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之后的一切,都在商黎的脑海中模糊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医生扶上救护车的,不记得周围的人都问了他什么,只本能的看着担架上血肉模糊的男人。
李谦凌被抬上救护车,商黎也被医护人员搀扶上去。
在车子上,医护人员给商黎初步做了个诊断,发现他身上除了擦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外伤,至于有没有其他内伤,需要到医院拍片子,做进一步的检查。
等到了医院,商黎看着医生把李谦凌推进急救室,又眼睁睁的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
有护士注意到商黎的衣袖上有血迹,请他去做个检查。
看着亮着灯的手术室,商黎的腿脚发麻,迟迟走不动路。
商黎的声音沙哑,嘴唇干涩:“不好意思,我想再等一会,等一会我朋友做完手术,我就去做检查。”
他的手在不自知的打着颤,身体还处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没有抽离出来那种深切的恐惧感。
商黎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车祸,也没想到车子撞过来的那一瞬间,李谦凌会把他推开。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的商黎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周豆豆接到跟来的节目组工作人员的通知,焦灼的赶到医院时,发现商黎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修长的眼睫细微的颤动着,他手指上有一些擦伤,脸色也过于苍白了。
周豆豆看这样不行,赶紧劝说商黎包扎完伤口,“商导,您还是做个检查,万一有什么内伤怎么办?李先生手术还没做完,您不能这个时候倒下。”
商黎听到助理的劝说,从惶恐不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缓缓的站起来:“你说的对,我现在不能倒下,李谦凌的家人都还没来。”
商黎扶着周豆豆的手臂,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手术室的大门,配合医生做了检查。
不过商黎把打针输液的事情和住院的手续往后推了推,想等李谦凌出来一起办。
等到两人再次回来后,又一起坐在手术室的跟前等待着。
天光大亮,等到医院外蒙蒙的细雨都停了,商黎终于等到手术室的门打开。
戴着防护口罩的医生走出来,声音疲惫又带着一丝喜悦的说:“手术非常成功。”
商黎听到这句话,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李谦凌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
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微微转了个头,就感觉肩上有些疼痛。
在他病床旁边的病床上躺着的人,赫然就是商黎,此刻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很是疲倦。
即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看起来好似梦到了不太开心的事情。
李谦凌看着他这样的睡颜,有些心疼。
因为商黎躺在病床上,李谦凌不确定他伤的严不严重,有点想下床去看看。
李容朝拎着装满早餐的保温桶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李谦凌撑着手臂,默不作声挣扎着想要做起来的画面。
“哎,你别乱动弹!”李容朝吓得一嗓门喊过去,制止了李谦凌的行动。
李谦凌下意识做了个手势:“嘘,你小声点。”
然而已经迟了。
商黎这时候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到李容朝扶着李谦凌坐起来,给他的后背垫了靠枕,商黎的声音有些惊喜:“你醒了。”
李谦凌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刚睡醒,感觉还不错。”
李容朝看着自己这个死要面子的弟弟肩膀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感觉不错的。
商黎的视线落在李谦凌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臂上,有些担忧的说:“你摔断了两根肋骨,医生说,你手臂摩擦的伤口,很有可能留疤,之后想要恢复好,还得做一些修复手术。”
“如果不是推开我,你也不会这样。”
商黎看着李谦凌的眼神有些愧疚。
“对不起。”
李谦凌看不得他这样的消沉的表情,他尽量语气轻松地说:“道什么歉啊,我自愿的。这结果其实比我想的轻很多,没事,不就是断了肋骨,养一养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迫不及待的问商黎:“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比较疼?”
商黎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擦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脑震荡是之后的检查拍片的时候看出来的,当时把他的助理周豆豆给吓了一跳。
但其实商黎自己的感觉还行,只是偶尔有点头晕恶心。
李谦凌也吓了一跳,“什么,脑震荡!那你这个比较严重,医生给出什么治疗方案了吗?”
“有啊,有开的镇痛药物,还有就是需要多休息,静养半月左右。”
商黎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李谦凌听完却有些着急。
他忍不住想看看商黎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那你刚刚说的擦伤是在哪儿,都包扎处理了吗?”
被自己亲弟弟忽视的李容朝站在床边,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坐到病房的一边,忍着火气,拿起来一个苹果削皮。
商黎看了一眼李容朝,心里很不安,他很是不理解的看着李谦凌,迟疑一瞬,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谦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我……”
李谦凌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但是这一刻他真的不清楚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想法。
当看到那辆车子对着商黎直冲冲的撞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想把商黎推开。
他不想再看到商黎受到伤害,不想再看到前世的噩梦重演。
生死一瞬,李谦凌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之后会怎么样。
能活下来,他感觉很幸运。
李容朝看着他脸上不值钱的笑容,默默地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两半,一半递给自己愚蠢的弟弟,另外一半递给商黎。
商黎微微的摇了摇头,说:“谢谢大哥,不用了。”
李容朝摇了摇头,对着李谦凌说:“商黎昨天都没休息好,你们简单聊两句,待会吃完早餐去休息吧。”
他手腕这句话,把刚才拿进来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桶打开,招呼李谦凌:“你们俩先吃饭,这个鸡汤是阿姨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放在这里稍微冷一冷再喝。”
“哦,对了,今天下午应该会有警方来做个笔录,你们到时候配合一下。”
李容朝说完,李谦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有些沙哑:“做笔录?”
商黎对此倒是心里有数,他点点头说:“是该和警察叔叔沟通一下,当时那个车,有点不正常。”
他语气有些后怕的回忆:“我们明明是在人行道上正在等网约车,那个路面到我们站立的人行道是有台阶的,那么一个坎,他都拐弯故意冲过来,我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司机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李谦凌回想一下,确实不太正常。
只是他当时在扭头看着商黎,没注意看路面,还是注意到商黎表情的惊恐才注意到那辆车,所以,他回忆起来,画面就比较琐碎。
“是要请警察严格调查一番,看看到底什么人想要害你。”李谦凌的语气有些低沉,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面色也不太好看。
商黎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李谦凌说:“没什么。”
他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想到了商黎前世车祸的那件事。
那次事情发生后,李谦凌派人调查过,结果根据监控录像调查发现,商黎是被当时在他后方行驶的刹车失灵的车子给连累撞出路面。
一开始的调查结果是意外,那辆车子开太久了,刹车系统老化出了问题,后来李谦凌不死心,反复上诉,后来扩大调查范围后,警方发现那辆车子的刹车被人做了手脚,牵扯到京都豪门私生子和婚生子的财产纠葛,警方锁定嫌疑人,很快把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凶手伏法那天,李谦凌抱着商黎的遗照,揪心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没想到商黎好端端的走在路上,会卷入到一场凶杀案里面去,无辜被牵扯致死。
这一次的车祸,李谦凌也想不出原因。
这个世界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他不想让商黎接触这些,但还是没有完全挡住。
想到这里,李谦凌有一种无力感。
他直勾勾的盯着商黎,目光藏不住深深的担忧:“商黎,在警察没有出调查结果之前,你最好不要离开医院。”
“我会派一些人来保护你。”
“其实,不至于这样。”商黎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谦凌了。
他和李谦凌的过往本来就很复杂,现在即使李谦凌救了他,他也无法做到纯粹的感激对方。
在李谦凌醒来之前,商黎一会想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是不是想要他做什么事情。
但一会又悲哀的想着,其实以自己的实力在李谦凌的眼中,应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倒不是他妄自菲薄,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想要和李谦凌合作的导演有很多。如果说李谦凌是为了利益救他,其实不太合理。
但如果不是出于利益的考虑,那难道是因为感情吗?
可是在感情上,李谦凌真的会很看重自己吗?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即使李谦凌已经愿意用命挡在商黎的面前,商黎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李谦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表达了对商黎的重视,商黎也不是木头人,不会完全感觉不到。
他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李谦凌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在分开之后,李谦凌对他的感情会变深厚了?
就好像,好像中间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到了下午做笔录,商黎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些。
因为在两人说出事情经过后,李谦凌对警察说,“其实当天在场的除了我和商黎,还有一个叫颜维末的男的,烦请您之后也调查一下他,看看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连累到了我们。”
来做笔录的警察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谦凌:“好,谢谢李先生的提醒,我们之后会问清楚的。”
商黎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等警察走出房门之后,他的视线落在李谦凌的身上:“你为什么会说这件事和颜维末有关?难道你知道点什么?”
李谦凌想也没想,下意识对商黎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件事上次也是这样,这回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听他说完这句话,商黎愣住了。
他语调迟缓不定:“你说……上次?”
“李谦凌,你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李谦凌没有说话。
结合这一段时间他看到的在李谦凌身上的变化,商黎沉默了片刻,心里有个猜测:“你说的上次,不会是我车祸掉进山谷底下那次吧?”
当他问出这句话,李谦凌的唇瓣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商黎看到他这个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语气有些怅然道:“原来,你也回来了。”
“李谦凌,你这次救我,不会是因为愧疚吧?”
可笑他以为那是别的更深刻的感情,原来,只是因为愧疚。
商黎对着李谦凌笑了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感觉自己之前分析那么多,就有点可笑。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其实你不用愧疚。”商黎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语调越来越低沉:“我上辈子性格有点问题,很多事情是我当时没想明白,脑子没转过来,其实你说的对,我们是商业联姻嘛,你不欠我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对着李谦凌灿烂的笑了笑。
李谦凌看着商黎脸上的笑容,有点心疼的说不出话。
“不要这样对我笑,”隔着病床中间的空隙,李谦凌伸出手,想要触摸商黎并不开心的眼眸,然而这样的距离,他也只能摸到冰冷的空气,什么都够不到。
“商黎,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愧疚。”李谦凌认真的看着商黎,生平第一次扒开自己的内心给人看。
“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后来发现,我也是喜欢你的。”
“真的喜欢,很喜欢。”
李谦凌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对商黎的感情,如果他说出“爱”这个字,怕是连自己都觉得有点轻浮。
但他确实不想再失去商黎,为此,他愿意付出生命。
商黎看着李谦凌的认真眼睛,心里一直存在的不停在怀疑的声音,此刻突然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