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 音大还没有放假，但时沐负责的选修课课程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时间留给学生们备考, 她做完手术后不用急着回学校, 能好好休息几天。
她要做手术的事没和任何人说, 包括时靖和费玉琛。
邱雨也被放了短假，去陪她妈妈了。
时沐原本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她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只不过是胃里长了点奇奇怪怪的东西，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喝多了说给桑柠月听完全是意外，甚至觉得她坚持要来的举动很麻烦。
可真正见到桑柠月的时候，时沐莫名就想到自己来做胃镜那天, 护士小姐跟她说的话：
“下次让你家属陪着, 方便一点。”
到今天时沐才意识到，所谓“方便”并不是能给她行动上带来多大的便利，而是心理上，有人陪着不会显得那么悲凉。
“你还好吗？”桑柠月看时沐浑身紧绷地坐在床边, 以为她紧张。
“嗯？还好啊。”时沐换好无菌病服，人还没做手术，倒是显得憔悴了些。
她紧张的点在于桑柠月就坐在她对面, 而且脸上流露着担忧，好像自己就要进行一场风险极高的大手术。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前任陪同做一场小手术更尴尬的事吗？
如果说先前两人见面还有得聊，那一定是透支了现在的聊天额度，不然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多久, 护士推门进来, 提醒她手术已经准备好了。
“时沐？你准备好了的话就跟我来。”
时沐起身，桑柠月也跟着站起来, 自然地走到她边上：“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待着吧。”
“要的，让你朋友一起吧，可能要交待点术后的注意事项。”护士没察觉到两人间弥漫着的诡异气氛，错把桑柠月当成了她的朋友。
时沐没辙，无奈地点头：“行吧……”
就像那位老教授说的一样，这种胃部的息肉现在不是什么大问题，用电切治疗的微创手术，术后只会留下非常小的伤口，恢复的快，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更重要的是，时沐的息肉算是良性，也跟胃病有直接的关系，这次手术后能缓解不少她胃痛的问题。
等老教授来的功夫，时沐坐在长椅上，听护士讲解注意事项。
她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桑柠月，只敢偷瞄。
桑柠月的神色严肃，聚精会神的样子比以前听讲还认真。
她不光听，还一边往一个小本子上记着笔记。
连护士都夸她：“你这么认真呀？你朋友跟你关系一定很好，铁闺蜜吧？”
桑柠月没多余的反应，只是低低“嗯”了声。
老教授姗姗来迟，跟时沐表达了歉意。一转头看到一个身影，眉毛微扬：“小桑？”
“曲教授，好久不见了。”
看到两人认识，似乎很熟的样子，时沐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嘴。
打完招呼，老教授也没多停留，把手上的病历本交给护士，转头冲时沐说：“走吧，早点做完手术你去病房休息。”
做手术的诊室就在胃镜室隔壁，空荡的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比走廊里的要刺鼻。
时沐一向喜欢表现得坐怀不乱，可这次她想到自己吸完麻药后会完全昏睡过去，忐忑都要写在脸上了。
她突然有点后悔在桑柠月面前嘴硬。
桑柠月很会安慰人，听听她的话没准自己现在就不会这么不安了。
老教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她闲聊起来：“你和小桑认识啊？”
“嗯，很多年的朋友。”
时沐惊讶地发现，现在提起两人的关系，她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朋友”挂在嘴边，远没有先前那么纠结。
这算是个好的信号吗？她不清楚。
“她是我太太的病人，大概两年前吧，她头部受了很重的伤，后遗症就是记不住东西。在我们医院治疗了很久，结果也不是很明朗。”
“您说什么？”时沐腾地一下从手术台上坐起来，“她记忆力根本没恢复多少吗？”
可她明明记得上次桑柠月跟她说，比起刚出事的时候，记忆力已经恢复很多了。
那个时候桑柠月问起她的病，她撒谎说没事。
哦。
时沐突然明白了。
在自己撒谎的时候，桑柠月同样也没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可这次时沐却一点都不生气，只剩满心的担忧。
老教授犹豫了一下，说道：“当然，要看跟什么比。她的记忆力现在是出事前的百分之三十，但完全达不到正常人的水平，很影响平时的工作和生活。我们医院没有专门的技术支持，甚至全国都没有。我知道国外有一家医院是专门做脑部创伤后记忆恢复的机构，不过开销比较高。”
“好了，现在你才是病人。先别担心她的事，等醒了你自己问她。”
老教授把她按回去，让她吸入麻药：“你试试看从一数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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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沐再次清醒的时候，距离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才不到半个钟头。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整个人比上次还要麻。
原本打定主意想要利用手术时间思考要不要和F女士在一起，结果就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都精神恍惚，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办。
她四下看了看，发现桑柠月并不在病房，而自己也并没有那么想见她。
时沐觉得自己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至少现在不会时时刻刻想要跟桑柠月见面，她对自己的吸引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强了。
这不是错觉，而是她能清楚感受到的。
是她给自己疯狂的洗脑起了效果，再加上桑柠月真的被好多人喜欢、被好多人追。
时沐撑着身子起来，没有想象中无法忍受的不适。
手机就搁在床头，轻而易举就能拿到。
她打开聊天软件，亲密好友那栏也只有F女士一个人。时沐不是个喜欢社交的人，F女士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不反感结交的陌生人，她的身上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就连被表白过后，时沐竟然也在认真思考。
Flechazo：[你手术做完了吗？还好吧？]
在时沐犹豫该怎么开口联系她的时候，F女士竟然主动发来了消息，询问她手术的事。
还真是……巧得离谱。
拾：[刚醒，感觉整个人要废了，你在干什么？]
Flechazo：[学你教我折的千纸鹤，好难啊，你怎么折那么快的？]
时沐失笑。
F女士之前缠着她，一定要自己教她折纸。时沐想从最简单的教起，可是F女士指明一定要学千纸鹤的折法，好像对叠这个东西有种执念。
她的谈吐举止都给时沐一种非常聪明的感觉。当然，都是在接触折纸之前的印象。
时沐也是后来才发现F女士在折纸这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没有人手把手教，她总是会忘记下一步。
拾：[那等我恢复了再仔细教你一遍]
Flechazo：[时教授，到时候再教我，你要用什么样的身份呢？]
时沐不解：什么身份？
Flechazo：[我之前说喜欢你，绝不是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
Flechazo：[你这么纠结，到底是觉得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是没有放下你的前任？]
时沐心想，如果是前者的话，她恐怕已经看不到F女士现在说的这番话了。
她当然看得出F女士有些急，也看出了她的极力忍耐。的确，三天过去，是该给她一个结果了。
拾：[放下了]
Flechazo：[那你还在纠结什么？]
时沐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落到被子上。视线转向窗外，碎片状的雪花飞来，砸在玻璃上，又在下雪了。
她在纠结，自己给一个人的爱是否公平，或者说，她能否做到公平。
良久，时沐重新拿起手机，切换到语音输入：“我不清楚我现在能不能全心全力投入到一场新的恋爱当中。如果不能，这对你不公平。”
“我们都有一场失败的恋爱，所以我不想让你在我身边也受委屈，不想让你每天顾虑，不然我会恨死自己。”
Flechazo：[你不会的]
这么笃定的语气，让时沐有些恍惚。好像不光是自己，F女士也对她十分放心。好像已经认识了数十年的、知根知底的朋友。
Flechazo：[我愿意陪你一起赌一把，赌我们彼此对对方是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有些耳熟。
时沐歪了歪头，整理好心情，她现在已经很清楚这样的关系代表着什么了。
F女士的承诺很让人心动，并且异常真诚。真诚到让时沐觉得自己不是在网恋，而是在接受现实中爱慕者的表白。
两个性格差不多，又很有共同话题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损失？
三十岁的年纪，谁又敢说自己一心放在桑柠月身上不是贪图安稳？可是生活和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她总得接受新东西，就像桑柠月那样洒脱。
想明白后，时沐就没那么纠结了。
她回复道：[谢谢你愿意陪我 ]
Flechazo：[那这么说，你是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咯？]
拾：[嗯]
桑柠月偏头，从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看。
哪有人接受表白全让对方说的，起码说句‘我也很喜欢你’吧？
桑柠月在心底疯狂吐槽，而此时在病房里的时沐对门口站着的人毫无察觉，听到门锁响了声才扭头看过去，发现是桑柠月回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没等桑柠月进来，她就开口：“那个……我新交了女朋友。”
桑柠月没什么表情，看着甚至有点不高兴：“是吗？那恭喜了。”
“你不高兴吗？”
桑柠月有些口渴地端起杯子，水才刚入口就猛地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差点呛到。
忍着喉咙的痒把水咽下去，缓了口气：“我为什么不高兴？”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了，是时沐幼稚的胜负欲在作祟。
于是桑柠月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行吧，你突然有了新女友，我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