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在一周前开了闭店通告, 已经比音大附近其他的店铺要晚关门了,但客人们热情不减,听说有闭店派对, 都抛下手里的事聚过来。
等时沐她们到的时候, 店里已经挤满了客人, 比开业仪式还热闹。
“桑老板!”常客们看到桑柠月,纷纷探着脑袋跟她打招呼,“今天晚上穿这么漂亮啊?”
一句漂亮不足以撑起桑柠月出众的外表,却是他们所能找到最准确的形容。
咖啡厅能在江清这么一个竞争激烈的地方站稳脚跟,咖啡和餐点的质量自然不必多说,更多的原因,比如桑柠月的存在, 让更多的客人愿意为这家店提供的餐食买单。
“谢谢。”桑柠月还是老样子, 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大家放松玩,有什么需要的喊小桃她们。”
言外之意,别来麻烦她, 她有更重要的人要陪。
时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桑柠月,不舍得挪开半分。
分开的头几年里,她压根不想知道桑柠月过得怎么样, 她觉得这样一个狠心抛弃她的人,不值得被记挂。
一个无情的人,怎么样都能过得很好,因为她没心没肺。
时沐曾经无数次骂自己贱骨头, 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桑柠月, 内心就越是挣扎,终于在欲望撑破理智后, 瞒着外公偷偷回了几次国。
每次她远远地看到桑柠月,看她笑得还是那么温婉,那一刻时沐的心都软化了,没有仇恨,没有不满,只剩一点点酸涩,那是遗憾。
最后一次偷偷回江清是两年前,时沐打着见合作商的旗号回了国,那次她发现桑柠月有些不一样,虽然仍旧在和客人笑着聊天,可那双眼睛里分明藏着悲伤。
她到底为了什么而悲伤?
时沐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搞懂了。因为那次之后,外公发现了她这些年回国的真正目的,狠狠训了她一顿,并且加派了人手监视,也就是邱雨。
现在她比谁都清楚,那个时候的桑柠月,或许比过往的任何时刻更需要自己。
“时沐,时教授。”桑柠月见叫她没回应,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被你迷倒了。”时沐回过神来,冲桑柠月笑笑。
她祈祷自己迟到的陪伴能慢慢填补桑柠月内心的缺口,哪怕慢一点,这是唯一能减轻愧疚的方法。
“看来我对你的吸引力不减当年咯?时、教、授?”
从以前就是,有个人的目光总是一刻也不挪的在她身上。
那视线太炙热,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偏偏时沐还毫无察觉,热烈的视线毫不收敛,还敢和她对视。
不过也多亏了某人的厚脸皮,桑柠月似乎比她先一步意识到,她喜欢她。
“那是。”时沐松开牵着她的手,又看到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显然是想跟桑柠月寒暄几句。
早上尝够了甜头,她决定宽容地把和桑柠月相处的时间让给他们:“你先忙,我在吧台等你。嗯……不过注意保持社交距离,不然我可是会吃醋的。”
“嗯……”桑柠月也学着她的样子,一脸正经,说出来的话却很轻佻,“可是我有点想看你吃醋,怎么办?”
时沐笑得无奈,可现在没有让她吃醋的对象,她也醋不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桑柠月对作为她女朋友这件事相当有觉悟,都用不着提醒就会主动保持社交距离。
她刚张嘴想说桑柠月腹黑,却被无情地打断了。
“桑老板,你说你这不开店了,以后我们都没地儿去了。”
听到声音,桑柠月转头,笑着应道:“哪有这么夸张,我看你还有不少据点吧?”
为首的女人端着酒,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手刚要搭在桑柠月肩上,忽然瞄到一旁的人脸色不大对。
倒也不是把人生撕了一般的凶狠,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眼底的寒气能把河流冻穿,外面刺骨的寒风也不过如此,甚至比她还要逊色不少。
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规矩地站着:“没有的事,那么多咖啡厅,还是你这儿最舒服。咖啡好喝,饭好吃,放的音乐也有品位。”
她又瞄了一眼那人,确认对方的神色因为自己放下的手有所缓和,松了口气:“这位是?”
“你好,我叫时沐,是柠月的女朋友。”
时沐丝毫不收敛气场,伸出去的手也并不友善,甚至还扬了扬下巴,宣誓主权。
“啊——你好你好。”女人忙不迭地送上手去和她握了握。
时沐,这个名字她怎么会没听说过?放在江清,要想不知道她这个人,除非把自己关进庙里吃斋念佛好几年。
不过桑老板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还成了她女朋友?不简单啊。
女人满心的疑虑没法说,笑得脸都僵了,松开手:“桑老板你不厚道呀,独自抱了个大美人回家,我们这群单身狗以后不但喝不到好喝的咖啡,还要吃你们狗粮。”
“咖啡还是有机会喝到的。”时沐开口,递过去一个微笑,“这个别担心。”
桑柠月听她这么说,扭头看她,得到的只有时沐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又在琢磨什么呢?
“失陪一会儿。”
时沐不喜欢喧闹的场合,从以前开始就是,于是每年的生日宴会就成了她最难熬的时候。
虽然这次是陪桑柠月来,她的那些客人也不像家族里的亲戚一样虚与委蛇,但要她马上换上一副亲切的面孔示人,还是太难了。
她躲到了吧台的一个小角落,独自享受清净。
“时教授?”小李眼尖,刚送完酒回来,就看到时沐一个人坐着,“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玩?”
桑柠月和时沐关系好的传闻被两人的行动坐实,前几次有幸见到两人的互动,让他们心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实在太强烈,让人无法相信她俩只是朋友,但也不敢问,只是私底下偷偷猜测。
“太吵了。”时沐轻轻摇头。
她对眼前这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桑柠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觉得他看向他们老板的眼神毫无遮掩,让她有点吃醋。
“哦……也是。”小李觉得时沐这些年出入大大小小的活动,早就不稀罕扩充人际关系了。
他又多嘴了,也不知道时教授会不会生气,毕竟她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他赶紧给时沐递了杯饮料,讨好地问:“时教授你听出来没有?店里放的都是你弹奏的曲子。”
“嗯。”早在第一次进店,时沐就听出来了。
不管是店铺的名字也好,店里播放的音乐也好,都是有关于自己的,是桑柠月在通过别的方式留住自己,哪怕她也知道这些并不真实。
她没有戳穿桑柠月的小心思,默认了这种做法。
小李对时沐平淡的反应有点意外,接着说:“这几年你的音乐会,柠月姐都一场不落地看了,而且都是在工作日,我们都羡慕得要死。”
“是吗?她每一场都有看?”
“嗯,是啊。”小李用力点了下头,“不光这些,每次你的钢琴曲发售,柠月姐都是第一个买的,还给我们每人一份,我们一开始还在猜,她肯定是你的铁粉,后来知道你俩是好朋友,那就太正常了。”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你们感情可真好。”
怕时沐不信,小李弯腰从柜台里找出来一个本子展示给她看,里面贴满了时沐演奏会的门票,厚厚一册,,足以证明他的话足够真实。
这是桑柠月放在店里的东西,为的就是给大家展示,他也就毫不遮掩地拿出来了。
“不过我们也有小福利,柠月姐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巧克力,真的贼好吃。时教授你尝一颗?”
时沐来不及拒绝手里就被塞了一块巧克力,她觉得包装很眼熟。
或许又不仅仅是眼熟,这和她一直收到的巧克力一模一样。她还好心地给了桑柠月一盒,这算不算物归原主?
虽然世界上的巧合多了去了,但她笃定这不是巧合,也不相信。
她唯一相信的是桑柠月说过的:“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没变过。”
时沐缄默不语,她的确被震惊到了,她从没想过桑柠月会听自己的演奏会,还是一场不落的,而且一次都没有试过找自己。
她俩不谋而合了不是么?只是偷偷看着,知道对方好,就好像世界依旧明亮、未来依旧充满希望。
“她这几年经营这家店,很辛苦吧?”时沐终于想好怎么开口,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像是自问自答一样,“尤其是头几年,还有她受伤之后。”
“是,尤其是柠月姐滑雪撞到头之后。店里的菜单都是她一道一道研究出来的,还有甜品,后来她记不住那些配方,做蛋糕什么的必须得照着谱子来,而且经常做着做着就忘记下一步该干什么。说真的,最开始她看上去挺痛苦的。”小李的语气也跟着沉下去,“所以后来柠月姐就不亲自动手做蛋糕了,今年倒是又破天荒地做过几次,我们问她给谁,她只是说给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真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
可时沐知道,那个特别重要的人就是她。
自己推三阻四不要的蛋糕,是桑柠月费心费力做出来的,所以头几次她对桑柠月说的话,相当过分。
“你们聊什么呢?”桑柠月总算应付完了客人,胳膊抵在吧台上,冲小李说,“帮我弄一杯拿铁来。”
“不是……柠月姐,咱今天没烘豆子。”
店都不开,谁会有心思准备材料?而且还是桑柠月亲口说的,今晚的派对不醉不归,当然要喝酒咯。
“哪儿那么多没有没有的,你老板想喝杯咖啡就这么难吗?”桑柠月敲敲吧台,表情严肃的不像话,“柜子里还有没收的豆子,你快去做,别墨迹。”
“这……行吧。”饶是在咖啡厅工作这么久都没被刁难过,小李也说不上老板今晚是怎么了,怎么就非得喝这杯咖啡呢?
可是当他看到桑柠月时不时瞄向时教授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妈呀他这个电灯泡太碍事了!
小李立马换了个态度,麻溜地进了储藏间,打算没个十几分钟不出来。
算你识相。
桑柠月收起略带威胁的视线,扭头看着时沐,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问这么多,你心疼我啊?”她的语气轻快,没有任何悲伤的痕迹,好像过去的伤痛并不存在。
她当然知道时沐心疼她,光是从她不停地和自己道歉这一点就看得出来。
但是心疼嘛,换一种方式多好,也不用天天苦着个脸跟她道歉吧?
怎么,自己看着很像怨妇?
“其实今天上午你和你助手聊天,我也听到了。”桑柠月见时沐绷着脸不笑,显然还是很在意她先前糟糕的态度,“你不用避着我的,我早就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难受的事了。再说了,要是有治疗的方法,我很乐意去尝试。”
“不光是为了我自己,就算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你也想看着我好起来,对吧?嗯?”
“对,我想看着你好起来,我也想你再站在舞台上。”时沐重重点了下头,表情苦涩,“但是我心里有个疙瘩。”
桑柠月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原因兜兜转转都离不开她。
眼前的人是那么美好,七年都没有改变的,是她对她的爱。
“柠月……”时沐心中一片酸涩,心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不想哭,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可感性占据上风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
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受挫,可相比之下,桑柠月遭受的一切更痛苦不是吗?
她不想被困在歉意中,可那是无形的枷锁,每次一想起就会牢牢钳住她的喉咙,让她透不过气来。
桑柠月见状,赶紧伸手捧着她的脸,用力夹住:“你——不许哭!”
“时沐,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不许哭出来,听到没?”桑柠月微微歪着头问她,像是在跟小孩子讲道理。一半是安慰,一半是命令,“你哪来这么多泪啊,真是的……怎么年纪越大还越脆弱了?”
刚刚小李和时沐说的话,她听到一半。
她明白时沐的心里还装着歉意,就像一堆干草,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燃气熊熊大火,烧灼的内心会令她无比煎熬。
可是啊,她一点都不怨时沐。
不怨她刚出现时的处处针对,不怨她之后的反复无常,更不怨她因为误会和自己错过七年。
她知道的,每一次时沐出现在街角偷偷看着她的时候,她感觉那个满眼都是爱意的人又回来了,温暖的视线让她差点就忍不住上前告诉她,她还爱她。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们都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她天真地以为只要熬过这几年,时沐就会如她外公所说的回到她身边,所以她忍住了,哪怕她的思念已经超乎常人。
时沐没有出现的每一天,她都在害怕时沐不要她了。
“嗯,不哭。”时沐的手按在她手背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我是年纪大了,好像还有点泪失禁体质。”
一般来说有功夫吐槽自己的人,心情都不会太遭,可时沐不一样。
嘴上说着不哭,但酝酿已久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时沐赶紧松开攥着桑柠月的手,抽了几张纸背过身在脸上胡乱一抹。
大概后知后觉自己太丢人了,时沐迟迟没有转过来。
桑柠月佯装生气地问她:“时沐,我丢下一屋子的客人来安慰你,你现在给看你的后背,是想造反?”
不止是造反,她再哭下去,那帮八卦的客人又要围过来了,她会更尴尬。
不难想象时教授被人看到她哭后会有多大的反应,下半辈子都会记仇的。
再严重点,板起她那张像是被欠了五百万的脸把所有人的吓跑,那今天自己的派对就完蛋了。
显然,这不是桑柠月想要的结果。
“没有!”时沐慌张地转过来,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高冷的教授。
“你有你就有,反正我生气了,你看着办吧。”说完,桑柠月别过脸不看她。
听着有点不讲理,但这是女朋友的特权。
时沐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要怎么办你才能不生气?”
桑柠月对她的威胁一向很奏效,时沐瞬间紧张得浑身毛孔都缩紧了。
以前她故意说些混账话惹桑柠月生气,那也都是带着百分之五十的愧疚说的,可桑柠月就是笑眼盈盈的。现在人真的生气了,对她来说是五雷轰顶一样的打击。
“柠月,只要你提要求,我都照做,别生气了。”
真是温顺的不得了。
“任何要求?”
“嗯,任何要求。”
“那——”见计谋得逞,桑柠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今晚换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