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玉琛诧异地看了好友一眼：“她真这么说？一定要你当面跟她说分手？”
“嗯。”时沐不咸不淡地应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好像作为人类的情感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至于原因嘛……肯定跟某人脱不了干系。
“老实说，我以前觉得你挺混蛋的，但这次我真佩服你, 换我肯定没你这么果断。”费玉琛看她不怎么高兴, 抬手把她揽过来, “既然说开了，那不就好了，还叫我陪你干什么？难不成——你害怕啊？”
“别碰我。”被她这么一搂，时沐突然来了精神，一个扭身从她臂弯里钻出来。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都在忙自己的事，两人这么闹都没人注意, 但时沐就是觉得不舒服。
贴太近了, 而且又是跟费玉琛这个神经病，她一百个不愿意。
“怎么了嘛……人家陪你出来见网友，你就这种态度？”
费玉琛今天不知道抽哪门子疯，竟然戴了副骚包的金丝边眼镜, 这会儿扭头看向时沐的表情还有点无辜。
“嘁——”时沐不愿意跟她多费口舌，冷哼一声，接着往前走, 顺便回答了她前一个问题，“是说开了，我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 要是我今天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你得提醒我。”
末了，在费玉琛期待的眼神下, 时沐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想看她太难受。”
费玉琛点点头：“哦~又是这样，是不是你对你每一个前任都这样啊？”
时沐送了她一个巨大的白眼，没搭理她。
才不会。
就在三天前，得知了家里人所作所为的那天，时沐把自己关在书房整宿，终于在天亮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跟F女士说了出来。
F女士和桑柠月，她偏心的显而易见。
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可以高于桑柠月，这是她从前就明白，现在已经习惯了的一件事。
所以她不再愿意和F女士保持着名不副实的情侣关系。
而且她和F女士相处时的感觉只能称得上“愉快”，更多的，比如发自内心地“喜欢”，和她对桑柠月的爱比起来，几乎是淡到看不见。
她不能违心地说自己真的爱上了F女士。
时沐从内心无比唾弃自己，可她总得想个办法从这个状态里逃出去。拖延的只能是时间，丝毫改变不了结果，甚至还会加重她的心病，要是不快点解决，她要么在这样的状态里郁郁寡欢，要么彻底疯了。
时沐不想，所以跟F女士提了分手，也原原本本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跟她说了，坦白的没有一点隐瞒。
F女士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不如说她一直就是个神奇又神秘的女人。
她的反应没有时沐想象中那么大，既没有伤心落泪，也没有生气，甚至半点哽咽的声音都没发出。F女士只是平静地问时沐：“这周五可以见一面吗？”
时沐没有问为什么，也不敢问，她的愧疚让她不敢说任何拒绝的话。
不过F女士还是善解人意的，她给时沐解释道：“放心，我没打算为难你。只是在一起也好，分手也好，我都想听你亲口对我说。而且……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很想见她。时沐下意识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分手的话当面说出来，杀伤力不会更大吗？
分手在时沐看来残忍极了，对深爱的那一方不公平，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这么认为。
时沐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费玉琛已经停下了脚步，差点撞到她。
“行呗，看在这么多年好朋友的份上，我最后再帮你一次。”费玉琛推着她往店里走，“到了，走，上刑场吧。”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但时沐现在没心情跟她计较，她都快紧张死了。要不是知道F女士是个和善的人，她真想穿防弹衣来，不防子弹也防刀子。
而且不清楚F女士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见面地点一定要选在PEDAL，她前任开的店。
PEDAL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这个点已经没什么空位了。时沐找到了座位，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F女士也还没到。
眼看离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时沐忍不住四处张望。渴望见到她，又不想那么快看到她失望的脸。不是对这段关系还心存不舍，而是罪恶感。
这一眼望去，时沐看到了一个熟人。
桑柠月正侧着脸跟客人说话，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真怀疑桑柠月是不是往自己身上装了块吸铁石，要不她的眼睛怎么总能这么精准无误地锁定到她身上？
哦，还不止有桑柠月，武倩也在她边上。她俩的关系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怎么天天黏在一起？
时沐现在精神高度紧张，一点异常都会让她变得满腹牢骚。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节外生枝，赶紧把视线移开，看了眼表。
还有两分钟，希望F女士不会迟到。
“老时。”费玉琛突然转头看她，一脸严肃。
“嗯？”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待会儿真见了面，你那个网恋小女友要是反悔，坚决不跟你分手，你怎么办？”
倒也不是费玉琛神经质，把所有人都看得那么坏，而是她觉得时沐这么一个人，光是放在那里就是多少人羡慕的角色，任谁跟她攀上关系都觉得脸上有光，更别提坐拥“女朋友”这么一个头衔了。
而且那个女网友一直神神秘秘的，像是在故意隐藏什么东西，时沐这个大傻子一直单纯的可怕，被骗了都丝毫察觉不到。
可千万别像她一样，最后人财两空。
“应该……不会。”
“应该？”费玉琛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不行，待会儿见了面你别说话，我负责帮你快刀斩乱麻，她必须跟你分手！”
时沐没表态，任由她去做。
突然感觉身旁有人走近，在桌边投下一片阴影。哪怕已经是初春，气候依旧阴冷，可时沐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只是再多一点时间。
她悄悄抬眼看费玉琛，指望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只见好友满脸困惑，还咧了咧嘴角，表情很诡异。
时沐好奇地转头，以为F女士长得多么惊为天人，连费玉琛都被迷呆了，结果就看到桑柠月面含笑意地站着。
要命了……
“下午好。”桑柠月跟她打招呼。
“啊……”时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也因为她的出现消失得一干二净，“下，下午好。”
“我猜你在等人，不打算点一杯喝的吗？”
她怎么猜到的？
尽管时沐心里犯嘀咕，还是觉得她说得对。
“我要一杯柠檬茶，然后……”时沐想了下，好像并不知道F女士喜欢喝什么，就拿出手机，“等下，我问问她喜欢喝什么。”
“我喜欢喝拿铁。”
桑柠月总是喜欢这样逗她，但时沐今天没心情，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她不一定喜欢。”
“好吧。”桑柠月并不在意，又问费玉琛，“你还是老样子，对吧？”
“嗯……”费玉琛凝眸看她，几秒后才说，“行，谢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桑柠月刚刚的话不像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回答时沐的问题。
“柠月。”
“嗯？”
“算了。”话到了嘴边，可是看到桑柠月纯良的眼神，费玉琛又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极低，而且桑柠月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她不擅长骗人，不可能瞒得住这么多人。
况且时沐这么了解她，一定能比自己还早看出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没等到F女士的回信，时沐才不情不愿地说：“那就先点一杯拿铁吧，等下她不喜欢再换别的。”
桑柠月得意地从鼻腔哼出一声，显然很满意她的选择。
时沐不理解：她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桑柠月老板当得称职，服务员当得也很专业，点完单就走了，时沐却开始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发呆，像丢了魂一样。
“老时。”
没有反应。
费玉琛拍了两下桌子：“时沐！”
“听着呢。”时沐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是不是因为桑柠月，对吧？”
费玉琛重重点了下头，听到时沐这么主动跟自己说这些事，心里也就大概有了数。
时沐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沉下去，缓缓开口：“我还喜欢她，之前不跟她复合是因为她姐姐来找过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勉强自己，分手那几年她过得也并不好，甚至更糟糕。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她滑雪撞到头失忆，被乐团辞退，没办法再登台正式演出，就好像……”
回忆起那段对话，时沐的心像是又被狠狠刺了一下：“就好像只要和我扯上关系，她就注定会变得不幸。我不想拖累她，想着离开我她会过得好一点，至少不会比现在更遭了。”
“她离了你也不一定会幸福啊！”费玉琛算是听明白了，不管是之前时沐的自怨自艾也好，突然转变心思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被人误导了。
要没桑柠月那个姐姐瞎掺和，俩人早就复合在一起了。
想到这，费玉琛突然心底冒火：“那这事桑柠月知道吗？”
时沐摇摇头，她不敢跟桑柠月说这些。
“你呀你呀，琴弹得那么好，怎么情商就这么低呢？你又不是和她姐谈恋爱，而且你跟桑柠月门当户对的，有什么不合适的？”
而且啊，桑柠月她姐疯了吧，都什么年头了还这么死板？
“她姐姐说如果我继续跟她在一起的话，就会把柠月带走，让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靠，这么狗血的话她都能说出来。”费玉琛愤愤地说，随即又反应过来，“你还答应她了？”
时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费玉琛听了直摇头，好像一个怒其不争的老妈子。
“原来是这样。”
听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沐猛地扭头，看到桑柠月站在身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
“我都听到了。”桑柠月跟费玉琛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费玉琛站起来，夸张地做了个“您请”的动作，一点不带留恋地走了，完全忘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时沐像是个被审问的犯人一样，后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拢在一起，不停拨弄着拇指：“你听到多少？”
“后面一半。”
“其实我知道姐姐找过你，大概在我们吃完饭后的第五天。”桑柠月坐到了费玉琛的位置上，和她面对着面，眼底映出她的剪影，“你和七年前的我一样，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可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都不好受。”
何止是不好受。
她得看出时沐一直在自我欺骗，努力地去爱上一个说喜欢她的人，甚至都不了解对方。但那种相处模式不像是恋人，更像是她和费玉琛那样的密友。
那不叫爱，对爱上她的人也不公平。
作为F女士本人的桑柠月切切实实体验了这段感情，也就知道时沐不可能再像七年前喜欢自己一样去喜欢别人。
也正是这样，她才确信自己和时沐缘分未尽，才敢和姐姐对峙，把一切都压在了Flechazo这个账号上。
“算了，不说这个了。”桑柠月故作轻松地笑了下，“你的伤呢，好点了吗？”
现在过分纠结这个只会让时沐的罪孽感更重，对话才刚开始，她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差。
“好得差不多了。”
时沐里面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撸起袖子才能看到手臂上缠的绷带。
这几天时婧不敢跟她聊天，却一直不停地督促她换药，时沐听了，除此之外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还在生气。
时沐一分钟内看了三次手表，表还是桑柠月送她的那块，换了电池后继续履行着职责。
“等什么人这么急？”
“女，网友。”时沐这个词的时候像是嘴被绊了下，“网恋女友，之前和你说过那个。”
她也不知道在前任面前提现任会是怎样奇怪的对话，或者说她在提一个即将成为前任的人。
好在桑柠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不当回事的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是谁、有什么身份。
时沐第四次看手表，开始有些不耐烦，再抬头，就看到桑柠月兀自端着拿铁喝，有点惊讶。
“这好像不是给你的。”时沐以为桑柠月忘记了，就“不过没关系，你先喝吧。”
“真的没关系？”桑柠月笑着问她，“你现在对我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桑柠月的视线太过直接，时沐别扭地把脸别过去。问题的答案就藏在她和费玉琛对话的前半截，而桑柠月没有听到。
反正现在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在跟一个人的感情结束之前说喜欢另一个人，那她也太渣了。
“你脸红什么？”
“我没有……脸红。”
“你有。”桑柠月捧着杯子笑。
都快红到脖子了，还装。
“你先喝着，我去给她打个电话。”时沐隐隐觉得脸有些热，恐怕她说得是真的，想溜去冷静一下，没想到被桑柠月拉住了衣角。
桑柠月仰着头看她：“不用打了，你等的人就在这。”
时沐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倔强地要走，衣服的一角就要从桑柠月的手中挣脱出去。
“我就是Flechazo。”
手中的那股力量不再往相反的方向拉扯，停了下来，伴随着时沐难以置信的“什么？”
“你在等网恋女友来，好当面跟她说分手，现在我在这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桑柠月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拿铁的拉花被冲散，和下面的液体混合成一色，如同拨开迷雾，萦绕在时沐心头的困惑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挑开。
“嗡——”的一声，时沐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炮弹。
她想再确认一遍，可是桑柠月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除了费玉琛，她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
对，费玉琛，是不是她对自己有意见，所以才跟桑柠月说了这些，两个人合起伙来整她？
时沐愤怒地四下扫视，可是没见到费玉琛人影，武倩也不在店里。
“不是费玉琛说的，我没骗你。”
时沐那点小心思完全被看透，桑柠月直接把手机拿给她看：“我们约在了四点见，现在是四点十分，而我四点整的时候在给你和费玉琛点餐，所以我没有迟到。”
哪怕时沐再不愿意相信，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总不能也是费玉琛传给她的吧？
F女士是桑柠月，桑柠月就是她的网恋女友。如果说世界上有比恐龙复活概率更低的事，一定就是这件事了。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切，而时沐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就这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桑柠月，满脸“这个世界要完蛋了”的表情。
不过对她来说，跟同一个人分手两次，这不就已经完蛋了吗？
从始至终自己的想法都被对方看得透透的，那些自作聪明的举动在桑柠月看来是不是很蠢？
她不止是不擅长应对感情问题，还把一切都搞砸了，彻彻底底的。
时沐扭头，抬脚就往门外走去。她逃走的样子很狼狈，丢盔卸甲的，连衣服都忘了拿。
桑柠月拎着她落在座位上的衣服追上去，赶在时沐出门之前拽住她。
“怎么了，时大教授，跟你想象中的完美女友不一样吗？”
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越是这样，时沐越没办法生气。
她一方面觉得在这场骗局里桑柠月掌握了绝对的优势，自己被她耍得团团转；另一方面又觉得幸好一直都是她，自己的狼狈被她看了个遍，倒也不至于丢脸丢到哪儿去。
她想象中的完美女友又是什么样呢？
无非是温柔贤惠，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只要是时沐喜欢的，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恋人，她的一切缺点都可以被包容，况且桑柠月本身也没什么缺点。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是我，故意骗我？”时沐并不生气，可语气里还是带了一丝质问。
“是。”
这么理直气壮？
时沐瞪了她一眼，更多的却是无奈。
时沐解释说：“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我知道。”
“我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可桑柠月也的的确确骗了她。
时沐满心都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填满，脑袋有些发懵。
和前女友谈了一场网恋，光是听着就很有冲击感，更别说时沐作为亲历者，心脏现在还在胸腔里撞个不停。
桑柠月说：“我不需要你马上就给我回应。我知道我姐姐让你很为难，就像曾经你的家人也让我为难一样。”
“可是那些都是过去式了，现在问题只存在于我们两个之间，你要怎么选？是留着它，还是跨过去？”
“就像你说的，我会给你时间，如果觉得我骗了你，你没办法跟这样的我在一起，那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放心吧，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我只会自私这一次。”桑柠月帮她把衣服披好，伸手在衣领上轻拍两下，“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