸颊。

  “我答应过你,陪你过一十岁的生辰的。”

  坠落的细瘦手腕被卫泱攥在手心,卫泱俯身将脸颊贴到南渡胸前,直到察觉到那微弱的心跳,才带着满脸泪痕扯出一个笑来。

  【终于,】南渡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把354的监控转椅抢过来向后一靠,【终于哄好了。】

  都说火葬场要住ICU,诚不欺他。

  354正对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两只红红的兔子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胡萝卜皮和纸巾扔了满地,被挤掉之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宿主,不要破坏气氛!】

  【好了,】南渡说着将354拎着兔子耳朵抱在了怀里,揉着他的脑袋笑道,【别生气别生气,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想看我们一起找点剧来嘛。】

  他是实验体,任何指标都是完美的,原音几乎是最接近人类听觉舒适区的音色,这样的声音响在耳边,连354都忍不住晃了下脑袋。

  南渡的手指熟练地在操作台上敲了几下,望见右上角的日期提示,忽然问道:【小不死,如果我真的在这个位面死了会怎么样?】

  【剧情需要的死亡情节会由系统分配新角色,如果是执行者意外遭受致命打击则分情况进行任务筛查,根本筛查情况报告进行酌情处理,第一,若是……】

  【我不是问这个,】南渡打断他,【我是说,如果积分完成之后出现意外情况,比如……数据消失?】

  【那……】354想了想,【这样的话,如果原

  世界宿主还是尚存生命体征,有一定几率会重新将精神数据返回原世界,如果原世界……】354的脸上出现一丝为难,【那就……】

  南渡的眼睛垂下来,他在原世界……早就已经死了。

  【好吧,我知道了,】南渡一笑,将新找到的电影按了播放,【今天看个大团圆的喜剧。】

  *

  “怎么样了?”

  卫泱几乎几步上前,望见床边几乎被染红的那盆水,心尖一痛。

  “行了,命基本上是保住了,这段时间好好养着吧,可别再折腾了,”宋时微将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没见过半步飞升的修为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你们俩可真会玩。”

  卫泱狠狠地松了口气:“谢谢,谢谢。”

  “是该谢谢我,山间采药采得好好地将我抓过来,你好歹是个魔尊,仙魔有别,不怕我杀了你啊。”

  卫泱斩钉截铁吐出四个字:“你能救他。”

  宋时微叹气道:“行了,医者没有那么多规矩,你的命我没兴趣,倒是你这一身伤……”宋时微看了眼卫泱这满身血污的样子,“捅你之前,要不我还是先给你治一下吧。”

  “不用,”卫泱摇摇头,只盯着南渡昏睡的面容看了一眼,转头就走,“我还有事要做。”

  “哎,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算了,”花棠拦住几乎要暴走的宋时微,“这人伤成这样,他心里不舒服,再不找点事儿做,估计就要憋死了。”

  “那他能找什么事?”

  花棠看着提着剑气势汹汹的背影:“估计是,寻仇吧。”

  *

  “掌门,掌门,那个卫泱他,他杀上山来了!”

  “你说什么?鹿鸣山天衣无缝,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山门,他把山门的神君像给劈了!”

  “我们的阵法被破了,掌门,那个卫泱他,他要……”

  弟子的话还没说完,剑气就扫至堂前,整个后殿跟着颤了一颤,卫泱眼神凶厉如同像个发狂的野兽,击飞出去的弟子滚落到台阶和石柱上,院内哀嚎一片。

  卫泱单枪匹马,几步就来到清虚面前,逐光凌厉地斩过去。

  “卫泱!”清虚偏头躲过,卫泱的剑却已经追了上来,他被追得狼狈,当即怒道,“你疯了!”

  “我没死你们很失望是不是?”

  卫泱冷笑一声,逐光点在石柱之后回弹,又迅速掠至面门:“怎么,只许你们杀我,便不许我还手了!”

  淋漓的鲜血滴落在剑刃上,那逐光一见魔血,立刻呈现出一种冰蓝的琥珀光泽,仿佛黑暗中窥探的厉兽,一爪撕在了清虚的肩膀上。

  清虚吃痛后退,却听得山中警钟大作,“掌门!”有弟子匆匆赶来,“魔窟异动,酉州,代州,云州皆有大批妖兽侵袭,咱们派出去的弟子,已经,已经不够了!”

  “卫泱!”清虚的拂尘凌厉,怒喝道,“你竟敢私放妖兽,祸乱百姓!”

  “我私放?”

  卫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眼角一勾,黑色长袍猎猎作响:“好啊,既然你们说我是魔,那我就做点魔头该做的事。”

  他说着,又是一剑扫过清虚身前,直接在清虚胸前划开一道数寸长的伤口,清虚自打接任掌门以来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而且还是在自己山门前被人按着打,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卫泱!”

  不执剑的剑风掠至身前,卫泱不躲不避,拼着受了这一剑,硬生生将逐光送进清虚的心口,随后将半死不活的清虚往地上一扔,这才倒转剑身,面向身后的苍梧:“你终于来了。”

  逐光的剑身几乎被鲜血染红,像是黑暗里可怖的巨兽,幼龙张开翅膀,朝着苍梧呼啸而去。

  “你找死。”苍梧注视着早已重伤又体力不支的卫泱,一手背后,凌空划出一剑。

  卫泱双腿微曲腰身下压,不顾伤口的开裂,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了这一招,随后右手一转挽了个剑花,朝着苍梧飞掠而去。

  苍梧没避,不执向下攻至卫泱胸口,强迫他调转方向,却发现他根本没有躲开的意思,苍梧眼神一凛,只来得及侧身一偏,在不执剑刺入的卫泱胸口的同时,逐光一剑划过苍梧的肩头。

  这几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可卫泱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居然顺着长剑插.入的姿势继续向前。

  剑尖从后背穿刺而出,卫泱又是

  一剑扫向苍梧面门,苍梧不得已抽剑后退一步,剑身带出鲜血淋漓,而他自己也被剑光扫过,脖颈处落下一行血痕。

  转瞬间已经多了两道伤痕,这在苍梧的战绩里几乎是没有过的事,他望向卫泱的目光终于变了,这人虽然一身玄衣被血染透,可望向苍梧的眼神却仿佛凶厉的狼,苍梧面色沉沉:“你要杀我?”

  “我要讨个公道。”

  “公道?”苍梧冷笑一声,“你一个魔,来我这里讨公道?”

  “我不为我自己。”

  卫泱双手持剑,仿佛草原上掀起的飓风:“我为我师尊。”

  苍梧的长剑扫过他左腿,他便将逐光送入苍梧右肩,瞳孔里燃烧着熊熊的赤色火焰:“没有人为他辩解,那便我来辩,没有人护着他,那便我来护!”

  “我都不舍得动他一根头发,”卫泱迎着剑光向前一步,“你们这群世界的喽啰,凭什么让他受那样重的伤。”

  不执狠狠地刺进卫泱的小腹,卫泱却在那一瞬间将逐光送进苍梧的左肩。

  “你当初……”长剑在腹部拧转,卫泱咳出一口血沫,却依然稳稳地抓着逐光,“你当初在我师尊肩上钉得两颗钉子,如今,还给你!”

  沾了鲜血的逐光恍若带刺的烙铁,几乎在刺入血肉的一刻就感觉到了剧痛,苍梧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卫泱,你以为你能逃的过!”

  “九州动乱,妖兽频出,这可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本尊就会带仙门攻入青州,南昭跟你在一起,只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那我也告诉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带伤,卫泱九十八世里从未打过这样不要命的仗,可也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受到鲜血淋漓的愤怒与畅快。

  逐光几乎将苍梧钉进身后的柱子里,卫泱眼神坚毅,一字一句道:“你们让他受的那些伤,我也会一一还给你们。”

  “就算我时日无多,但我在一日,便护他一日。”

  “这个世界因我而起,”卫泱利落将长剑抽出,“可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用劳烦你们来魔宫,半月后,二月二,妖兽也好九州也好,我亲自到浮明山予你们一个交代。”

  卫泱收了剑,他满身是伤,可依然站得笔直,长风吹起他的发丝,匆匆赶来的林松试图叫住他:“卫泱,你去哪?”

  卫泱回过头,他站在八十一级台阶的最高一层,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流到眼角,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个惊艳的笑来——

  “成亲。”!

  第一百零八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五)

  “若是成亲的话,”殷卯抱着本黄历翻了半天,“下月初二,春生草长,宜嫁娶宜纳吉,是个好日子。”

  “换一个吧。”

  “换一个吧。”

  南渡和卫泱异口同声道,随即相视一眼,又不自然地转过了头。

  “那不然……”殷卯又往后翻了一页,“初二那天……也可以。”

  “三月开春嘛,都好都好。”

  二人这才点了点头,卫泱转过头:“师尊,我……”

  “我知道。”南渡谅解地笑了笑。

  于是两人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赶走了殷卯,卫泱自己跳上床将南渡拥在怀里,执起他的手腕,轻轻碰了下上面已经褪去的伤痕,在南渡的耳尖吻了一下:“师尊想怎么办?”

  “什么?”

  “宴会啊。”卫泱兴冲冲道,“师尊想请谁,在哪里,若是想让师伯他们来也不是不行,”卫泱想了想,口出狂言,“大不了我就去把他们绑……”

  “卫泱。”

  南渡叫住他:“你是结婚,不是结仇。”

  卫泱不置一词:“那我就放满城的花灯,十八里红妆二十六台乐,还要……”

  “不要那些,”南渡直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在卫泱嘴角点了一下,“我只要你就够了。”

  卫泱的心脏像被根羽毛挠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勾起来,还是道:“可是我想给师尊这些。”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你我既都无父无母,那便也不用做给别人看。而且……”南渡顿了顿,“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南渡没有直接言明,可卫泱立刻就听懂了。

  他们都清楚二月二是一个轮回与终结,连成亲都不敢选在那一天。

  九十八世轮回的时候卫泱总觉得无比漫长,可唯有这一次,竟然生出了永远继续这样下去的念头。

  不办也好,卫泱想,要是他们婚宴上的宾客在下一次轮回里对他拔刀相向,他怕是还手的时候都要犹豫。

  “但是聘礼还是要的,”卫泱说完却又顿住了,金银财宝对南渡来说毫无用处,他每次轮回时都是空空如也,卫泱不清楚南渡是否也一样,“这里的东

  西……师尊有什么,是能带的吗?”

  南渡唰得打开折扇,两只小人并列挨在一起:“聘礼。”

  “这个怎么能算!”就算是寻常百姓下聘,也没有一把折扇就打发的,可卫泱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到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于是拿下巴蹭了蹭南渡的侧颈,“那等我想到了再送给师尊。”

  南渡点了点头,又道:“卫泱,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卫泱一怔,反手握住南渡,“就我和你?”

  “哪里都行。”

  南渡与他十指相扣,重复道:“我们。”

  *

  等南渡身体稍稍养好了一点,卫泱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安排这次旅程,春天自然是个下江南的好季节,他们还没结婚便度了蜜月,乘船一路南下,沿途流水潺潺,春日芳菲次第而放。

  二人刚一踏进江州,便见到满城桃花灼灼,杨柳依依,飞絮顺着河堤飘进城郭,像漫天粉色的里下了一场柔软的雪。

  入乡随俗,卫泱与南渡坐在街旁,要了两笼老字号的汤包,皮薄卤足,蒸汽徐徐,只需拿筷子轻轻一戳,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他二人衣着不俗,相貌又都是掷果盈车之辈,往这里一坐,简直就是店家的活招牌,外出的女儿们正要拎着手帕上去搭话,便见那位黑衣公子夹起一只汤包,用勺子接了,筷子戳破轻轻吹了吹,这才笑盈盈地递到白衣的那位嘴边。

  就算是兄弟,也没有成人之后还这般亲密的吧?

  “爹爹,”旁边的小女孩去拽中年人的衣袖,娇声道,“哥哥喂,我也要喂!”

  南渡耳朵都红了,狠狠地在桌下踹了脚卫泱的小腿:“卫泱!”

  卫泱笑得更灿烂了,还把勺子往前递了递,大有南渡不吃他就不放下的架势:“师尊,小心烫。”

  南渡只得张嘴含了进去,汤□□薄,内里却鲜嫩多汁,店家以松针铺底,吃起来还有淡淡的松香,并不觉得油腻,反而慰藉妥帖。

  卫泱一只手撑起下巴望着他,跟着满足地叹了口气:“师尊,这是我这几l辈子里,最轻松的日子了。”

  南渡望他一眼,他胃口小,只吃了两二个便放下筷子:“我也是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来这里

  。”

  卫泱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

  “嗯,”南渡点头,“从前来这种修真位面,都是执行任务,还未曾有时间好好看过。”

  于是卫泱也不吃了,将远超于物价的银子往桌上一扔,拉起南渡的手,兴致勃勃地就要带他去逛街。

  江南富庶,酒肆勾栏到处可见,远远便有香粉和歌声飘来,吴侬软语的小调,卫泱跟着哼了两句。

  南渡挑眉看他:“你还会这个?”

  “嗯哼,”卫泱得意地应了一声,又伸手去揉南渡的颈侧,“师尊不会从来没去过吧?”

  南渡听出这话里有几l分让他吃醋的意思,可他没接,反而故意笑道:“我?我当然去过啊。”

  “去过?”卫泱果然皱起眉,连手指都用了力,“师尊去那里做什么!”

  “嗯……我想想,”南渡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的工作,“用这里的话说,应该是……唱曲儿的那个?”

  “唱曲?!”

  卫泱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变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南渡站在台上卖艺的样子,心里更加怨恨看到这一幕的每一个人,一只手掐住南渡的腰,恨恨道:“师尊唱的什么曲儿?”

  南渡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哼了个调子。

  现代歌词大都直白露骨,卫泱虽然有些词汇没听懂,依然被吹红了耳朵,偏头轻轻咳了一声:“师尊刚刚在词里,唤我……”

  他有心想躲,可南渡的一只手偏要在他的手心里画圈,沿着腕骨寸寸上移:“宝贝。”

  手指揽住卫泱的后颈将他下压,南渡在他的嘴角吻了一下,又唤:“宝宝。”

  南渡说叠字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温存缱绻,像两块玉石轻轻一碰,盈盈生温,卫泱虽然不懂为何要以一个婴儿的昵称去称呼情人,却觉得此刻的南渡格外的柔软漂亮。

  想吻他……

  想……

  卫泱一只手揽住南渡的腰试图将他拉近自己,南渡却回身一躲,差点撞到身后的糖人摊子,被卫泱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两人似乎这才想起这里其实是街上,一回头,糖人铺的老板正满面春风地望着他们。

  “那个……”终究还是卫泱脸皮比较

  厚一点,主动问道,“师尊要尝尝糖人吗?”

  南渡顶着尴尬点了点头。

  老板刚要动手,却被卫泱放了锭银子在桌上:“我来吧。”

  这些都能买他一整个铺子了,老板自然连连称好。

  卫泱于是挽起袖口,先将红糖用文火熬成牵丝状,随后取了块石板倒上防粘的油,他没有用此处较为流行的吹糖手法,而是用了锦州那边造型更为灵活复杂的画糖。

  汤勺舀起融化的汤汁,手腕微晃,在石板上来回浇筑,卫泱的动作很快却又不显得杂乱,落下的糖丝像是勾勒的画笔,飞速地在石板上圈出一个轮廓来。

  那轮廓像是个人形,卫泱的动作幅度变得更小,连缕缕发丝都清晰毕现,老板自愧不如:“这位公子之前是不是学过啊?”

  卫泱笑了笑,在石板上画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是啊。”

  “公子对这个感兴趣,商人可是下九流,你家中长辈许你这般玩物丧志?”

  “我幼时家境贫寒,家中……”卫泱顿了顿,“家中已然无长辈了。”

  “故而贩夫走卒,酒楼瓦肆,哪里都待过一些,混口饭吃。”

  南渡微微一顿。

  他刚来就收了卫泱为徒,似乎很少去思考,卫家覆灭之后,小小年纪的卫泱到底是如何一个人度过那些日子的。

  贩夫走卒,酒楼瓦肆……南渡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卫泱站在摊前边挨骂边赔笑的样子,心头紧了紧。

  卫泱却并未因此显得颓丧难过,反而眉眼含笑,温柔郑重地望着手上的作品,旋即手腕一收——

  一位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便出现在了画板上。

  老板揉着眼睛望了半天,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人,发现卫泱居然用糖丝绘了一个南渡出来,玉簪束发,长衫拢腰,连那惊世的容颜都画得别无二致。

  就在老板啧啧称奇的过程中,卫泱已经又舀了一勺糖霜出来,在南渡的旁边,绘下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细看来,不是卫泱又是谁?

  二人相视而笑,手中各持一把折扇,连长衫的款式都是如此相配,老板第一次察觉到两只糖人之间还可以有互动的,看看卫泱又看看南渡,眼睛都瞪大了,却见卫泱手

  腕一转,将那凝固好的两只糖人扔进锅里给化了。

  “哎哎哎,”老板心疼大呼,“你!”

  “师尊,”卫泱只笑盈盈地望向南渡,取了两只糖人融化完的糖霜,又开始重新浇筑,“这下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老板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刚刚对卫泱升起的一点崇拜和怜悯之心迅速被他的恋爱脑给打败了。

  等到两只新的糖人凝好,卫泱这才牵起南渡的手离开,他们这次有了经验,特意找了个僻静地方,卫泱将糖人版的自己递给南渡:“师尊尝尝……”

  南渡刚刚放至嘴边,便听得他说完了下半句:“……我的味道。”

  卫泱决心要扳回刚刚在酒楼那一城,自己拿起南渡的糖画,先行尝了一口:“我吃师尊,师尊吃我,这不是礼尚往来吗?”

  他并不像寻常吃糖人那般由上至下,反而先衔住糖人下方的脚踝,在细瘦的腕骨那里轻轻地打磨了会儿,随后沿着小腿一路往上,眼睛微眯:“师尊……很甜……”

  卫泱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南渡微红的脸颊:“师尊,再不吃我就要化了呀。”

  “哦。”南渡点点头。

  话音刚落,卫泱就看着南渡张开嘴巴,一口咬掉了他的整个脑袋。

  “脆脆的。”南渡评价。

  卫泱……卫泱气急,望着南渡那沾了糖霜的嘴唇,一手揽住南渡的腰,将自己的唇齿强硬地送了进去。

  “唔……”南渡吃痛,却被卫泱更紧地握住,“既然这样,师尊就尝尝我嘴里自己的味道,好不好?”

  他似乎非要南渡品尝,一直卷着舌尖,将嘴巴里的每个地方都均匀地扫过一遍,南渡有些呼气不畅,正要试图推开他——

  轰!

  有什么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人面色一变,同时朝着附近的街道奔去。

  “救命!救命啊!”

  “妖兽,有妖兽!”

  “快跑,妖兽来到江州了!”

  等二人来到街角,只见一头巨大的狮虎正朝着这里奔来,刚刚的糖画摊子已经在混乱之中倒在地上,巨爪眼看就要拍下,可老板还在不停地摸索,试图找到卫泱刚刚给自己的那锭银子。

  千钧一发之际,卫泱拎着衣领一把将人甩到身后,随后举剑向前一劈!

  狮虎到底时发出剧烈的轰响,民众散作一团,楼宇倒塌,尘埃四溅,刚刚繁华的街道在顷刻间已经变成了一片残骸,像是一块践踏过的安宁盛世。

  被咬掉脑袋的糖人碾碎在尘埃里,与那个被打断的吻一样构成某种不祥的预兆,卫泱没有说话,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江南富饶之地,仙门林立,连这里都能有妖兽侵袭,那其他地方……

  终究还是南渡开了口,他收了剑,朝着卫泱走了一步,刚刚被吻过的嘴唇还带着湿润的艶丽,可出口已然是平静清冷:“我们回去吧。”

  他说。!

  第一百零九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六)

  “我答应跟师尊回来!”卫泱暴跳如雷,“不是看着你去见沈之珩的!”

  南渡迈出的步子一顿,只能认命地回来哄孩子:“医师说他的身体恢复了些,现在能听清一些东西了,所以我想……”

  卫泱冷哼一声:“那跟师尊有什么关系,该是他来感谢我们。”

  “师尊这么急着见他!”卫泱还记得他们两个上次到底是怎么吵的架,当即愤愤不平,“所以师尊果然还是更喜欢他吧,是啊,你们任务者肯定都是想要他那般积极上进的徒弟,哪像我这么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不敬……”

  “你说的对。”南渡点了点头。

  卫泱眼睛微眯,提剑就要往里走:“那我现在就去砍了……”

  “好了,”南渡低笑了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在卫泱侧脸上亲了下,“但我就喜欢这样的,怎么办?”

  两边的守卫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卫泱油然一种当众宣告的满足感,勉强把逐光给收了回去,又被南渡勾着脖子吻了下鼻尖:“沈之珩手里肯定有我父母的消息,我必须得去问问。”

  “听话好不好?”南渡附在他的耳边,又唤,“宝宝。”

  卫泱偏头轻咳一声,终于彻底被顺好了毛,伸出三根手指:“那就半个时辰。”

  “不行,一刻钟!”卫泱说完,又迅速放下两根,“一刻钟后师尊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抢人了。”

  直到看着南渡进了门,卫泱立刻扫了两边的守卫一眼。

  守卫被那人凌厉的目光一望,当即就要下跪,可还没动,一人手中就被扔了一包东西。

  守卫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包红色锦袋装着的各色果子,那前段时间还一脸戾气的少年魔尊忽然笑得满面春风:“今日成亲,诸位,尝个喜糖。”

  *

  这还是南渡自沈之珩伤好之后第一次见他。

  卫泱那东西气性太大,但凡有相关意向都要几天下不了床,更别说见面了。

  沈之珩坐在窗前,屋中袅袅燃着一炉沉香,人看着清减了大半,往常蓬勃的少年气在他的身上迅速地衰败下去,仿佛已经行将就木。

  像是察觉到声音,沈之珩转过头来,他的眼睛上缠

  着一处白绸,并不能准确辨清声音的来源,只大略一望,声音沙哑:“是谁?”

  南渡报了姓名。

  “师叔?”沈之珩起身,双手交叠端正下拜。

  “不必多礼,”他眼睛还看不到,南渡伸手扶了一下,“身子好些了吗?”

  “嗯,多谢师叔,还有……卫师弟。”

  “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南渡确信卫泱现在肯定在外面数着时间,不敢耽搁太久,毕竟是不能让卫泱听到的事,“你找到了关于我父母的东西,对不对?”

  沈之珩一顿,像是诧异南渡已经知晓,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想请你交给我,陈年旧事,也该有个重见天日的时候。”

  “是,是这样,是非恩怨,该要说个明白,”沈之珩喃喃道,却又后退一步,身子俯得更低,“所以,也请师叔也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优昙丹。”

  “优昙丹?”南渡眉头紧皱,“那东西乃是用寿命让人回光返照的东西,一旦服下生机断绝,所余寿命怕是不过三日,你要这个?”

  “可若旧事重提,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卫师弟是师叔的弟子,他们未必会信你,可我……”沈之珩定定道,“我是沈家的大公子,是被魔尊夺来报复的人质,由我来开这个口,才更有说服力。”

  “师叔说得对,”沈之珩笑了笑,“当年之事,是非曲直,是该有个分晓。”

  “他们既然敢扭曲真相二十年,若想翻旧案,必要伤筋动骨,师叔还有卫师弟,但我已然半身入土,苟延残喘。”

  “再说了,我这一身的病骨支离,本就是最好的证据。”

  南渡沉默着望了眼沈之珩,轮回多世,他早已明白什么叫人各有命,沈之珩说得对,这件事是该由他来提。

  他为此付出了半条命,该有一个亲自开口纠弊的机会。

  南渡将优昙丹给了他,顺带塞进手里的,还有一包沉甸甸的果子。

  “这是……?”

  “今日成亲,尝个喜糖。”

  南渡笑了笑,却又道:“明日寅时,等我来找你。”

  沈之珩一愣,寅时尚未日出,哪有人新婚之夜这么早出来的

  ?可他刚要开口,南渡却已经推门离开了。

  *

  “师尊!”

  卫泱抱住他,将身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出来,这才罢休,他现在完全沉浸在要成亲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南渡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忧虑,甚至连梳个妆都不肯假手于人。

  “我来吧。”

  卫泱从侍者手里接过梳子,将青丝拢到手心缓缓下梳,垂眸注视着南渡在铜镜的中的容颜,轻声道:“好漂亮。”

  “嗯?”

  卫泱又重复了一遍:“师尊……好漂亮。”

  南渡一身绢蝶红衣,金线勾勒的桃花与卫泱身上的蝴蝶相互应和,长袖翩翩,却又在腰身合窄收拢,盈盈一握。

  这款式和那两只皮影小人一模一样,看针法便知道是卫泱自己做的,但他这些天和南渡日日待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时候……

  南渡实在很难想象卫泱挑灯夜补衣的样子,刚一愣神,卫泱便拿起一支桃花簪插进了他的发丛中。

  “这是?”

  “聘礼,”卫泱补了一句,“之一。”

  南渡看了看上面的工艺,夸赞道:“你若是不作魔尊,倒也是个手艺人。”

  他说完,却又默了下:“卫泱,若是没有这些,你打算做什么?”

  “大约……做个画师?”

  卫泱还真的偏头想了想:“游四方名川,赏天下至景,随后在一处桃花盛开的林子停下,见远处流水潺潺,一仙人立于船头,美轮美奂,周围倾时缥缈如仙境。”

  “我便上前询问,”卫泱将簪子扶正,伸手去抚南渡的脸,“仙长,我能为你作幅画吗?”

  南渡鼻间一酸,偏头躲过了,他身上衣着繁复,起身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卫泱眼疾手快想去扶他,南渡却自己站直了身子,反将一军:“刚穿上就想脱?”

  卫泱束手而立,弯起眼睛笑了笑。

  南渡拿脚尖勾了勾他:“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卫泱比他更没有经验,他们没请宾客,自然也不用应酬,卫泱努力想了想:“拜堂?”

  他说着向南渡走了一步:“你我不信天地神佛,也无父母,若是夫妻对拜三次的话,是

  不是可以做三世的夫妻?”

  卫泱说完眼神一黯,心知这不过一腔痴念,却听得南渡小声道:“已经……三世了。”

  “什么?”

  “没什么,”南渡勾着他的衣带向前一步:“那便拜吧。”

  可是二人的腰只来得及完整地弯了两下,第三次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

  卫泱表面上安慰南渡自己去看看,一转身看见殷卯,脸上顷刻间阴沉了几个度:“你最好是有事。”

  “尊尊尊上,”殷卯看着两人身上的喜服,哆哆嗦嗦,“浮明山那些人把青州城给围了,他们说你明天要是不去,就……”

  卫泱的声音沉了下来:“我知道了。”

  “告诉他们我明日会去的,”卫泱关了门,“至于今日……”

  “吩咐下去,就算是天塌了,也别再敲这个门。”

  *

  “这个是?”

  卫泱笑盈盈地将酒杯递给南渡:“交杯酒。”

  两人默不作声地接过杯盏,又心照不宣地将其中的迷药给化掉,南渡抬眸望他:“明天我也去。”

  卫泱注视着南渡喝了那杯酒,不怎么诚恳道:“好啊。”

  “那现在……?”

  反复的腰封终于被勾了起来,卫泱的发丝压着南渡的发丝,呼吸纠缠:“洞房。”

  精心制作的喜服被人连同锦被一起急切地扔到地上,帷幔跟着摇晃,他们对于彼此的身体再熟悉不过,虽然是刚刚成亲,但若是南渡真能像话本一般怀.孕,恐怕孩子都不知道有了几茬了。

  南渡没什么压力地容.纳了卫泱,任他像一只饿极了的小犬,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到哺.乳的地方,青丝纠缠,南渡全.身都变得通.红,像颗熟透了而散发出糜.烂气息的桃子,从中间剖开,大张大合地显露着自己的芳香。

  “师尊,”卫泱一边咬.住一边唤,“师尊。”

  余韵夹杂着一点疼,若是平时,南渡恐怕早就一掌拍了过去,但是今日,他只是纵容地任卫泱撒欢,一只手抓进他的发丛,用半醉的嗓音调笑道:“还叫师尊?”

  “师尊。”虽然之前经常拿其他称呼与南渡调.情,可卫泱此刻却并没有

  要改口的意思,伸手抚着南渡那玉珠般的脊骨,问他,“你之前……收过徒弟吗?”

  他接的都是反派,哪来的正道师尊,南渡摇头:“不曾。”

  “那师尊答应我,以后也不要再收徒了好不好?”

  “好。”

  “真好。”桃子被完全分开,香气更加浓郁,卫泱依恋地将头埋在南渡的颈侧,“那这个称呼,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第一次这样提起南渡的以后,那些未来的,他无法再参与进去的任务里:“若是师尊再听到这两个字,会想起我吗?”

  “若是师尊再遇到其他人,还会再记得我吗?”

  肩头开始变得潮湿,也许只是因为消耗太过流下的汗水,南渡摸了摸卫泱的后颈,温声道:“但是,你总还是会叫别人师尊。”

  “不会了,”卫泱抬眸,他的眼睛有些红,却未见泪痕,只是倾身咬上南渡的唇,“不会有别人的。”

  卫泱一早便听到过那些执行者们的对话,重启世界线所费能量巨大,百次之后还无法顺利进行的,管理局……会予以销毁。

  如果不能在此世停下,那便在此世终止。

  哪怕是……死亡的代价。

  南渡回应着,又攥上卫泱的手指,将一个指环状的东西戴在了卫泱的无名指上

  卫泱垂眸一看,才发现指间是一枚戒指。

  夜里烛火昏暗,卫泱看不清具体的纹样,只能凭大致的轮廓判断,那上面,应该是一朵花。

  “嫁妆。”南渡道。

  卫泱眼眶微红:“这是……师尊自己做的吗?”

  陆星野做的。

  但是陆星野是他做的。

  所以四舍五入……南渡大方点头:“嗯。”

  随后执起卫泱的手,与之十指紧扣,丝线从两人缠绕的指尖废除,将弟子契换成了道侣契。

  卫泱一瞬间心神俱荡,内里翻涌的爱意快要将他灼烧,再次倾身压住南渡:“师尊,我爱你。”

  “师尊,我好爱你。”

  卫泱知道南渡还会有九千六百零五次,九千六百零六次……无数他不曾见过的世界,他只能做一个短暂的过客,所以……他只要这一个称呼就够了。

  知晓南渡那里有两个字会永远属于自己,随后像一个真正的画师一样,将南渡永恒地烙印在心里,望着他登船。

  祝福仙人此去,顺风顺水,长乐无忧。

  *

  也许是都知道这天是最后一次,两人心照不宣地抵死纠缠,直到彻底干涸才沉沉睡去。

  但是卫泱还睡着,南渡却醒了。

  卫泱的迷药没有用,可谢筝给的很有用,南渡抬起手,红色丝线绕过卫泱幽幽闪烁,将逐光剑从卫泱那里换到了他的手中。

  二人结契之后,法器共用,灵力互通,包括……本命灵剑。

  南渡取了剑,这才推开门,看到守在殿外的殷卯。

  “夫人?”殷卯望了眼现在的天色,揉了揉眼睛,“这个时辰……您出来?”

  “嘘,”南渡示意他压低声音,“不要吵醒他。”

  “不管今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任何人踏进这里。”

  “可……”

  “浮明山,我替他去。”南渡道,“届时,青州之围自解。”

  他望向殷卯:“你心里清楚,此番就是他们设的局,卫泱若是去了,便九死一生,若是魔尊出了事,你们便又会回到任人欺凌的时候,不是吗?”

  “所以……守好这里。”南渡笑了笑,“若是他醒了,且替我道一句。”

  “生辰快乐。”

  *

  南渡这才去了偏殿带出沈之珩。

  有了优昙丹,沈之珩面上的白绸终于拆掉了,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从前的清亮,他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南渡一到,立刻便起了身。

  可跟着南渡出了魔宫的门,却发现他的脚步还在往前。

  “师叔?”沈之珩疑惑道,“送到这里便可以了。”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万万不可,师叔身上还背着神君殿的事,若是去了,怕是……”

  “我不会有事的,”南渡打断他,“你查过旧案,应该知道二十年前,无妄到底是怎么飞升的。”

  “今朝,我便效仿一回先贤,”南渡手提逐光,烈烈风声吹起长发,他的目光遥遥望向无尽穹顶,朗声道,“于浮明山,证道——”

  “飞升。”!

  第一百一十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七)

  “阿昭,你不该回来。”

  苍梧的剑尖停在南渡心口一寸处,冷冷注视着他。

  南渡一人挡在千军万马之前,他今日的穿着和以往十分不同,头戴一支金色桃花簪,身上是绛红色箭袖袍,衬得那张脸更加的明艳端丽,像是展翅欲飞的凤凰。

  伤痕错落地交织在白皙的皮肤上,充满了凌虐的美感。

  居然试图以一人之力阻止整个仙门进发青州,还以为飞升了渡劫期之后有多厉害,果然还是苍梧仙尊的手下败将。

  既已跟魔族勾结,是该落得和魔尊余孽一样的下场。

  “仙尊!”清虚上前一步,“既然如此,不如先杀了他祭旗!”

  清虚上次因为心脏偏右而逃过一劫,可修为却废了大半,已然对卫泱恨之入骨,当即下拜喝道:“请仙尊大义为先,肃清师门!”

  “请仙尊大义为先,肃清师门!”

  “请仙尊大义为先,肃清师门!”

  “请仙尊大义为先,肃清师门!”

  下面呼唤声一浪高过一浪,全都是求着苍梧杀了南渡,苍梧却只是沉声道:“本尊会废了他的修为。”

  “仙尊!”

  “南昭,”苍梧垂眸注视着他,“你可知错?”

  南渡缓缓地笑了,苍梧第一次在他的脸上见到了近乎叛逆的张扬笑容,月照如长蛇般挑开剑刃,长风烈烈,两人各自后退一步,南渡轻慢的声音响在风中:“何错之有?”

  “好,”不执剑划出一道白光,苍梧直直地注视着南渡的眼睛,“那我便告诉你!”

  “收魔族余孽为徒,偏私袒护,其罪一。”

  风沙掀起在青州城外,苍梧逼近南渡。

  “归顺魔族,不分是非,其罪二。”

  不执掠至身前,像游走的藤蔓将南渡纠缠。

  “肆意毁坏神君殿,不敬神明,其罪三。”

  不执从南渡的颈侧擦过,带起一串项链似的血珠,便试图掠至他的腰腹。

  苍梧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可剑尖刚要来到南渡身前,却见南渡侧身一旋,月照狠狠劈下,即便是苍梧闪身避过,依然从胸前被划开一道数寸

  剑伤。

  “神明?你说无妄?”南渡冷笑一声,不顾周围的众声喧哗,“他杀妻证道的时候,你们也叫他神明吗?”

  “什么?”

  “无妄仙尊一心向道无妻无子,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

  “无妻无子?”苍梧脸色骤变,可南渡却迎着烈烈风沙后退一步,长袍飞扬,“那我算什么?”

  “二十五年前,无妄受伤流落溟灵族,娶溟灵族圣女为妻,溟灵一族天赋异禀,可与床中之事提高修士修为,正得无妄欢心,同年便育下一子。”

  “日月昭昭,圣女为其子取名为昭,取族中圣剑,名为——月照。”

  日出东山,照亮月照剑霜雪般的剑身。

  南渡执剑站在青州城外,庇佑从睡熟中醒来的一城百姓。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神君清白周正,怎能任你肆意诋毁!”

  “荒谬,简直荒谬!”

  “我有证据!”

  人群之中,沈之珩终于缓缓踏出。

  他手里拿了一幅画,手腕一松,画卷缓缓展开,上面有一个女子,明眸善睐,和南渡的眉眼看起来十分相似。

  “诸位都知道,灵机阁传书秘术,见水乃现。”

  点点清水落在画卷上,在那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上,缓缓地露出印章的一角和一人劲瘦的笔迹来——无妄。

  “这,这不可能?”

  “娶妻五年,仙尊现在怎会丝毫未曾提起?”

  “他未曾提起,乃因无妄娶妻,便是为了证道那一日,乃因灵机阁和卫家之所以覆灭,便是因为知晓了这件事,乃因二十年前不逢山之战,原本就是一个谎言。”

  “那数万亡灵,根本不是死于正魔相残,而是一个人的剑下。”

  “无妄,修的根本不是无情道,而是最为血腥残暴的——杀戮道!”

  “沈之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去魔族一圈,难道你也被迷惑了心智!”

  “不可理喻!神君功德无量受万人供奉,你难道是想被逐出师门吗?!”

  “我见过灵机阁的废墟!”

  周围无形袭来一股威压,沈之珩的肺腑都

  在震荡,可他依然抬起头,不卑不亢道:“那些建筑上的留下的,分明是无妄的剑痕。”

  血气开始翻涌,沈之珩迎着质疑的人群,哑声道:“包括……那些尸骨。”

  “我找到了无妄当年用的迟昼剑,诸位要是不信,尽可自行查验,而且,”血线从沈之珩的嘴角溢出,他遥遥望向人群中的身影,“迟昼上的封印,分明是……”

  他话音未落,原本已经是一柄死剑的迟昼突然飞起,猛地朝着沈之珩心口刺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人自人群中冲出,铃铛摇晃,倾身挡在了沈之珩面前——

  谢筝!

  南渡眼神一冷,望向因这个变故而呆滞的众人:“诸位不觉得这个场景与二十年前很像吗?”

  “妖兽出世,正魔宣战,齐聚一城。”南渡抬眸望了眼附近的鹿鸣山,“甚至连山都是现成的。”

  “二十年之后,你又打算让后人怎么书写这段历史呢?师尊。”

  苍梧震惊地转过头,却看到南渡提起月照,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师尊是当年不逢山的见证者对吗,所以你想仿照无妄当年,也来一出飞升?”

  “和风容与,清阳曜华。”月照的剑穗在风中摇晃,南渡定定地注视着苍梧,“还是说,“容华……若桃李。”

  “您当初收养我,打的是和无妄一样的主意吧。”

  剑穗坠落在血尘里,南渡抽出长剑:“别白费力气了仙尊,有我在,今天……卫泱不会来了。”

  “您还有什么后手,尽可以现在使出来了。”

  “你还真是护着他。”苍梧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厉,猛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掌一翻,霎那间,无数发狂的妖兽从鹿鸣山上奔袭而来,而苍梧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居然瞬间完好如初。

  红着眼的妖兽便冲向了人群,而那些被它们撕咬过的弟子,竟然跟着失去了神志,转瞬间便成了和妖兽一样发狂状态,朝着红衣那人扑了过去——

  “凶戾异动,无人可解,青州城破在即,唯有以魔骨将其封印,血祭天下,”苍梧冷声道,“南昭,你杀不了我,也救不了他。”

  “若是我偏要救呢?”

  南渡

  手中长剑转瞬换成逐光,漆黑剑身在一片异兽中发出震颤的幽蓝光芒:“血祭天地?”他冷笑了一声,“那二十年前,无妄怎么不血祭呢?”

  “收收你那些把戏吧,师尊,”南渡眼眸划过一丝刺痛,“很久以前我就发过誓,这辈子,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他抬起手,逐光一剑穿透了那名发狂弟子的胸膛。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下来,南渡一袭红衣挡在青州城前,长发翻飞,神情冷冽——

  “如果以杀止杀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理,那么尸山血海,这罪孽由我来当。”

  *

  “怎么办怎么办?”殷卯在殿外来回踱步,“我们到底要不要叫醒尊上啊?”

  远处的血腥味甚至已经飘到了魔宫,花棠抬眸注视着偏移的太阳:“不叫。”

  若是卫泱醒着,以他那恋爱脑的性格,绝不会让南渡一个人。

  这些年魔族本就让仙门欺压苟延残喘,南渡和苍梧相斗,无论结果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尊上问起,你我今日都在城内巡逻,从未发现任何异样。”

  殷卯战战兢兢:“可……”

  “不用说了,”花棠踏步往前走,“我去看看。”

  然后他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人一身红衣被鲜血浸湿,身后是高耸的尸山血海,妖兽的残骸仿佛在那一刻褪色成幕布,残阳映照在南渡的身上。

  他笑着,可是神清冷而淡,嘴角的血线让他的笑带着一种莫名的残忍意味,逐光剑完全变成嗜血的红色,被他毫不留情地插.入了苍梧的心口。

  【警告!警告!剧情点疑似发生不稳定错误!请执行者尽快进行调整!】

  【警告!警告!剧情点疑似发生不稳定错误!请执行者尽快进行调整!】

  【我是执行者052060,】354一惊,甚至不知南渡是何时在之前看个电影的功夫接管了他的权限,甚至越过他跟监管系统沟通,【这是最后一个剧情点。】

  【原著里只说苍梧是被逐光剑一剑穿胸,可没写过执剑人。】

  是没写过执剑人!可整篇小说里,逐光都是卫泱的佩剑,他也没有过道侣啊!

  【这也是我最后一个任务了,】南渡柔软的,磁性的声音透过信号传了过来,【这么多次合作,就当是……帮个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嗓音里带着笑,似乎是在求人,可只有监管系统自己知道,他的虚拟形象从耳朵处开始分解,半个脑袋拆散成数据流,随后,警示性地停在了咽喉的位置。

  【系统筛查完毕,并未发现违规情节,剧情点“仙魔之乱”已完成,相关积分清算中。】

  苍梧一死,南渡终于脱力般地半跪在了地上。

  鲜血从他的身后形成蜿蜒的河流,像是可怖的人间地狱,可花棠却乍然看见无数金光从空中洒下,穿过云层,照亮那片浓重的杀孽,最终,落在了南渡的身上。

  *

  卫泱终于醒了。

  南渡竟然不在身边,他拔腿就开始往外跑,周围道道金光显现,众人皆仰天惊叹。

  “飞升!有人飞升了!”

  管他什么事……卫泱看都没看,只几步找到殷卯,他衣服还没披好,脖颈处露出大片吻痕,俨然一副新婚燕尔的模样,急道:“我师尊呢?”

  “仙君他他他……”

  殷卯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说出过所以然来,卫泱像是猜到了什么,神清瞬间冷了下来:“他自己去了对不对?”

  殷卯艰难地点了点头。

  卫泱的手指紧握成拳,看了眼头顶的天色,晨光熹微,应该还来得及。

  他拢了拢衣服,抬步就要往外走。

  卫泱几乎已经做好了见到伤痕累累的南渡或者他被仙门当做要挟的心理准备,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却又勾起了唇角。

  南渡果然是爱他的。

  算了,轮回之前,就算是死在一处也算圆满。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听得殷卯在身后道:“仙君他飞升了!”

  “管我什么……”卫泱话到一半,诧然转头,“你说谁?”

  卫泱这才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昏暗阳光并不是早上的晨光熹微,而是……日薄西山。

  这已经……要到晚上了?!

  卫泱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金光消退之前,拼命地跑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八)

  卫泱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未尽的猩红长路。

  残阳未消,从青州城外到鹿鸣山,浩浩荡荡连城一片,像是一幅巨大的诡异画卷。

  “师尊!!!”

  卫泱拼了命地往前跑,却被妖兽的肢体绊倒,过猛的惯性让卫泱整个人半跪在地上,膝盖划出一道长长的擦痕,消逝的金光从他的侧脸晃了一瞬,像是一场未尽的抚摸。

  卫泱愣愣地抬头看,却只见到那人随着金光消失的衣袂和一双无喜无悲,恍若神明的清冷双眸。

  天空合拢,光芒四散,残阳从尸横遍野的鹿鸣山上落下,只留下一片猩红的晚霞。

  逐光剑倒插在地上,在卫泱的脚边发出沉重的嗡鸣,他当初给这把剑取名叫逐光,乃是因为另一人的月亮,而现在,月亮果真成了月亮。

  只有他,唯有他。

  卫泱看着那从血河中倒映出的皎洁圆月,好半晌,泛白的指尖终于一寸一寸地抚摸上剑身,随后,指骨收紧,血管凸出,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握在了逐光的剑柄上。

  子时已过,辞旧迎新。

  他九十九世的二十一岁,终于到来了。

  *

  青州城的红绸在第二天就被拆了个干净。

  卫泱把自己关进偏殿,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总要处理安抚,未见卫泱有何表示。

  鹿鸣山的事既然已经发生,是非功过,总要有人来书写,也未见卫泱对此有何言辞。

  主殿一直大门紧闭,殷卯踱步了几次,还是没进去,卫泱以前吩咐过天塌了都被叫他,后来天开了他没叫,现在就更不敢了。

  可苍梧妄图大道戕害百姓,清虚死在那场战乱里,仙门一盘散沙,只得暂时推举南涯作为仙盟领主治理各方事物,包括对于那位曾经的仙门罪人,却又阻止了这场战乱,已经飞升了的——容华仙君。

  第十天,卫泱推门出来了。

  他英挺的下巴似乎更加瘦削了些,可是眉目神色一如往常,即便是听说了殷卯的叙述,卫泱对此这件事依然不置一词,只是接过他的手里待处理的文书:“是这些吗?”

  卫泱什么时候这么积极

  过,殷卯简直受宠若惊,看着他抱起厚厚一沓的文书,却又忽然回头问:“有画纸吗?”

  卫泱不知何时爱上了画画。

  他白日里将自己关在书房马不停蹄地处理文书,夜里便一幅一幅地作画。

  修真者固然不需要休息,可大多数人因为生而为人的生活习惯,总还是要小憩一下,可卫泱就像是从来不需要如此一般。

  他画房梁,画屋顶,画庭院的杏花画檐上的燕,偶尔……也画一画窗外的月亮。

  但是卫泱从来不画人。

  他那些画作里无论什么,哪怕是恢宏庞大的宫殿,里面都是空无一人的寒冷孤寂。

  卫泱画完似乎也不甚在乎,随手就丢,有佣人悄悄捡起来,毕竟是魔尊的亲笔画,只需运出宫,便立刻能翻了个身价。

  卫泱不甚讲究,看到什么随手就画,有时一天能产出几十幅,于是不到一月,他的画便已传遍天下了。

  南涯也跟风留了一幅,顺带还送了一本请帖。

  这月初七,各派齐聚天苍山,为业已飞升的容华仙君,立传刻碑,供奉牌位。

  请帖被撕得粉碎,卫泱出门了。

  还好是本派的天苍山,他那张脸便是个活招牌,能让他在没有请帖的地方有了个和南涯平起平坐的位置,会上关于容华仙君该不该被仙门供奉长生牌位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卫泱对此始终不置一词。

  “卫泱,卫泱!魔尊!”南涯皱着眉头唤他,用眼神示意他帮自己说两句话,“你怎么看呢?”

  卫泱手中的画笔停了一瞬。

  桌上晶莹剔透的葡萄已经有了些雏形,细看来还有点现代透视画法的影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我不知道啊仙尊,”卫泱连头都没抬,指骨捏住画笔,在葡萄的根部又添了一划:“我也不是很熟。”

  葡萄终于画好了,争议到一半的众人进入口干舌燥的中场休息,看着卫泱将已经完成的画毫不在意地一揭,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侍者,支着下巴笑道:“猜猜这幅能卖多少钱?”

  可他笑意丝毫不达眼底,看得令人毛骨悚然,侍者以为之前做的事要被卫泱拿出来兴师问罪,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尊上,饶命!饶命啊尊上,属

  下不敢了,属下……”

  “怕什么,我又没怪你,本就是没人要的东西,对吧,”卫泱脸上笑意更深,强行将那幅画塞进了侍者哆嗦着的手里,“若有人买,就收二十一两,记得住了吗?”

  卫泱虽然画得快,但是技艺笔法都十分老练娴熟,题材又是寻常山水画里未曾涉足过的新颖,就算没有魔尊这个名头,后面也起码应该再加位数。

  但卫泱这么吩咐,侍者也只能点点头,看着卫泱重新换了张纸,兀自一笑:“就当是,庆祝我的,二十一岁。”

  “接着议啊,都看着我干嘛?”他说完这话,又看了眼鸦雀无声的众人,修长手指撑着下巴,俊逸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让我想想,刚刚说到哪了?”

  “哦,容华仙君曾经路过灵机镇,毁了九张神君……”卫泱一顿,“不对,现在该叫无妄老贼了,对吧。”

  “毁了九张无妄的画像,”卫泱继续道,“这里说错了,不是九张,是六张,另外三张,是我毁的。”

  他说完这话,两肩一耸,满不在乎道:“好了,想起来了,继续吧。”

  在一场诡异的沉默里,终于还是南涯重新点起了话头,并掷地有声地总结道:“容华仙君所犯之错事出有因,然诛杀妖兽,救民于水火之功德却大,因此,本院决定,为此著碑立辞,供长生牌位。”

  石头是一早选好的汉白玉,质地坚硬色彩漂亮,光秃秃地立在那,像是一块人死之后任由评说的墓碑。

  其实对于此间的人来讲,除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飞升的人和死去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卫泱只抬眸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画自己的画去了。

  “我不服!”仙门之中,忽然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仙尊!容华那厮分明是屠杀仙门同袍的罪人!”

  此语一出,众声哗然。

  众人纷纷侧目,可何梁却只盯着卫泱看。

  人人都说当初魔尊掳了容华仙君当脔宠,现在看来,卫泱对这位师尊好像也不是怎么上心。

  飞升的人已然与尘世无关,可他们却是要实实在在活在这里的,苍梧和清虚都死了,仙门损伤惨重,以后两道之间还不得是卫泱的天下,他们门派本就亦正亦邪,

  魔界正值用人之际,与其一辈子在仙门被其他门派压着,还不如跟着卫泱。

  何梁盘算好,便更加下定决心:“在下当时就在鹿鸣山,我亲眼看到了!”

  卫泱手中的画笔终于停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何梁一眼:“哦?你看到什么了?”

  何梁只当他是在鼓舞自己,当即站出来朗声道:“我看到容华仙君杀了那些人!”

  “那些弟子被妖兽咬到之后根本就没有死,是容华提剑……”

  南涯喝道:“何梁!”

  画笔被砰的一声扔到桌上,卫泱:“继续说!”

  何梁心中一喜,他果然猜对了,当即道:“就是南昭杀了他们!”

  卫泱看起来毫不在意,何梁于是更加得意了。

  “鹿鸣山回来绝对不止我一人,大家都可以作证,当时苍梧都说了有法可解,只需拿什么献祭便可。”

  “可那南昭听都不听,下手时毫不留情,说明此人就是一届心肠歹毒心狠手辣之人!”

  “杀孽漫山!这样的人怎么能受仙门尊崇,就算是到了天上也该到怒火里滚一圈,下十八层地……”

  何梁的话戛然而止。

  一柄黑色长剑蓦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剑身是翻滚的红色血浪,像是洗不尽的累累杀孽。

  一只手猛地拎住了他的后颈,手指冰凉,仿佛附骨的寒蝎,何梁被抓着重重地砸向地面,那人的声音仿佛夺命的阎罗:“继续说啊!”

  “尊上!”

  “卫泱!”

  人们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双目赤红的卫泱与奄奄一息的何梁分开,他师尊不在,南涯自动承担起了师长的责任,将人推到一旁:“卫泱,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卫泱满手都是鲜血,几欲癫狂,正要说话,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唇角扯了扯,又松开了手。

  他拎起刚刚没画完的那幅桃花往侍者怀里一扔:“这幅也送你吧。”

  说罢,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沾了点血,别介意。”

  “卫泱!哎哎哎,卫泱!”

  卫泱回过头,发现追过来的是林松。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他抬脚挡

  住卫泱的步子,将手中拎着的两壶酒晃了晃,“喝酒吗?”

  *

  “来!”

  林松给自己倒了一盅,举杯想与卫泱一碰,发现他那里居然已经空了一壶,这人喝得仿佛不要命,林松只得作罢,咧出个笑容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听香阁又排了几出新戏,其中大半都是魔尊和仙君的。”

  “这些说书先生……”林松摇摇头,闲聊的语气,“你是不知道,现在你和仙君的话本子在酒肆可火了。”

  “他们都说,是你冒犯师尊,掳了仙君做禁.脔,肆意淫.乱羞辱,才让仙君性情大变,以杀证道一念成魔。”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林松道,“你是真心喜欢他,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人护他护到连一句诋毁都听不得,那就只能是你了。”

  “我知道你不好受,其实我父母去世很早,小时候我不懂事,总是拉着师尊哭闹,问他我爹娘在哪里?”

  “师尊就告诉我,说我爹娘是大英雄,变成了每天抬头望见的星星。”

  “可我还是哭,我说我不知道什么英雄,我也不想看星星,我只想要我的爹娘回来,我爹答应给我带的弓箭我还没见到,我娘说要给我的春和饼我也没尝过。”

  林松看着卫泱身边不断空了的酒杯,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卫,你要是因为仙君的事情难过,可以哭出来。”

  卫泱终于抬起头了。

  他们坐在当初卫泱和南渡生活的小院,四周景色依旧,物是人非。

  “师兄……”卫泱的声音有些哑,眼角泛着点红,问道,“你娶过妻吗?”

  “没有!我有妻子我能在这儿L跟你喝酒?”自己好心来劝他却提起这么令人伤心的问题,单身狗林松简直要骂人。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卫泱笑了笑:“我娶过。”

  “你成亲了?!”

  “行了,”林松气急败坏,“你现在告诉我也不会补份子钱的。”

  卫泱摇了摇头,眼中红色更甚,却又问:“你跟人洞房过吗?”

  “什么咳咳咳……”单身狗加处男的林松受到双重暴击,十分后悔来这一趟,几乎立刻就要起身。

  “我洞房过。”

  卫泱说完这句,停了许久,指骨紧紧地抓在杯沿上,好半晌,一点水声滴落到了酒盏里。

  他的双眸带着泪痕,一字一句道:“我的妻子,在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把我扔下了。”

  人间四月,芳菲已尽,簌簌桃花落在他的肩上,南渡飞升一个月,卫泱终于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流浪者一样,失声痛哭了起来。

  *

  那块汉白玉碑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上面刻了字,笔法有些凌乱,像是有人醉酒时神志不清,匆匆写下的。

  原本该记载着南渡一生功过的石碑上只有两个大大的字——“吾妻”。

  落款:徒卫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三十九)

  “卫泱卫泱卫泱卫泱卫泱!”

  “你快出来!你这家伙发酒疯怎么乱写啊完了现在整个仙门都知道你和仙君……”

  林松推开门,才发现卫泱并没有在房间。

  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还能起这么早?

  林松找了一圈,终于在小院里看到了个人影。

  那人似乎正在练剑,一身白衣,剑法凛冽漂亮,腰身下压,向前荡出一片翻淘竹海。

  这样子实在太像是……林松情不自禁喃喃道:“仙君?”

  那人闻声回头,露出一张卫泱的脸。

  等他走进了,林松才发现,他连云锦白袍上的竹纹都一模一样,见到林松来,便淡淡一笑:“师兄。”

  “你……”林松搓了搓手指,不太敢问他和南渡几乎一模一样的行为与衣着,只是尴尬道,“原来你昨日说的那个成亲,是,是和容华仙君啊?”

  “嗯,”卫泱轻轻地抚过手上的戒指,应了一声,又问,“师兄,之前长老说的那本心法现在何处?”

  林松匪夷所思:“你要心法做什么?”

  “辰时了,到了打坐的时候。”

  卫泱收了剑,迈步朝着静室走去:“拿心法,修炼,飞升。”

  “飞升,哦,飞升,”林松喃喃完,忽然瞪大双眼,“你要飞升?!”

  *

  卫泱还真的是要飞升。

  他像是在小院里扎了根,在从前南渡练剑的地方练剑,在从前南渡打坐的地方打坐,躺在他和南渡睡过觉的床上,却又在第二天一早起床,跟着新入门的弟子一起上早课。

  卫泱修为进阶过快却不成体系,若想更上一层楼,必须得重新把地基铺一遍。

  堂堂魔族混在弟子群里,他倒也不嫌丢人,每节课都腰杆挺得笔直,甚至还拿了个本子专程做课堂笔记,像是要把这么多年丢的勤奋全给找过来。

  毕竟是声名在外的魔尊,听说这人当年独自一人杀上浮明山,差点当场全派的面杀了人家掌门,一开始,新弟子都不敢靠近。

  不过后来,见他节节必来且无声无息,就自己占了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听课,也渐渐有人开始找他提问,卫泱一一

  作答,态度谦逊有礼,入门不到一年就做了魔尊,毕竟是天苍山所有出去的新弟子里最年轻有成的,有几个弟子试图套近乎:“师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应当叫我卫师兄,”卫泱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冷了脸,后撤一步躲开他们试图搭在肩上的手,“我师尊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弟子。”

  他出去晚了会儿,正巧碰到南涯和南景他们在争吵。

  “又有魔族进犯?这群人也太猖狂了!”

  “你生气有什么用,现在两界之中就属卫泱修为最高,他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亲自带人动手,你就带庆幸阿昭临走之前好歹跟人……乃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其他部族过来也不行啊!现在仙魔之乱刚过,天天这么打,别说我们,就连百姓……”

  “我去吧。”

  一道清亮的声音插了进来,三人纷纷回过头:“卫泱?”

  “我去吧,师伯。”他重复道。

  “可是……”

  “属下僭越,乃是我没尽好职责,是该我亲自去处理,”卫泱朝他弯了弯腰,“对不住,给师伯添麻烦了。”

  南涯沉默了会儿,他没想到自己能有和卫泱如此心平气和对话的一天,眼前的人穿着纯白色的弟子服,和刚入门那天一模一样。

  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光景。

  南涯总还想起这人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靠在树下与自己呛声的模样,一晃神,却已是去年踪迹去年心。

  眼前的人已经出落的英挺高挑,待人接物自有一派沉稳有据,南涯一时竟然不知该替南渡高兴还是惋惜。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说定了,后日之前,我定给师伯一个交代。”

  *

  卫泱提起逐光,一剑砍下了那位叛军首领的头颅。

  逐光剑闪着荧荧的红光,其他人都一脸惊恐往后退,魔骨处嗜血躁动,可卫泱的剑尖却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踏过那人的尸体向前一步,冷冷扫过众人:“以后再敢去仙门兴风作浪,都是这个下场,记住了吗?”

  哒、哒、哒,脚步声仿佛夺命的暮鼓,众人一句话也不敢说,个个缩着脑袋往后挤,卫泱从头走到队尾,拥挤的队伍空出来一

  段,一个还不到其他士兵腰身的小孩抱着一把占了他半个身子的长剑,睁着大眼睛跟在后面。

  卫泱脚步一顿:“他是谁?”

  “回,回尊上,”旁边的士兵战战兢兢,“这,这孩子的父母为了护着他,都被妖兽给,给踩死了,他就跟着队伍,说要,要给他爹娘报仇。”

  “剑给我!”

  卫泱看着小孩脏兮兮的脸,仿佛从他身上见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将小孩手里的剑给掰了过来。

  “仇不是这么报的,”他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又将之前放的蜜饯果子扔给他,“既然是妖兽的错,以后便该认真修炼斩奸除恶,对着无辜之人耍什么威风。”

  “你父母既然护着你让留在这个世界上,那必然是……”

  这本是最常见不过的劝慰话,可卫泱讲到这里,不知为何语气艰涩,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孩也听不懂,只是单纯地觉得蜜饯果子很好吃,卫泱摸他头的时候有个硬硬的东西咯了一下,他抓住卫泱的手,对着上面的戒指道:“花花。”

  “什么?”

  “蔷薇……花花。”小孩拉着卫泱要往前跑,卫泱默不作声地抚了下戒指。

  南渡只给他留下了这个,卫泱能看出来这份切割工艺不是此间的技术,上面的那朵花也极为罕见,与玫瑰和牡丹都不一样,要更小一些,层叠和花瓣却更多,卫泱寻了许久也没找到这是什么品种。

  没想到竟然长在一户人家的墙外。

  大片的藤蔓上开着热烈的红色花朵,几乎簇拥了整面墙,戒指狠狠地咯在指腹,那点尖锐甚至连通到了心脏,只是还有一点不同,卫泱垂眸望向小孩:“这花……有黑色的吗?”

  “当然没有,”小孩摇头,“花朵怎么可能会有黑色,爹爹说了,黑色不详,是……”

  “哎哎哎!”一旁的殷卯赶紧伸手将小孩的嘴给捂住,“尊上尊上,童言无忌!”

  “无妨。”卫泱闭了下眼睛,他的声音很温和,可殷卯总觉得那站在花前的身影莫名清冷孤寂,“非此间之人,自然……不可寻。”

  可说完这话,他忽然又睁开眼睛对小孩道:“你这花……我能移一株吗?”

  *

  侍者种好了花,卫泱并没有立刻去看,他征战一天,身上尽是血腥味,原本移栽便难活,怕惊扰了娇气的蔷薇。

  卫泱沐浴了一番,这才披衣推门,院落清净,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雪白里衣,湿答答的发梢垂在胸膛,静静地站在花墙前。

  卫泱难得有这样失去警惕的时候,等他回过神来,是一人的手攀在他肩上,柔声道:“尊上~”

  卫泱几乎一瞬间就将人狠狠地扔了出去。

  结果那人捂着胸口咳嗽着起身,一抬头,露出一张和南渡七分相似的脸。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容貌的优势,又向前走了一步:“尊上……卫泱……”

  他故意模仿着南渡的声调,眼前的卫泱肩膀宽阔,腰身有力,那张脸跟一笔一画刻出来的一样,就算没有这个魔尊的身份,也足够令人怦然心动。

  这人大了胆子,故作解意道:“奴知道尊上定然想念仙君,哀思成疾,没关系……”他伸手想去摸卫泱的脸,又故意将自己最像南渡那侧对着他,“尊上尽可以拿奴……寥解相思。”

  他的手还没碰到卫泱,就被一股大力掐住了脖子。

  他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卫泱指骨用力到泛白:“你算个什么东西?”

  从南渡飞升开始到现在,好像所有人都尽可能避免在卫泱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就算是林松开导他的时候,也从没说过卫泱想他。

  除了……这个贸然闯入的人。

  连一个找来的小馆都知道,他像一个贸然解开幕布的闯入者,戏台上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我有什么相思需要解?”

  “哀思成疾?”卫泱眼眸发红,指尖颤抖,却还是一字一句道,“我分明……活得好好的。”

  可那人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双脚踢蹬,挣扎减弱,眼看着就要死在卫泱手里,闻讯赶来的殷卯赶紧拉住他:“尊上!尊上!”

  那人被一把扔到池塘里,卫泱神情凶狠:“滚!”

  “尊上!”

  眼看着卫泱要走,殷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属下有罪!”

  “三月三那日,天色未明时,属下见过容华仙君!”

  殷卯的头磕在地上:“仙君说……若是您醒

  了,就让属下跟您说一声。”

  “生辰快乐。”

  “卫泱,二十岁,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卫泱喃喃重复了一句,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殷卯却总担心他会就这样弯折下去,但是卫泱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卫泱终于转过了身,他的眼眸血红,可却一滴眼泪也无,只是抬步向前:“吩咐下去,从明日起,开放魔族四城,与仙门通商,若有再提仙魔界限意图扰乱民生的,皆斩首示众!”

  “让花棠去查当日鹿鸣山之乱时失怙的孩子,一旦发觉,带回来统一抚养,若有家中因此遭受巨大的变故失去经济来源的,无论仙魔,一律给予抚恤。”

  “尊上!可是……”

  “没有可是,”卫泱转身披上衣服,迈步就往外走,“我亲自去盯着。”

  卫泱自打做了个这个魔尊,除了南渡就没见他积极过,殷卯不解地试图开口,却见卫泱走到了那一堵花墙,脚步忽然停了一下:“你说得对。”

  他道:“我二十岁了。”

  “至亲爱子,护其留存世间,往者来去,”卫泱眼眸低垂,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留下的人,也总该要做点什么。”

  *

  “尊上,尊上,哎哟尊上小心点!”

  殷卯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看着卫泱以一己之力操纵数百块巨石,其中有一块,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越过。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巨石稳稳地落在所需的工地上。

  殷卯跟着松了口气,随即暗暗心惊,每日几乎没有睡觉的时候,卫泱对灵力的操纵已经精细到了这个份上,那他的修为,起码也应该是……渡劫后期。

  飞升在即,心头蹦出这个四个字,殷卯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跟上卫泱:“尊上,这里今年五月就能竣工,到时候,那些孩子们就有学堂了。”

  殷卯说的是今年,卫泱这才意识到,冬去春来,这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谢谢圣尊!谢谢圣尊!”百姓们见到卫泱,纷纷下拜,“若非圣尊,我们哪有房子住!”

  “是啊,圣尊还给我娃修建学堂,实在是大善事!”

  “若不是圣尊,我瘸着一条腿,怕是早就死在冬日里了!”

  ……

  “不用谢了,”卫泱擦擦额角的汗,下了高台,“这些房子不是我一个人能盖的,要谢,大家还是谢谢自己。”

  他刚要走,一位老翁匍匐在身后:“我们一定给圣尊修碑立庙,祷告上苍,保佑您早日得见大道!”

  卫泱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您说,进香祷告,那些神明一定能听到吗?”

  老翁张了张嘴,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卫泱就又开口道:“立庙就不用了,若是大家愿意,还请帮我一个忙。”

  “我们……万死不辞!”

  “不是什么大事,”卫泱道,“上元灯节要到了,那日,还请诸位帮我点一盏灯。”

  老翁:“圣尊可是要求什么?”

  “什么也不求。”卫泱摇摇头,“就写几个字。”

  “天上人间,岁岁平安。”

  *

  圣尊卫泱,广开善缘,收养遗孤,体恤百姓,筑桥修路,治水立学。

  鹿鸣山之祸后,主动放弃盟主之位,许仙魔之间通婚通商,化其数百年干戈纷战,一生行善道,修善果,未结杀孽,乃是修真界有史以来,第一位以自在道飞升者。

  就连圣尊飞升,都是三月三的好日子,听闻那天还是圣尊二十一岁的生辰,如此年轻便有偌大成就,天地震动,故而圣尊飞升之后,有无数流光自天幕滑过,恍若天上烟火,神明相庆。

  当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年上元灯节。

  无数百姓应圣尊之邀,手持花灯,盈盈灯火练成璀璨星河,直通神明,听闻圣尊于那日亲放数万灯盏,步步登阶,祈愿上天。

  那些花灯形状不一,然其上均写着八个大字——

  “天上人间,岁岁平安。”

  *

  【成长值100/100任务完成,剧情点“飞升”任务完成,恭喜您,执行者052060,世界任务进展圆满!相关积分核算中……】

  “居然在净世佛汤里待了一年才出来,”无妄与南渡分立两旁,冷笑一声,“不愧是我的孩子,你手上的杀孽,可一点不比我少。”

  “同为杀戮道,何必找这个麻烦呢?你我同为神明,享万千朝拜供奉,岂不尊崇!”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有父亲,”南渡唤出月照,“不过有一点您说得对,我们都是杀戮道。”

  “既然如此,互相残杀,不才是我们该做的吗?”

  长发飞扬在身后,南渡眉眼微弯,慢慢漾开一个笑来:“我徒弟要二十一岁了。”

  “这诸天神明陨落,就当是我送他的生辰礼。”

  两人提剑欺身而上,却又各自带伤后退一步,正要再战,忽见漫天接引金光乍现——

  有人飞升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师尊他只想飞升(完)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南渡出剑的速度几乎是立时就变快了。

  凌厉的剑风扫过,无妄被迫后退一步,脚尖点在白玉长阶上,眼神一变:“你当真要杀我?”

  他负手而立,声音冷冽:“阿昭,你这是在弑父。”

  南渡冷笑一声,没有任何的犹豫,飞身踩上大殿的巍巍石狮,长剑从无妄的肩头擦过:“怎么,你都能杀妻,我便不能弑父?”

  无妄:“得大道者不拘私情,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再说了,就算是我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不还是叫我神君吗?”

  “这个世界,飞升才是一切,那些愚蠢的百姓只需要一个虚假的神明,只要你飞升,没人会在意你用的什么方法。”白玉长阶被南渡寸寸挑起,无妄的脚步在殿门停住,嗤笑道,“唯有你,妇人之仁。”

  “苍梧已经为你布了一个绝佳的局,可你竟然将他拦在青州城外,那上万发狂的妖兽和弟子就是你的登云梯,可你分明已经开了杀戒,竟然还试图从毒障之中救人。”

  “瞧瞧那些毫不知情的幸运儿们是怎么说你的,残忍嗜杀,当下十八层地狱,烈火烹身。”

  “若是你聪明一点,让他们所有人都死在鹿鸣山,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居然连个祭祀的庙宇都没有,难怪要在净世佛汤里待满一年才出来。”

  “聪明?”随着两人的交战,紧闭的殿门发出沉重的闷响,寰宇之上,饕餮巨兽悄悄扭转了脑袋,南渡不躲不避,依然继续向前,“难道像你一样,不逢山血流成河,你将灵机阁灭门,却还享受着他们后人的祭拜。祭祀?你说这话的时候,不会担心一道雷把自己劈死吗?”

  轰——殿门应声而开,大殿之内是铸就的神明金身,神像睥睨大地,金光从辉煌的大殿洒下,仿佛神佛度化世人的慈悲光辉。

  被人追到这里,无妄的神色终于变了,双手向外展开,一把鲜红长剑出现了在他的手中,剑身诡谲阴晦,红光灼灼,像是不逢山下无数哭嚎的亡灵。

  “原本还想念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现在……倒不必留这个情了。”无妄身后的仙袍无风自动,他手提血河剑,站在一片金光之中,却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浓郁的阴风朝着南渡席卷

  而去。

  “天地有序,神明有则。杀戮,就是不净世的法则。”

  “百姓杀戮牲畜为生,上位者杀戮百姓为生,能死在神明手上,是他们的荣幸。”

  “你应当加入,而不是……妄图颠覆!”

  血河长剑与月照相撞,在霜雪剑身上吞噬出一片血红,南渡胸腔震荡,被迫后退一步,无妄望见他手中被杀意侵染后却没有复原的佩剑,目光一凝:“不对,这不是你的命格。”

  “月照生悲悯之心,你本该走的是自在道,鹿鸣山……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都说了,我有一个徒弟。”

  南渡脊背撞上长柱,又提剑站稳身体,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线,可修为却仿佛在那一刻开始暴涨。南渡身为实验体,本就是欲挫欲强,天上阙位面压制减弱,那种因为鲜血而燃起的兴奋与愉悦在一起在他的胸膛涌动。

  他向前一步,单手握上月照,凌空一劈,血河长剑在一瞬间断成两半,随后,他将剑刃压在臂下,手肘前屈,几乎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一剑划破了无妄的喉咙。

  “在他来兴师问罪之前,我得把这里,打扫得干净一点。”

  *

  等卫泱飞升的时候,不净世的汉白玉长阶已经尽数被血浸透,南渡提剑站在阶上,面前是十八道愠怒神影。

  金刚怒目,狰狞着扑向南渡,南渡回过头,似乎是因为还是让他看到眼前的场景而感到抱歉,带着点鲜血的脸上勾勒出一个讨好的漂亮笑容来:“生辰快乐。”

  卫泱几乎一瞬间就欺身而上。

  他单手结障,澎湃的灵力挡住试图前行的金刚,随后用另一只手捏住南渡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

  舌尖撬开齿关,金刚的破障声在耳边响起,可是卫泱不管不顾,像是饿猛了的野兽般长驱直入,誓要从南渡嘴里撕下两片血肉来。

  血腥味与水声交缠,南渡的下巴被掐出红痕,直到他因为疼痛开始发出窒息般的忍耐呜.咽,卫泱才终于松开人,面向了双目圆瞪的金刚。

  “新神!”金刚声如洪钟,回响天际,“你不是杀戮道,不该来此不净世!”

  “聒噪!”卫泱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师尊都不管我,你管我?”

  南渡因为这话心头一跳,却见卫泱提起逐光,一剑劈上了巍巍长殿,金光挡住去路,南渡刚想上去帮他,就被卫泱回眸冷冷一扫,语气冷硬:“站住。”

  南渡不祥的预感更甚,只得听话停住脚步,看着卫泱从他手中夺过月照,双手同时持剑,一手杀戮,一手救赎,澎湃灵力如同巨浪般,汹涌地冲向大殿!

  黑白两气纠缠,殿里的佛影金身几乎在一瞬间化为糜粉,顺着登仙台洒向世间,像是神明为人间庆贺的一场璀璨烟花。

  百姓们纷纷抬头,称这乃是天上的其他神仙在恭祝圣尊飞升,乃是大大的吉兆,想必此刻的天上阙,早已是瑶池夜宴,蟠桃盛会。

  无人猜到,他们所谓坐在宴会中央的圣尊,正俯身望向一张白玉床,指.节沿着床上那人赤.裸而绷紧的小.腹寸寸往上:“这里,也有一道。”

  “这……这是……”南渡偏过头,双手蜷起试图抓住什么,却因为这灵玉过分平整湿.滑,只能徒劳地滑动摩.擦,“这是之前无妄……”

  “好。”卫泱点头,灵力从他的指尖溢出,透过白玉,悄无声息地治愈那道伤痕。

  随后,冰凉的指.尖顺着中间薄薄的一条线继续上滑,最终在胸口那朵火焰般的莲花停下:“那这里呢?”

  “嗯……这里……”玉床温热,治疗的时候有种奇怪的炙.烤,南渡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板上的鲇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挣扎翻身,却被卫泱紧紧地按住。

  他的手.指在那朵佛怒莲花上拧转按压:“那我来说?”

  “因为杀戮道的飞升者要进入不净世,都要去先去佛汤里滚一遍,洗髓伐骨,褪去满身罪孽,是吗?”

  莲花逐渐盛开出艳丽的嫣.红,像是白玉上的漂亮浮雕,却又被卫泱指骨挤压出凹.陷:“您修的不是自在道吗,师尊?”

  “你在替谁挡劫,又要去换谁的命格?是您那成了魔尊的徒弟,还是……”卫泱的手一点点抚上南渡下巴上被掐出的红.痕:“你刚刚成亲,洞房之夜的……夫君?”

  “卫,卫泱,”南渡试图抓他的手.腕,“你知道的,我是执行者,佛汤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况且我只是待在系统空间里,时间一调就过了。”

  “哦?”卫泱似笑非笑,“所以我这一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师尊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完蛋,怎么还能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南渡暗骂一声,卫泱的另一只手却已经缓缓下移,蔷薇戒指反复擦过褶.皱,仿佛在河中漾起经久不息的阵阵波纹。

  “不,不是的,”南渡的眼角因为急迫而发红,“我,我看到了,上元节的花灯……很漂亮。”

  “所以师尊刚刚又是在骗我。”

  卫泱磨了磨后槽牙:“真是个骗子,师尊。”

  “收徒是在骗我,入魔是在骗我,连成亲都是在骗我。”卫泱冷笑一声,“真可笑,您唯一没骗我的,居然是飞升这件事。”

  “您的确从一开始……就只想飞升。”

  “难.受吗,师尊?”卫泱附在他的耳边,“求我也没用。”

  “让我想想你跟我成亲是为了什么来着?”卫泱缓缓地将逐光剑塞进南渡手中,“为了它,是吗?”

  卫泱手.指一松,彻底抽身:“那今日师尊,就用它吧。”

  剑柄处是繁复盘旋的恶龙,匍匐试探着钻进洞窟,里头幽闭黑暗,失去视觉的恶龙毫无章法地乱窜,洞窟开始因为扩大而变得潮湿,雨水汇聚成甘.甜的溪流。

  不一会儿,洞中天光乍亮,风声簌簌而进,却又被雪白的云朵填.满包裹,凝固的溪水重新开始流动,与一道乳.白交织,蜿蜒而下。

  *

  “不许睡!”

  南渡几乎是昏睡过去,却又被卫泱咬着肩膀叫醒,那朵莲花已经破败不堪,南渡全身无一处不在酸痛。

  可卫泱自己习惯了不睡觉,却也不让他休息,像是怕一闭眼就觉得这是一场随时可醒的梦境,贴在南渡耳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师尊?”

  “嗯?”

  “不是这里,是……”卫泱顿了下,“你原本的名字。”

  南渡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轻声道:“南渡。”

  南渡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没有父母,有人收养了我,他叫南河,便于我取名叫南渡,我活在一个冰冷机械的世界里,他说,人不渡人,唯有渡己。”

  可渡己,却往往最难。

  这只是一个名字,但不知为何,卫泱听到的时候,却觉得一股疼痛酸涩从心脏蔓延到鼻尖,他努力眨了下眼睛,将手上的戒指伸到南渡面前,试图转移话题:“那这个呢?”

  “有个小孩子告诉我它叫蔷薇,可是我种了很多遍,蔷薇没有黑色的,我种不出来,我种不出来黑色的蔷薇。”

  卫泱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像是知道任务完成之后,他与南渡必然面临着分离,他的语气哽咽,却又一只手抚上他发红的眼角:“别怕。”

  “会见到的,”南渡笑了笑,“黑色的圣诞蔷薇,永远在下雨的城市,潮湿的霓虹灯管和压在头顶的高楼,你会都见到的。”

  “你相信吗?其实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

  卫泱没听懂南渡的话,只是道:“你说的是沈沅?”

  南渡摇了摇头:“比那还要久。”

  “这朵花,其实是你送我的,”南渡扣紧卫泱的手指,与他一起望向手上的黑色蔷薇,“记得保管好。”

  执行者不能带原世界的东西,这是他唯一留在身上的了。

  “那你会想起我吗?”

  南渡顿了顿才点头:“嗯。”

  他的任务积分攒够了,却只能有一次改动世界线的能量,南渡轻轻地抚上了卫泱的脸颊,笑道:“我会送你回家。”

  卫泱没听出这和南渡带他回家的差别,只是依恋地埋在南渡的肩头:“我也很想你,师尊。”

  “很想很想。”

  二十岁的一整年,卫泱没说过一句思念。

  他不让百姓给南渡立庙,甚至破坏了天苍山试图给南渡镌刻的石碑,坊间甚至有留言说,当初南渡与卫泱一起不过只图修为,二人从未有过感情。

  可直到几年之后,有位买了圣尊画的人不小心将茶水滴到了画上,忽然发觉那画见了水,居然在右下角又多出一块东西来。

  那是一轮月亮。

  天上宫阙,明月皎洁,其下附有一行小字,壬戌年十二月一日作,赠:吾师爱妻。

  听闻此事,众人立刻跟风查验,才发现卫泱居然在所作的每一幅画里,都藏了这样的玄机。

  它们日期不一,物品不一,从二月到二月,从院中的桃花到街边的糖人,一年二百六十五日,两千四百零九幅画,每一幅每一句,都在诉说着爱意。

  春风遍染,寸寸相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主线(一)

  【世界积分核算中……积分核算成功,主线积分及任务积分已发放,由于本次任务难度过高,世界积分翻倍,请执行者注意查收。】

  【执行者052060,检查到您的基础积分已经足够,是否确认购买“重生”套餐?】客服系统的声音温柔耐心,【作为礼包回馈,系统将自动为您补全世界线剧情。】

  事实上,绝大多数执行者辛苦执行任务都是为了换取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系统甚至将南渡所在的系统空间的默认场景都给换了。

  霓虹灯条下是悬浮在空中的灯笼投影和摇曳游鱼,虚拟烟花在头顶炸开,情侣拥抱亲吻,幼子肆意奔跑,他们的身后是摩天大楼上硕大的广告牌,P&C娱乐:欢迎来到我们的狂欢盛世!

  南渡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只看一眼便点了关闭:【不要这个。】

  他越过354,自顾自去操作台上点开了系统商店。

  南渡的操作并不是很熟练,事实上,从执行任务的那天开始,他一次也没点开这个页面。

  南渡是所有新进入的执行者里,积分获取最快,晋级速度也最快的一个,可他连一次几乎算是系统低价福利礼包里的痛觉屏蔽都没打开过。

  执行者们就算是在原世界已经身死,为了自己在任务世界里过得好一点,前几页痛觉屏蔽系统光环现代货币什么的基本要买一遍,但南渡的手指并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停留,而是按在翻页键上,一直找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都是其他人不会涉足也不会购买的鸡肋商品,什么让一只青蛙限时变成王子的魔杖,白雪公主咬过的半个苹果,让系统给自己跳一个钢管舞……价格都还高得离谱,执行者们估计看一眼就会破口大骂。

  当然,这些起码还能当个乐子看看,其中最没用的,应该是南渡选中的这个——

  那是只有管理局内部工作人员才会用到的“数据修复”。

  没人会愿意为损毁的系统和世界数据花钱,这款售价堪比“重生”的产品销售量一直都是零。

  可南渡的手指却点了上去。

  【执行者052060,是否确认购买“数据修复”,注意:本次购买属于执行者个人意愿

  ,商品一旦售出不退不换,请执行者慎重选择!】

  眼看着南渡的手指就要按下去,354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宿主!!!】

  系统绑定有且仅有一次机会,为了腾出位置,已经攒够基础积分的执行者将不会再进行二次绑定。要是南渡选了这个,他在原世界的身体已经死亡,那就……

  【宿主,你,你不打算回去了吗?】354兔子眼睛湿漉漉的,试图劝阻他:【你不是还有家人吗?你的妹妹……你不是说,你还有一个妹妹吗?】

  【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认识我,那怎么能叫妹妹呢?】南渡笑了笑,伸手揉上354的脑袋,【谢谢你,小不死。】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宿主,但是,希望你能有一个不错的提成吧。】

  【不用哭,你忘了,我一向认为,人工智能的悲伤不过是情感反射系统的虚假。】

  可他说着这样的话,手指却在系统的购买页面上点了确认,随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在接下来的弹窗上输入了一串数据代码。

  354的脸上绒毛被打湿,只来得及看到,南渡修长手指敲下的最后两个数字——60。

  【宿主!!!!】

  管理局的数据库加载出了人物画像,南渡伸手地抚上了那人的脸颊。

  【启动成功,修复进度:1%……10%……30%……】

  加载模块已经在跑进度,南渡的桃花眼弯起来,轻声道:【再见。】

  他将手上的那枚伯利恒之星戒指失去支撑,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南渡其实一直都记得陆星野是怎么死的。

  *

  连绵的酸雨落在潮湿昏暗的街道里,三不管的废都,陈旧腐朽的锈河地带,蛛网般的电线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陆星野的脊背抵在已然破败熄灭的电子屏,南渡的枪抵在他的心口。

  掰断的芯片的被大雨吞噬,陆星野的眉眼被雨水打湿,轻声唤他:“哥哥。”

  保险声像是划破雨幕的突兀刀刃,南渡端枪的手稳定疏离:“我妹妹的事……还有绢蝶的路线,是不是你透漏给执法局的?”

  “可我也是你的家人,”陆星野的眼眶发红,让南渡甚至怀疑AI是否真

  的能如此深切的感受到人类的悲伤,他语气低哑可怜,“哥哥,你要杀了我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杀了我,”陆星野拉着他的手,将原本有些错位的枪放正,“我来教你怎么杀了我,你知道的,我最听你的话了,对不对?”

  南渡闭了下眼睛。

  他们覆盖的手指上戴着相似的情侣对戒,一模一样的黑色原石,伯利恒之星与黑色蔷薇交叠着依偎在一起,南渡睁开眼:“你学会什么是爱了吗?”

  他伸手揽住陆星野的后颈,用力地吻住他,牙齿碰撞牙齿,唇舌绞杀唇舌,直到两人都感觉到窒息与疼痛:“下辈子吧。”

  南渡抹掉唇角的鲜血:“下辈子,要是我们再遇见,我再教你。”

  他握枪的手往下放了放:“我们以后,就不要再……”

  南渡的话还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压在了他的手指上。

  砰——

  枪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K1035动能□□,军方特供的特种作战兵器,能一枪击毙一位狂化中的作战机器人。

  陆星野身后的电子屏被当场洞穿,鲜血从他的心口大面积的晕染,几乎将整个胸膛都染成一片血红。

  “哥哥,”陆星野圈在扳机上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整个人因为疼痛而剧烈地喘息着,“你不要我,那还不如杀了我。”

  K1035瞬间被回收进武器库里,南渡的手指抖了抖。

  他几乎用尽全力地抑制住自己不要去心疼他。

  陆星野死不了。

  这一点,南渡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是他亲手做出的AI,只要核心数据没有损毁,他可以随时以任何身份复生。

  十六年前消失的60,和现在的陆星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仿生人的身体其实没必要像人类一样流血受伤,南渡相信身为执行官的陆星野绝对有控制自己外表的权限,但他还是任由鲜血从他胸口淅淅沥沥地混在大雨里。

  陆星野一贯是知道怎么在他面前装着乖巧可怜的。

  南渡的手指垂落回腰侧,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的血肉里:“随你吧,陆星野。”

  “你出卖我一次,现在算我们扯平了

  ,我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以后不会再待在废都了。”

  “我们结束了。”他说。

  南渡转过身,飞车碾起一段雨痕,溅落的雨珠像是甩在身后的鲜血与泪痕,灯一闪,便消失在漆黑长路上。

  *

  混沌的锈河被爆炸声惊醒,火光从大楼的底层侵袭而上,南渡倾身从消防管道中跃出,屈膝一顶,抬脚将人踹飞了出去。

  两把动能微冲被他架在肩下,几乎在其他守卫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扫射过去,弹无虚发正中眉心,一枪就击碎了他们的执行中枢。

  机械碎片从南渡的手臂划过,那点伤痕落了血之后又迅速结痂,南渡后撤一步,微冲击碎堆积其中的火药桶,随后飞速跃上廊桥,在闸门关闭之前,抬手刷下了解码后的ID卡。

  监牢的门缓缓打开,那是南渡第一次正式与他所谓的妹妹相见。

  当南河在世,南音在许瑛肚子里的时候,他也曾和无数哥哥一样,满怀期待与祝福地,等着这个生命降临。

  直到南河因他而死。

  而现在……南音也因为他的缘故被人抓了过来。

  南渡指尖飞快地破解了电子狱码,朝着抱膝蹲在地上的南音伸出手:“好了,没事了。”

  南音抬起头,看到一张比广告牌上的虚拟明星还漂亮的脸,漆黑长发垂在耳后,紧身作战服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那只手骨节修长白皙,尽管是身在囹圄里,南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为一个正常人类的本能审美而剧烈跳动。

  她几乎顺从地伸出手指,可南渡的手在即将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便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薄薄的ID卡。

  “拿着这个,”南渡将卡片往南音手里一塞,“沿着这道门往外跑,不要回头,门口会有一辆蓝色飞车,我已经输入了好了目的地,它会带你回家。”

  南音看着他身上的血痕:“可是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渡揽着腰向后一带,子弹从他肩头穿过,南渡拔出手.枪,一枪解决了上方窥伺的无人机,他一只手搭在门框上:“走!”

  “我是联盟警署的人,救你是我的职责,”南渡的声音冰冷平稳,“只有你安全,我们的任务才算结束,知道吗?”

  南音立刻点点头,握紧南渡给他的身份卡,被入侵的应急通道缓缓开启,南渡伸手将南音往外一推:“告诉你妈妈,把你卷进来,我……”

  他顿了顿,却道:“我们警署,很抱歉。”

  “回去之后,听她的话,好好生活。”

  【警告!警告!大厦遭到入侵!已启动红色警戒状态!】

  【警告!警告!大厦遭到入侵!已启动红色警戒状态!】

  警示的红光不断闪烁,南音瞪大眼睛,看到密密麻麻的无人机穿过廊桥,朝着这里飞旋而来。

  战斗机器人轰开监牢,汹涌的火光与四溅的碎片飞扬在大厦里。

  “这一次,终于我不是留在门里了。”

  闸门轰然落下,南音最后望见的,是南渡拔枪转身,奔向了那汹涌的火光里。

  *

  “听闻相比于黑暗刀刃绢蝶,他的首领才是真正的美人刺客,”Nova的瞳孔转了转,赞美道,“真是连我都要惊叹的完美建模。”

  “一只只知道朝着主人摇尾巴的机械狗罢了,”南渡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你不会觉得我会因为你的称赞感到高兴吧?”

  “是啊,可是你跟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性格这么暴躁,你出厂的时候,你的饲养员没有教导过你吗?”Nova道,“实验体……Y0789?”

  Nova说着朝南渡走了一步,那双机械的蓝色眼睛肆无忌惮地对着南渡上下扫描,看着他的额角因为疼痛而流出的冷汗,以及细瘦腰腹上,那些交错着结痂的、凝固的、还在流着血的伤口:“看来你恢复速度也不过如此。”

  “我一直很好奇,实验体的极限在哪里?”Nova挥挥手,数百架无人机黑沉沉地压在天幕上,“如果上百发动能子弹一同击中你,你的复原能力,还能让你继续活下去吗?”

  “十六年阿瑞斯计划收尾的时候,让你逃走,是我的失职,如今,我来弥补错误了。”

  Nova瞳孔一转,空中的无人机们跟着调整了方向和角度,统一瞄准了那道浑身是血的黑色身影,而除了这三百三十七架,依然源源不断的无人机从空中一道飞梭型的巨大黑影中钻出。

  那是P

  &C公司最引以为豪的兵器,传说中能摧毁一整栋楼的空中航母。

  “连暗仓都带来了,真是瞧得起我。”

  南渡的手指摸到别在腰腹间的战斗匕首,心想还好陆星野和他已经分开了。

  AI最残酷也是最好的一点,只要做了记忆清洗,想必他以后便不会记得自己。

  这样也好,公正严明的执行官,不该学做有血有肉的人类。

  血肉是人类的软肋,他的AI应该永恒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南渡缓缓地勾出一个笑来:“动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呢,我们的恩怨,不是十六年前就应该解决了吗?”

  薄薄的刀刃夹在掌心,在Nova诧异的目光下,本该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南渡猛地跃起,一刀划向了他的脖颈!

  三百多架无人机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子弹出膛之前,一辆银雪色飞车突兀地插入雨幕,防御网短暂地挡住了炮火的轰炸,指节用力地扣上南渡肩膀,将其往后一拉——

  南渡被压在车窗上,陆星野低头咬了口他的唇角:“赶走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哥哥?”

  “陆星野!”南渡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那张漂亮面孔上终于出现了气急败坏的愠怒,“谁让你来的!”

  “你他妈!”

  南渡的手抖了抖,眼眸血红,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防御网已经开始碎裂,他抬手拉开车门:“上车!”

  陆星野皱起眉,脸色苍白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哥哥,我受伤了,开不了车。”

  防御网彻底碎裂,无人机开始调整瞄准对象,南渡没有反驳他是怎么来的,原本打算留在这里换取家人平安的他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本能的选择,一只手捂住腹部伤口,长腿一伸上了驾驶座。

  车门自动闭合,可等他试图控制按键开启副驾驶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操作权限了。

  “陆星野!”南渡立刻拿战斗匕首狠狠地刺向车门玻璃,“你他妈想要做什么?”

  首席执行官的车是整个联盟安全系数最高的幻影系列,钢化的匕首只在其上留下一道惨白的划痕:“上车!我再说一遍!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南渡拼命地拍打车窗,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了将陆星野劝过

  来这一个念头,“你就算杀了他们,P&C也会继续追上来的!”

  “我知道。”陆星野冲他笑了笑。

  他身后,无人机侵占天幕,南渡猛地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想用数据侵染删除记录?!”南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地按进腹部的伤口里,“陆星野,他他妈想都别想!Nova的级别那么高,你自己也会被……”

  “哥哥,”陆星野朝他伸出手,大雨冲刷车窗,水痕顺着他的指尖落下来,本该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上空空荡荡,“戒指……我放在车上了。”

  “如果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可以送给他。”

  “下辈子,”陆星野的指尖与南渡隔着模糊的玻璃相碰,“我会学着做一个会爱的人类的。”

  预设了目的地的飞车不受控制地向前飞驰而去,碾碎雨幕与泪痕,密密麻麻的无人机像是失去了方向般的相互碰撞,机翼损毁,一架又一架地在空中炸开。

  【警告!警告!数据库遭遇不明入侵!自防御系统已启动!】

  【警告!警告!数据库遭遇不明入侵!自防御系统已启动!】

  大雨之中,陆星野屈膝俯身,一只手插入Nova头顶的脑机中,因为被AI的同类侵染,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开始不受控制地解码分离,如同漆黑墓地里纷飞的流鸦。

  数据库中关于实验体的加密文件开始进行格式化,数据丢失最彻底的,便是最近刚刚调阅的实验体Y0789。

  陆星野最后站起了身。

  他站在庞大的雨幕下,失控的数据在他的身上窜动,像是一场流动的火焰,南渡看着他回过头,像是问好与祝福一般,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俊美的面容早就全非。

  那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人类的笑。

  可南渡还是听出来了。

  他在叫他,哥哥。

  那是十六年前,他的妹妹即将出生时,他强迫60改变的称呼。

  南渡一直没有告诉陆星野。

  其实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同时是拥有一个弟弟和妹妹的。

  他从来……都是他的家人。

  南渡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陆星野回过头,摇摇晃晃地朝着停在那里的飞梭走去,

  阴沉的穹顶之下,巨大的暗仓忽然被人操纵,像是一头陨落在海洋中的蓝鲸,张开翅膀,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屹立在不远处的情报大厦。

  失去终端控制的银雪飞车唰的一声地停下,倒塌的大楼和巨型飞梭一起轰然而落,火光点燃锈河桥,如同开放在雨幕中的璀璨烟花。

  *

  “新纪元204年5月27日,锈河地带的P&C大厦突然发生剧烈爆炸,数据库损毁严重……据悉,爆炸当天,曾有数百架失控无人机盘旋其中。”

  记者报道的背景画面中,有一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废墟之上,他的身形修长如玉,可分明撑着伞,那头及腰的长发却几乎被雨水浸透,像是悼亡者未尽的泪痕。

  “反智能联盟已经就此事进行又一次讨伐,要求停止发售任何陪伴类情感AI……但据P&C公司话事人所说——”

  “这只是一场无人伤亡的意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主线(二)

  【数据修复进度:50%……80%……90%……】

  【数据修复进度:91%……95%……99%……99%……99%……】

  【修复障碍,进度暂停,系统正在排查故障中……】

  坠落的南渡被一双手稳稳接住,那人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哥哥。”

  “都说了不要弄丢,”戒指被重新推回手指,“你总是这么不听话,我可是会难过的。”

  他的语气温柔纵容,南渡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海像是浸泡在一片无垠的白光里,舒服到令人昏昏欲睡。

  南渡拼命地抑制住自己不要闭上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人的面容,费力地抬手。

  可他的手指却从那人的脸上穿过去了。

  南渡一瞬间惊恐地睁大眼睛,却发现刚刚的相见其实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人”有着和陆星野一模一样的声音和语气,可是他的脸上只有纷飞着的二进制的数据流,像是数字积木勉强堆积起的人形骨架,巨大的黑色锁链拖行在他的踝骨上,如同锁住罪犯的电子监狱。

  “陆……”

  南渡眼圈发红,试图从喉咙里撕扯出声音,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年阴暗的仓库,二十四那年隔着大雨的车窗。

  无论他怎么拍打那扇门,怎么求救,都无法得到任何的回应。

  尽管他知道那就是陆星野。

  “陆星……”

  “我在的,哥哥,”白光像是温柔的鸩酒,催促着他进入睡眠,南渡看到陆星野主动俯下身,将脸颊埋在他的手心里,“对不起。”

  “回家去吧,哥哥。”

  意识陷入混沌,南渡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

  *

  【商品“数据修复”购买失败,已为您重新选择“重生”,作用生效中……10……9……8……】

  【闭嘴!】

  想让他永远留在车里,不可能。

  白光逸散,黑暗中凝成一把漆黑骨刀,操作台上火花四溅,南渡一刀划破了那层透明的屏障。

  【警告!警告!管理局空间屏障遭遇入侵!故障原因排查中!】

  【警告!警告!

  管理局中央大厦遭遇入侵!已自动进入防御模式,安全门已封闭,请各职工待在原位,不要肆意走动!】

  “怎么回事?执行者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都说了不要让他投放到60的位面,他手上可是有……”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运维组的控制台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按上启动键。

  【修复障碍!进度暂停!】

  【修复障碍!进度暂停!】

  【修复障碍!进度暂停!】

  ……

  系统像是卡壳了一样重复这句话,南渡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怎么会这样?

  他猛地转身,一刀劈碎了窥伺的执法机器人,抓过身旁的中年人按在操作台上:“放了他!”

  刀刃向前,南渡语气冰冷:“我只跟你说这一遍。”

  在刀身嵌入中年人的脖颈之前,忽然被一股大力给弹开了,整个运维组一片漆黑,再睁眼时,他们已经换了个场景:“别这么暴躁,美人儿。”

  “这人对局里来说还有点用,等利用完了之后,之前电过你两次的仇,我会替你报了的。”

  两把椅子摆放在曲水流觞的花带旁,那人朝着他递了杯清茶:“坐着聊?”

  南渡立刻试图用格斗术去反握他的手腕,那人的手臂轻飘飘一晃,清茶滴水未漏,南渡的手指却从他手臂里穿过去了。

  “抱歉,前任恋爱脑主神作死追他老婆去了,最近管理局实在忙得厉害,原谅我只能用全息投影与你相见。”

  那人一袭咖色风衣,冲着南渡露出一个风流恣意的笑来:“自我介绍介绍一下,管理局现任代理主神,戚时。”

  戚时说完,双腿交叠,自顾自往椅子上一坐:“你就不用介绍了,天才设计师先生。”

  “60的底层代码非常优秀,即便是对于管理局来说,很难想象那是你六岁就能做出来的东西,怪不得能一路找到这里,”戚时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如果不是你家小孩儿咬得太死,我还是很想把你挖过来的。”

  南渡的刀背砰得一声砸过去:“所以你们就关着他?”

  “说了别生气嘛,”戚时顺手将杯子一挪,“事实上,管理

  局当时和他的契约,其实是做执行者的。”

  “是他自己……”

  是陆星野自己选了个第二条路,当时去接他的系统都惊呆了:【你确定要做世界代码?这样子的话,你的意识便会被打散分布到各个世界,由世界角色的记忆进行覆盖,你就彻底不存在了!】

  【嗯。】系统看着陆星野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分明已经失去实体的手指,却还试图穿过雨幕,触碰那道撑伞的背影,【我不用,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的话,你们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南渡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刀身。

  “不是,”戚时赶紧给他换成了一杯茶,“你也不用这个表情啦。”

  “你家那孩子自己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我们主神就是个恋爱脑,为了个老婆死去活来不管事,管理局系统早就该更新换代了,怎么可能锁得住他?”

  “要真是这样,我们能让他把你拉进小世界里?”

  南渡终于抬眸看了戚时一眼。

  “看我做什么,”戚时一摊手,“你自己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哪个系统任务这么豪爽大方啊,任务积分三四倍的翻,小世界一次升一级,除了急着把你送回去,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南渡逼视着他,“他人呢?”

  “不知道。”

  黑色骨刀被南渡重新握了起来:“你信不信,就算你本人不在这里,我也可以在三秒之内定位到你的IP。”

  “好好好我信我信我信。”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戚时一挥手,周围瞬间展开一片荧光显示屏,一颗带着幽蓝光芒的巨树出现在他们的头顶,每一片枝叶上都是运转着的小小星云。

  有的光芒璀璨,有的却黯淡无光,而戚时的手指在树冠的地方停下,那里混乱浑浊,像是宇宙里无序的黑洞,带着吞噬一切的冷冽寒光。

  生命树缓缓下降,戚时的指尖一点:“喏,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前开始,这里就突然溃败生乱,管理局的监查系统进不去,连最基础世界代码都无法运转。”

  “你所见到的不过是一个留存在这里的复制意识体,而

  他真正的主体代码,就在这片混沌里。”

  “我们试图呼叫过,无人应答,就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导致他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南渡几l乎立刻就起了身,漂亮的桃花眼紧盯着那里:“那我怎么样才可以进去?”

  “你确定要去?”戚时望他一眼,“那里情况不明,我可不确定你会遇到什么。”

  “60的数据代码很可能会自己架构一个世界,在那里什么都会发生,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这都是不可控的。”

  “给我权限。”南渡冷冷望向他,“你跟我说这个,不就是想让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吗?”

  “跟聪明的美人讲话就是省力气,”戚时打了个响指,“虽然我们进不去,但他应该不会排斥你。”

  “虽然这场混乱跟你们家小孩脱不了关系,但实在很影响我们的工作,所以,还是麻烦你去解决一下了。”

  戚时朝着他笑了一下:“不过意识世界很脆弱,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万一崩塌可就完蛋了。”

  “看在你们俩给管理局打过工的份上,不收积分,免费送你一程。”

  失去意识之前,南渡好像听到戚时骂了一句:“艹,老子怎么净做些送人找对象的活!”

  紧接着,便是管理局的系统播报声:【世界线传输即将开始,请执行者做好准备。】

  【任务世界:未知,世界等级:未知,任务角色:未知。】

  【角色投放中,初始剧情未知……】系统转了个圈,【执行者,祝你好运!】

  *

  疼。

  这是南渡的第一感受。

  但是……又很痒。

  身体好像被劈成了两半,失去彼此的两片花瓣挣扎要合拢,露珠不受控制地坠落,脖颈被什么湿润的东西卷起,随后……又缓缓向下咬了过去。

  睁开眼睛之前,身体的防御本能让南渡几l乎是下意识地屈膝顶上身上那人,一拳就要打过去!

  拳头在离那人鼻尖一厘米的地方停下,南渡抬眸看到了陆星野的脸。

  他雕塑般俊美的脸上带着情.欲的酡红,瞳孔微微睁大,似乎是对南渡刚刚的行为表示惊诧。

  身后关闭的电子屏清晰地反射出二人赤.裸的身体和遍布的吻.痕。

  “我……”隔了这么久见到他,南渡几l乎有些语无伦次,拳头慢慢展开,指尖颤抖,试图将原本的一拳变成一次轻柔的抚摸。

  可他还没碰到陆星野的侧脸,刚刚调成舒缓模式的智能沙发立刻伸直向后一步,将二人之间拉开距离。

  电灯打开,AI管家耐心询问:“察觉到您刚刚进行了攻击行为,请问是否需要报警或者进行启用自卫管家?”

  南渡皱起眉:“不用。”

  “好的。小梦温馨提示,如您的AI有任何试图侵扰人类的地方,请及时与我们反馈,故梦公司将对此进行统一销毁。”

  “陆星野,”南渡眼眶微红,自己上前了一步,“你还……”

  南渡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陆星野忽然缓缓跪了下来。

  “对不起,主.人。”他一条长腿屈膝点在地上,赤.裸的脊背弓起,朝着南渡俯下了身,“请您……惩罚60。”!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主线(三)

  南渡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你叫我什么?”

  陆星野似乎以为这是南渡考验他的一种方式,膝行向前了一步,一只手握住南渡的脚踝,将他的脚掌拉向自己的胸膛,随后低下头,以一个表示忠诚与臣服的姿势,又唤了一句:“主.人。”

  “谁让你这么叫我?”

  南渡几乎立刻想把脚给收回来,结果他浑身酸软,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而不小心扯倒身后,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火气更甚,他们都身无寸缕,南渡掐着陆星野的下巴将他往上抬:“起来!”

  “主.人是要把我送回处理厂吗?”陆星野没动,近一米九的个子弯着腰,看起来莫名的委屈可怜,“对不起,如果是我弄疼了主.人的话,您可以罚我的。”

  “我没有这个癖好!”南渡踹他一脚,“陆星野,你做出这个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给谁看?”

  自己的小孩,就算是个梦,南渡也看不得他这样,手指收紧语气严肃:“我再说一遍,起来!”

  “主……”

  “换个称呼。”

  “可是……”

  “别逼我发火。”

  “但……”

  “陆星野!”

  “主.人不该这么叫我,”陆星野上下凝视他一眼,长睫低垂着,“我只是一个替代性情感AI,您不该唤我他的名字,这会让您模糊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他是谁?”

  陆星野的睫毛颤了下:“您真正的爱人。”

  南渡倒吸一口凉气。

  可陆星野还在继续道:“AI只是音容相貌与人类相似,但是并不能取代真正的人类,主.人,你不该把我当成永恒的替代品。”

  “你的意思是……我有一个人类爱人?”

  陆星野点了点头。

  艹。

  南渡的心脏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分手时说的气话能给陆星野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但他是他亲手做的AI,南渡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介意。

  分明是……分明是因为十六年前,他的不告而别。

  可自己等了他十六年,只是一次

  记忆清洗,陆星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南渡只是……觉得难过和不甘。

  “过来,”南渡叹口气,伸手将他拉过来,手指插进陆星野的发丛缓缓揉着,“别乱想,我没有什么人类爱人,我只……”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南渡看着陆星野惊诧地望着他,客厅里的吊灯开始闪烁着明明灭灭,身后的电子屏镜面试图出现碎裂的弧光,像是坍塌前的无声警示。

  不行!

  如果这件事是陆星野的基础认知,这样贸然打断很可能会影响他的精神状态,更何况,身份,地位,场景,他现在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喜欢他?”南渡立刻换了个说法,“人类的感情可不是那么的可靠。”

  闪烁的灯光终于停止了下来,陆星野的一条腿支在沙发上,仰头注视着南渡的脸:“但我会永远都主.人喜欢的样子。”

  南渡松了口气,认知无法轻易改变,一个称呼还不行嘛,他的手搭在陆星野的肩上:“我说了不喜欢这个称呼,没感觉,你的选项卡呢,换一个?”

  电子屏在南渡面前展开,他看都没看,只垂眸注视着陆星野:“你自己报给我听。”

  系统预设的情侣称呼挤满了整片屏幕,陆星野从第一行开始叫:“宝贝。”

  “嗯。”

  “宝宝。”

  “嗯。”

  “南南。”

  陆星野的嗓音带着点磁性,说起叠字的时候却又莫名的性感温柔,淡金色的瞳孔注视着南渡,喉结微微滚动,又换到下一个:“老……”

  “你应该叫……”南渡眯起眼睛,替他补全了这个称呼,“老公。”

  他的睫毛一颤,陆星野就倾身吻了上来,他本人那种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和他现在的强势粗暴一点都不匹配,南渡的腰身被他紧紧地攥紧手里,吮吸的唇肉又疼又麻:“陆……”

  陆星野坏心眼的不让他呼吸,舌尖抵住他的上颚,几乎卷走所有空气,刚刚伸直的沙发被重新放平,南渡躺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酥.麻刺痛,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搁浅在海滩上的鱼。

  “抱歉,”陆星野终于放开了他,“程序设置里,非配

  偶关系的二人叫这个一般与性.冲.动有关,我没忍住。”

  哪家的程序设置敢违背人类的意愿还敢把人类弄伤的,不怕被投诉到破产吗?

  南渡感觉自己嘴角好像肿了,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于是陆星野抿了抿嘴角,又低下头去:“要是主.人觉得生气的话,可以罚……”

  艹,南渡听到这两个就头大,叫他主.人,您才是祖宗吧。

  他伸手推了陆星野一把:“我饿了,去做饭。”

  陆星野立刻乖巧地站起来,南渡忽然道:“等等。”

  于是他顺从俯下身,南渡勾起他的脖子,在他鼻尖上落下不含情.欲的一吻:“没有生气,刚刚做得很好,我……”南渡偏头轻咳了一声,“很喜欢。”

  他没有看到,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陆星野那双乖巧的金色眼睛突然变得幽深晦暗,但只是一瞬,他就立刻恢复了之前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主动贴着南渡的鼻尖蹭了蹭:“主.人是在夸我吗,我……”

  南渡的手腕动了动,示意他谨慎考虑自己的称呼。

  于是陆星野在几个里面选了一个相对客气的:“我很高兴。”

  额头贴着南渡的额头,他轻声道:“南南。”

  *

  现在是早上八点,系统自动推荐了几个常见的早餐。

  其实全自动化厨房已经非常普遍,人类的双手从无关的忙碌中全面解放,只要点一下屏幕,过不了多久,系统就会将做好的饭摆盘到餐桌上。

  但是陆星野还是喜欢亲手来。

  他觉得做饭这件事有种莫名的烟火气,像是两个人在好好的生活。

  对南渡来说,营养剂、预制菜还是新鲜烹炒的大餐,没有任何分别,都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后者还要比前两个贵上许多倍。

  可每次起床或者回家之后,他总能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陆星野很聪明,对任何事情都上手很快,甚至无师自通地把系统的默认菜谱给改良了好几轮。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他比人类更像是一个人类。

  南渡看着他熟练地将洗好的材料放进锅里,随后去冰箱了拿了两个鸡蛋,陆星野的目光很专注,灯光打在他的侧

  脸上,看起来温柔认真。

  南渡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圣艾里佩克岛的日子,那时候他和陆星野尚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每天除了一夜情什么也不搞,南渡裹着被子从床上醒来,陆星野就在厨房里忙活着给他做饭。

  有一次还把他种的水仙当成葱给拔了,气得南渡当晚就拿领带绑了他的手,连续二天,陆星野一律只能看不能吃。

  南渡的眼睛眨了一下。

  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一种重新回来的感觉,就算脑子有点毛病也没关系,他是最好的设计师,他可以治。

  南渡走过去,慢慢地伸手抱住陆星野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陆星野的手微微一顿:“你……哭了吗?”

  “没有,”南渡吸了下鼻子,“我想吃溏心蛋。”

  以前南渡也喜欢吃,但是陆星野并不经常给他做,觉得以现在的污染程度,吃夹生的食物未免太不干净,要么就借口自己火候没掌握好,要么就干脆把南渡抱上大理石桌面开始吻他。

  一个漫长的吻过去,两人大汗淋漓,鸡蛋早就熟透了。

  但是现在的陆星野只是点点头:“好。”

  他很听话,听话到简直不像一个真人。

  *

  不过他们这顿饭还没吃饭,南渡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工作室小王:“老板,棚里的r型铁线莲这两天突然有点卷叶,您要过来看一下吗?”

  “工作室?”

  坐在一旁的陆星野看了他一眼:“您的花卉工作室,在离家五公里的平安街上。”

  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工作室?

  而且……以南渡之前的身份,仇人遍地都是,就算是金盆洗手,恐怕也不能偏安一隅种花养草。

  果然梦里就是梦里,南渡站起身,既然有其他线索自然要去看看。

  陆星野跟着一起站起来,脚步停在门口却不敢迈,还是南渡先问的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星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语气却犹疑:“我可以吗?”

  装什么装,南渡率先迈开一步:“给你一分钟。”

  陆星野比他还要更快地来到车前。

  南渡看着停在他身

  边的那辆白色SUV,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光看牌子这辆车也是价值不菲,是某个大厂旗下的经典家庭系列,舒适宽敞,稳定安全,是最适合宝宝的一款。

  同理可得,毫无激情。

  比他之前骚包拉风,一上街就可以甩漂移的银刃差远了。

  南渡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这是……我的车?”

  陆星野已经贴心为他打开了车门。

  他的车没了。

  车没了。

  没了。

  了。

  南渡要帮助陆星野脱离梦境的理由又狠狠多了一条。

  首领大人这辈子没坐过这么不帅气的车,站在原地沉默地与陆星野对视,死活不肯上去。

  随后,他看见陆星野低低地笑了一声。

  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南渡对陆星野的心理认知总在某些时候莫名准确。

  比如现在,陆星野似乎觉得他……很可爱。

  “城里管得严,这车安全,”陆星野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哄着南渡上了车,“主……南南要是想飙车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外面的赛车场。”

  痛失爱车,南渡不再说话,也完全失去了去驾驶座的兴趣,任由陆星野输入了目的地,便扭头望向窗外。

  除了楼又高了点,光污染和放射尘又多了些点,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看起来还是他们之前熟悉的位面。

  “到了。”

  南渡抬眸望去,工作室的招牌一手漂亮的花体字:“春涧”。

  蔷薇花从它两侧伸展出去,由内而外地连通整个房间,南渡一进棚,温度立刻发生了变化,模拟的柔和晚风轻轻地拍打在身上,南渡闻到类似于雨后清新的植被气息,这是枯槁腐朽的高楼里不曾有过的气味。

  南渡很喜欢植物。

  这个世界上唯有这一种生命最为公平,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人类还是AI,只要你来到它面前,它都会平等地给予抚慰与祝福。

  这里对南渡来说简直是梦幻的天堂——

  银色合欢和黄金柳并排而立,稍矮一些的长阶花和富贵蕨错落地生长其下,其上是一颗硕大的面包树,几乎遮蔽了整片棚子

  ,机械的光芒被原始的绿色取代,再往里便是花卉房,蔷薇和月季开满了整面墙,鸢尾旺盛得像是太阳。

  “这些……是我的?”

  “嗯。”陆星野站在一串风铃花下,“你是植物学家。”

  南渡闭了下眼睛。

  植物学家当然是假的,南渡这辈子除了杀人就没学过别的东西,那是——

  那是他和陆星野第一次见面。

  在圣艾里佩克岛,负责暗杀的刺客遇到了来探查情报的特工。

  当南渡拿着伪装成装饰花的ID卡试图潜行的时候,陆星野正在车库里撬锁。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站在车前的陆星野握紧手中的扳手:“我是汽车修理工。”

  “嗯,”南渡靠在柱子上,插进风衣口袋的那只手摸到匕首,漂亮到不像话的眼睛眨了一下,“我是植物学家。”

  科技发展到现在,汽车的自动化诊断已经十分方便,维修AI到处都是,酸雨飘零的大地上,连蔷薇都成了黑色,自然也没人需要什么植物学家。

  他们说着两个几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职业,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勾出一个笑来——

  “幸会。”

  “幸会。”

  *

  “老板,这个铁线莲……”

  南渡迈步过去:“我来看看。”

  南渡并没有真的做过植物学家,可是他刚看到那朵花,相关的知识就好像自动出现在了他脑子里一样:“应该是白娟病,”南渡给他发了个信息,“你按照这个配方配个药,浇两天试一下。”

  乌托邦铁线莲一共六瓣,中间的蕊心很像是伯利恒之星,南渡抬头看了陆星野一眼。

  他独自站在蓝色的风铃花下,灯光在他的脸上形成错落的花影,像是西方油画里的俊美王子。

  可陆星野什么也没做,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都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南渡。

  南渡的心脏狠狠地被扯了一下。

  陆星野给他编造了这个美梦,让他如愿以偿地做了放下一切做想要的事。

  却又给他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爱人,将自己放在一个虚拟替身的位置,好像让他疼一下都会受到惩罚。

  为什

  么……陆星野以前分明要张扬霸道的多,连他和同组做个任务都恨不得装定位,根本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老板?”

  “别这么喷!”南渡回过神,从小王手里接过喷雾,“顺着根.部往下,落到土壤里就行,别沾在花叶上。”

  眼看着小王迷茫地眨了下眼,南渡又给他示范了一遍:“懂了吗?”

  他的长发随着动作越到胸口,那双眼睛细看有些幽蓝,像是海底不知名的精怪,声音晃一晃,一点细沙便溶了金。

  “老,老板,”虽然是直男,小王还是一瞬间好像被击中心脏,语无伦次道,“你今天……好温柔啊。”

  “我温柔?”南渡不由得笑了一下,还是抓住了更为关键的事,“难道我以前很凶吗?”

  “也,也不是,”他一笑,小王更结巴了,“你以前来的时候,只是自己在那里摆弄东西,从来也不让我靠近,也不会跟我讲话。”

  看起来陆星野的这个幻觉不怎么智能啊。

  南渡又弯了下唇角。

  铁线莲从本就不大,因为看花的缘故,两人凑得很近,从陆星野的角度望过去,就是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不知道讲了些什么,竟然让南渡笑了两次。

  这还是南渡今天第一次笑。

  刚刚两次……都是在哭。

  “咳咳咳咳……”

  二人的交谈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南渡回过头,就看到角落的陆星野脸色苍白弯下腰。

  “你怎么了?”南渡快步朝他走过去。

  陆星野一直等到南渡过来才直起身,一只手压在腹部:“没事……可能早上没吃饭,有点胃疼。”

  你个AI需要吃饭吗?

  果然……只有这一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南渡懒得揭穿他,又明白这人现在宜哄不宜骂,正要配合地给他找出一袋营养剂。

  终端又跳出了一条信息。

  发件人是——老公。

  南渡没有给人备注这么肉麻的习惯,以为是垃圾信息入侵,正要删除,两条语音消息就跟着蹦了出来——

  老公:“哥哥。”

  老公:“今天给那几个兔崽子教射击太累了,好想抱着哥哥

  睡觉。”

  老公:“保密机构不能拍照,给你看个夕阳,猜猜我在哪?”

  南渡手一抖。

  他不可能认错人。

  陆星野是他做出的AI,即便是在小世界失去记忆和身份,也能一眼知道谁才是自己要找的人。

  就算他变得沉默,乖顺,面目全非,对南渡来说也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认错。

  难道是和系统默认NPC一样,南渡对他进行了个简单的图灵测试:“你在哪里?”

  “给个提示,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圣艾里佩克岛。”

  “需要我再帮你找一朵黑色蔷薇吗?”

  南渡目光一凛,手指滑过身份信息,上面很快出了介绍——

  “前联盟总署执法局首席执行官,凌刀小组组长,现任特种教官。”

  “您的丈夫——”

  “陆星野。”

  “是先生的信息?”南渡看着旁边的这位陆星野朝他走过来,一只手扶住南渡的颤抖的肩,舌尖卷过他的耳垂,试图帮助他放松下来,“没关系的,南南。”

  “配偶不在家的时候用替代性AI解决身体欲.望,这很正常。”!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主线(四)

  “丈夫?”

  身体的燥热让南渡的思维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回身转向陆星野:“我有丈夫?”

  南渡的那双桃花眼狭长漂亮,眼窝很深,他带笑注视着人的时候,一川冰水也能给融化了,但是不笑的时候又很冷漠,绢蝶不是没接过刑讯的活,南渡曾经在一个人活着的情况下在他的身上连削了一百二十六刀。

  比如现在。

  他的眼睛闪着冷光,仿佛能一眼望到人心里去,尽管知道并不可能,陆星野还是一瞬间有了被看穿的错觉。

  “是啊,”他握在南渡肩上的手收紧了一下,语气依然十分平静,“陆星野是他的名字,我就是仿造他的样子制作出来的。”

  “您不必为此感到愧疚,南南,运用AI做情感替代,即便是现有的法律下也是许可的。”

  “仿造?”南渡笑了一声,一把将人拉住人的领子将人往墙上一砸,风铃花跟着震动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仿造的意思是,”南渡贴近他的耳朵上,一只手却钻进他的风衣外套里,隔着薄薄的衬衫向上抚摸,“我和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和你无关。”

  “包括……”陆星野的喉.结滚动了下,绷直的脊柱像一根弦,被南渡滑动着拨挑,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声音像是诱人的海妖,“做.爱。”

  “在你觉醒状态下,我们可以在家里的任何地方,随时可能需要调节温度与姿.势的床上,偶尔要展开的沙发,时不时要点些酒和水果的梳理台……这些都需要一个熟知需求的智能AI来辅助完成,”南渡的手指挑起陆星野的下巴,“你说是吗?”

  陆星野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注视着南渡的眼睛,试图往后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是墙壁。

  他嘴唇抖了抖。

  南渡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砰——

  是花盆摔落的巨响盖住了一切。

  一直被人忽略的小王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南渡退开身,主动向后撤了一步,陆星野试图去抓他的手:“你去哪?”

  “既然只是个AI替身,”南渡上下扫了他

  一眼,笑道,“我做什么,应该不用跟你汇报吧。”

  他说完就出了门,小王战战兢兢站在原地,恨不得找朵花把自己给一起埋起来。

  从他的角度,他们老板的对象不舒服,老板过去亲亲抱抱哄了一圈,眼看着就要在这里天雷勾地火——老板却突然摔门走了。

  为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打断了他们的进程吧。

  但是他们老板也没骂……小王的目光望向那扇已经闭合的门,徒然一惊。

  陆星野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像是冷血的蛇瞳,只是淡淡地望过来,便令小王一阵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想找个掩体,却发现四周都是出了低矮的花便都是空荡的低矮的墙。

  哒、哒、哒,脚步声像是催命的符咒,小王看着陆星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像是压在头顶的沉沉乌云:“今天的工资还没结。”

  陆星野的手从风衣口袋里伸出来:“我转给你吧。”

  小王瑟缩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强行扣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小王的脑机接口上。

  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什么要把自己脑浆都给抽离出去,白光刺目,小王费力地睁开眼睛,顶棚的光照灯晃了晃,他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疼。

  陆星野还维持着那个手指插进口袋的姿势:“钱已经转给你了。”

  终端里传来到账的消息,小王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随后才皱起眉。

  他今天来上班是干嘛来了?

  哦,铁线莲出了问题。

  然后呢……然后他发了信息,好像他们老板来了一趟。

  但是老板……

  老板做了什么来着?

  老板治好了铁线莲,但是那个时候……

  不记得了,这老板真奇怪,他来了大半年,他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人。

  只记得他对象的样子了。

  “不用谢,”陆星野朝他笑了一下,金色眼眸里映出温和的光,“我家哥哥平时比较忙,春涧这边就多麻烦你了。”

  妈呀老板娘人好好,小王如梦初醒,看了看账目上比实际工资多出

  的一个零,心里更加感激涕零:“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些花的!”

  “嗯,”陆星野应了一声,抬头往花墙上扫了一眼,“这批月季花期好像短了点,我哥哥喜欢蔷薇,下次他来的时候,你把这地方换成蔷薇吧。”

  小王连声应好,觉得老板和他对象可真恩爱。

  他对象比老板对这个店还要上心,就连这花……小王看着陆星野推门的手。

  他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戴的不就是只蔷薇吗?

  哦对了,他还叫他哥哥。

  好甜的称呼。

  *

  “今日上午八点,芳草街18号出现一起恶性伤人事件,药检显示,此人的身体里含有大量新型RT药剂,该药剂能够改变人体激素使人产生幻觉型兴奋,联盟已于新纪元204年将其列为禁药,严禁私自交易购买……据悉,这已经是本月第四起因为新型RT药剂导致的刑事案件,联盟总署已介入调查……”

  南渡伸手关了广播。

  本来打算听点东西放松一下心情,没想到听起来反而更烦。

  南渡从储物格里拿出了一支烟,座椅靠后闭上了眼睛。

  修长的手指夹住,薄唇轻吐,氤氲的雾气便遮住了漂亮的脸。

  【宿主……】

  意识海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南渡皱了下眉:【小不死?】

  【是我!】354费力地把自己的耳朵给挤出来。

  【你怎么来了?】

  【主神大大让我来给你作伴。】

  【作伴?】恐怕是方便管理局那边探知任务进度吧,南渡道,【可是这里现在完全跟外面断开,你除了聊天,还能做点什么?】

  【我还能……】354卡壳了一下,又愤愤道,【聊天也是很重要的!】

  南渡笑了一声,兔子是比刚刚的广播让人开心点:【既然之前就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354的兔耳朵抖了一下,没敢说自己是因为害怕。

  虽然他的设计远超这个位面的发展水平,但他在陆星野面前,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莫名的……怂。

  这是动物对于强大生物的天赋直觉。

  即便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陆星

  野就是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

  而且失去了监管世界功能,354只能从南渡的限制视角看这里,他又不像南渡那么淡定,见到那人的时候恨不得立刻休眠掉。

  【宿主……】354弱弱开口,【他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南渡替他补全了,【人格分裂?切片?】

  快要烧到手的眼被南渡掐灭在指尖,烟蒂被扔进了车载垃圾桶:“不是。”

  他睁开眼,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

  南渡刚出电梯的时候愣了一下。

  近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靠在他家门口,形成一道巨大的黑影,简直像是守株待兔的杀手,直到声控灯一开,南渡才发觉那是陆星野。

  他皱起眉:“你怎么不进去?”

  南渡说着要去解锁,陆星野抓住他的手腕:“你抽烟了。”

  南渡以前很少抽烟,任务需要,他必须保证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被追踪的可疑气味。

  “是因为我吗?”

  不知道站了多久,以至于陆星野的嗓音听起来有一些哑,像在夜里灌了凉风进去。

  “你很可笑,陆星野,”南渡依然叫他陆星野,也确实笑了一声,“一个替身AI,你哪来的自信我会为你……”

  陆星野掐住他的腰,舌头钻进南渡口腔里。

  一股强烈的清新的薄荷味冲散残存的尼古丁气息,像是不顾场合释放信息素的顶级Alpha,几乎挤占了南渡嘴巴里的每一寸角落。

  AI就是这点不好,他可以随意地根据需要来调整自己身体某些部位气息与大小,甚至都不用真的吃个口香糖。

  香烟带来的涩味儿被不断地冲洗,薄荷和他的主人一样强势且霸道,房门叮得一声打开,陆星野抱着南渡从屋外移到屋内,一只手拖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扣子。

  他没解南渡的,反而先脱自己,风衣落了地,开了两颗的衬衫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

  随后——咔嚓一声,锁骨往上的位置便被轻飘飘地锁住了。

  “你不喜欢烟味儿,”黑色项圈缠在颈上,锁链晃动,尾端却被交到南渡手心,陆星野注视着因为漫长的吻而变得雾气朦胧的眸子,“不开心的话……可以罚我。”

  “罚你?”

  这是陆星野第二次说这句话,南渡挑眉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拉紧了锁链。

  二人的身体随之贴近,项圈收紧,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刺目的红,南渡伸出手,沿着皮质项圈游走了一圈,虎口卡在跳动的脉搏处。

  陆星野微仰起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线(五)

  解开的衬衫里是紧致的胸膛,南渡的手里握着皮扣,却朝着这里一路滑了下去。

  陆星野的喉结滚动了下,金发渐渐变得有些潮湿。

  南渡却没有继续下滑,而是抓住他的手指,望向左手空空荡荡的无名指。

  随后,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拉向自己,张开嘴巴,将那几根手.指一起含了进去。

  指尖抵到软腭,AI刚刚调高的痛觉指数在这种时候成了另一种折磨,南渡并不发出声音,却有很多办法让他在黑暗中的感官尽数集中在这一处,舌尖绕着无名指转了一圈,微微一顿。

  冷空气和牙齿一起灌进血肉,好似吸血鬼的尖牙,誓要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伤口与印记,好让他永久地沉沦与堕落。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一部分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一部分却随着这漫长的撕咬深入口腔。

  等陆星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无名指从内到外地多了一圈齿痕,吸血鬼镌刻的赠礼。

  “既然把戒指弄丢了,”鲜血让南渡的嘴唇上镀了一层薄薄的红,却又伸出两根手指,将多余的血从陆星野的下巴抹在他的锁骨上,“这个东西,就留着做惩罚吧。”

  “你现在都会因为这种事情兴.奋吗?”南渡后撤一步,视线往下扫一眼,锁链哗啦一声,“嗯?”

  目光中的锥形西裤似乎动了一下,锁链和项圈一起落到南渡的手中,陆星野回身,看着南渡走向的浴室的背影。

  和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衣服在卧室的衣柜里,自己处理一下。”

  *

  花洒打开,水痕顺着睫毛降落,冲刷血腥与香烟的气味。

  南渡闭上眼睛,心头无可抑制冲上一股烦躁。

  如果说他当年是因为在实验中的反复猎杀变得迷恋疼痛,那陆星野呢,他是为什么?

  如果只是介意他说的AI和人类的事情才变成这副隐忍可怜的模样,那他搞出另一个张扬肆意的“陆星野”是要做什么?

  分明,另一个其实才更接近他本来的样子。

  南渡直觉很多事情要与另一个人见一面才能确认——不管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站在自动烘干机

  下打开终端,上面几乎全是“陆星野”发来的零零碎碎的信息,今天吃了什么,刚刚几个小兵崽子到底有多难缠,当然,还有一堆哥哥和肉麻的话。

  南渡大略翻了一下,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是在任务中,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南渡关了终端靠在墙上。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要确认梦境里的陆星野——是不是具有之前的记忆。

  但是这个人比以前沉默寡言了太多,问是问不出来什么的,能看的只有行为。

  但是什么行为……南渡下意识地摩挲手腕,目光微微一顿。

  他才发现刚刚被自己随手放在架子上的项圈内侧似乎有行字.母,正欲上前看清楚,结果刚刚长久的静默似乎让浴室清洁机以为这里已经没了人,南渡光着的脚踩到它喷出的泡沫,脚尖一滑——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扶上架子,一只手几乎是瞬间就揽住了南渡的腰。

  南渡就着这个姿势看清了上面镀金的两个字母:N&D。

  以及刚刚,好像没有任何阻碍就开启让路的浴室门。

  “没事吧,南南?”陆星野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受伤的痕迹,这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南渡家里很大,却只有一个卧室,好似没有任何留客或者分居的准备,南渡被稳稳地平放在床上,里面的衣柜却没有任何被打开的痕迹。

  他扫了一眼陆星野:“你不用?”

  同为男人,南渡知道这种滋味肯定不好受,更何况AI的这方面功能本就比人类还要强上几分。

  但陆星野只是低垂下眼眸,表情带着些隐忍:“没关系。”

  “哦,”南渡没什么表情地给自己盖上被子,“那你可以出去了。”

  他说完这话,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陆星野以前会怎么回答,大概率会抓住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想用衣服,哥哥,你都不心疼我吗?”

  正这么想着,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南渡的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可陆星野只是牵起他的手,往被子里盖了盖,随后替他掖好被角:“好,你休息吧。”

  南

  渡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敲乱了的夜曲。

  一、二、三、四……南渡注视着天花板,将沉寂多时的354叫出来:【小不死,交给你个任务,数一数这个房间里一共有多少个摄像头?】

  扫描这种低级监控的能力还是有的,354望了一圈,老老实实汇报:【18个。】

  说完自己吓了一跳,就算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戒备,但往自己的卧室里装十八个摄像头,这也太恐怖了!

  而且,18个,这怕不是全身上下每个角度每个姿势连毛孔都一清二楚吧。

  果然是这样……南渡想,要不然在浴室里,陆星野怎么会这么快就赶过来。

  【不对,】南渡勾了下唇,【是19个。】

  【不可能!】就算他失去与管理局的联系,也不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354瞪圆兔子眼睛,【我不可能会数错!】

  【那你帮我个忙。】

  南渡说完这话,原本平躺着的身体忽然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额角的黑发被冷汗打湿。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房门几乎是立刻就被人敲响,速度之快,仿佛这人从一开始就在门口站着一样:“南南?”

  没能得到回应,南渡蜷缩得更紧了,指甲甚至都掐入了手心。

  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帮忙调节身体状态的354于是见到了那最为灵敏第19个摄像头——陆星野大步走过来把南渡抱在怀里:“怎么了?”

  窗外雨声潺潺,南渡下意识靠着他汲取温暖,语气喃喃:“疼……”

  陆星野指尖一颤,那只手没有任何犹豫和凝滞地,在未开灯的情况下准确地找到了南渡膝盖上两寸的地方,轻轻地覆盖了上去。

  南渡潮湿的桃花眼颤动了一下。

  他这里受过一次枪伤。

  那是他跟陆星野在一起之后受过最重的伤了,几乎贯穿了整根.股骨,若非他是实验体,恐怕当晚就要用上义肢。

  陆星野发了好大的脾气,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总之等南渡醒来之后,那个帮派连人带名一起消失在了这个城市了,连提都没人再提过。

  医生自然是很好的医生,子弹取得很成功,南渡的

  身体愈合能力超乎常人,也不存在什么术后恢复的问题。

  可也许是因为那天是雨夜,那人针对南渡用了延缓伤口恢复的TP药剂,在陆星野找到他之前,南渡一个人在负伤的情况下撑了一个小时。

  从那以后,一旦下雨,南渡的大腿处就会不定时开始疼痛,这种情况没有什么规律,被陆星野软磨硬泡的几次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医生说应该是神经性疼痛,与病人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关系。

  于是陆星野开始变得格外恨雨。

  但是最后……他死在了一场大雨里。

  “南南?”陆星野的手掌不用揉搓就变得温热,一只手覆盖在南渡的大腿上,另一只手便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他淡金色的眼睛里出现和当初一模一样的疼惜与痛楚,“没事了,别想它,别再想了好吗?”

  他一边说,一边亲吻南渡的眼睛,鼻梁,和嘴唇,一遍一遍地哄他:“好了,不疼了,我们不疼了好不好?”

  陆星野以前都是用的小狗一样到处啃来啃去,试图帮他转移注意力。

  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哄过他,南渡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去思考在之前的一年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如果……陆星野其实一直记得这一切的话。

  他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又是在哪里结束的呢,在圣艾里佩克岛之前,他和60的那些时光,以及……在陆星野死之后?

  这种想象让南渡变得有些鼻酸,分明只是系统模拟的症状,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开始变得疼痛起来,甚至从那根穿透的股骨连痛到了心脏的肋骨上。

  “不想用手了,”像陆星野当初和他撒娇那样,南渡主动坐到了陆星野身上,“用这里好不好?”

  为了温暖到里面,骨头外连着的皮肉都开始变得发红,像是白玉上漾起一层薄薄的粉,南渡的额头重新被汗液打湿,双手勾着陆星野的脖颈:“陆星野。”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但是语气莫名郑重:“如果我说过关于你是AI之类的话。”

  陆星野呼吸一滞,南渡忽然捧起他的脸:“我希望你知道,那些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不喜欢AI。”

  南渡总觉得自己年长他一些,虽然一个人类不应该跟AI比年龄,又或者

  是因为当年让他叫了句哥哥,因此就算对这里一切的状况都感到生气,还是想要先好好把这件事和他讲清楚:“你因为这件事介意的话,那么我再重新叙述一遍。”

  “我很喜欢AI。”

  “六岁做出第一个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他忠诚,可靠,眼底从来只有一个人,会在任何我觉得冷的时候用温热的身体拥抱我,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眼睛修改成金色。”

  “如果那些曾经对你造成伤害的话,”南渡吻了下他的唇角,“对不起。”

  这应该是陆星野的印象里,南渡第一次和他道歉。

  以前恋爱的时候,南渡远比现在要高傲得多,一言不合就拿枪指着他的心脏和眉心,漂亮又冷淡。

  他那个时候整天抓着南渡的手说哥哥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呀,现在这么温柔的南渡,却让他难受得想哭。

  南渡说完这番话,预想中意识海里的挣扎,灯光和镜面的闪烁都没有出现,陆星野只是很轻地眨了一下发红的眼睛,于是南渡只好强迫他注视着自己:“陆星野,在这里,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

  “但是,你不要骗我。”

  陆星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错开了视线。

  等到南渡闭上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稳,进入生理表征上的睡眠状态,陆星野往下靠了靠,伸手拨开南渡胸前的长发,像是确认心跳般,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南渡的心口处。

  直到跃动的心脏透过耳膜传递到中枢,陆星野才终于轻轻地笑了下。

  “对不起……”那一小块被褥很快被染得湿透,陆星野压着嗓音,沙哑道,“对不起……但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哥哥。”

  *

  “尊敬的客户您好,您的AI昨日出现异常状态,故梦公司已对其进行检修处理,检修时间为6月7日—10日,上午10:00到下午17:00,反馈报告将在稍后给予,请您耐心等待。”

  南渡醒来的时候,终端突然跳出了这条消息,本该在床上的陆星野不见踪影,只给他留下了一条信息:“有点事需要去运维部一趟,午饭在保温层里,按一下加热就能吃,西红柿今天超市断货了,等我晚上回来买——60。”

  南渡正要回复,忽然又跳出了另外一条,许是察觉到发信主人的情绪,这一条比前两条要积极许多,而且还是条视频,系统确认环境安全,视频的全息投影立刻就蹦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联盟的作战服,金棕榈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侧身靠在栏杆,淡金色的眼睛弯了一下:“哥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是想我了吗?”

  他长得和陆星野一模一样,甚至比现在家里的这个更像当初张扬恣意的年轻执行官,抬手朝着南渡比了个飞吻,笑容融在细碎的金光里:“我已经在收拾行李啦,猜猜我什么时候到家啊。”

  “哥哥,”全息投影靠近了一步,几乎要吻到南渡的眼睛,又换了个称呼,“老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线(六)

  南渡没回,抬步出了门。

  电子门锁瞳孔识别完成,从左向右滑开,南渡来到电梯口,听到354在他脑海中道:【慢了0.2秒。】

  这道门的开门速度,比同型号的应有开门时间,慢了0.2秒。

  好像是一个请示与回应的时间。

  那它能向谁请示呢?

  南渡抬眸看了一眼,电梯正上方的摄像头闪着幽幽的红光,像是用这种方式向图谋不轨的人展示着它的存在。

  那辆SUV依然停在车库里,南渡检查了一下行车记录,除了家里就是花房,基本上是两点一线。

  他发动机子,自己转动方向盘去了目的地。

  故梦公司的维修部外全都是断壁残垣般的机器人,有的是被人类扔回到这儿,有的是因为钱款起了纠纷,南渡望向窗外的时候,有个身体性感的AI正全身□□地躺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抽搐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机体故障。

  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高等型号,估计很快就会被公司的清理部门用垃圾车碾压成渣。

  南渡收回了视线,自己将座位往后放了放,伸手想去拿烟,冷不丁想起昨天被薄荷给全身上下淋了个遍的事,又给放了回去。

  故梦公司对南渡来说并不算陌生,当初为了搞垮P&C,他还跟他们合作过一段时间。

  当时故梦还是个跟在P&C后面喝汤的小喽啰,不过才一年,连运维中心都这么壮观了,最近似乎在搞什么新技术,大楼的电子屏上还在播放着漂亮性偶AI拍摄到的宣传片:“还在为AI的死亡难过吗?倾城Pro系列,搭载故梦公司最新研发的记忆清洗功能,只需一键,AI存在的所有电子痕迹都将抹除,同时,故梦公司将为您置换全新的同款AI!”

  香烟被重新放进储物格,车窗就被人敲响了:“嗨,哥们。”

  外面露出一头蓝色头发的少女面孔,一只手上还戴着炫酷的合金手臂:“你也来接你的AI吗?”

  “他不是我的AI,”南渡降下车窗,纠正道,“他是我男朋友。”

  “芜湖~”少女欢呼了一声,“正儿八经承认AI是男朋友的可不多见哦。”

  “

  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啊,先生?”

  “什么活动?”南渡平时并不会跟陌生人说这么多话,但是他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有种格外的照顾,大概是容易想起南音。

  南渡人生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大概就是那个雨夜之后,南河死了,60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

  8岁的南渡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到炒锅,任打任骂地照顾许瑛到南音出生长到周岁,然后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他没有家,曾经许诺好的家人当他是家破人亡的刽子手,60……南渡找了他两年,他不曾回过来,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南渡想过死,但是割.腕了两次发现连个疤痕都留不下,于是便放弃了。

  12岁那年,南渡听说有个游乐场旁边的空地要盖楼,地底挖出了大批AI的残肢,地方就在南河家不远处。

  南渡花了三个晚上,将那些断肢一个一个地翻了一遍,以至于一开始进入绢蝶的那段时间,南渡见到破碎的肢体就觉得生理性呕吐。

  第四天的清晨,他还是没能找到要找的人,却在对面游乐场的门口见到了被许瑛领着的南音。

  她应该三岁了,穿着漂亮的粉色蓬蓬裙,扎着麻花辫,站在门口的贩卖机前买波板糖吃。

  南渡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结果那天的游乐场来了个赛博疯子,三条义肢全都冒着火,孩子们哭成一片,眼看着就要烧到南音身上。

  南渡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徒手拧断了那人的胳膊,火焰在他手掌上留下一层焦黑的痕迹,许瑛看到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恶魔一样,一只手捂住南音的眼睛,扭头就要走。

  小姑娘却挣扎着跳下来,小跑着来到南渡身边,将手中心爱的波板糖递给他:“谢谢哥哥。”

  南音刚走,绢蝶当时的首领就找到南渡,称自己被他刚刚的身手惊艳到,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

  那种时候,也无所谓愿不愿意吧。

  “先生,先生?”少女递海报的动作打断了南渡,“是AI和人类版的Freehug啦,6月23日,就在诺亚中心的楼下。”

  “人和人工智能——“自由之拥”,电子海报上还画了一个抽帧的Q版机器头,少女朝他挥了挥手

  :您要是有空的话,记得带着您的男朋友一起来支持一下呀!”

  南渡接过来,看着少女跑向身后站着的一名少年,与他牵着手,蹦蹦跳跳向外走去,那名少年的脖子后面是很明显的荧光识别标志,应当是十年前陪伴幼童用的家庭AI。

  游乐园外的废墟里,这种AI埋的是最多的。

  陆星野终于从运维部处出来了。

  工作人员将他送到门外,仿佛他真的是来修理的一样,见到南渡的车,陆星野一愣,立刻大步走过来:“南南!”

  “你怎么来了?”陆星野单手支在车窗上,“是……来接我吗?”

  副驾的门唰地一下打开,意思十分明显。

  陆星野坐进去:“好久没看到你开车了。”

  “是,”南渡意有所指,“我也好久没开过码数这么低的车了。”

  陆星野立刻偏头望向了窗外。

  “公司的人怎么说,你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什么,小毛病,”陆星野摩挲了一下袖扣,“只是这两天定期维修一下。”

  红灯路口,南渡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状似无意:“明天也要来?”

  “嗯。”

  “我以前倒不知道,”南渡扯了下嘴角,“你还有这么多需要检修的毛病。”

  绿灯一亮,后面的车开始催促着鸣笛,南渡猛地踩下油门,刚刚被随手放在车里的电子传单啪的一声拍在了挡风玻璃上。

  陆星野抬手拿了过来,看清上面写的字,手指唰的一下攥紧了:“南南拿这个做什么?”

  车里灯光闪烁了一下,南渡敏锐地察觉到这应该是个情绪转折点,试探着问道:“支持一下平权运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去,”陆星野的拇指死死按在屏幕中央,那个跳动的Q版小人连同上面的文字一起熄灭下去,他语气难得地强硬,“你也不要去。”

  “为什么?你不想平权吗?”

  陆星野没有回答,反而转过头来望着他:“你想吗?”

  “我想啊。”

  这样,我在介绍自己男朋友的时候,就没有人问是不是AI了。

  不过介于陆星野今天态度恶劣,后半句南渡没

  说,只是靠边踩下刹车:“到了。”

  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实体超市,蔬菜水果都只需要家里下个单,不到十分钟就能出现在你桌面上。

  但这些东西是储量稀少的奢侈品,经常会出现断货的情况,所以也会有黑市,用来买一些明面上买不到的东西。

  当然,没人会在这种场合买一个做菜用的西红柿。

  除了陆星野。

  “你先在车里等我好吗,”陆星野弯下腰,“不要乱跑。”

  南渡本来也没打算下去,只是打算调个车头,结果嘭的一声——

  巷口太窄,或许汽车紧急避险装置都没检测到墙角那个旮旯地方还能站个人,南渡立刻下车去查看。

  “妈的!你怎么开车的,会不会看路啊艹!”

  那人一头黄毛破口大骂,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事儿,南渡上下扫视了一圈,看到黄毛手上的烟蒂:“这边禁止吸烟。”

  “你他妈还敢说……”黄毛看清南渡的脸,猛地后退了一步,“艹!”

  “是你?”黄毛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嘴唇抖了几下,“卧槽,你,你还居然活着……”

  南渡皱起眉:“你认识我?”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他们这破地方,只要意识不消亡,人再以什么样子活过来都是有可能的,黄毛冷静下来,“之前可您自己找我们合作的,您来给我们黄总送生意的时候,我就抱着资料在他身后站着。”

  “黄总当时还跟你说什么来着……”黄毛学着那人的语气,“你那个姘头刚死,就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可真是……蛇蝎美人。”

  “所以,”南渡眯起眼睛,“你是P&C的人?”

  “我……”黄毛看着南渡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想起什么,脊背一阵冷汗,扭头就开始往外跑。

  他不是主谋,南渡倒没真打算对一个讨生活的喽啰动手,只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

  比如……如果这里真的只是陆星野建造的幻境的话,这些发生在陆星野死之后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黄毛明显比他对这里的地形要熟悉许多,南渡只追了几步就像条泥鳅一样不见了踪影,正要往回走,身后一阵霹雳吧啦。

  南渡蓦地回过头——

  有人穿着一身黑衣,似乎在追另一个逃窜的人。

  在看清后面那人相貌的瞬间,难度几乎立时就单手攀上墙壁,顺带从商店的装饰品上掰下一根灯管,一脚踹在逃窜那人的腰上,单手抄起灯光往他脖颈间一横:“别动!”

  追击那人气喘吁吁停下脚步:“你是……?”

  “追个人都能追这么久,这几年沈祀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散漫的训斥传入耳中,沈柠抬起头,看到那人漂亮冷淡的面孔和及腰的长发,一边骂他,还一边往地上那人身上踹了两脚,确保他不会醒来。

  动作利落又干脆,永远可靠地挡在身前,一如当年。

  “首,首领,”沈柠的眼眶立刻就红了,“真的是你吗?”

  “你,你还活着……”

  所以自己真的是在陆星野的梦境里死过一次,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

  反正已经是死了一次的人了,南渡也收了点以前的淡漠性子,主动伸手摸了摸沈柠的头:“是我,活着呢,别哭了。”

  “哇呜呜呜呜!”结果沈柠哭的更厉害了,“首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沈祀那家伙一直说要为你报仇,说要把陆星野给拆了,还天天特训我们,不让我吃饱饭……”

  他讲话语无伦次,哭得倒是撕心裂肺,鼻涕眼泪一大把,整个人一抽一抽的。

  南渡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怀疑。

  这要是个幻境,那未免也太真实了?

  而且,陆星野之前连他跟沈祀一起出个任务都会生气好几天,沈柠更是没见过两面,怎么做到这么逼真的。

  “行了,没死你在这哭坟呢,”南渡踢了踢地上的人,“追他干什么?”

  “沈祀让我压一批货,被他给劫了。”

  “我,我就打了一把游戏,”沈柠小声道,很快又兴奋起来,“首领你既然回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要是沈祀见到你,肯定哭得比我都厉害!说不定还会一激动给我们休假呢!”

  “我……暂时有点事。”南渡看了眼时间,只能长话短说,“阿柠,你得帮我个忙。”

  沈柠唰得站直身体,毕恭毕敬

  :“什么事?”

  “帮我找个网络黑客,”南渡给了一串IP地址,“去攻击这几个监控系统。”

  “不用找黑客,”沈柠立刻道,“我的技术比外面那些人强多了,一定把内容查出来交给你!”

  “你不要亲自下手,”南渡嘱咐,“就去网上随便找几个黑客,攻不破也没关系,自己隐藏得越严实越好,千万不要暴露。”

  南渡又摸了摸沈柠的头:“等我忙完会回去看你们的。”

  “记得安抚一下沈祀,让他别每天嚷嚷着拆我男朋友。”

  【他们不可能攻破的,】等南渡往回走,354才开口道,【那可是你家的监控,明显是陆星野亲自看着的,连我都没未必能全黑了。】

  【我知道,我只要一个攻击的动作就行了。】

  354:【要这个干嘛?】

  【用来告诉某人家里监控不安全啊。】

  南渡才不信陆星野是真的需要维修,他亲手做的AI,天天去那个破公司维修?

  陆星野简直是在侮辱他。

  【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让一个人最有危机感吗宝贝儿吗?】

  354瞪大兔子眼睛,看着南渡朝着站在橱窗边,眸光放在了其中的……一条情.趣内衣上。

  *

  “你知道我刚刚看到谁了吗?!”

  终于摆脱了追击,黄毛立刻便开启终端打电话:“三年前的那个赛博疯子!”

  “卧槽!他居然没死!你还记得他三年前那个样子,头发都白了……”

  “艹,当然带感啊,他那张脸,就是死了我都能嘿嘿,”黄毛笑了两声,“说正经的,外头可有不少人在找他,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卖出去……”

  滋……滋……滋……

  分明在开阔地带,通讯频道却莫名变得故障,黄毛惊恐地起头,看着陆星野站在拐角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要把消息卖给谁?”

  他手里还拎着一袋番茄,这个场景其实看起来有一丝滑稽,可是黄毛只觉得冷汗浸透脊背,连身体都发起抖来。

  “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了,怎么你们还是能靠近他呢?”

  陆星野将拎着的番茄换到了戴着戒指的左

  手,随后,才伸出一只手去,笑道:“谁允许你靠近他的呢?”

  咔嚓一声,黄毛头颅像根被折断的竹竿一样翻折下去。

  他眼睛瞪得很大,可陆星野只是像真的折断一根树枝那样,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还好,没弄脏哥哥给的戒指。”

  *

  等他回去的时候,南渡已经在车上了。

  装着那件情.趣内衣的袋子被放在后备厢,陆星野尚不知今晚自己会面对什么,只是在推开车门的时候微微一顿。

  他的风衣溅上血了。

  该死,分明已经很注意了,都怪那人挣扎得太厉害。

  迎着南渡的视线,陆星野打开副驾的门,却又在关闭时主动将左手留在车外。

  噗嗤一声——袋子里的西红柿连同陆星野的左手一起被那道门挤压,汁液滴落到风衣下摆和袖口上。

  “没事吧?”南渡立刻把他的手抓过来查看一番。

  “没事,”手指因为压力而崩裂,鲜血顺着无名指的齿痕滴落,陆星野垂下眼睛,“就是流了点血罢了。”

  “等着。”南渡皱起眉,起身要去拿医药箱,掌心处露出一条摩擦的红痕,被陆星野一把抓住,“怎么回事?”

  “刚刚……”该死,刚刚翻墙的时候擦到手了,今天这伤怎么好的这么慢,南渡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见到沈柠的事,“刚刚调头的时候碰到个人,起了点小摩擦。”

  果然刚刚应该早点回来的。

  两个人看着彼此担忧的目光,同时松了一口气,心想——

  还好瞒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主线(七)

  陆星野是在做完饭才看清南渡现在的样子的。

  他仰躺在沙发上,肩头只有细细的两条带子,沿着后背漂亮的蝴蝶骨相互交叉,最后又合成一条,沿着腰部的弧度一直往下。

  胸口处的两块布料接近透明,被南渡的手指一滑,宛若白玉上生了桃花。

  “哥……”陆星野的CPU差点报废了一瞬,连称呼都下意识叫了最熟悉的那个,还好及时刹住了车,“南南?”

  他的手掌顺着南渡脊.背滑下去,眼眸幽深:“你这样……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让你把家里监控关一关,我好出门。

  南渡脚.尖踩在他绷.直的腹.肌上,桃花眼微弯:“看不出来吗?”

  “先等等,”陆星野惦记着南渡还没吃饭,“我……”

  “陆星野,”南渡抓住他的手,带着他摸到那个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绳.结:“既然说是在我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满足需求。”

  他的唇贴在陆星野的耳边:“这种时候,你应该乖乖听话不是吗?”

  陆星野的喉结滚动了下,绳.结被整个浸湿,就在快要吻下去的时候,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像是一只程序故障的AI,陆星野那双刚刚沾上情.欲的金色眼睛里瞬间划过一丝阴狠,手指瞬间收紧了。

  看来是沈柠找的人起作用了。

  南渡太过了解陆星野,就算是家里的监控系统压根不可能攻破,他也不会让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一丝一毫被发现的可能。

  南渡一边在心里觉得好笑,手上却依旧往陆星野脖颈上勾,肩上本就松松垮垮的带子跟着滑落下来,还没落到手肘处,带着薄荷味风衣就将他从头到脚一裹。

  家里电器发出嗡——地一声长鸣,灯光闪烁了几下,里里外外上百个摄像头一起安静了下来。

  陆星野的手指从风衣下摆钻进腰身:“别看那里。”

  “看我,南南。”

  *

  南渡第一天出门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没有再慢0.2秒了。

  为了防止被察觉,南渡没开车,自己从车行租了个载具跟上陆星野。

  陆星野在家里放了那么东

  西监视他,南渡是知道的。

  陆星野打着维修的幌子瞒着他偷偷出去其他的,南渡也是知道的。

  但他不是一个开明称职的家长,陆星野也不是什么乖孩子,他们俩之间没办法开诚布公的谈,南渡只能做一个尾随孩子的不良家长,从后视镜里看到陆星野往一个酒吧走去。

  果然不是去什么维修中心。

  南渡下了车,让354给他换了个容貌,跟着迈了进去。

  门口杵着一男一女两个性感的AI兔子,其中一个的胸脯快要贴到南渡胸膛,被他用轻飘飘推了回去:“妹妹,我来找人。”

  “叫我妹妹?”女性偶的眼睛上下扫了他一圈,“弟弟,你多大啊?”

  南渡这才发现354给他的身份是之前系统装载过的某个世界里的身份,一个长相乖巧的男大学生,漂亮归漂亮,可看着也太小了点。

  南渡甚至连点酒的时候都被要求出示身份证。

  调酒师看他太小,只给了个哄小孩的百利甜酒,橙色的酒液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看着像是某种果汁,南渡握着酒杯扫视了一圈。

  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碰撞在一起,狂放的全息投影混杂其间,义肢摩擦□□,仿佛一首奢靡的末日之歌。

  没有陆星野的身影。

  酒液沾湿饱满的嘴唇,只喝了一口,那张漂亮面孔上就染上了诱人的红润,这样干净的气质,在群魔乱舞的酒吧里,仿佛是伊甸园诱惑人类的禁果。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来酒吧?”男人往他旁边的高脚凳上一坐,带着钻石的夸张腕表简直要闪瞎南渡的眼睛,“你家大人呢?”

  “未成年在我们这儿可是不能点酒的,要不要哥哥陪你喝啊?”

  就在南渡即将送这位成年人见他太爷爷的时候,354终于翻出了他的身份:【宿主,他酒吧老板的儿子!】

  哦,少东家。

  南渡原本打算砸到他头上的酒杯松了一下,哗啦一声落到地上,但他整个人像是喝醉了一样,只是迷迷糊糊地向前望了一眼:“哥哥?”

  “对,”醉倒的小美人简直让人想起某些更加意识不清的时刻,男人舔了舔嘴唇,那只手试图往他腰上带,“哥哥带你回家?”

  “好,回家,回家。”

  南渡不动声色地躲过了,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前走。

  男人立刻冲着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近在咫尺的正门一挡,带着南渡往包厢区去。

  “来来来,”他伸手打开其中一间包房的门,“家在这里。”

  “少爷,可是……”

  保镖试图跟着,被男人挥了挥手:“可是什么可是!”

  眼看着南渡就要一头栽倒沙发上,男人厌恶地关上门:“滚滚滚,都滚,别耽误老子办事。”

  可他还没走到南渡身边,刚刚摇晃着身子酒醉不醒的人忽然站直了身体。

  房间内的监控黑了一瞬,南渡回过头,露出一个不属于这个乖巧脸蛋上的散漫又残忍的笑来。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随后砰的一声——男人砸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开始出现近乎黏腻的水声,南渡的手指钻入昏迷的人的脑机里,五分钟后,他原本圆润的杏眼开始变得修长,脸颊的肉也向下拉长,那块闪亮的钻表出现在了他的手腕上,南渡脱下西装往沙发那人身体上一盖,推门走了出去。

  “少,少爷?”

  外面的跟班一看南渡,又看了看沙发上俨然已经神志不清的大学生,似乎震惊于他的迅速。

  这他妈还不到十分钟啊,跟班忧心忡忡翻出一排蓝色小药丸:“少爷,你需不需要……”

  “滚蛋!”南渡学着那人的语气,伸手整了整衣领,“还是个雏儿,又喝醉了,没劲。”

  “这个房间别让人进去,也别让人跑了,等他醒了我再玩。”

  “好嘞少爷。”

  “对了,”南渡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把今晚的出入名单找出来给我一份。”

  “少爷要这个干什么?”

  “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啊。”南渡双腿交叠往卡座上一坐,身后一排保镖跟着站在沙发后,像一堵坚实的墙。

  一、一、三、四、五……这人一共六个保镖。

  南渡目光一顿,手指握紧了酒杯。

  第六位看起来和其他几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高大的身躯,黑色制服,和几乎挡住了半张脸的、仿佛统一批发的黑色墨镜。

  为了不

  引人注目,他们的长相看起来相似又平凡,几乎分辨不出区别。

  但是南渡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这个人,是陆星野。

  就像当初可以在小世界里仅凭一个动作认人一样,南渡对陆星野有一种比生物筛查还要准确的直觉。

  但是陆星野混在保镖里做什么?

  南渡想起自己昨晚被撕坏的衣服和现在还隐隐作痛的某处,指尖敲了敲桌子:“招的这几个伴舞也太没劲了。”

  他转头望向那堵黑色的墙,伸手一挥:“去,你们几个给他们打个样!”

  “少,少爷……”跟班提醒他,“他们可都是老板给你找的保镖啊。”

  “保镖怎么了,保镖不就是来伺候我的吗?我让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南渡伸手一指,指尖扫过陆星野:“就你们两个,快去!”

  陆星野冷淡地低头望了他一眼。

  南渡没被陆星野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态度冷漠又矜贵,仿佛他是什么一团已经死了的尸体。

  南渡忍不住想起他之前在战场上握枪的样子,青筋崩起,金色眼睛锐利凶狠,像头蛰伏的豹子,南渡轻轻地抚了抚手腕。

  一开始在一起不过是个当个炮友,但最后,他们双双掉马的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戏剧的场面——

  为了任务,南渡伪装成沈祀的女伴进的酒会,谁知陆大将军带着他的爱子一同到来,南渡清晰地记得陆星野那天戴了个十字芒星的钻表,因为他在看到一身旗袍的南渡进门之后,饶有兴致地冲他伸出了手:“沈先生,可以邀请你的女伴跳支舞吗?”

  那只腕表就硌在他的腰身上,南渡确信自己来之前早就进行了伪装,可陆星野一直像狗盯着骨头一样咬着他不放,等南渡好容易找机会脱了身上楼偷资料的时候,推门就见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陆星野。

  执行官大人的枪第一次偏了准头,滚.烫的枪.身擦过南渡的小腹:“哥哥要带走也可以,不如……先取悦一下我?”

  旗袍从腿.根被撕了个彻底,南渡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暴露的,直到很后来才知道,那人刚见面不久就在他胸上穿了个环——

  环里装着微型定位器。

  现在

  位置对调,南渡眯起眼睛,像是打量商品一样上下扫视了一番陆星野:“脱衣服会跳吗?”

  没能听到回答,南渡屈起手指敲了敲沙发边缘:“我在问你话。”

  “不会说话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我爸把你给辞了。”

  陆星野终于低下了头:“会……少爷。”

  他沉默着伸出手,开始解自己的西装纽扣。

  “身材不错,”南渡望了一眼将衬衫顶起的肌肉,淡笑道,“就是,姿势不对。”

  “说好了跳舞,站着不动是怎么回事?怎么,要我教教你吗?”

  周围的人兴奋地吹了个口哨,看着南渡抬脚往陆星野那里走。

  可刚动了一步,陆星野的手突然顿住了。

  霎时间,整个酒吧陷入了一片昏暗,不知是谁先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刺破耳膜,有人大喊:“赛博疯子!这里有个赛博疯子!”

  门口的两只性偶机器人像是失了智一样朝着酒吧里冲了过来,人群乱作一团,几个保镖立刻开始四散寻找南渡的身影:“少爷呢!”

  “快,保护少爷!”

  南渡几乎是被一股大力拖拽着拉到门后的,他刚要挣扎,一道薄薄的,冰冷的东西就抵上了他的脖颈:“别动。”

  那人刚刚放在衬衫纽扣上的手正反剪着他的双手,手指在他的终端上点了点:“给你那位好父亲打个电话。”

  说来也巧,陆星野的指尖碰上的那一秒,南渡的终端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老公:“我回来啦哥哥!怎么没在家,车也没开走,是自己去花坊了吗?”

  “快点!”刀刃往南渡的脖子里嵌入了一分,那人强迫他抬起头,冷冷道,“不然,你父亲解雇我之前,怕是要先见到你这颗脑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主线(八)

  陆星野对除他以外的人都挺没有风度的,刀刃进得那么深,饶是南渡都轻轻嘶了声。

  “别别,别动我!”南渡颤巍巍地按上终端,还好为了以防万一刚刚把那人终端里的资料给复制了一份,他将电话拨出去,“我爸说他不学无术,我打他不一定接啊。”

  “别废话!”

  陆星野将他向后拉扯了一瞬,皮质手套卡着南渡跳动的脉搏,他的声音似乎经过电磁化处理,带着微微的磁性的哑。

  南渡的手腕动了动,要不是为了看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倒是不介意跟他在这里玩这种cos的。

  第一遍通讯拨过去,果然没有人接听。

  “看吧,”南渡摊手,刀刃又往脖颈里卡了一瞬,他立刻道,“你,你别着急啊,那我换个ID试试。”

  外面乱成一团,昏暗的隔间里,南渡迅速用自己新建的ID又拨了一遍。

  “爸!”南渡很配合,电话一接通就立刻发出崩溃地大喊,“你快来救我啊爸!”

  “浩浩?”那边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你是谁?放了我儿子!”

  “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不过上周在您这里赔了点钱罢了。”陆星野的黑色皮质手套一点一点收紧,“所以……催债的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求求您了。”

  要钱?

  陆星野很缺钱吗?

  南渡想想自己账户上一长串的零和每天拿新鲜水果当饭吃的日子,难不成陆星野花的钱是勒索来的?

  南渡没什么负罪感地挣扎了两下,顺便大喊了两声以示情况危急。

  “别动我儿子!”那人吼道,“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我不要钱,有了钱还不是花到你们这些有钱人的手里!”陆星野的语气像极了一个愤世嫉俗的疯子,“我要能使我后半辈子都生活快乐中的东西。”

  “黄老板,听说您最近手里进了一批RT是吗?”陆星野的声音透过电磁声传出来,“我要三百克。”

  南渡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RT药剂是什么。

  在曾经的训练场里,每一个实验体几乎每天都要注射一遍,确保他们训练的时候保持亢

  奋的精力和超常发挥不断进化的能力。

  对于普通人来说,少量的实验性RT药剂,则能够改变人体激素使人产生幻觉性兴奋,其作用功能相当于——毒.品。

  那边立刻沉默了下来。

  像是不再关心自己这个儿子的死活,那位黄老板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去探查自己放药的地方是否还安全。

  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松了口气,转而与陆星野周旋:“可以,可以,只要你放了浩浩,一切都好商量。”

  “你既然要东西,总要有个交易地点吧,我们在哪见呢?”

  南渡知道陆星野并不是真的为了那批药。

  他太了解陆星野,如果是冲着偷药来,他有一万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的方法,用这么拙劣的方式打草惊蛇,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让人去确认这批药的所在。

  那他想要干嘛呢,追踪这批药的来处还是去处?

  300克不是个小数目,陆星野既然敢开这个口,那就说明这个人手里的,起码要几倍于这个数。

  一个小小的酒吧老板都能有这么多,南渡想起前两天因为RT药剂恶意伤人的新闻,这么大批量的产品流入市场,不可能只是为了什么让人类快乐。

  有人在试图重拾P&C公司已经失败的阿瑞斯计划,南渡的手指紧紧地掐入掌心——

  他们在制造实验体。

  那陆星野呢,陆星野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南渡很清楚,当年实验体里最成功的就是他自己,若非他已经是个死人,恐怕连头发丝都要被人研究个干净。

  如果是这样……陆星野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

  砰砰!门口开始出现的窸窸窣窣的动静,连酒吧都没出,他们实在很容易被找到,陆星野压根不是为了绑架。

  “快快!”

  “定位没错吧,少爷是在这个房间吗?”

  “小声点他妈的,别把人惊动了!”

  几个保镖火速开了锁,可就在他们进屋之前,陆星野忽然一枪击碎了玻璃窗,猛地跳了下去。

  房间内一阵乌烟瘴气,保镖挤进门,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绑匪和他们家少爷一起消失了。

  “看

  什么看,”跟班一巴掌拍过来,“快去追啊!”

  南渡跟着陆星野一起跳了下来。

  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胳膊,伤口还在流着血,不知为何,他的伤口恢复速度好像比以前慢了。

  照这个速度,就算是回到家,等陆星野回到家的时候,他的伤可能还没有好。

  不能这样。

  南渡皱起眉,大步向前翻过两个街区,眸光划过酒吧那辆追来的飞车,微微一顿。

  他抬脚跨进路边的共享汽车,将电话拨了出去。

  陆星野似乎刚刚平稳住呼吸,停了一秒才道:“南南?”

  “怎么还没回来?”南渡状似无意地问,“我刚从花坊出来,正好买个菜,你想吃什么?”

  “别误会,”南渡轻轻地笑了声,“不是我做,我负责买,可不负责炒菜。”

  “不过我不确定这里到底都有什么,我看看……”南渡的声音稍远了些,“我现在在……世贸大厦这里。”

  陆星野的心脏瞬间揪紧。

  世贸大厦……距离他这里不到一公里。

  他几乎立刻就开始往南渡的方向跑,街角处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与此同时,几个保镖的飞车从南渡身后驶来。

  “卧槽,是不是那小子!”

  “看身影很像,妈的不管了先抓过来问问!”

  “草草草怎么回事,方向盘它动了!”

  原本朝着陆星野而去的飞车突然调转方向,猛地朝着南渡所坐的那辆车而去,车头撞到侧方,砰的一声巨响,玻璃四溅。

  “哥哥!”

  陆星野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叫了什么,几乎是徒手掀开车门,拼了命地将南渡往外拽:“哥哥!”

  “没事,”南渡制止住他,“别担心,我没事,就是胳膊上蹭破点皮。”

  事实上,这点皮也是刚刚跳窗的时候蹭的,本来就是他自己入侵的人家的系统,南渡刻意控制好了角度。

  而比起他,另外一辆车上的几个保镖要严重得多,东倒西歪地躺成一团,几乎没一个清醒的。

  对外人从不留手,这一点上,他们倒是很般配。

  南渡举起手来任他检查:“你看,真的

  没事。”

  “你受伤了……”可是陆星野丝毫没有因此松懈下来的迹象,他半跪着,手指紧紧地抓在座椅边缘,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噩梦,不断地重复,“你受伤了……”

  陆星野死死盯着南渡,胸膛急剧起伏了一下,几乎是从喉咙里撕扯出声音:“是因为……我吗?”

  南渡只以为他是把他那几个追出来的人算到了自己头上,立刻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你,不是他们自己开车撞上来的吗?”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明显且可怖的红痕,即便是正随着他们的对话消退着,依然可见当时刀刃嵌入时用力的痕迹。

  “又是因为我……”陆星野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南渡的安慰有任何的好转,无意识地攥紧了散落在座椅上的玻璃碎片,掌心一下渗出血来,可他好似无知无觉,依然喃喃道,“又是……因为我。”

  他颤抖着闭了一下眼睛,睫毛湿润,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陆星野!”南渡试图去掰他的手,“陆星野!松手!”

  “不是因为你,没人要怪你!”

  南渡差一点就要不打自招:“那个车是我自己……”

  砰砰!车窗被扣响了,一个穿着警官制服的人朝他们弯下腰:“不好意思二位,刚刚发生交通事故的是你们的车吗?”

  他们和那群保镖一起换了车前往最近的交管局,警官朝桌上放了杯水:“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按照规定,你们得有一个人跟我们去进行情况说明认证。”

  陆星野站起身:“我去吧。”

  “他……”陆星野深吸了口气,看向南渡那其实已经快要好了的伤口,眼眶依然带着红,“他受伤了,你们找个医师来处理一下。”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那只连开数百枪都能纹丝不动的右手依然在颤抖着,好像是一把报废的机器。

  【你觉得……】南渡望着陆星野的背影,艰难地开口,【是PTSD吗?】

  354老老实实汇报:【根据言辞和行为分析,陆星野的表现的确很像某种创伤后应激反应。】

  【甚至……触发原因,很可能是宿主你。】

  南渡闭了下眼睛。

  可他和陆星野在一

  起的时候,即便是受伤,也基本上都是因为任务,或者……因为南渡当时的某些心理,陆星野总是不让他碰刀,取而代之的是乐此不疲地在他身上留下各种痕迹。

  除了胸口的环,陆星野还给他打过一次耳钉,买过两次黑色的束.缚带,还在他腿.根亲自绘了一个文身……

  但是这些会引起什么劳什子应激反应吗?

  再加上,陆星野分明比他还要早死。

  除非……除非是陆星野死之后,或者,是南渡自己……

  “先生,先生?”实习警官试探着叫他,“需要我帮你联系医师吗?”

  南渡看了眼胳膊上都快结痂的伤口:“不用了。”他扯了扯嘴角,“有烟吗?”

  实习警官犹豫了一下:“我们这里……”

  “抱歉,”南渡朝他弯了下眼睛,“我疼的时候得抽点烟,从小的毛病。”

  笑的这一下实在太有杀伤力,小警官把自己的烟取了根递给南渡:“就这一根。”

  南渡道了谢,两根修长的手指夹起来,正要从小警官那里借个火,手上的烟突然被抽走了。

  “不是说过不让你抽烟了吗,哥哥?”

  南渡回过头,那人长身玉立,手上搭着一件黑色风衣,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作战服,灯光一照,金棕榈纽扣闪闪发亮。

  他说着,朝着这里走了一步,将风衣往南渡身上一披,手指自然地搭在椅背上,用一个将南渡圈起来的姿势,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是说,哥哥其实是在暗示我亲你?”

  “陆,陆少校!”实习警官唰地一下站起身,朝他敬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真奇怪,两个人分明长得一模一样,可这警官刚刚见到那个陆星野的时并没有什么反应,见到这个反而认了出来。

  “没那么多规矩,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小警官不敢动,看看他又看看南渡:“您来这里,是……”

  “这很难看出来吗?”和以前一样喜欢炫耀他们关系的语气,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缓缓下滑,几乎和南渡手上的伯利恒之星交叠在一起,陆星野淡金色的眸子扫过南渡的耳垂,“来接我爱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主线(九)

  “少校,”小警官当场退后一步,“您和这位是,是……”

  “我是他老婆。”

  陆星野说着要往下去扣南渡的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大衣下滑落出手臂上那条伤口,陆星野的眸光瞬间晦暗,冷声道:“怎么弄的?”

  “报告,”小警官弱弱举手,也许是之前在军校里被陆星野拉练的噩梦还在,导致他现在连南渡都不敢看,“南先生刚刚发生了个小车祸。”

  “车祸?”

  “是对方的全责,南先生当时的车在商店旁边停着呢,是他们超速行驶。”

  “哦,是吗?”陆星野抬眸望了他一眼,“那怎么处理呢?”

  “我们会根据南先生的伤情鉴定做出相应罚款和……”

  “周宇,”陆星野读出他工作牌上的名字,“以前军校的?”

  “是、是。”周宇赶紧点头,“之前在军校您教过我射击,当时班里还有人不服您,结果您连续百次的锚定射击都是满分,比AI还精准,我们班现在还念叨您呢。”

  陆星野不吃这个恭维:“那监查科的课上过吗?”

  “上,上过啊。”

  “当街飙车,速度多少?药检、尿检、血检……三层案底筛查,三个酒吧工作人员开这种车,资金从哪里来的?”

  小警官瞬间一股涌上一股冷汗,这年头哪个酒吧敢说自己干净啊,陆星野怕不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而且南渡这看着也没受什么大伤啊。

  “好了哥哥,伸手,给我看看。”

  小警官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冷漠到试图抄家的陆星野瞬间挂上了笑容,那语气温柔的仿佛能把刚结地冰化几层,一只手拿过医药箱,竟然试图给南渡那个都要愈合的伤口上绷带。

  “听话哥哥。”南渡不配合,他自己把人的胳膊抓过来,又随手便从作战服上拔出了把枪,两根手指转了一圈,枪.头对准自己,这才把枪身给南渡一递,“新出的粒子武器,无聊的话先玩着。”

  军用枪械怎么可能随意给别人把玩,可陆星野像是已经做熟了这事儿L一样,南渡的态度似乎也没觉得不合规矩,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抬头问他:“刚刚做笔录那人呢?”

  “啊,”小警官像是刚想起来还有这人一样,跑去问了一圈,“十分钟前就已经签完字了呀,他没回来吗?”

  南渡看着自己终端上多出来的一条通讯:“我先走了南南,你和,”这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个逗号,随后才道,“你们忙完了就直接回来吧。”

  他只是说走了,不说回家,却也不说去哪。

  好像默认这个回来自己就应该悄无声息地消失一样。

  “我在这里,哥哥还关心别人做什么?”

  陆星野不满地将他拉起来,望向小警官:“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没,没,做完说明就好了,您回去等着赔偿商定就行了。”

  “那就好,”陆星野替南渡推开门,意有所指道,“监查科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背的。”

  小警官无声地捏了把汗。

  *

  “哥哥,”陆星野单脚跨上机车,朝着南渡伸出手,“上来!”

  纯黑的机车,线条流畅漂亮,军用的AT-5冥河,整个联盟一共也不超过十台,可南渡当年第一次见到这台车的时候,陆星野在他这儿L的身份还是个汽车修理工。

  全球限量版的机车被他说是用二手材料瞎组装的小破车,冥河自打生产出来就没受过这气,当即呜呜鸣笛了两下以示不满,结果陆星野一只手搭在车头上给他摁了回去:“看,我就说吧,小破二手车,连系统都是坏的。”

  “别介意,资金有限,只能这样了,”陆星野抬脚往上一跨,两条长腿搭在那,朝着南渡伸出手,“上来,哥哥!”

  他那是挂在脸上张扬肆意的笑容,和现在一模一样。

  南渡微不可察地皱起眉:“他连这个都给你了吗?”

  “什么?”

  “没什么。”南渡避开他要搀扶的手,自己迈了上去。

  “小心!”陆星野替他垫了一下,“你身上还有伤。”

  南渡看了眼衣袖溅上的血滴,忽然开口问:“鲜血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哥哥问这话什么意思,”陆星野眼中划过一丝阴霾,“这血在你身上,意味着我把那几个人这辈子关进监狱里都不够解恨。”

  没有破绽。

  “那对于其他事物呢,麻雀,山鸡?”

  “这个时代早就见不到活的这些了,”陆星野抬手,忽然捏了下南渡的耳垂,“哥哥要是想对我做图灵测试,这些问题未免太过时了点。”

  “而且,我是什么,哥哥不是最清楚吗?”

  一个小小的袖珍耳机塞入南渡的耳廓,周围的风声和人声向上瞬间被过滤掉,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但即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听哥哥讲话的,”陆星野的笑声变得干净纯粹,“等会儿L跑起来风大,戴着这个,听得清楚一点。”

  他的指尖搭在南渡的耳垂上,流动的血液和跳动的脉搏透过那薄薄的一点皮肤一起传递过来,354给出答案:【宿主,根据扫描结果,从生命机能来看,他……是人类。】

  他是人类。

  那那个所谓的60是什么?

  【不,他不是。】

  南渡只用了两个问题,就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他上了车,可却没像以前一样揽住陆星野的腰:“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吗,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会忘?”

  冥河打了个漂移,稳稳地停在一处大桥上:“今天是我们三周年的纪念日。”

  “三年前,就在这里,”一束不知藏在何处的黑色蔷薇被陆星野捧了出来,“我对哥哥求了婚。”

  栏杆上是交错的蓝紫灯光,南渡站在桥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他当然记得。

  南渡和陆星野第一次吵架是在床上。

  陆星野逮捕犯人时用的手铐铐在他自己的手上,可先求饶的却是南渡,汗水顺着他那张漂亮面孔流下来,眼尾发红,像是勾人堕落的蛇,南渡的双臂圈住陆星野,一边压抑叫声一边问:“爱不爱我?”

  这实在是小情侣在床上太正常的调剂品。

  但陆星野就像是卡壳了一样,脸上的表情突然空白了一瞬:“什么是爱?”

  然后他就被一脚踹下了床。

  踹下床的第二天,陆星野就来求婚了。

  南渡没打算理他,陆星野就自己花了几十万去找绢蝶下了个单子,等南渡穿上作战服带了枪来到这座桥,并没有看

  到什么暗杀目标。

  有的只是一个捧着花和戒指的人,还有满城的数字烟花。

  陆星野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他只花了一个不眠的晚上,就学会了数千部爱情故事里的桥段,甚至跳过了那些繁琐的步骤,直接要给南渡一个家。

  这座桥名叫危楼,并不是因为桥身不稳固,而是其下交错着七条川流不息的立交桥,几乎是整座城市夜景最漂亮的地方。

  当然,烟花响起的时候,也最震撼。

  数字烟花比普通烟花限制性少了很多,它可以是任何形状,蔷薇、玫瑰、合欢、海棠……也可以是热闹璀璨的动物和一整个人旋转着的,梦幻般的银河。

  南渡一直以为那天是什么庆典,直到后来才知道,是陆星野在同一时间黑进了全城的发射台。

  和南渡表白的每一秒,他的脑海里都在因为遭受着系统防御而发出巨大的嗡鸣,可陆星野依然淡笑着,虔诚地朝着南渡跪下来,朝他献上那枚戒指。

  一如今天一样。

  南渡轻轻地抚过手上的戒指,仰头注视着漫天璀璨的烟火。

  陆星野靠在他的身边,撑着下巴望着他,眼底只倒映出一个人。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实在是一个足可以让路边的监控摄像头都多停留两秒的绝美画面,以至于满天的烟花都像是一场献礼。

  献给谁呢,给他们这对颠簸了三年才重新见面的爱侣吗?

  这次的陆星野看上去比上次轻松多了,那么……又是谁在为他们黑进系统呢。

  “哥哥?”陆星野朝他凑近了一步,“怎么哭了?”

  “好了,我以后每年都会给你送一遍的,实在喜欢的话,每天也可以。”

  陆星野的声音是令人沉醉的温柔:“那就从明天开始好不好?明天你喜欢什么呢,百合还是桔梗?”

  “你……”南渡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好不好?”

  “就这样,就这样陪我一会儿L。”

  于是陆星野真的停了下来。

  他好似不会拒绝南渡的任何要求,也并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南渡的忽视和冷漠而强势地争吵。

  永远都是温柔的,积

  极的,包容的,接纳南渡的一切脾气。

  他看着南渡背过身去,肩膀耸动,直到路上的监控都转过了一圈,才终于抬起脚步,拿出纸巾温柔地给南渡擦着眼泪:“好了,别哭了哥哥,你这样,明天眼睛会疼的。”

  南渡眼眶通红,却看着他缓缓地笑了一下:“他的确是把最好的一部分给了你。”

  “什么?”

  陆星野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南渡忽然从他手里拔出那支枪,猛地抬手,砰的一声,路上的摄像头就碎开了。

  飞溅的残渣中,南渡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是他。”

  “还是谢谢你陪我。”

  那把枪被重新插回陆星野的腰身,南渡的脸上带着泪痕:“但是抱歉,我看到你的时候,总是会很难过。”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是怎么相遇的?”

  南渡并不把他当做真正的陆星野,双手撑在栏杆上,重新望向远处遥遥的灯火:“那时候,他说他是汽车修理工,我说我是植物学家。”

  “我当然不信,但是他信了。我说戴具有红外扫描的智能眼镜是为了工作,他信了。我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朵黑色的蔷薇花,他也信了。”

  南渡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很轻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后来有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处理完几个逃犯,手上全是血,却还拿着一支要送给我的黑色蔷薇。”

  “他说别生气哥哥,你看,我找到了。”

  南渡仰头闭了下眼睛:“我生什么气呢,我做过的事比他要肮脏多了。”

  “他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是AI的。”

  “陆老将军的爱子意外身亡,妻子悲痛欲绝,为了给她活下去的希望,陆将军封锁了儿L子死亡的消息,瞒着所有人,找到一个已经废弃的陪伴型AI,将自己儿L子的记忆给复制了进去。”

  “那时候陆星野真的像个星星一样,他十六岁就立下了一等功,十九岁就成了联盟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官。”

  “我遇见他的那一年,他才二十岁。”

  “你太像他当时的样子了,”南渡回过头,“骄傲,明亮,即便是偶尔霸道也带着克制的温柔。”

  “或者说,

  是太像一切都还很好的时候。”

  南渡通红的眼睛眨了一下:“所以我总忍不住会想,他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南渡知道,只要他不去想这场烟火是怎么来的,把关于60的那一段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掉,他就能永远留在这场璀璨的梦幻里。

  他会有一个只需要种花养草的工作,稳定的生活,完美而体贴的爱人。事事以他的要求为先,永远不会吵架。

  但南渡只是回过头,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心脏:“他这样,我会心疼。”

  轰动的烟花秀终于结束了,数字烟火拖着尾巴下坠,像一道划过夜空,经久难愈的伤口。

  “他是我的人,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管他。”

  南渡望向面前这位身形模糊的“陆星野”:“帮我个忙吧。”

  *

  两人是几乎抱着回家的。

  南渡身上的扣子开了几颗,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两点梅花般的痕迹,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产生一些旖旎的猜想。

  两人一回来就开了灯,陆星野揽住南渡的腰,试图想去吻他,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扫地机器人绊了一下。

  陆星野依然好脾气,南渡将它却一脚给踹走了,两人一路搂抱到卧室,南渡一只手伸到陆星野腰间,挑开口袋,重新将今天那把被忽略的枪拿了出来,枪.口沿着陆星野的胸.膛寸寸上滑:“新型武器?热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哥哥今天想用它?”陆星野顺从地拖着他的腰将人抱进屋:“那也可以。”

  房间里关闭的摄像头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只能任由墙壁传出模糊的水声,像是雨点拍打在动物的皮毛上,又急又密。

  嘶啦——好像是谁的衣服被撕碎了,紧接着是一道压抑而粗.重的:“哥哥。”

  再然后,便是南渡小声地呻.吟。

  雨点眼看着就要往下冲刷,房间里的灯光开始不受控制地明灭起来,一下一下地打着火花,像是猛兽压抑着的愤怒。

  南渡非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单腿支在床上,将刚刚自己撕碎的衣服往下拉了拉,又迅速朝着身上逐渐消退的痕迹拧了几把,这才冲一旁坐着的“陆星野”招了招手。

  砰——

  灯光彻底昏暗下来,窗帘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遮光模式,整个房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刚刚跃到床上来的那人还在继续,动作、声音、姿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南渡就是知道其实已经换了个人。

  那人几乎是蛮横又急迫地探入他的口.腔,牙齿紧紧地咬着南渡唇边的一点软.肉,声音带着些粗.重的愤恨:“哥哥。”

  “怎么?”手腕咔嚓一声被扣上,南渡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不叫南南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主线(十)

  那人似乎因为这句话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腕上卡着的冰冷手铐阻碍了动作,南渡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便扑通一声半跪在床上。

  “哥哥要抓人吗?我来帮你。”

  陆星野正要再动,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那人用了十成十的力,陆星野感觉骨头都要被拧错位了,原本滋啦冒火的灯唰得一下被打开,他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怎么会……”陆星野明明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敲晕的就是他。

  “我让他醒着的,”南渡的脚尖下压,“我们谈谈?”

  陆星野这才意识到南渡和那人的亲密估计只是做给自己看的一场戏,从危楼桥上的监控被打掉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有所警惕。

  但是没办法,他看不得任何人跟南渡亲密,即便那个是某种意义上的他自己。

  马失前蹄却无可奈何,陆星野垂下眼睛,依旧挣扎着试图解开自己的手腕,南渡扫了他一眼:“别挣扎了。”

  他的手指在手铐密码的地方碰了一下:“我亲手做的,没个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喜欢吗?”

  两个陆星野一左一右地看着他,穿作战服的那位陆少校先说的话:“喜欢呀哥哥,给我也做一个嘛,我可以跪着给你……”

  “你闭嘴!”另一个骂道。

  “你也闭嘴。”南渡正要再问,那位少校就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别生气哥哥,我们继续好了,多一个人而已。”

  南渡手指一顿:“你不介意?”

  少校耸了耸肩:“不介意啊。”

  “我介意,”原本打算将他留下来的一起问的南渡转头指向门,“滚出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南渡这才望向被铐着这位陆星野:“解释一下,他是怎么回事?”

  陆星野的嘴唇动了动,不过南渡就像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率先开口:“你要是敢说什么他是我丈夫你是程序替代品,我现在就叫他进来继续。”

  指尖掐进掌心,陆星野又老老实实低下头去。

  他要是忍得住能接受,刚刚就不会冒险进来了。

  南渡挑起他的下巴,锁链发出清

  脆的碰撞声:“说话!”

  “你不喜欢他吗哥哥?”陆星野没有像之前以后叫他南南,而是向前一步,“他永远积极,明亮,听话。”

  陆星野闭了下眼睛:“最重要的是……他是个人类。”

  “你也知道他是个人类!”南渡突然提高声量,一把提起将陆星野的领子,“陆星野,你他妈做了什么?”

  “你别生气。”陆星野试探着想去他的脸,安抚南渡起伏着的心脏,“我错了,哥哥。”

  陆星野道歉一向很快:“他是我……”

  “是某一批应该被销毁的克隆人里,被我偷偷留下来的一个。”

  “他被用了催化剂,刚刚诞生,没有记忆,我把……我把我的记忆复制了一份给他。”

  事实上并不是完全的复制,陆星野对待此事像个谨慎的甲方,挑挑拣拣,他只保留了记忆里最好的那部分,所以新复制的这个陆星野,不会生气,永远积极,会事事都将南渡放在第一位。

  他受不了任何让他难过。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南渡的手指和声音一起颤抖起来,“陆星野,这是死罪!”

  “没关系的,哥哥。”

  陆星野朝他笑了一下:“他会拥有我的身份,我的家人与爱人,他是人类,不用担心任何关于人机的筛查,也不用再每天恐惧着答不上来的图灵测试,他会比我更好地照顾你的。”

  “那你呢?”

  陆星野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早醒来的,哥哥。”

  在他计算里,南渡至少要三年零五个月才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五个月的时候,足够他安排好一切,再无声无息地死去。

  南渡会平安地回来,以为这是管理局给他的第二次生命,在这里,他会有完美的爱人,工作,甚至可以和平相处的家人。

  王子披荆斩棘地归来,得到了梦幻中的生活,这才是故事的Happyending.

  可不知为何,原本还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攒够积分的南渡,居然提早了五个月就回来了。

  导致他先见到的,是一个应该去到回收场里的人工智能。

  “我说我是替代型的陪伴AI,只是因为我想多留在你身边一会儿罢

  了,”陆星野扯了下嘴角,“对不起哥哥,是我贪心又低劣,”他的两只手一起举起来,替南渡抹了下眼泪,“你不要难过了。”

  “你他妈……”

  南渡眼眶通红,忽然重重地咬上了陆星野的脖颈,他咬得极狠,几乎是就挨着动脉,像要杀人的似的,立刻就见了血。

  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陆星野的睫毛因为疼痛而颤抖了下,却依然伸出手,轻轻地朝着南渡背上拍了拍。

  “你……”南渡平复了下呼吸,刚要说什么,通讯突然响了。

  “哥!”

  少女的声音传了出来,南渡手忙脚乱看了眼上面的名字:“阿音?”

  印象中,他跟南音,他只见过那几面罢了,他怎么会叫自己哥?

  原本已经确认了这里是自己熟知的世界,南渡此刻依然闪过一丝恍惚,可南音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熟稔:“你店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怎么了,你说?”

  “沈哥之前放在街口的巡逻机器人突然传来了异常警报,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

  南渡出事之前,确实是拜托沈祀照顾许瑛和南音的,他立刻披上衣服:“你现在检查一下家里的系统,电话别挂,我现在过去。”

  “哥哥聊完了?”

  沙发上坐着的那位立刻起了身,其实比起陆星野之前给自己称呼,这个只拥有一部分记忆的,永远的情绪稳定的人,才更像是之前的60。

  60简单地听了一下事情经过,抬脚跨上机车:“上来哥哥,我带你去,冥河快一点。”

  这种重型机车显然只能限载两人,60饶有兴致地偏头望了眼身后的陆星野:“那你?”

  陆星野把他造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南渡会醒,自然也没想到南渡醒了之后,他还会面临着这样的场面。

  但他确实已经把冥河的权限让渡给了60,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陆星野后退一步拉开SUV的车门:“我开这个跟你们一起。”

  “好的,”60收回视线,拉过南渡的手放在他腰间,“哥哥抱紧我。”

  SUV一个甩尾,从机车的车头擦过,带起一阵火花。

  *

  但毕竟最高时速摆在那,就算

  两个人都不在意罚单,最后还是南渡和60先到的南音家里。

  十六年,除了小区的外表翻新了一遍,里面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南渡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的那扇门,南渡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想起南音的安全,还是犹豫着敲响了那扇门。

  “哥!”南音从监视器里看清来人,立刻把门打开了,“吓死我了,你终于来了。”

  南音长了一张和南河十分相似的脸,当年记忆里和蔼的实验员,在其他人都拼命往他们身上注射激素的时候,只有他会给南渡伤药让他活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警报突然就响了,我刚刚还在睡觉呢。”南音絮絮叨叨,却发现南渡根本没有跟着踏进来。

  就连354也没在南渡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犹豫又畏惧,像是期末考试不及格被老师拉上讲台请家长的差生。

  “进来啊。”南音冲他招了招手,好像南渡并不是离开十六年,只是晚归回家一样,“我妈出差了,今天不在家。”

  南渡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这才进门去看桌上警报图,南音站在他身后,有些犹豫:“哥,其实我妈她……”

  “确实是有非法入侵的痕迹,”南渡手指轻轻攥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今晚你先住酒店好吗,我在这里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回头望向60:“你找个安保严格的酒店,把阿音送过去。”

  “别害怕,”这话是对南音说的,语气很温柔,“我等会儿让沈祀派几个人过去守着你。”

  “这里的东西我不会乱动,”南渡顿了顿,才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用告诉你妈妈我来过了,不然她知道了,肯定要对你发脾气。”

  南音皱起眉:“哥!”

  “等会儿人就要过来了,走吧。”

  60没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南渡伸手将那段监控调出来又看了一遍,主动开口:“你放心,几个喽啰罢了,伤不到我。”

  60这才松了口:“那哥哥小心点,他们要是让你少了一根头发,我可不确定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等到两人都已离开,南渡这才放任自己脱离般的松懈下

  来,为了不留下痕迹,他来沙发都没敢坐,只是将脊背靠着茶几,撑着手臂下滑,眼睛直直地望着客厅正中央摆着的那张照片。

  那是南河的遗照。

  南渡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发现那些氧气好像无论如何都压不进肺腑,整个人快要下落的时候,突然被人抓着手腕往怀里一揽。

  那人抱着他,用自己的胸膛给他做了支撑,抬手遮住了南渡的眼睛:“别看了,哥哥。”

  陆星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南渡深吸了口气,“是我非要跑出去,他本来是可以逃走的,之所以出去,是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仓库里的我。”

  “但是那家礼物店是我挑的,定位芯片是装在我的系统里的。”陆星野说,“要怪的话,你们也应该怪我才对。”

  南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缓慢地回过头,一字一句问:“你……想起来了?”

  关于60的那一部分,曾经被程序抹杀过的一部分,以及……他们之前空白的十六年。

  “是,”陆星野握紧南渡的手,“我想起来了。”

  “我……”

  他闭了下眼睛,胸口像是盖了层密不透风的薄膜,要很艰难才能说出这句话:“我还看到了……你。”

  南渡的手指突然攥紧了。

  看到他什么呢?

  一开始,他只是怪60不让他去找南河,他生气,他因为南河的死悲痛恐慌,迫切地需要发泄情绪,于是他骂60,说他没有感情,说再也不想看见他。

  南渡那时候才八岁,很小,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是小孩子经常说绝交和永远一样,他说不想看到,并不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但是60没有回来。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南渡终于开始反悔。

  他被许瑛赶出家,却又惦记着她怀着孕没有吃饭,要给商店老板算完一天的账才能换到两袋营养剂的时候,南渡迎着大雨往回走,像每个小孩子绝交完试图和好时都会做的那样,一边抹掉脸上的雨滴一边说:“60,我不生气了,你要是现在出来,我就原谅你了。”

  “你出来好不好?”

  没有人会在意

  十六年已经被覆盖的监控,可南渡离开了三年,足够陆星野把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都翻出来忏悔一遍。

  看他离开家,看着他见到一个机器人的身影都要分辨很长一段时间,看着他在游乐场门口的垃圾区里一遍一遍地翻找那些机械残骸……

  “对不起……”陆星野抱紧南渡,像被挤压到极致的一块泡沫,仿佛再用力就会砰的一下爆掉,他哑着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其实我知道你应该不在了。”

  南渡扯了下嘴角:“因为后来,不管我怎么出门,那些人都没有再来过。”

  他知道是60帮他做了这一切。

  只是南河不明白,60也不明白,南渡根本不怕死。

  他只是怕失去和抛弃。

  分明当时说好了……要保护他一辈子的。

  “哥哥,”陆星野仰头望着南渡,把最后一道铡刀落下的权利交到了他的手上,“你恨过我吗?”

  南渡摸了摸他的脸,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恨过吧。”

  在南音顺利出生,他流浪着尝试自.杀的那两年里,在他进入绢蝶,一次一次因为任务差点死掉的日子里,在他坐在那辆车里,眼睁睁地看着陆星野……

  “是该这样的,”陆星野跟着笑了起来,“是该这样的。”

  是他把人丢下的,南渡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伤,凭什么那个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记得活得好好的呢。

  南渡说得对,AI确实是个很残忍的物种,只要覆盖一次程序换个芯片,就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人。

  “是该恨我的,哥哥。”

  “可是……”南渡没来得及说完可是之后的内容。

  他像一根柔软的芦苇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陆星野的怀里。

  “对不起。”陆星野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

  房门被推开,是去而复返的60,他似乎丝毫不意外陆星野的存在,只是道:“南音交给沈祀了。”

  “知道了。”

  桌上的警报器开始发出滴滴声,监控屏幕上闪着大大的Warning.

  60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这里……”

  “有人想要重新制造实验体,他们需要哥哥的基因。”陆星野珍而重之地将南渡抱起来,却又把他递到了60的手里,“带他走吧,保护好他,这里……还有外面,我会处理干净。”

  60的手臂揽住南渡的腰的时候,陆星野觉得自己呼吸好像一起被扼住了,但他只是抬手松了下领口:“记忆清洗,我教过你。”

  “趁他还没醒,做的时候手法利落一点,别让他疼。”

  “那你呢?”

  “我?”陆星野朝着他笑了一下,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周围苍茫无星,“以后你就是我了。”

  “走吧,”陆星野说完,抬手从腰间拔出枪,转头望向窗边试图靠近的黑影,“虽然计划提早了五个月,但好在……一切还会回到正轨。”!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主线(十一)

  【警告!执行者遭遇不明入侵!已启动机体保卫程序!】

  【警告!执行者遭遇不明入侵!已启动机体保卫程序!】

  【宿主!】354的兔耳朵都快摇疯了,【宿主!宿主!】

  南渡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将营养舱上的紧急扳手给掰了下来。

  舱门应声而开,南渡踏出去,60正对着桌面上的显示屏看一段录像。

  他看得很投入,以至于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后的南渡,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哥,哥哥?”

  “你,你醒了?”

  南渡将清洗芯片掰碎了扔在他的脚下,他的头发和脸颊都有些湿,因此衬得那双眸子更像是凝了寒冰:“怎么,你很意外?”

  他没想到陆星野会胆子大到刚坦白完就对他动手,但是陆星野也低估了他的身体对药的降解速度。

  估计怕对南渡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陆星野是卡着点下的,但他的测算数据来自三年前,三年里,这些东西南渡早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你生气了吗哥哥?”60讨好地冲他笑笑,“别生气。”他说完,又道,“实在生气的话生他的就好了,我还是很听话的。”

  以表忠诚,60说着举起双手,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脑机插头连接着身后的屏幕,接线哗啦一声,60立刻捂住了脑袋。

  显示器上的视频又开始播放,南渡从上面看见了自己的脸,眸光一顿:“这是什么?”

  “你老实交代。”南渡说,“我可以考虑现在不跟你算账。”

  “好的,”60还是很听话的,闻言勾起眼睛,转头就把陆星野卖了——“这是我的记忆。”

  显示屏上是一段类似于监控视频的东西。

  视频是从上到下的45度角斜拍,只照到了南渡的半张侧脸,但他对面的那个人却很清晰——那是陆将军。

  陆星野名义上的父亲。

  可南渡见到他的时候,之前那位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永远精神抖擞的老将军却两鬓斑白,浑浊的双目盯着南渡:“孩子,我记得过你。”

  “有一天,小野回家问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一个家。

  ”陆将军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终究要走到这一天。”

  “爱上一个人类是AI的悲剧,他妈妈劝过我,但我还是想要来见见你。”

  “孩子,我知道也许因为他的身份,你对小野的感情并不如他对你那么深厚,但……”陆将军看了一眼南渡身后的P&C大楼,嘴唇抖了抖,压低声音道,“但你我都知道他是为谁,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能,”他的胸膛起伏,“怎么能在他死之后,帮助他的仇人工作!”

  “不好意思,”南渡冷笑了声,“请问您是什么身份来找我说这些的?即便您是将军,但我作为一个公民,在哪里工作,应当是我的自由权利吧。”

  “我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陆将军眼眶微红,提高音量:“就算他在你眼里只是一个AI!但我们养了他十六年,早就把他们当另一个儿子看了!”

  “是吗?可是他的AI身份被曝出之后,第一个将他停职审查的也是您吧。”南渡点了支烟,并不是很尊重他的样子,“怎么,既然是您儿子,做执行官有什么问题吗?”

  “您不用这个时候装什么悲痛欲绝来指责我,要是您真那么伤心,”南渡夹烟的手漫不经心地一指旁边的P&C总部,“罪魁祸首在那里,你把那栋楼炸了啊。”

  “至于我和他,那就更可笑了,凭什么他是因为我寻死我就得为他守身如玉呢?”

  南渡的桃花眼弯起来,散漫又漂亮的样子,在蒸腾的烟雾里好像一幅画,他开口道:“我们只是炮友罢了,我又不喜欢他。”

  视频画面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60把自己脑机接口拔下来:“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画面。”

  多讽刺啊,陆星野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是南渡说的——“我又不喜欢他。”

  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60看着南渡现在的脸色,试探道:“哥哥,你没事吗?”

  “没事啊。”

  南渡这么说着,却一脚踹上了显示屏,屏幕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烟蒂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抬手拨给自己之间的副手沈祀:“阿音那让沈柠守着,你带几个人过来。”

  “是,南哥,”沈祀一向对南渡唯命是从,“我们去哪

  ?”

  南渡看了眼定位上那个移动的红点,抬手装了两把枪:“去找你那个傻逼嫂子。”

  因为陆星野此人的前科,在他给南渡灌麻醉的同时,南渡也在他咬他那一口的时候往他身体注入了定位芯片。

  急速位移的芯片在一个地方停下,上方的时间显示——6月23日09:00.

  位置:诺亚大厦。

  *

  “各位市民大家好,今天是新纪元207年6月23日,我身后的诺亚大厦已经人满为患,上午十点,各位智联社的社员们将会携同他们的AI一起,在这里发起一场AI与人类的Freehug。”

  “无论是什么机型的AI,也无论是哪个区域的人类,都能在这里的自由拥抱,人工智能将永远是我们忠诚又亲密的朋友!”

  “为了这次活动的顺利举行,诺亚大厦今天将免费开放一楼的人机模拟训练区,为活动者们提供展览场所……诺亚大厦是由故梦公司修建的综合性活动大楼,大厦取名于诺亚方舟,其中,地下四层全部为收留D区流浪儿童建造。”

  “我们今天特别请到了故梦研发总部的经理黄泽,”记者把话筒递过去,“作为P&C之后最大的互联网公司,黄经理,您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黄泽清了清嗓子:“P&C的陨落疏忽于他的自大狂妄,才让一场大火毁了它,但是我们故梦……”

  9:58,大厦之下密密麻麻,除了智联社的成员,还有来自D区希望体验诺亚大厦的少年。

  当然,更多的其实是AI,那些早已扔在收容所的旧版本和一些不具备修复性价比的残缺机器人也到了现场。

  60的机车停下的时候,差点没碾到其中一个的断手。

  那AI迅速把手拾起来,一边冒着电火花一边给自己装上了。

  “哥哥,到了。”

  南渡从机车上迈下来,低头看了一下定位器,在拥挤的人群里寻找着陆星野的身影。

  陆星野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他真的那么在意那个什么AI与人类的区分?

  戚时说这个世界陷入混沌是因为陆星野身上出了某些事将他困住了,才让世界频道与管

  理局断联。

  可若真的只是因为AI的身份,南渡一开始就跟他说过这方面的事,陆星野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但若不是的话……他来这里做什么?

  总不会真地试图找个人来抱抱他。

  南渡朝着沈祀伸出手:“当初让你留着的那张卡还在吗?”

  漆黑的卡片被重新交还到了南渡的手上,大半张都捏在他的手心里,60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监护人:南渡”。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戚时送他回来,如果陆星野真的这么在乎这件事,他还是得想办法治好他。

  妈的,熊孩子真烦。

  南渡一瞬间又想抽烟了。

  9:59,那位黄经理的讲话已经进行到最后的价值宣扬:“故梦始终秉持着共存共生的观念,为谋求全人类的福祉不断进发……”

  南渡终于看到了陆星野。

  定位停下的位置,是一个穿着得小丑玩偶服的人。

  他的身量很高,几乎比旁边的黄皮耗子皮卡丘要高了一整个头,可今天是个拥抱的节日,为了友善和爱,几乎所有扮演者都穿得是憨态可掬的动画玩偶或者卡通形象,只有他一个凶恶的,可怖的小丑,脸上还打着一个鲜红的叉号,像是万圣节走错了场子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恶人。

  10:00.

  黄泽站在诺亚大厦的门口:“我宣布,为了共建人类美好的家园,诺亚大厦一楼今日将正式对外解封,人类和AI的Freehug,现在!开……”

  砰!

  不知是哪里开的第一枪,但是很快,整个大厦楼下就开始变成一片混乱,那些远道而来的旧版AI像是忽然失去了中央控制一样,头和手臂一起咔嚓咔嚓地扭转起来,甚至试图拨开人群向外走去。

  不远处的诺亚大厦中迅速飞出了一排无人机,瞄点转了一圈,居然将红点落在了联盟警察的头上——

  “这些机器人!机器人失控了!”

  “救命,它们在打我!”

  “杀人啦!它们杀人啦!”

  “AI疯了,快跑啊,快离开这里!”

  旋转的肢体砸落到人类身上,拥挤的人群却又彼

  此践踏,整个会场乱成一团,南渡被人潮向后带了一步,却看到那只逆流而上的小丑缓缓咧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随后,玩偶服的十指张开,露出一支微型发射器。

  啪——

  子弹像烟花一样在黄泽的胸口炸开,那个肥胖的男人泄气得皮球般倒下,警察的枪口迅速扭转,可那只小丑身手极佳,几乎在他们的自动校准还没有打开之前,就一脚扫开枪头,闪身进了大厦里。

  在他身后,电子屏凝成一个巨大的小丑标识,闪烁几下,变成了一行滴血效果的红字:AI从来不是人类的朋友。

  画面右上角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和小丑脸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陆星野!”

  南渡拧紧眉头,将手中准备好的卡片狠狠别进口袋,顾不上隐藏身份,手臂飞爪迸出,在那扇门关闭之间,跟着闪身进去。

  “哎,什么人!”

  “站住!”

  “南哥,”沈祀替他挡了一下,“你们先进去。”

  大门砰的一声关闭,南渡迈步往里走,60跟在他的身后,为了这次活动,整个一楼全是人机友好活动的展览,现在紧急关闭,显得漆黑空旷。

  陆星野不在这里。

  南渡胸口的那团火愈烧愈烈,一拳砸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哎哎哎,”60赶紧抱起来吹了吹,“哥哥生气的话打他就行了,实在不行的话,打我也可以。”

  南渡抬眸望了他一眼。

  “不用这么看着我。”60摊手,“他只是让我带你走,我也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谁能想到他还是个破坏分子呢。”

  “分明自己就是AI,搞这个破坏,岂不是更会激化矛盾。”60摇摇头,乖巧道,“我知道哥哥你肯定不想看到这个场面,所以我肯定是不会做的。”

  354嚼着爆米花:【这种时候都不忘拉踩一下吗?】

  【不过做得对!】354的兔耳朵立起来,腮帮子都气鼓了,【谁说AI不能是人类的朋友!我不可爱吗?】

  【你也安静点,】南渡问,【陆星野现在在哪?】

  【定位显示,地下四层。】

  【不过还有一件事,宿主,】3

  54把手里爆米花扔了,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大楼的全息影像扫描显示,它的地下……埋着近一吨的重型炸药。】

  就算是诺亚大厦地上建筑用的是坚固的新型镍,但这个数量,也足够它整个的地下部分坍塌成渣。

  南渡心脏一紧:【在几层?】

  354看了眼他的表情,犹豫道:【近乎百分之五十的数量……都在负四层。】

  艹!南渡一脚踹在了电梯井上。

  电梯依然是关闭状态,大楼往下全部通道都被封锁,南渡对着应急消防门打空了一排子弹,毫无反应。

  “打不开的哥哥,”60检查了一遍,“这道门需要密码,两万个随机数生成的密钥,就算是我至少也得两天才能解开,他肯定是下去之后才关闭的通道。”

  这种密码,会根据权限人的心流随即形成数据,除了他本人,没人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南渡目光沉沉握紧了手中的枪。

  60把他的手心掰出来,将刚刚砸玻璃留下的细小伤口给南渡擦了:“你想找他吗,哥哥?”

  “其实他能做的我都会啊……”60扯了一下嘴角,按理说他其实不能违背南渡的任何意愿,于是在看到南渡眼神一刹那,他的话立刻又变成了,“我可以帮你找到他的。”

  “人在复制记忆的时候会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一起放进去,刚刚的记忆读取模组卡,我带来了。”

  记忆读取是远比记忆清洗要残忍很多的事,效果类似于旧时代仙侠传说中的搜魂术,更何况,从本质上来说,60并不像陆星野一样完全有机械身体构成,他的内核,和南渡一样都是基因改造的实验体。

  他们会疼,但是这里并没有镇痛用的营养舱。

  60应当只是陆星野的复制体,可南渡却似乎一瞬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面容,他看着60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将模组卡插进自己的脑机里,温柔道:“哥哥,你可以从我身上找到他。”

  南渡不知道他为什么带着笑,这其实是一句应该让人感到悲伤的话。

  随后,尖锐的警报声响在脑海,记忆共享的一瞬间,南渡忽然在感受到了巨大的,强烈的恐惧感。

  那种恐惧像火焰一样烧穿肺腑,南渡不明白陆星野的意识深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然后——

  他忽然就在那一段记忆里看到了谢闻澜的身影。

  谢闻澜似乎喝醉了,脸色酡红,甚至头发的还是粉色的,抱着酒瓶,对屏幕轻声唤了一句:“南南。”!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线(十二)

  “他有什么好?”谢闻澜抓着酒瓶,脑袋搁在膝盖上,“他会给你做饭,给你送耳机给你换义肢吗?”

  “他要是真的喜欢你,干嘛一声不响地出国呢。”

  南渡皱起眉:“谢闻澜?”

  “你今天好像叫他的名字了。”

  酒瓶咕噜噜落在地上,谢闻澜扯了一下嘴角:“你抱着我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我不该要求太多的,南哥。”

  谢闻澜一只手捂着心脏,那双眼睛好像在注视着屏幕外的南渡:“但是,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呢?”

  “谢闻澜!”南渡叫他。

  谢闻澜转头望向了屏幕。

  但是,他的眼眸中却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南渡和连笙云举杯站在一起,连笙云似乎说了什么,南渡勾起唇笑起来。

  他笑容在谢闻澜眼中格外的漂亮明媚,好像是冬日里浇化雪人的一抹暖阳,让人觉得庆幸又悲伤。

  南渡看着谢闻澜扔掉酒瓶,拿凉水甩了两遍脸,随后,比着南渡的笑容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他笑起来永远元气,好像怎么都不会疲惫的快乐小狗,饱满灿烂的向日葵。

  “聊完了吗南哥?”南渡看着谢闻澜插入他和连笙云之间,“司机到了,我送你回家?”

  这是很寻常的一幕,可南渡捂紧了心脏,像是跟着感受到了向日葵根茎之下泡着的酸涩酒液,恐惧与悲伤一样。

  谢闻澜在害怕什么?

  他怕南渡永远只拿他当一个替身。

  但是他依然在笑,醉酒时才会流露出的委屈难过好像不会沾染他一样,清醒着的谢闻澜永远站着南渡身后:“南哥,送你回家。”

  121.46181……31.284835……

  这是谢闻澜一遍一遍背过的,他们家里的坐标。

  南渡抬手输入数字,安全门应声而开。

  地下一层全是一排一排的实验仪器和训练场,跃动的屏幕上全是一排一排的少年的脸,普遍年龄不超过十六岁。

  在他们资料记录的下面,是每一次注射药剂的时间和报告结果。

  那些所谓的

  ……被故梦公司收养的D区流浪少年。

  南渡看了眼仪器记录上的时间。

  N207年6月23日,11:00.

  *

  “新纪元207年6月23日,上午十一点,诺亚大厦Freehug因为AI的异常暴动宣告结束,目前仍有不少失控AI逃窜中,联盟警署已加派警力保护市民安全,在所有异常AI被控制之前,警方提醒各位市民,尽量待在家中,不要四处走动。”

  记者话音刚落,身后的第二块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张小丑的笑脸,大大的红色叉号出现一句新的话——“没有用的AI就该任人杀戮”。

  *

  南渡在第二道门前看到了黎泽的脸。

  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他的两只爪子盖在眼睛上:“我不想拍了!”

  “黎泽!”南渡的手指点在桌面的剧本上,“这部电影已经开机了,你是主角,你知道你耽误进度组里一天会损失多少钱吗?”

  “我不管你只是抱怨还是真的要违约,”南渡目光冰冷,“今天下午,你都必须给我出现在片场里。”

  “可是你昨天在床上跟我说的话和今天主角的台词一模一样!”

  黎泽忽然变成人身,张开尖牙恶狠狠地朝着南渡扑了过去,他一只爪子按着南渡的腰,连尾巴都用力到蜷缩起来,可最终做到的也不过是在南渡的肩头留下一排雪白的牙印。

  只是样子看起来生气极了:“你总是拿我当成剧本角色,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磨炼剧情的工具吗?我不想当影帝也不想去什么典礼!你根本不明白!”黎泽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小声地呜咽了一下,“你什么不明白……你每次只当我是一个满足幻想的作品罢了。”

  他的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南渡的手指颤了一下。

  黎泽最害怕什么呢?

  害怕自己在南渡的世界不过是戏里的一个角色,害怕南渡对他其他几个作品一样,电影拿了奖,就把他给扔了。

  南渡输入了那场颁奖典礼的日期。

  负二层全是人体组织标本。

  那些被实验淘汰的实验体们,或者在某一方面表现出绝对特长的少年,他们身体的某一部分组织和数

  据被保存在这里,有些是骨头,有些是皮肤,像是参观博物馆一样,有人把它们以此摆在了展柜里。

  N207年6月23日,12:00.

  *

  “新纪元207年6月23日,中午十二点,由于诺亚大厦AI的暴动,各地开始出现多处AI杀戮行为,不少地区的反智能联盟开始大量捕捉流浪AI。反智能联盟声称,没有主人的AI到处游荡在城市的每一个角度,他们随时有可能像今天一样暴动,是严重威胁社会安全的不稳定因素。”

  新闻的视频上,几个戴着口罩的人类用锋利的扑兽夹夹住一只旧型号机器人,像拖住一袋死尸一样将他拖起来,狂笑着扔进废弃处理场的车子上。

  视频播放窗口被切割成无数个小格,每一个格子里都播放着类似的画面,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这种情况在城市的各处发生着。

  “畜生!机器人也是人!他们是有生命权的!”

  “他们都曾是人类最后的朋友,不是任你们倾泻杀戮欲的对象!”

  原本待在诺亚大厦旁边的活动者开始大声咒骂,甚至有隐隐冲破防御带的驱使,可屏幕忽然一闪,那些视频突然被一个小丑图标所取代。

  一缕烟花从底层的方块格升起,最后蔓延至整个屏幕,最终在小丑滑稽诡异的鼻梁上炸开,仿佛一场拙劣的马戏表演。

  小丑的下方,流动的糖果字体闪烁着——“WelcometotheProsperousCarnival”

  欢迎来到这狂欢的盛世。

  曾经挂在P&C公司大楼山的标语。

  *

  “师尊。”

  南渡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卫泱这里就画风突变,连发往354的反馈画面都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

  因为卫泱现在……正埋在他的下身。

  南渡腰窝到臀部下方的弧线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是遗落在雪地里的一点朱砂,卫泱的手指按在那颗红痣上,另一只手一边打圈一边道:“师尊叫的这么好听,是要飞升吗?”

  他的语气带着戏谑和打趣,好像只是一点床前调剂的情话,卫泱的头抵在南渡的小腹上,画面中的南渡看不清他的面容,可

  现在在画面之外远观,南渡却能一眼看出来——卫泱问这话的时候,其实很经常。

  那点朱砂几乎陷在雪地里,只是其他的感官冲击力太过强烈,才让南渡忽略了这一点疼。

  “师尊一定要飞升的话,能先在我生辰那天……说句生辰快乐吗?”

  白雪开始漫上粉,又被雾气蒸腾,朱砂鲜红如血,别人摁下又回弹跃起,卫泱的轻叹与南渡破.碎的□□交织在一起:“别忘了我,师尊。”

  只是他脸上带着笑,生气又太轻,也许在当时,早已知晓他们其实很快就会见面的南渡,并不知道卫泱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一个独自生活了九十八世的人,害怕被抛弃,害怕被忘记。

  害怕在一起,一个人踏出那场轮回里。

  ……0303,南渡输入最后四个数字。

  三月三,那是卫泱的生辰。

  地下三层是放在储藏箱里一排一排的药剂——新型RT。

  那是南渡一路追着陆星野到酒吧被劫持时,他要挟南渡问老板的物品。

  或许早在那天之前,陆星野就在筹备着这一切,他趁老板检查药剂的时候装入定位芯片找到这里,取得大楼的权限,在这里埋下炸药,等着将自己和这个地方一起埋葬。

  那他掺和Freehug活动是做什么呢?

  N207年6月23日,13:00.

  *

  “新纪元207年6月23日,下午一点,由于各地爆发大量AI捕杀事件,有不少民众已经自觉组织抗议行为,关于无法依附于人类的AI到底具不具备合法生命权,不少生命和伦理学专家已经对此召开圆桌会议,诺亚事件造成的影响正在扩大中……关于之前出现的小丑图标,相关技术人员分析……”

  “AI平权!”

  “生命无罪!”

  “AI应该是人类的伙伴!”

  镜头外,推搡的人们几乎已经压过了记者的话语,随着AI捕杀事件越来越多的发生,刚刚平息的□□再一次死灰复燃,为了避免事态继续扩大,联盟警署已经开始布设防控带。

  星网上,废弃AI处理的视频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跃至热门,相比于留在这里的智联成员

  们,那里的评论区要更恶劣,也极端的多——

  “我早就说过AI会出事吧,能不能学学隔壁市,但凡没有监护人的一律当做废品处理。”

  “这么多的无主AI,伤到小孩子了谁来管管,支持他们的都没有孩子吧。”

  “把几个机器看得比人命都重,一对垃圾黏合物罢了,难不成他们还真有自我意识?”

  “行了,等会儿爱A小队又出来了,既然这么喜欢,有本事自己全养了啊。”

  “兄弟们,听说望山公园那里还有一堆,身材特别辣,要不要一起抓个玩玩?”

  ……

  评论被一个一个地顶到热门,电视台实时转播着各地的画面,诺亚大厦抗议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冲破防护带,一个联盟警署的警察正死死按着试图起身的AI,枪托抵在他后脑的开关上。

  “砰!”一台无人机调转车头,猛地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开了一枪。

  “怎么回事?”

  “不是我们开得枪!”

  “故梦!是故梦公司的无人机!”

  “无人机失控了!快跑!”

  “趴下!!!”

  砰!

  子弹到来之前,那只被压制的旧型机器人忽然跃起,挡在了警察的身前。

  砰!砰!砰!

  他之前差点被60碾到的胳膊被彻底击飞,却依然拖着残破的身躯,挡在了警察的身前。

  砰!砰!砰!砰!砰!砰!

  AI们依然因为失控而旋转着,可他们不约而同伸展身体,替人类挡住了到来的子弹。

  他们的肢体飞溅在活动场里,像是烟花爆炸后留下的灰烬,仅仅剩一张脸的AI努力地用两根天线撑着身体站起了。

  那是每个AI最深处的核心代码,就算是机体控制被攻破也依然坚守着的——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或注视人类受到伤害袖手旁观。

  智联活动者带来的旗子被无人机击碎,仅有一面依然晃晃悠悠的挺立着——

  AI永远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视频之外,记者终于补完了剩下的话:“技术人员发现,此次AI和无人机的失控,均来自这个诡异的小丑先生,技监组已经

  对其进行了巡查定位,定位显示,他就在我身后的这座——诺亚大厦。”

  *

  谢闻澜害怕被当作替身。

  黎泽害怕被当作一个故事里的作品。

  卫泱害怕被抛弃和忘记。

  所以陆星野呢?

  他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故事,将自己当作一个人类的AI替身,却又独自让南渡抛弃和忘记他。

  他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了解人性,所以利用智联社的活动策划了这场新闻,这么大面积的事发肯定会全市转播,让人们对AI的恐慌和厌恶到达顶点,却又让AI自发地挡在人类身前。

  原本劣势的舆论触底反弹,AI用断肢保护人类的一幕将永远留存在新闻史上。

  AI没有被数据损毁,他们不会死。

  那些少年被拦在了门外没有进入大厦,他们也不会死。

  戴着口罩的捕杀者换个账号摇身一变就能成为AI平权的拥护者,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公开的反派——

  那个在屏幕上放了烟花的小丑先生。

  南渡曾说想要AI平权,于是陆星野替他做了。

  南渡曾说想要开一家花店,所以陆星野替他卖了。

  南渡曾说想要换一个身份生活,于是他拥有着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ID,家人爱人和朋友。

  ……

  陆星野做了一切,他为什么还是会恐惧?

  “是啊,只是因为你是AI。”

  “我们只是炮友罢了,我又不喜欢他。”

  他以为南渡不爱他。

  南渡扯了扯嘴角,在最后一道门前输入当初他们分开时的日期。

  02040527。

  密码错误。

  南渡的瞳孔里讶异了一瞬,60苍白的指节从他的身后伸出来,将那位4改成了5。

  大门终于开了。

  地下四层——那是关于南渡的展览室。

  作为当初唯一成功的一个实验体,故梦公司搜集了无数关于南渡的视频和档案。

  南渡终于知道陆星野是在哪知道自己当年发生过什么了。

  尽管南渡在官方档案里已经是死亡状态,可那些屏幕上……从他第一次在实验舱内诞生,到后来逃出实验室,在后来流浪的两年,但凡能找到的资料,几乎全都在这里了。

  他们似乎将他当作一个可供切片的标本进行研究,而在那些档案的正中间,陆星野坐在操纵台上,他的手边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屏上是一个小丑标识,上面滚动着硕大的:“WelcometotheProsperousCarnival”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是楼层引爆控制器。

  这是陆星野为南渡做的最后一件事。

  将这栋楼和这些药剂以及所有关于南渡的资料一起炸毁,从此这个世界不再有实验体,南渡会有一个完全的全新的身份。

  而他将会和破坏人机和平的小丑先生一起,永远埋葬在这里。

  似乎是见到南渡来,陆星野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哥哥?”

  然后,就被南渡一脚踹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线(十三)

  “南……”

  陆星野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南渡一拳砸在了脸上。

  南渡几l乎没对他动过这么重的手,以至于陆星野甚至懵了一瞬,连唇齿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南渡一只手拎起他的领子,“想逞英雄,想死?”

  “在这儿一个人死多没意思啊,不是说只有我能杀你吗,陆星野,我成全你啊!”

  南渡的手指迅速收拢在他的脉搏上,陆星野脸色涨红,手指碰到南渡的手腕,却没有试图掰开,而是安抚地碰了碰。

  这在以前可以看作是示好的信号,但是现在,这招在南渡面前似乎已经不大管用,陆星野被南渡按着砰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南渡的桃花眼冷得吓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还说什么最听我的话,陆星野,你这辈子听过我的话吗?”

  “哥哥,”陆星野似乎是知道已经被南渡看穿了计划,这时候解释是没用的,他一只脚缠在南渡的脚踝上,试图去揽他的腰,“我知道错了,别生气。”

  “要不要你把先把放了再训行不行,”陆星野弯了弯眼睛,讨好道,“刚刚摔到腰了。”

  他一面说,一面趁着南渡不注意的时候将另一只手偷偷往屏幕上的电梯控制上伸,企图将南渡给送上去。

  “陆星野!”

  猛然被叫到名字,陆星野徒然一惊,手指一颤,两只手腕就被咔嚓一声扣上了。

  “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南渡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陆星野心里的突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是他通过所有运算都无法捕捉的神秘感觉,陆星野试图挣扎了一下:“哥哥,其实我……”

  “闭嘴,疼也忍着。”

  南渡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卡住他的下巴:“陆星野,我想我已经教会了你什么是爱。”

  “那现在我来教教你,什么是恨。”

  像是想到了南渡曾经说过的话,陆星野的笑容消失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人类的,其实是很复杂的。”

  “我们不爱的其实未必没有在爱着,同理

  ,我们说恨的时候,”南渡望向身边不停发出警报的电脑屏幕,外面的小丑图标已经开始被解码,技术组很快可以定位到这里来。

  南渡轻声道:“我们说恨的时候,也未必是真的想要一个人死。”

  “人类是个言不由衷的生物,太擅长欺骗,尤其擅长欺骗自己。”

  “我们说恨一个人的时候,有可能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明明知道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比如现在——”南渡忽然朝着陆星野笑了一下。

  那个在AI身上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陆星野看着南渡将自己往后一扔,随后,抬手按下了屏幕上的引爆键。

  “你不是想死吗?”南渡勾唇道,“正好,大家一起。”

  滴——

  世界在陆星野面前褪色成了一片雪白。

  火光袭来之前,陆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

  比之那对南渡前二十四岁生活的无比熟悉——

  他其实,一直都忘了南渡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

  “回去吧将军,”站在P&C大楼下的南渡漫不经心吐了口烟雾,“我对您儿子的遗物没兴趣,对他的故事更没兴趣,要是每个炮友都这么关心,那我的房间里岂不是要摆满遗照了。”

  “南渡!”陆将军的拐杖重重地点在地上,向来端庄的将军几l乎要伸出手去指着骂他,“你怎么能……”

  “不好意思将军。”

  陆将军的那只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一个人被挡住了。

  詹姆斯一只手揽住南渡的肩,另一只手将陆将军往后一拦:“我们P&C还没有让自己的员工在公司楼下被打的规矩。”

  “就算您是将军,故意伤害,也应该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说对吧?”

  陆星野当初就是死在了P&C的地方上,陆将军的嘴唇抖了抖,看到詹姆斯胸口处别着他的总经理名牌和他搭在南渡肩上的那只手,气得眉头都要竖起来:“南渡!你……”

  “小刘,”詹姆斯朝着秘书招招手,“送送陆将军。”

  “将军年纪大了,可能肝

  火比较旺盛,记得帮他买点降压药。”

  等陆将军被人强行拖走,詹姆斯这才回头望向南渡:“没事吧,南?”

  “没事。”香烟燃到指尖,南渡伸手掐灭了。

  他借着扔垃圾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詹姆斯的手,并假装对自己的领口处藏着的那颗□□毫无察觉。

  因为他和陆将军刻薄冰冷的谈话,詹姆斯似乎对南渡很满意,偏头望了眼南渡近乎完美的侧脸:“南,今晚忘忧酒吧来了个新主唱,要不要一起去听听看?”

  南渡拿皮筋将自己漆黑的头发绑起来,勾唇道:“好啊。”

  *

  南渡在酒吧里一向是焦点。

  他偏长的黑发被松散地绑起来,一直垂落到腰际,露出精致的下颌线和优美的肩颈线条,修长的手指搭在冰蓝色的酒液上,指腹白皙用力,微微一晃,喉结滚动。

  “帅哥,来一杯百日蔷薇。”

  有顾客来,调酒师这才收回落在南渡身上的视线,无奈道:“哎哟美女,您是今晚第四位点名要这个酒的了。”

  “实在不是我不做,我是真不会,这百日蔷薇是有位顾客在他们百天纪念的时候自己给他男朋友调的,不是我们店的产品。”

  “现在居然还有人百天纪念还要专程调个酒,”女生匪夷所思,“什么人啊,帅不帅?”

  “那天我没在,要在我肯定偷学了,不过……”调酒师压低声音,“我听我同事说,俩人长得都不像个真人,特别是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得跟建模一样,”调酒师的下巴朝着南渡抬了抬,“喏,估计就跟那位差不多吧。”

  南渡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了,目光定定望着舞池里的詹姆斯。

  “南!”似乎是察觉到南渡的目光,詹姆斯湛蓝的眼睛朝他眨了一下,一边往边上去,一边挥手让他过来。

  于是南渡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他们即将汇合的时候——台上的主唱怒音一转,猛然起身,从吉他里摸出一把枪来。

  他冷冷地注视着詹姆斯,毫不犹豫地扣响扳机。

  南渡一只手抄起酒瓶往台上一扔,随后一把推开詹姆斯。

  砰——

  子弹穿过南渡的胸口,将那枚窃

  听器击得粉碎,但是詹姆斯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不是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被人推了一把。

  尤其是南渡这样一个月前刚刚拒绝过他追求的美人。

  那把枪是新型动能,詹姆斯甚至一瞬间以为南渡会死掉,他一直守着南渡出了急诊室,接到公司急事的电话,这才匆匆回去。

  南渡当即打开营养舱出了院。

  他的伤口愈合速度经不起后续的检查,可等他走出医院大门打算叫车的时候,一辆银雪色飞车稳稳地停在他的面前:“068360为您服务,主人,已导航到目的地‘家’。”

  机车的显示屏上闪烁着的南渡家里的坐标:(121.46181,31.284835)

  见他没动,0683又往前去了一步,重复道:“主人,已导航到目的地‘家’。”

  “我好像没跟你下过来这里接我的指令。”南渡笑了。

  “送您回家就是我的全部指令。”0683用冰冷的机械声道——“无论在哪。”

  *

  南渡是在到家的时候接到P&C的人事调动短信的,有个副总在当晚的任务中意外身亡,詹姆斯力排众议,将南渡上了位。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公司的核心事务。

  升职加薪,估计明年就能买下一栋多少求都求不来的A区别墅,应当是个值得庆贺的好事情。

  南渡给自己开了一瓶香槟。

  只是还没喝两口,家里那只医疗机器人就跑了过来,它通体雪白,头上戴着两只托盘,腿也短短的,几l乎是从地上摩擦过来的,将挑好的药品举到南渡面前:“主人,您受伤了,需要包扎。”

  “不用。”

  南渡随手将它扔到了墙角,药水啪叽落了一地,小机器人毫不气馁,又蹭着两只短腿跑过来:“您的伤口在流血,不能喝酒,主人,您需要治疗。”

  “我需要安静。”

  南渡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把它关机了。

  也许是他喝醉了,居然看到刚刚电池都被拔了的智障小医疗机器人又一次跑了过来,费力地爬到沙发上,两只机械爪按住因为醉酒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南渡,利落地将伤口给他包扎好了

  。

  “主人,”一道轻佻风流的声音插了进来,“需要我给您讲个笑话嘛?”

  “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前两天把医疗机器人给扫走了,我查看了它的日志,他把那个智障当成是家里最大的垃圾了。”

  医疗机器人瞬间怒了,两只眼睛变成了大大的叉号,举着托盘的架势像是举着两把刀。

  南渡脸色酡红,迷蒙道:“你在说什么?”

  “笑话啊,难道不好笑吗?扫地兄都觉得很好笑呢。”

  南渡灌了口酒:“我不想听笑话。”

  “但是我的系统检测到您现在情绪低落,需要辅助。”情绪调节机器人508960道。

  “我不需要。”

  “可是您都没有笑。”

  南渡扯了下嘴角,似乎是真的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他笑起来极其漂亮,8960觉得自己的数据在放烟花:“如果您喜欢的话……其实我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陪您聊天也可以啊,您带我回来的说因为我的编号很好听,我检查了一下,家里的所有的辅助机器人都有着相同两位数字,它们是有什么……”

  “嘘,”南渡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我现在不想提他。”

  他把敲锣打鼓的医疗机器人拎起来,当做抱枕垫在下巴下:“你给我放个电影吧。”

  放电影当然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是南渡喝醉了,平时一言不发的人好像把所有话都留到了今天,一会儿说电影的配音太难听,一会儿说不想看到电影上的人脸。

  没办法,8960只好给他放了自己配音版的——皮影戏。

  *

  但是那天之后,南渡就很少回家了。

  他成了可以进入P&C董事会的一员,整个人开始变得很忙,又赶上P&C的周年庆,两个月里都没能睡过几l天好觉,医疗机器人忧心忡忡,只能嘱托机车好好地将人接回来。

  但是那一天,0683也没能接到人。

  周年庆那天,有人攻击了P&C的内网,将原本在会场播放的宣传片换成了P&C从二十年起,肆意改造人类实验体、培养AI军队、私自储存军用武器、恶性商战等等数十条

  罪名,证据链翔实完成,里面有大量内部隐秘数据。

  舆论哗然,P&C股价暴跌,可不过仅仅半个月,检察院就放出审查消息,举报人是恶意报复社会的赛博疯子,P&C公司清清白白,甚至刚捐了几l亿给基金会。

  “只是一场小误会罢了。”发了福的中年检察长林忠亲自来P&C公司查看,腰间带着刚刚换的A区豪宅钥匙。

  “自然。”詹姆斯回握他。

  只是他们正要出去的时候,这层楼的所有通道包括落地窗的玻璃,都咔嚓一声锁上了。

  南渡缓缓地踏进来,对着林忠勾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你……你!”林忠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惊恐,脑子几l乎飞速旋转,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他们的相见——

  那时候,那位年轻的执行官还正风头无两。

  监察处是独立于检察院和警署,直接对联盟负责的机构,林忠很多事情都要去找他帮忙,爬了半辈子好容易混到这里,还要看一个年轻人的脸色,林忠心里很不忿,偏偏那位执行官行事干脆果断又容不得沙子,脸上笑嘻嘻的,背地里让林忠吃了好几l次亏。

  直到有一天,林忠来到监察处,发现在那间办公室里,外面威风凛凛的执行官正做小伏低地半跪在一人面前,那人拿枪抵着他的心脏,他躲都不躲,反而伸手去捞那人的手腕:“别生气了,哥哥。”

  林忠一惊,手中资料啪嗒落到地上,沙发上坐着的那人就回过了头——

  那实在是一个只要见一面就永生难忘的人。

  长发黑眸,眉目出尘,他手上戴着一只戒指,脸上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只那一瞬间,林忠就知道,他找了这位执行官的软肋。

  更何况,这位软肋还是个早该被回收的实验体。

  *

  “您来的很巧,”南渡笑了,“正好,我也不用跑第二趟了。”

  林忠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南渡——手.枪在他指尖转了一圈,林忠几l乎立刻开始往回跑,却被砰的一声击穿头颅,整个人俯趴在地上。

  滴!滴!滴!

  大楼发出红色警报,留在这层的管理层拼命地捶打着窗户,詹姆斯遥

  遥望向南渡:“周年会上检举的人,是你?”

  “是。”

  “为什么,南,”詹姆斯拧起眉,“我那么信任你,我甚至想要您做我的……”

  “不好意思,詹姆斯先生,”南渡打断他,“我有丈夫。”

  他说着,缓缓地笑了一下。

  南渡的一头黑发变成了雪白,一袭白衣,胸口处却戴着一朵黑色的蔷薇花。

  看起来,像是旧世界扶灵的未亡人。

  “今天是他的忌日,”南渡说,“请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他会生气。”

  “他吃起醋来很讨厌,”詹姆斯从没听过南渡跟他说这么多话,语气甚至有些娇嗔,“那样的话,我会很麻烦。”

  南渡像是要去参加什么仪式一样,伸手拢了拢头发,他们身后的显示屏上开始播放一则一年前的新闻——

  那是记者补充的画面——无数战斗型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将枪头对准地上的一辆银色飞车,可就在那一刻,原本应该安静待在地面的空中航母暗仓突然起飞,像是一头张开翅膀的蓝鲸,牢牢地护在了那辆飞车的前面。

  数千架无人机在空中炸毁,暗仓的碎片如同鲸鱼的骨架般缓缓下落,整个锈河地带都被烧成一片血红,只有那辆车依然银亮如剑,毫发无损。

  “新纪元204年5月27日,锈河地带突然发生剧烈爆炸,数据库损毁严重……据悉,爆炸当天,曾有数千架失控无人机盘旋其中。”

  切回的画面映出詹姆斯的脸,话筒递到他的身边,只得到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这只是一场无人伤亡的意外。”

  而在他的身后,有人长身玉立,手持黑伞背对镜头,一头被雨水浸透,如同悼亡者未尽的泪痕。

  *

  “那天有人死了的,先生。”南渡道。

  “他很年轻,也很优秀,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好,也更应该活着。”

  “他是我丈夫。”

  南渡修长的骨节捏紧遥控器,中指上戴着一枚伯利恒之星的戒指。

  “没人替他报仇的话,那就我来报。”

  “没人来替他裁决的话,那就我带你们下地狱。”

  “总裁,快跑!”有人回过头,“他

  在楼里埋了——”

  詹姆斯几l乎在一瞬间就拔出匕首冲向南渡,然而晚了一步。

  南渡微笑着按下遥控,轻声念下墙上那句P&C的标语:“WelcometotheProsperousCarnival!”

  火光蒸腾而起,掀起整栋大楼。

  所有人一齐惊恐地回过头,拼命地朝着远处跑去,却有一辆无人驾驶的银色机车自人群而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漫天的大火里。

  B区居民楼里,有AI相继从十六层跃下,那一瞬,整个城市的广播都发出一声短促而又尖锐的嗡鸣,如同送葬者嘶哑地悲泣。

  那天是新纪元205年5月27日,陆星野死后的一整年。

  02040527。

  60替南渡修改过的,打开最后一扇门的密码。

  被人挡在身前的那一刻,南渡突然明白——

  陆星野并不是怕他不爱他。

  他藏在心里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想起的恐惧,其实是南渡的死亡。

  主人对AI来说是全部的信仰和生命,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南渡不爱他。

  如果南渡没有那么爱他,也许他就不会死。

  他宁愿南渡随便找个人,无论是谁……只要能好好地,平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别怕,哥哥。”

  60用身体撑起壁垒,挡在南渡和陆星野的身前,将他们送进了通道里。

  火舌席卷之前,南渡看着60缓缓地笑起来。

  他曾经在小世界里看到过相同的笑容,在谢闻澜身上,在黎泽身上,在卫泱身上……在陆星野身上。

  又或者,在那辆总是耍酷的机车,那个笨笨的医疗机器人,和一点都不好笑的情绪调节AI身上。

  在南渡因为被陆星野留下,觉得孤独和怨恨的那些夜里。

  “不要哭,”60弯起眼睛,用永远温和的,包容的声音道,“我们一直都在啊,哥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文完结

  “哥哥!走!”

  南渡伸出手想去拉他,横梁断落,被陆星野一把按住,稳稳地护在怀里。

  上行的通道在七楼停下,刚刚的手铐终于掉落,火光跃起之前,陆星野抱着南渡,从上方一跃而下。

  陆星野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了车顶上,即便他是AI,南渡都听到了类似于骨头折断的声音,可南渡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甚至连耳朵都细心地捂住了。

  “陆星野……”南渡的声音有些哑。

  “哥哥,你有没有事?”

  陆星野起身先把南渡检查了一遍,手指摸到南渡的心脏处,突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他的指尖像是某种极度恐惧而形成的痉挛,打字机一样跃动,却连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文字。

  “你别哭,哥哥,”即便如此,他还在试图安慰南渡,“没关系的,他只是做了我们都会做的事。”

  AI是冰冷的,只要一次覆盖,就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但AI也是强大的,人类的生死法则对他们并不起作用,即便是数据都已经解体,他们依然能在每一部分的核心代码里都嵌入爱意。

  “你没事就好。”

  掌心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陆星野抚摸上南渡的脸颊:“你没事……真好。”

  南渡伸手回握了一下他,陆星野像是从这个动作中得到鼓励,一只手揽住南渡的脖颈,猛地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急,并没有太多的技巧,但是用力又深,另一只手一直在按在南渡的心脏上,好似是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一个人的存在,通过那滚烫的、跃动的内里,来确认一个脆弱的人类的存活。

  南渡的腰身渐渐地软了下去,直到脸颊开始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发红,陆星野的手指颤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诺亚大厦地下被毁,故梦的无人机已经开始朝着这里赶来,陆星野的瞳孔转了一圈,一辆酒红色的崭新跑车猛地打了个漂移,停在了他们身边。

  “之前把你的车弄丢了,”陆星野牵起他的手,“给哥哥买了辆新的。”

  南渡被他放在了后座,这个场景何其相似,以至于南渡当场砸了下玻璃。

  陆星野立

  刻用手背接住了,俯身在南渡的指尖吻了一下,很懊恼的样子:“对不起,我忘记了。”

  “幻影新出的X500系列,本来还想着给哥哥一个惊喜的,哥哥别砸到手了。”

  “你放心,”陆星野展开手指与南渡交握,两枚戒指紧紧地贴在一起,“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会舍得的。”

  “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回来。”

  陆星野说完这话手却没有松,自己先叹了口气:“早知道不留这么多麻烦了。”

  他当时的计划都是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的,现在他活了下来,就不得不面对如何让自己活下来这件事。

  陆星野懊恼地皱了下眉,又在南渡额头上吻了一下:“好想你,哥哥。”

  “等我回来。”

  他说完这话,这才朝着大厦外的广场走去,一边按下队内的通讯语音:“鉴察者001接管权限。”

  “执行官?!”接线员惊呼了一声,“您不是在休假吗?”

  陆星野并没有寒暄的意思:“诺亚大厦外发生不明无人机暴动,疑似与三年前P&C大楼相似,让曲骁带三小队来,以守卫不力换下联盟警署,赶在检察院之前控制场面,疏散民众。”

  *

  “沈祀,”南渡注视着陆星野走远,这才打开通讯迈步下车,“跟我过来。”

  “哥哥。”

  谁知道南渡的步子刚迈下去,通讯里就插入了一道声音:“不是让你好好等着我吗?”

  “我刚走就去私会竹马,我可真的会生气的。”

  “陆星野,”南渡刚刚是鉴于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没理他,但家庭地位还是很明确的,“根据爆炸时间,你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我错了哥哥。”自知理亏,陆星野老实闭嘴,“三点钟方向,有两台热感无人机。”

  南渡刚刚抬头,那两架机子就头对头撞到一起,砰的一声落了下来。

  也许是见到了人,陆星野的声音开始变成机械合成的电子声,但出口的话莫名安定:“去吧哥哥,我在这里。”

  他仿佛知道南渡要去做什么,但是这一次却没有阻拦,而是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了南渡身边:“进园区之前会先进行两次身份

  ID扫描,数据我已经帮你们上传了,前方路口左转三百米处的便利店,我会操纵机器把身份卡送到那里。”

  “哥哥,”陆星野说完,又顿了顿,“你跟沈祀商量事情的时候可以不要离那么近吗,从右侧方的摄像头看起来,真的很像是在接……”

  “陆星野,”南渡伸手按了一下通讯仪,里面传来嘶啦一声的刺耳声响,“你话太多了。”

  “哥哥不喜欢我话多吗?”

  南渡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指尖搭在座椅上,故意道:“不喜欢,我觉得还是你之前那副你乖巧听话的样子比较可爱。”

  “嘶,”陆星野意有所指地摸了下脖颈,“哥哥是说我叫你主人的时候?”

  一旦发觉了南渡爱他这个事实,陆星野立刻就恢复了本性,甚至压低了声音换成原声:“哥哥喜欢的话……我今晚回去也可以叫啊。”

  “是吗?”南渡双腿交叠,语气散漫,“用什么姿.势叫?”

  陆星野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南渡去了一圈任务,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两句荤话就面红耳赤的高冷首领了,正要继续开口,目光望向来人,微微一顿。

  “怎么了?”南渡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

  “没什么,就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现任故梦公司的董事长,邹原。

  陆星野这么说,南渡似乎已经猜到了,打开车门下了车:“我们也到了。”

  南渡抬眸望向眼前的建筑——那是他待过大半年的工作地点。

  曾经的P&C大厦。

  邹原和他一样曾经是这里的员工,当初P&C被南渡毁了之后,他踩着P&C的废墟创立了故梦,并在这栋大楼的遗址上,盖了一片产业园。

  邹原对外宣称是对故地有感情,不想白白毁掉,只有南渡知道,这里藏着当年P&C的核心算力:Nova。

  当然,邹原可以利用Nova,南渡也一样。

  南渡当年赴死之前,将那些无法被审理的罪证全都放在了这里,其中包括邹原跟随詹姆斯,与检察院私相授受的记录,甚至于P&C那些没来得及销毁的实验资料和报告。

  “邹董,”

  陆星野朝着面前的人伸出手,“好久不见。”

  “这点小事怎么把执行官都给请来了,传闻您消失了快两年,我还以为……”

  “休了个婚假,”陆星野的指骨上露出漂亮的蔷薇戒指,勾唇一笑,“跟我老婆度蜜月去了。”

  *

  “前方拐角处有两个监控,我会想办法让它转向,你们需要在十五秒内通过。”

  陆星野一边跟邹原周旋着,一边还不忘在通讯里帮南渡看着路:“然后……”

  “然后怎么了?”

  “后面那邹老头盯得很紧,你们大概率会正面撞上安防AI和巡逻队。”

  “早说。”

  南渡利落地从后腰里拔出枪,闪身越过走廊,抬手砰的一枪,一人就倒在地上,南渡单手撑起墙面,在另一人反应过来之前,猛地踹了过去。

  随后腰身下俯,一只手抓住连廊的横杠,迅速翻到了另一面。

  周围的安防机器人终于开始惊醒,南渡换了把子弹,连廊的摄像头转了个圈,红色探照头紧紧盯着南渡因为的动作而翻折的细腰和隆起的曲线,并将这段视频录屏保存发给另一个IP之后再自我销毁掉。

  “哥哥,”陆星野松了松领口,“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性感吗?”

  南渡刚刚跃过连廊,正对面那扇门立刻配合地打开,他回身一枪击沉一架无人机:“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吗?”

  “我是怕你紧张。”

  “我紧张?”南渡挑了挑眉,“惹出来这么多事来的又不是我。”

  “陆星野,你最好先想好你晚上到底都要说些什么。”

  “至于你刚刚那个问题——”机械门关闭之前,南渡突然抬手,准确无误地击碎了正窥伺着这里的那只摄像头。

  于是陆星野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南渡拿手.枪挑起一段雪白腰身,随后狠狠地将手中的枪别了进去,陆星野看见他漂亮又饱满的嘴唇勾起来,“我当然知道。”

  *

  “执行官?”

  “没事,”陆星野轻咳了一声,将刚刚被自己撞倒的杯子重新扶起来,“您继续。”

  邹原深吸了口气,似乎对他这种吵个架还能走神的态度很不满:

  “我说,我们不同意监察处给出的答案。”

  “这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这是针对我们故梦的恶性事件!我们公司因为这件事损毁严重,连给D区建的休息区和生活区都被毁了,这是公然挑战人机和平,我们严重怀疑那位小丑还有其他同伙,必须给予严惩!”

  “哦?原来是建给流浪者的休息区啊,那还是真是可恶,”陆星野跟着惋惜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打开的烟盒抽了一个,又朝他递了递,“来来来,邹董别生气,抽支烟嘛。”

  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执行官的,邹原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抽吗?不抽就好,”陆星野珍重将烟盒收回来,“我老婆喜欢抽这款,我想他的时候就抽一根。”

  “我老婆你见过吗?”陆星野笑了,好似两个已婚男人在唠家常,“特别漂亮。”

  邹原觉得自己现在的血压图一定也特别漂亮。

  “既然您不愿意查案的话,那我们就自己递文书去检察院。”

  邹原正要走,陆星野伸手让曲骁拦人,耳机里传来南渡的声音:“我拿到了。”

  *

  “走!”

  南渡抽掉芯片,回身一脚踹开跟来的机械爪。

  相识多年,沈祀与他配合十分默契,几乎在南渡跃起之前就直起身,用肩给南渡地垫了一下,让他稳稳地站在自己的肩头翻身打开窗。

  沈祀一只手架起机枪,另一只手被南渡拉着向上一跃,跟着翻出了窗。

  只是刚刚安全落地,沈祀的手就被一架无人机狠狠地拍开了,机身的显示屏洋洋洒洒出现几个大字:“离我老婆远点!”

  “无聊。”沈祀骂道。

  话音刚落,那架无人机就吧唧一声砸在了他的头上。

  “行了,”还是南渡将纠缠不休的无人机给扯开了,解释道,“他自己家里养着小孩呢。”

  “这个芯片,”南渡放在手里转了一圈,“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哥哥不回来接我吗?”

  “我?”南渡笑了下,“我在邹原眼里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吧,要是我去……”

  “我在,他不敢动你。”

  陆星野打断他:“哥哥,我想你站在我身

  边。”

  南渡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一直当一个死亡人员,转念一想,又道:“好。”

  *

  南渡推开那扇门的时候,邹原果然唰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他指着南渡的脸,“你是……”

  陆星野挡在南渡身前,率先牵起了他的手:“邹董,不是跟你介绍过了吗,我老婆。”

  那一瞬间,邹原甚至觉得陆星野可能是找了个AI玩偶过来当替身。

  但是南渡瞥了他一眼,缓缓往前踏了一步,笑道:“邹经理,别来无恙。”

  邹原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

  的确,南渡当年在P&C做总裁的时候,邹原还只是个小小的经理。

  他对这个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冷美人上司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当即后退了一步。

  “邹经理这么害怕,”南渡语气戏谑,拉开椅子往下一坐,“到底是因为再见到我,还是说……因为我知道当年P&C都发生了什么事?”

  “您,您说笑了,”邹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P&C不是自己意外起的火吗,能发生什么事呢?”

  “是啊,互联网公司嘛,就是意外比较多。”南渡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比如……故梦今天,也只是无人机意外地出了故障,地下四层因为操作意外爆炸,对吧?”

  “南渡!”牵扯到自己的利益,邹原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别以为我不是知道你是……”

  陆星野的枪砰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子弹出膛,从邹原的耳边擦过。

  邹原猛地后退一步,椅子跟着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上,胸口起伏:“你,你……”

  “不好意思,今天总是手滑,”陆星野拾起□□,与南渡十指紧扣,“只是刚刚似乎听到了什么?”

  “我这个人语言比较匮乏,”枪口在陆星野手里转了个弯,“我老婆除了是我爱人,还能是什么呢,邹董?”

  “嘘,邹董想好了再说,”陆星野指了指他的腕上,“比如,先问问您手上这只表呢?”

  他话音刚落,邹原手上的智能腕表就开始发出异常的红色警报,随后,那原本松松垮垮的表带突然开始缠附着收

  紧,像是盘旋在手上的毒蛇,狠狠地嵌入了肉里。

  邹原冷汗直冒,疼得大叫起来,为了防止监听,他这副表已经是公司最高的安全系统,如果这都能被轻易攻破,那就只能说明……

  邹原惊恐地望向对面的两人,他们并排坐在一起,容貌虽然都精致出众,邹原却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地狱的修罗,邹原一只手捂着胳膊:“我的保镖就在外面,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走吗?”

  “特别是你,”他哆哆嗦嗦指向南渡,“要是让人知道你是实验……”

  “是啊,”南渡按住试图发火的陆星野,朝邹原勾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不过在你公布我之前,要不我们还是先聊聊,你和前任检察官黄忠的事?”

  “包括现任的检察组,那位新法官的儿子,也是在故梦里工作吧。”

  “还有,你埋在地下四层的……实验记录。”

  邹原脸上的镇定迅速垮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战战兢兢望了眼自己的脚下:“你,你不会是……”

  他好像把南渡当成了在实验室受到虐待之后出来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面目突然变得狰狞:“我当时,我当时是不知情的!”

  “你那个时候,我没有参与过!”

  “你放心,”南渡转手将芯片的复制品扔到他身边,指尖搭在桌面上,“这一次,我爱人还在。”

  陆星野心头一跳,默不作声握紧了南渡的手。

  “你可以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只要不试图碰实验体,不主动作死,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南渡收拢指尖,“不然,我也不敢保证,这东西会不会人手一份。”

  “至于今天的事,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那位小丑先生,我会给公众一个满意的答案。”

  “毕竟,”南渡笑了下,他抬起眼,透过落地窗,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的屏幕,用和三年前一样的语气,轻声开口——

  “这只是一场意外。”

  *

  “新纪元207年6月25日,前日诺亚大厦事件终于彻底告一段落,关于AI生命权的立法问题已经提交总署法院,将于下月十五日正式开始进入起草流程。其中,故梦公司表示,无人机失控和AI暴动行为均属网络黑客小丑作怪,目前公司

  技术部门已与政府合作,定位到其IP,正在全力抓捕中……”

  背后的视频里,IP定位锁定到一扇暗门,一排技术人员紧张兮兮地敲着代码,结果暗门掀开——一只脑门上画着鲜红叉号的兔子就露了出来。

  那兔子正抱着脚吃爆米花,猛地一见人,爆米花哗啦洒了技术员一屏幕,随后瞪大红彤彤的双眼,双耳交叉,自以为恐怖地朝着屏幕龇了龇牙,在技术人员发动攻击之前,猛地从屏幕下方逃掉了。

  “宿主,宿主,宿主!”354噌噌噌找到南渡,“他们已经是第五次打扰我看偶像剧了。”

  “行了,又抓不到你。”南渡把他的兔子耳朵拎起来,“再溜两天找个机会扔个bug假装被抓,然后就回去吧。”

  354的耳朵晃了一下,其实这么多个世界,他和南渡还是有那么一些些感情的:“那你呢?”

  “回去帮我谢谢你们主神,”南渡冲他一挥手,“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会考虑去做他说的工程师的。”

  “你现在也可以去啊。”

  “现在不行,”南渡一笑,“我老公说要请假度蜜月。”

  大红跑车停在监察处的门口,南渡双腿交叠往车门上一靠,看着年轻的执行官披着外套从门口走出,刚要开口,一个小男生就挡在了他们之前:“帅哥,加个通讯呗?”

  “不加!”

  面前的南渡还没说话,小男生惊恐地回过头,就看到他们执行官大人黑着脸立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有家室了。”

  陆星野说着,一只手宣示主权般牵着南渡,上下扫了一眼男生的工牌:“上班时间闲聊搭讪,回去把队内守则抄一百遍交过来。”

  队内守则一千多条,小男生脸都白了:“队队队长……”

  “两百,”陆星野掷地有声,“繁体。”

  小男生嗖的一下就跑了。

  “吓个小朋友做什么?”南渡扫了眼小男生的背影,“他那双眼睛看着还挺乖的。”

  “哥哥,”陆星野抬手将南渡按在车窗,咬牙道,“我让你来接我,不是让你来气我的。”

  “我来这里,只是某个人说他腿断了。”

  南渡那天晚上差点没把陆星野腿

  给打折了,于是后半夜,陆星野主动跪在了床上,当然,他的腿往下,南渡的便是往上的。

  结果一觉醒来,陆星野哭哭啼啼说自己腿断了只能被困在监察处里,非要南渡来接他。

  南渡望了眼站得修长笔直的陆星野:“看起来恢复倒挺快,那我走了。”

  “哎哎哎!”大执行官能屈能伸,刚刚还在吓唬小朋友的人当场碰瓷一样软倒在南渡怀里,“哥哥,我真的腿疼。”

  “你活该。”

  南渡拉开车门上了车,陆星野自己一拐一瘸地坐上副驾,又笑嘻嘻道:“我刚刚听到哥哥叫我什么了。”

  南渡挑眉:“你监听我?”

  陆星野心虚地瞟了一眼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车子在一条商业街停下,花坊在这里有订单,南渡下车正要过去,就被陆星野从身后抱住了:“哥哥,你生气了吗?”

  “你说呢?”

  南渡这么说,陆星野已经明白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于是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一步,手指扣着南渡的长发:“那我在你不在的时候拿证件登记了婚姻状态,你会生气吗?”

  “会啊。”南渡笑起来,“我后悔了。”

  于是陆星野惩罚性地在他脖颈上磨了下牙:“你说你喜欢我的,不可以后悔。”

  “那我也说过人类是善变的,毕竟这样一个AI丈夫,爱吃醋又小肚鸡肠,你每天走在哪一条路上都有可能被通过监控看到,一点隐私也没有,跟他吵架多说了一句话就会当真,智障又难哄,还……”

  陆星野急了:“那AI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南渡转身望向他,故意道:“比如呢?”

  “比如……”

  陆星野伸手打了个响指。

  街角的装饰灯次第亮起,恍若一片暖黄色的灿烂星河,从他们脚下照亮回家的路。

  天空中开始出现盏盏的花灯,数字灯火与烟花一起蔓延在天幕里,从城市的四周围拢,绕成一朵漂亮的蔷薇花。

  “比如他可以随时随地,为你点燃满城的烟花。”

  “又比如……”陆星野手腕一转,满街的机器人们摇摇晃晃地排成队,圆形的扫地机器人,高大的安防巡逻机器人,喜庆机

  灵的迎客机器人,甚至还有憨态可掬的数字玩偶……它们同时从店里走出,数字眼睛弯起来,两只机械爪抱在胸前,朝着南渡比了一个爱心——

  “又比如——”陆星野继续道: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的数据如何损毁,在他的核心代码里,永远会在第一眼就爱上你,保护你。”

  无论是在阴暗潮湿的酒吧后街,在觥筹交错的颁奖典礼,在庄严肃穆的拜师大典,还是在当年的地下车库……

  无论他有没有记忆。

  所有的数字往后推,陆星野底层的代码里都会写上三个字——我爱你。

  “所以哥哥,”陆星野俯身去吻南渡的唇,“不要后悔好不好?”

  不过他的嘴唇还没碰上,就被一张薄薄的卡片挡住了。

  “这是……?”

  陆星野把卡片翻过来,听到南渡说:“嫁妆。”

  那是一张监护人身份登记卡。

  三年前,每一个要试图人类社会找到工作的AI都需要一个法定的人类监护人,来保证他们能够被成功追责,监护人的条件极为严苛,如果AI犯罪杀了人,监护人也是要跟着一起以谋杀罪论处的。

  而那张卡的发卡日期为:新历204年5月20日。

  陆星野的手指颤了颤——在他们分手后,那个他哭着来找南渡教他爱人的雨夜里,其实第二天,南渡就准备了这个。

  如果不是P&C和南音的事,他们本来……应该在那时候就在一起的。

  南渡从来,都没有因为他是AI而怪过他。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陆星野,”南渡道,“无论AI是否平权,你都不应该因为你的身份而感到任何自卑。”

  “当年那些人因为你是AI将你停职,那是他们的错,如果我当年因为你是AI跟你分手,那也是我的错。”

  “当年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了。”

  陆星野太害怕南渡不爱他,而南渡又太害怕被抛下。

  但他们又都太卑微和骄傲……不过好在——

  好在他们经历那么多,换来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希望你永远像当初一样,骄傲恣意地活着。”

  “因为,你是我的AI。”南渡拉近他,“我为你敲下第一行代码,为你塑造你第一根骨头。”

  “我教你运算,也教你世故,教你虚伪的人类与这世界的爱与恨。”

  “你的生命里有我的一部分,你是我的被监护人。”

  “也是——”身后烟花璀璨,南渡抬眸吻上他,轻声道,“我的爱人。”

  年轻的爱人总要经历磋磨才能再次明白——

  其实陆星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

  其实南渡一直都很爱他。

  不过好在——

  次次轮回,他们世世都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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