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下雨天。
黑色的雨伞遮蔽了天空,有雨丝落下来,密密麻麻的连成线,林微寒穿着和梦境中别无二致的丧服。
他脸色不怎么好,看着远处元齐哭红的眼睛,在旁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来参加葬礼的还有陆景明和宋澄,江释在他身边,白色的菊花戴在衣襟。
周围气氛静谧冷清,交谈声非常低。
“小寒……”江释欲言又止,注意到他状态不太对,握住了他的手腕。
雨滴打湿了衣袖,林微寒稍稍侧过去,江释揽着他,轻轻地在他背后拍了拍。
“……不要难过了。”
施夷南和林震南都在,林绍在公司,剩下的路月沉还在家待着。
葬礼上的气氛沉重压抑,回到家,某人没有去参加葬礼,死的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桌上是已经摆放好的甜品,董事会那边已经敲定,对方对拿不到林家的任何股份似乎并不在意,每天除了去学校就是在家里做甜点。
中央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樱桃点在纯白的奶油上,可能是为了应景,对方还在盘子旁边放了一朵小菊花。
这下人一样的做法他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平常他兴致来了可能会尝两口,今天却没有心情,对上路月沉那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眼中过分的平静。
之前也是如此,无论是顾慈还是元景仪,路月沉不会为他人的死亡产生分毫情绪起伏。
“二少爷今天回来的很早。”路月沉说。
“这是从棋云那里新学的,二少爷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
嗓音比平时稍稍温和一些。
他回来的早,整座林宅只有他们两人,对方穿着平日穿的校服,只是坐在那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莫名令他生厌。
……他现在哪有心情吃甜品?
林微寒眼中映着路月沉冷静的模样,他抬眼看过去,淡淡地问:“你做的?”
他不知道某人没机会参加葬礼,看出来他难过,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安慰他。
两人彼此在对方心里都扎了一根刺,像是烂掉的龋齿一样,越是刺痛对方越是带着快意。
哪一方越是在意对方,越是会输得一塌涂地。
路月沉静静地没有讲话。
林微寒坏脾气展现的淋漓尽致,整份甜点连带着那朵小雏菊,一并被他倒进垃圾桶里。
“……以后少做这些垃圾。”
他对上那双深褐色的眼,对方紧紧地盯着他,衣服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奶油,眼中变化莫测。
对方的表情变化令他稍微能喘口气,原本的憋闷似乎没有那么严重了,像是无形地割裂了一道口子。
他得以呼吸。
他回想起林震南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林家的孩子都没什么区别,林家并没有亏待过你……你母亲……她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被送走,请你原谅她。”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去问你爷爷。”
马上就要到他的生日了,那天林家会办宴礼,媒体的报道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有另一边的助力,最近流感从南方蔓延到北方,舆论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小寒,你有时间吗,我能不能去找你?”江释问他。
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林微寒说了个“好”,他拿着车钥匙下楼,下楼的时候注意到青年在弯腰收拾垃圾桶里的甜点。
他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到。
江释约的地方在一家音乐餐厅。
小提琴悠扬缓慢,音乐餐厅气氛旖旎,桌上点了蜡烛,江释坐在对面,难得有些不自在。
“小寒会不会觉得这些很土,我想不到其他地方。”江释说。
“不会。”林微寒说。
“元小姐的事,你不要难过……她已经撑了几年了,”江释说,“元齐那边,他会想开的。”
“我知道,谢谢你,”林微寒说,“你最近怎么样,那边忙不忙?”
江释拿到了和中环实验室的合作,基因算法可以用来运用到治疗项目中。
“最近开始忙了,中环那边传来了消息,这次流感可能和之前的X型病毒有关……按照最坏的推断,可能流疫会卷土重来。”
江释说:“顾慈、元小姐,他们都是X型病毒的后遗症者,在各地也都出现了这种案例,他们的病发死亡率很高。”
“小寒,你平时注意一些,最近不要出门了。”
江释解释说:“目前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哪怕不会传染,几乎八成以上的人身体里有残余的隐性病毒,和已经感染的人接触可能会激发病毒病变发作。”
这些以前只在书上看过,X型病毒流疫……二十年前是林家研发出来了关键的镭元素……运用在疫苗里,林家因此申请了专项专利。
“我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还研究过这些,没想到有一天会真的发生。”
“这很常见,”江释说,“人类每一百年都会发生各种动乱……无论是战争还是疫病,都会非常削减人类意志。”
“嗯……那你加油,也要注意身体,”林微寒想了想说,“我之前是在忙公司的事情,没有不想见你。”
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江释眼里发生了变化,江释看着他,低低地喊他:“小寒……”
服务员在这个时候上菜,这种餐厅的食物都做的很精致,他没怎么吃东西,江释点了他平常喜欢吃的甜点。
和某人做的长得几乎一样,他于是没了胃口。
“小寒,今天还要回去吗?”江释看着他,眼中隐隐有期待。
都是成年人了,在外面过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林微寒拒绝的话在嘴边,因为他一直没有回答,江释的神情颇为落寞。
“……不回也行。”林微寒说。
“去你家?”他问。
林微寒坐上了江释的车,他们两人在车里一言不发,很快到了地方,林微寒到了之后忍不住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到底在做什么。
真是疯了。
——如果和江释发生关系。
漆黑的玄关,对方瞳孔里映着他,手腕被握住,江释的气息刚压上来,他的电话随之响了。
是施夷南打来的。
“小寒……”江释按住了他的手,在夜晚看着他,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别人的电话倒是可以不接,但是施夷南……
“抱歉。”林微寒挣开了江释。
“母亲?”
“小寒,你什么时候回来……母亲身体不太舒服。”
平常施夷南不会给他打电话,如果是不舒服,那可能真的有什么事。
林微寒:“好,我马上回去。”
“抱歉,江释……我要先回去看看母亲。”林微寒皱起眉,他看着江释的神情,手腕还紧紧地被握着。
“……我知道了,”江释还没有松手,“那亲一下。”
“小寒,下次我可不会放你走了。”
气息轻轻地掠过他耳边,脖颈传来疼痛感,林微寒那一瞬间皮肤紧绷,他僵硬着没有动,脸色跟着有些白了。
回家的路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亲嘴的时候没什么,真到了这一步,莫名不自在。
从江释家回去,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棋云在一楼,他看向二楼的方向,“母亲呢?她怎么样。”
“夫人身体不太舒服,月沉少爷在陪着呢。”
林微寒到了二楼,他敲开最角落的房间,绯云为他开了门,映出床边青年的身形,施夷南已经睡着了。
“母亲怎么回事?她哪里不舒服。”
绯云说:“可能是今天在葬礼上受凉了,今天下雨……天冷。”
“明天让医生过来一趟,”林微寒碰了碰施夷南的手指,在他俯身的时候,身旁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对方的目光落在他颈侧的位置稍稍停顿。
视线太过于露骨,林微寒不得不扭头,他和路月沉对上目光,路月沉很快敛去神色,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很不舒服,被盯得背后莫名发凉,他皱眉收回目光,可能是错觉。
很快他就要知道真相了。
在他知道真相之后……林微寒看着路月沉的背影,青年侧脸沉敛安静,脖颈修长,在施夷南身边守着,不示弱讨好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
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阴暗环境生长出来的植株。
……让他留在林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微寒脑海里晃过对方在垃圾桶里捡点心的身影,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一和对方有关,很明显他的情绪会变得起伏不定。
十月二十五。
当天宴礼办在老宅。
林微寒很讨厌这种宴礼,人来人往戴着面具,去早了很无聊。
他和路月沉在同一天生日,宴礼办的却是为他庆祝,哪怕他和林家没有血缘关系。
——路月沉分毫没有和他分高下的资格。
明明是林家的真少爷,生日这天却无人问津,林家老爷子甚至发话不准路月沉过去。
“月沉少爷,你有没有听过毗湿奴和河童的故事?”
棋云:“毗湿奴是三神之一,心善帮了河童数次,河童却以怨报德,永远嫌毗湿奴为他做的不够多。”
林微寒在一旁吃早餐,他的早餐都是棋云准备的,他在吃早饭的空隙扫一眼不远处的青年。
这几天学校放假了,青年并没有穿校服,换上了连帽卫衣,帽檐几乎遮住了神情,对方今天生日,不知道要去哪里。
……也可能没有地方去。
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林微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随即收回思绪,他唇边碰到热牛奶,突然和路月沉对上目光。
帽檐压着艳丽的面容,犹如覆盖了一层阴影,对方眼底变得浓黑,盯着他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深井,眼底莫测难辨。
他莫名觉得不舒服。
眉头跟着皱起来,一整杯牛奶喝完,路月沉收回了目光,对方温声开口。
“二少爷,我送您过去吧。”
对方用的是“您”,姿态放的很低,可怜可笑的一幕,仿佛真的成了林家的下人。
林微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有些烦躁,却并没有拒绝。
拒绝不了没人惦记的可怜鬼。
“棋云,我听过河童和毗湿奴的故事,”路月沉开了口,嗓音很轻,“河童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是毗湿奴并不爱他。”
“……迷恋上毗湿奴的河童更加罪该万死。”
林微寒坐在后座,这是第一次见路月沉开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路月沉的侧脸。
有什么想说的又说不出来。
“二少爷……今天是我的生日。”路月沉先开了口,嗓音很低。
林微寒面无表情,他半晌才说,“祝你生日快乐。”
“没有人送过我生日礼物。”
……那又怎么样。
林微寒眼睫颤了下,屏幕上的小人儿仿佛出现了重影,路月沉的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从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自己去拿生日礼物。”
剩余的话他没有听清,指尖按着屏幕,耳边只剩下游戏音效,他盯着手机屏幕,眼前略有些迷糊,大脑莫名地昏沉。
……手机滑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