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凌等到了商黎的葬礼。

  他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在那一天忙前忙后,面容平静没有一滴眼泪。

  来吊唁的宾客们对着他不停的说,“节哀顺变。”

  “李先生,节哀顺变。”

  “李影帝,节哀。”

  听到这些话,李谦凌礼貌的低头回礼。

  客套而机械的说着:“谢谢。”

  “谢谢你来参加商黎的葬礼。”

  沉重的骨灰坛缓缓地被放进了墓地。

  李谦凌看着松软的泥土被一铲子一铲子撒了下去,把这小小的骨灰坛掩盖住。

  直到最后一丝缝隙都看不见了。

  印着商黎黑白照的墓碑被竖在墓前。

  李谦凌在这里默默的站了很久。

  来送商黎的人到了时间,行色匆匆的走了。

  李谦凌目送他们一一离开。

  或许是因为商黎在娱乐圈的名声并不太好。

  来给商黎送行的人并不算多。

  李谦凌见到了商黎的助理,见到了寥寥几个与商黎合作过的演员,还有吴家的一个老叔伯和吴梦珠,其余的,就是李家人了。

  李容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对他说:“谦凌,发生这种意外谁都没有想到,你看开一点。”

  李谦凌下意识的点点头。

  李容朝看了一眼手表,说:“哥下午还约了别人有事要办,先走了,你忙完早点回家。”

  对着李容朝担忧的目光,李谦凌说:“好。”

  他非常诧异,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微笑。

  对着李容朝惊愕的目光,李谦凌说:“我待会就回去。”

  等所有的人走光之后,这块墓地就只剩下李谦凌一个人了。

  远处的青山妩媚,隐隐可以看得见环绕的溪水。

  挑选这块墓地的时候,李谦凌看了不少资料,实地考察之后发现山清水秀,空气质量很不错,还能听得见山林里的鸟叫声。

  李谦凌觉得商黎会喜欢这里。

  他为商黎选的位置左侧墓地还没卖出去,李谦凌当时干脆把那块地也预定下来了。

  他默默的盯着商黎的墓碑,对着商黎面带微笑的照片看了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上去。

  记忆中柔软的如同牛奶一般的肌肤再也碰不到了,李谦凌伸手,只能触碰到墓碑上的一片冰冷。

  他反复在照片上商黎微笑的唇角边摩挲了几下,这才收回了手指。

  “商黎,我要走了。”

  李谦凌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最后对着商黎的墓碑说出告别的话。

  天上阴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了。

  飞的很低很低的鸟雀从墓地的上方盘旋而过。

  李谦凌脚步沉重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画面开始斑驳,李谦凌的意识不停的下坠。

  他像是在漆黑的地底下,抬头仰望着的上方的唯一光亮的频幕,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另一个李谦凌走马观灯过了很多流水账一般的日子,他呆在黑暗中,闷着一口气觉得要窒息了。

  他想要呐喊,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是过了短暂的一秒,还是漫长的几千分钟,他猛的喘出一口气。

  李谦凌发现自己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商黎的助理周豆豆还有自己的助理赵小哨。

  “凌哥,只有这些了。”周豆豆把自己收集的一些商黎生前拍摄的影片的包括微电影和短视频的名单递到了李谦凌的面前。

  李谦凌拿过来,却发现那些目录只有不到半页纸。

  “怎么会那么少。”

  周豆豆抿了抿唇,无奈的说:“我知道的就这些。”

  “况且,我老板他还那么年轻,能有这些作品已经不错了。”

  不是人人都和李谦凌一样,每年都有新作品出来。

  尤其是导演这一行,有可能为了筹备一部电影,前前后后要花八九个月,十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

  周豆豆看了李谦凌一眼,唇角向下,他觉得李谦凌真的不太懂商黎。

  “李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要走了。”

  商黎不在了,周豆豆最近要去面试寻找新的工作。就在今天下午,他将要接受新的面试。

  周豆豆走后,赵小哨看着李谦凌说:“凌哥,您打算明天回剧组吗?”

  李谦凌点了点头。

  他参演的电影《星际爆炸后的第三天》还没有拍完。

  请假这么多天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就是给导演添麻烦,拖累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李谦凌拿着周豆豆整理好的商黎的作品清单,在演戏工作的间隙,开始慢慢的观看商黎的作品。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三次观看商黎的电影作品。

  李谦凌其实对商黎的作品并不抱希望。

  因为他觉得商黎学导演的时间太短了,甚至都不是世界著名的电影学院,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私立大学。

  关于商黎的经历,他模糊的知道一点,之前商黎流落在外,高中上了一半就辍学了,回到吴家之后重新捡起学业。

  因为那时的商黎还没成年,无法参加成人高考和自考,耽搁了一年,吴家只能给他请家教学习。

  之后商黎成年,通过自考提升学历,他原本是想要选择学美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学导演。

  李家和吴家的老一辈交好,才会有婚约的指令。

  李谦凌那时候只是把吴家的人当做联姻工具而已,并不对那家人过多关注,偶尔知道一点,也是因为自己的联姻对象从吴梦羽被换成了商黎,他才开始对这个陌生的男孩开始关注一些。

  李谦凌很少主动了解过商黎,除了在一些宴会上见过一两次,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商黎的形象,李谦凌大部分都是从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得知的。

  所有人都说,“商黎高中辍学肯定不是什么学习的料,那个商黎学导演估计也就为了混个学历镀金。”

  “不过商黎长的是真好看,看着就赏心悦目心情好,和他相处应该比和吴梦羽相处轻松多了。”

  李容朝那个时候刚出国回来没多久,对更换联姻人选这件事情的了解的还不透彻,他有点奇怪的问他们:“为什么非得把吴梦羽换成是商黎啊,不都是吴家的孩子吗?”

  李谦凌就站在客厅里,听着父亲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吴梦羽不是吴家亲生的孩子,商黎才是。”

  那个时候的李容朝一脸惊讶,“那为什么,吴家对外说商黎是小时候走失的小儿子,在他们家小辈里排行第三。”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父端起茶杯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笑着说:“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事儿早晚会爆出来,就算不爆出来,我就不相信他们家里人自己心里没有疙瘩。稳妥起见,小凌的婚约对象还是换成商黎比较好,我相信血缘关系是牢不可破的。”

  李父那个时候对着李谦凌有些认真的询问,“谦凌,你介意爸爸私自把你的婚约对象换成商黎吗?”

  李谦凌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联姻而已,换谁都一样,只要不是人品败坏违法踩底线的人,我觉得都没什么。”

  “何况……”

  李容朝顺着话,问自己的弟弟,“何况什么?”

  “我见过商黎。”李谦凌漫不经心的想了想,说:“还不错。”

  那个男生性格看起来柔软,应该很好相处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而且……长得是真漂亮。

  即使日后相处不融洽,把这个漂亮的男孩子放到家里当摆件只是看看,心情应该也很好。

  李谦凌对商黎最初的印象就是可以当花瓶,他学习敷衍,应该也不会做好导演。

  等过了几年商黎快要毕业,两个人正式结婚后,通过和商黎的一些交谈,李谦凌更加重了这种最初的刻板印象。

  商黎对一些作品并没有明确的观点和立场,这个人说的话他感觉有道理,那个人说的话他还是感觉有道理。

  李谦凌并不喜欢这样没有个性的人。

  他也认为没有个性和自己态度的人做不成一个优秀的导演。

  所以商黎的一些电影上映邀请他去观看,李谦凌选择不去。

  仅有的两次,一次商黎把电影票送到了剧组,李谦凌和同事一起去看,被迫看了个烂片。

  李谦凌那天对商黎说过以后再也不看他的电影,但是之后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商黎再次央求李谦凌一起去电影院约会看一场电影。

  难得两个人都在休息日,李谦凌看着商黎期待的眼神,并不想和他闹矛盾。

  于是他同意了,说:“好,就这一次。”

  之后的李谦凌陪着商黎买了票,看了商黎的这部新电影。

  其实电影的剧情还不错,只是在制作上有些不够精良,很多道具包括一些场景都有点粗制滥造,严重的拖了后腿。

  电影的后半场更是多了个莫名其妙的配角,有点让李谦凌出戏,直到电影前期的重要配角杜敏鹰把那个莫名其妙的配角暴击下线了,李谦凌紧紧皱着的眉头才算是松开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坐在身边的商黎说:“你这部电影,杜敏鹰这个角色还有点意思。”

  尤其,这是商黎亲自饰演的角色,李谦凌第一次正式商黎的演技,觉得他也不是毫无实力。

  只是李谦凌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就是,这部电影其他的地方有点欠缺。

  因为欠缺了这些东西,整个电影档次都下降了一个段位。

  李谦凌不明白商黎对待这部电影为什么如此不负责,如果他肯多下点功夫多砸钱扣好细节,肯定不是这样的效果。

  商黎并不知道李谦凌的想法,被夸奖之后,他的眼睛闪亮亮的。

  李谦凌最后还是忍不住对商黎提出来了:“你不是签了你们吴家自己的制作公司吗,怎么有些道具还这么敷衍,如果服化道场景道具打光再精致一点,这部电影质感应该会更好。”

  “商黎,做电影要认真,不要敷衍。”

  李谦凌认真的对商黎这么提醒一句。

  商黎对着李谦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的商黎再也没邀请过李谦凌去电影院观看他的电影。

  李谦凌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一声叹息。

  李谦凌对着周豆豆列出来的清单,选择观看商黎的第一部作品是一个叫做《食物》。

  这是一个时间二十分钟的小短片,简介和标签分类竟然是恐怖片。

  李谦凌看到二十分钟的时长,有点好奇的点了进去,不知道商黎会用二十分钟讲述什么样的故事。

  二十分钟,够渲染出恐怖的气氛吗?

  电影的开始,对准了一个卧室的床上。

  老样式的编制凉席,一个老式的电风扇插着电线摆放在床尾的木凳子上,咿呀咿呀的对着睡在床上的老太太吹拂着。

  一眼看过去,老太太睡的很香。

  她入睡之前,可能在吃花生,床头柜上有一点花生皮。

  镜头缓缓地挪移,对准了老太太放在枕头边上的蒲扇。

  那把蒲扇上了年头,扇叶都劈叉烂了一半,但奇怪的是下面转孔的蒲扇缀子还是鲜红的平安扣。

  这平安扣一半在床边上,另外一半耷拉在床边缘的外侧,大红色的流苏随着风一甩一甩的。

  很日常的场景。

  这时候镜头缓缓地升高,从床尾的高处俯瞰整个房间。

  一只大黑狗从门槛轻巧的跳了进来。

  这只狗溜达到老主人的床边,突然警惕的弓起腰,对着床底高声狂叫。

  这只狗叫了半天,床上的老太太丝毫没有反应。

  狗狗退缩到门口,焦急的打了个转,压低身子对着床底下又是一声狂叫。

  床边缘的红色流苏猛然超前飞起,蒲扇被带动掉在了地上。

  大黑狗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太,后腿助跑一步,在半空中就要朝着床边缘的位置跳跃。

  下一刻,狗狗的四肢落在了床上,它的前爪搭在老主人的手臂上企图把她晃醒。

  它正对着床上的老太太:“嗷呜嗷呜!”的狂吠。

  老太太昏沉沉的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缝,睡眼惺忪的看着这只狗。

  她奇怪的叫唤了一声:“大黑?”

  这时一只黑色的像是被烧焦了一样的血迹斑斑的手掌落在了床的边缘,一把抓住了摇动着的狗尾巴,猛地向下一拽。

  在镜头里,狗消失了,

  老太太慌张的从床上坐起来。

  下一刻,镜头陡然压低,对准了床底下,一个面容狰狞的老头正在撕咬大黑狗的尾巴。

  地板上落了很多黑色的狗毛。

  大黑狗四只爪子拼命挣扎,企图离开床底。

  镜头猛的退出床底,对准了坐在床上的老太太。

  她惊魂未定的坐直了身体,往前探了探头,看到了床底下露出来的大黑狗的前肢。

  一次又一次,狗爪子扒拉不住地面,被拽回去。

  几秒钟后,当狗爪子再次探出来之后,死死的扣住了地面没有松开。

  老太太犹豫一秒,苍老的眼中含着泪,她对着自己的爱犬颤巍巍的伸出了手,企图营救。

  就在坐在频幕前的李谦凌提起一颗心的时候,画面猛的全黑了。

  当画面再次变亮,镜头又一次悬在半空中,而房间已经空无一人。

  老式的电风扇仍然在吱呀吱呀的吹,破旧的老蒲扇一半在床底,一半在床外。

  强烈的风刮来,那把蒲扇被吹开,变成了半个蒲扇。

  像是有锋利的牙齿或者刀锋,把那把蒲扇落在床底的一半割掉了。

  阴沉诡异的配乐响起来,是水琴的闷响。

  小短片到此结束,导演商黎的名字浮现在片尾,以下依次是后期和演员等。

  李谦凌看完倒回去又拉了一遍进度条,这才注意到真的只有二十分钟。

  商黎其实也没讲什么故事,但是他这二十分钟,把人类对床底最古老的恐惧拍了出来。

  自始至终,整个电影没有出现直面血腥的镜头,但是就是会让人忍不住联想,从而产生恐惧。

  李谦凌觉得这个时期的商黎镜头很干净利落。

  他看了一下这部电影上传到网络上的时候,推算一下,这应该是商黎大一的时候在电影学院进修时候的作业。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完成度算还可以。

  李谦凌连续看了三部商黎拍摄的作为练习作业用的小短片之后,按了暂停键。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理解。

  李谦凌现在敢肯定,商黎是一个有天赋的导演。

  他的每一个短片都在进步,他的镜头语言逐渐开始层次丰富,镜头中的演员演技也越来越自然,就像是发生在街头巷尾的事情,在拍摄大家身边的人。

  那种自然感觉,让人看起来不自觉的就会沉溺其中。

  可是,既然商黎有潜力也有实力,那么为什么现在的娱乐圈对他的作品很多都是骂声一片?

  为什么签约吴家的制片公司后,商黎拍摄电影的水准反而不如以前了?

  李谦凌开始好奇,商黎生前在吴氏公司,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