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 桑柠月和时沐回了江清。
临走的时候桑妈妈万分舍不得,想要留她俩再吃个午饭。
老桑白了自家老婆一眼,有点嫌弃地道:“留着吃了午饭, 待会儿又要说吃晚饭, 她们还走不走了?”
桑妈妈这才不情愿地松手:“那就不吃了, 下次,下次你们回来再聚。”
“阿姨您放心,我们一定常回来。”时沐看她失落,赶紧说道。
“诶,好!你们路上小心啊。”桑妈妈瞬间笑开了花,目送她们离开,车子都开出小区大门了, 还站在阳台张望。
车子开出去一段后, 桑柠月才迟迟开口:“谁让你替我跟我妈瞎承诺了,要来你自己来,我可不跟你一起。”
她俩的事业都在江清,甚至时沐要经常去国外演出, 回家的频次太高,会有一定影响。
就算时沐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但时家、时老爷子不会没有意见。
“行啊, 那我就自己来。”时沐目视前方,打趣道,“没准你妈妈想再收一个干女儿呢。”
不过她真的该担心自己的体重会不会在桑妈妈的照顾下飙升。
光是过年这几天,就感觉到肚子上的肉已经积攒起来了。
“我问你啊, 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还要像之前那样开巡演么?”桑柠月想, 自己还从没有问过时沐这个问题。
有太长一阵子,她都沉浸在和时沐重归于好的喜悦中, 致使哪怕关于工作的一点细节都不愿意想。
的确,时沐现在是音大的名誉教授,而且工作起来毫不敷衍,看上去有长期留在音大的打算。
可是时沐先前在国外积攒了大量的人脉,时家的产业也大多集中在国外。
选择留在国内,时沐要做出的牺牲就太大了。
“我之前那么拼命地工作,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因为会一直想起你。”亲口说出这个不争的事实,已经没有曾经的悔恨。时沐顿了顿,随即嘴角微扬,“但是呢,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想用更多的时间陪着你。”
就像她对别人说的那样,把更多的时间分给家人。
“其实你可以……”
“我知道。”时沐知道桑柠月要说什么,打断了她,“之后要是有演出的邀请,我不会全部都拒绝。我现在的原则就是,不让你担心。”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没有一秒犹豫,在她心里,没什么比得上桑柠月。
“所以时太太,现在放心一点了吗?”
“什么太太……”桑柠月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扭头看去,车窗上映出的是幸福的笑容,“都叫老了。”
两人回了江清,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时老爷子。
时沐都做好了被外公臭骂一顿的准备,没想到外公的反应相当平静,就连看到跟在她身后的桑柠月时,眼皮都不抬,从兜里掏了个厚厚的大红包递过来。
时沐惊的眼睛都睁大了,四下看看,只能看到时谨文冲她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最后还是时沐自己过意不去,接了好几场时家的生意伙伴举办的商业演奏会,直到音大的新年演奏会前夕才被放回来。
音大的新年演奏会因为演出人员的变动,不得不推迟到情人节。
同时沾了时沐和“情人节”的光,票比想象中卖得要好。
演出当天,台下半数都是年轻情侣,舞台的装饰也有满满的浪漫气息,时沐本来对这种浪漫气氛过敏,但今天有点不同。
全体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后台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只不过时沐像是一早有了目标,提着琴盒,不徐不疾地推开化妆间的门。
今天的演奏会内容有点复杂,开场就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又接上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
中场休息结束后就是时沐最期待的环节,选了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作为她和桑柠月的合奏曲目,当然,还要带上几个电灯泡。
桑柠月坐在化妆镜,刚刚完成妆面设计,她身着夜空蓝渐变色的华丽礼服,亮片点缀裙摆,就连头饰也有小心思,戴着月亮和星星样式的发夹,俨然一副高贵的夜之女王的模样。
“紧张吗?”时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问她。
“完全不紧张,还有点激动。”音大的新年演奏会对桑柠月来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重新站上阔别已久的舞台,在和时沐重逢之前,她几乎没有想过这件事。
“不愧是桑老师,抗压能力一绝。”时沐碰碰她的手背,“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嗯?什么啊?”桑柠月眼睛亮了亮,对于时沐的浪漫,她永远都会保持惊喜。
时沐把琴盒抱着递给她:“打开看看。”
云杉木的琴板做工精致,指板上雕刻着不同样的花纹和金属印花做点缀,比桑柠月用过的任何一把小提琴都要精致且昂贵。
靠近底部的木板上有着制琴师的签名,桑柠月认出来那是一位意大利国籍的制琴师。手工定制的琴需要很久的制作周期,所以时沐是从多久之前就打算送自己琴了?
不过……不重要了。
桑柠月浅浅一笑:“谢谢。”
“只有谢谢?”时沐撇撇嘴,“好敷衍。”
“好啦,今天还要工作,等回了家你想我怎么谢你都好。”桑柠月给出的承诺最终都会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兑现,时沐对这件事深信不疑,立马就被哄好了。
“时老师,桑老师,请到舞台侧面准备吧,马上就要开场了。”工作人员拿着记录册上前,恭敬地说。
开场之前幕布一直拉着,乐团的各位乐手都要在这段时间一一就位。
时沐的钢琴被放在了舞台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桑柠月在这场演奏会并不是以首席的身份出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坐在人群中央,很难被一眼看到。
演出进行的无比顺利,中场休息后返场的时候,时沐临上舞台前拉住了桑柠月的手。
桑柠月好笑的看她一眼:“会不会太亲密了?”
“嗯?不会啊。”时沐说得理直气壮,“我都想直接抱着你上台,已经够收敛了。”
桑柠月笑着摇摇头,任由她牵着了。
果然,两人一上场,原本安静的音乐厅就不断传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
“时沐怎么拉着那个拉小提琴的人啊?”男人问朋友。
“不知道,不过女生拉手不是很正常么?”
一旁的女观众听到他俩的对话,也加入到讨论当中:“音大论坛上之前不是说她俩是好朋友么,时沐和桑柠月,两人还是同一届的。”
“觉得有点好嗑……”
她们的讨论声桑柠月和时沐自然听不到,坐好后,很快就要开始演奏。
其实除去首席的身份,乐手在演奏的时候是可以看曲谱的,背谱子也只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桑柠月的心结主要来自于对舞台的恐惧,可她发现,只要时沐在身边,就好似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加附在身上,不会再出现意外。
“柠月。”时沐突然叫她,“放轻松。”
桑柠月失笑:“你怎么比我还担心,没事的。”
时沐便也放心地笑笑:“好,加油。”
中提琴手被夹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笑得甜蜜的两人,突然觉得有种特殊的氛围将自己包围了,又是极其特殊的日子,像是走在路边的狗突然被踢了一脚。
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前几个小节没有钢琴的参与,时沐的目光始终在桑柠月身上。
桑柠月总说时沐是天才,可时沐也知道,当年的天才有两个,而桑柠月是更加努力的那个。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并不公平,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在她身边,但好在上天还算公道,给了自己机会弥补。
这样的日子有多长,她就愿意这么看着桑柠月过多久。
表演结束,时沐和桑柠月的“友情参演”也算正式告一段落,肖团长一早就在后台带人等着了。
看到两人回来,赶紧叫一旁的工作人员送了两捧花上去。
“时教授,柠月,今天的表演真的非常棒,谢谢你们肯来。”肖团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最后停在桑柠月身上,“柠月,以前的事……对不起啊。”
“肖团长。”桑柠月接过花,神色如常,“都过去那么久了,算了吧。”
当时她的状态确实不好留在乐团,肖团长现在的道歉也是看在时沐的面子上,仍是虚伪的,没有意义。
“好……”肖团长不好再说下去,转头看向时沐,“时教授,演出结束团里要聚餐,大家知道你在,把手头所有事都推了,就为了见你一面,还有柠月,你们看……”
“我就不去了。”桑柠月轻佻地笑了下,“我还有家庭聚餐。”
肖团长不死心:“那时教授?”
“我也是啊,我女朋友家庭聚餐难道不带我么?”时沐说完,有点得意地牵起桑柠月的手,“忘了介绍,我的女朋友。”
“这……”这下肖团长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时沐和桑柠月早就离开后台了。
换好衣服、卸了妆后,两人到了剧场门口。观众都没散场,自然避免了不少麻烦,走了不远就看到时谨文的身影。
“演出很顺利?”时谨文因为要提交程挽禾案件的资料,去了市政府,自然没赶上演奏会,还有点闷闷不乐的。
“当然。”时沐和母亲的关系正在渐渐修复,连带着跟她说话的语气都好了不少,“今晚你请客,非得好好宰你一顿不可。”
“行。”时谨文笑着点头,又看向桑柠月,“你父母他们出来了吗?”
“嗯,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老桑和桑妈妈就从剧院的正门出来,隔着老远看到她们,加快了步子。
老桑的腿好了个七七八八,已经能不靠拐杖走路了,只是走起来很慢,直接被激动的桑妈妈甩得老远。
“柠月……”桑妈妈眼眶有些红,看到女儿再次站在舞台上,说不出的激动。说着,抱紧了桑柠月,“太好了,太好了……”
两人抱了会儿,桑柠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煽情有些不好意思,拍拍她的后背提醒:“妈,可以了可以了。”
“好,你看我这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桑妈妈抹了把挂在眼角的泪花,转向时谨文,“你一定是小时的妈妈吧?幸会幸会。”
“你好,我叫时谨文。”时谨文友好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饭店定好了,我们等下边吃边聊?”
桑妈妈当然没意见,只不过老桑相比以往沉寂了好多,目光沉沉的,不时看向时沐,又看看女儿,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
到了饭店,几人落座,时沐照例挨着桑柠月坐。为了演出的万无一失,直到中午乐团还在排练,两人也从中午开始就没吃饭,现在饿极了,在家人面前也不拘束,趁着长辈们聊天,她俩则是赶紧吃两口。
“这孩子……”时谨文看女儿斯文中带着一点狂放的吃法,无奈地笑了,但眼里满是欣慰。
长辈们聊着日常,时不时互相吹捧几句,包厢里温度高,喝了些酒,没一会儿脸就泛着微红。
时沐看时机差不多,放下筷子开口:“月底我想和柠月去美国一趟。”
她这话一出,原本乐呵呵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时沐继续解释道:“加州有一家医疗机构是专门做失忆后的康复治疗的,治疗成功率极高。我也和柠月商量过很多次了,她同意接受治疗。”
时谨文问:“要去多久?”
“不确定,至少要去两个月。”
三个家长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先出声。
“这两个月也不光是治疗,我和小沐也想趁这个机会出去玩一玩。”桑柠月补了一句,因为“治疗”这个词可能会让家长们误会,光是看他们担忧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样啊。”还是时谨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我觉得你们两个出去玩玩也挺好,小沐这些年一直没机会休假,刚好让她多陪陪你。”
“嗯,我们也没意见,你们年轻人的事呀,就自己决定吧。”桑妈妈看眼丈夫,“是吧?”
“看我干什么,你这老婆子真是……”老桑不耐烦的把脸别开,“好了好了,我也没意见。”
一顿饭快吃到结尾,时沐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老桑站在门口,她就上前问:“桑叔叔,您不进去吗?”
看到是她,老桑叹口气:“等你呢,你跟我来一下。”
时沐不清楚她找自己干什么,稀里糊涂跟着她去了露台,站定。
“这个你拿着。”老桑从兜里掏出点什么东西,递给她。
时沐低头看一眼,发现是张银行卡,赶紧说:“桑叔叔,这个我不能要。”
她现在不缺钱,就算是时谨文给她都不一定会收,更别提这钱还是来自桑柠月的父亲,曾经对她最看不顺眼的人。
“拿着吧,你俩去美国看病、去玩,得花钱。再往后的日子,我们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了。”说完,老桑的表情有些沉重,“其实从小到大,柠月都是很懂事的,到了高中却开始叛逆,时沐啊时沐,这都是你的功劳。”
“桑叔叔,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怪罪,时沐还是下意识想要道歉。
“我又不是要怪你,看你吓的那样子。”老桑哼一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追究,我只是觉得柠月以前跟着你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才对你那个态度。”
“天底下没有哪个当父母的是希望孩子受委屈的,虽然……柠月的受的委屈大多来自于我。大学那阵子我断了她的生活费,就是想让她服软,听听家里人的话,我和我老婆都是音乐老师,知道这行不好混出头,她成绩又那么好,走艺术的路风险太大了。”
她从不觉得女儿的倔强能给她带来什么好的结果,事实也证明,桑柠月遭受了最严重的打击,虽然表现给她们的只有事业上的失败,可当时她同时承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内心的煎熬无法想象。
从新年过后,时沐和桑柠月回到了江清。老桑时不时想起过去的事。大概是时沐表现得太过完美,让他瞥见了自己的恶,也让他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对于女儿来说是的。
那天在饭桌上,当桑柠月问起他能不能祝福她和时沐的时候,他沉默了,既纠结又害怕。
可是今天见到女儿在舞台上的样子,再看时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他突然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女儿对时沐如此恋恋不忘,又如此坚定地选择了她。
“时沐啊,人生不长的,如果能幸福半辈子,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老桑把银行卡塞到她手里,用力握了握,“等我和老伴儿都走了,你就是柠月唯一的家人,我应该能放心吧,嗯?”
“您别这样说。”时沐听不得老人家围绕着生死话题讨论,因为总是蒙了悲伤的色彩,“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对柠月好,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那最好……最好了。”老桑喃喃着,拍拍时沐的胳膊,“我是个倔的要死的老头,对你说了什么重话,你要不高兴了,随时告诉我,但不能因为这个迁怒我女儿。我只有鹿溪和柠月两个女儿,我老了,就希望她们开开心心的。”
“行了,叫你出来这么久,待会儿我的好女儿又该怀疑我欺负你了。”老桑摆摆手,“回去吧,也别跟她说这事儿。”
说罢,老桑背着手,背影直挺挺地离开。
一顿饭吃完,把桑父桑母送回酒店,时沐和桑柠月才打车回了家。
两人恢复情侣关系后没多久,时沐就把房子挂出去卖了。费玉琛还说她有钱人瞎折腾,没想到短短半年过去,房子又增值了,不算装修费用时沐还能小赚几万。
要怪就怪她太矫情,家具预算拉的老高,折半价卖,搁普通人早就亏到哭出来了。
时沐只拎着两个行李箱搬进了桑柠月家,装点温馨的屋子让她终于有了归属感。
进门后两人分别卸妆收拾,一点时间都不舍得耽误。
桑柠月把时沐送她的琴如宝贝般地抱着,在卧室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一处显眼又安全的地方放好。弄完这一切,她才去了卫生间。
桑柠月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往出走,突然见时教授板板正正站在客厅,吓了跳。笑着嗔她:“你干嘛?晚上要守夜啊?”
时沐微微皱眉:“我就不能是干正经事么?你再想想呢?”
“你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见时沐面露不悦,桑柠月脸上笑容更深,“好啦,开玩笑的。”
桑柠月放下毛巾,脚步轻缓地靠近,安抚似的抱住她,又撑出一段距离,和她鼻尖抵着鼻尖,撒娇一样地问:“我们时教授又准备什么惊喜了?”
其实今天的那把小提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但很显然不是为了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准备的。
“那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时沐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孩子,得意洋洋地在和朋友炫耀什么。
“我想想……”桑柠月往前凑了凑,在她唇上轻轻贴了贴才答道,“情人节。”
说完,嘴角溢出一丝甜甜的笑声。
时沐无奈地笑笑:“算了,你肯定已经猜到了……”
桑柠月笑得狡黠,眼底闪着晶莹:“猜到了就没有了吗?”
“你要先放开我,我才能跪啊。”说着,时沐就去摸她紧紧箍在自己腰侧的手,哪知道她却抱得更用力。
“不要你跪。”桑柠月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肩头,“不需要跪,我只想听你说那句话。”
她不希望时沐用传统意义上的方式和她求婚,仪式并非必须,只想要一个专属于她的承诺。当那句承诺说出口的时候,时沐能看着她的眼睛,也能第一时间得到她的回应。
她们是平等的。
时沐没办法,只好乖乖从兜子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
这时,桑柠月突然捧着她的脸颊,不让她低头,于是时沐满眼只剩那个令她心动的爱人。
从高中到大学,延伸到了更远的将来,偶然的分别和必然的重逢,握紧了的手,就再也不会放开。
“柠月,你愿不愿……”
“我爱你。”
时沐失笑:“我还没问完呢。”
“就是爱你,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爱你。”桑柠月眼底染上了浅浅的水雾,双眸变得晶莹,又重复一遍,“我爱你。”
本应求婚的人在爱人口中率先听到了“爱”这样的字眼,时沐微怔。
偏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拥着桑柠月,将她抱得更紧。
两颗跳动的心再度同频,似乎听见了桑柠月故意隐藏在“爱”之下的声音。
我爱你。
我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