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来旅行,租的是房车,相当于整天都待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不用每天都住在旅店里,因此生活用品也都自己准备好了。因为出来的时间也并不长,在采购东西的时候,林白把徐影春拿的那些整装大瓶的洗浴用品都放回了货架上,十分勤俭持家地往购物车里扔了一打分装。

  小瓶的分装太迷你了,确实是很节约环保,一点儿不浪费,但耗得也太快了,之前徐影春洗了一次澡,今天林白再用一次,没洗完瓶子就空了。

  徐影春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到淋浴间门口,把那空瓶接了过来,丢进垃圾桶,又去柜子里翻出一瓶新的,返身回来。

  淋浴间的门还开着,林白很耐心地等着,虽然没穿衣服,身上还湿淋淋的,可好在空调的风力很强劲,车外冬日的野风呼啸,席卷城市带走温度,可车内却一点儿也不冷,反倒温暖如春。

  她没特意遮掩,但倒也没特意露出,那门就那么半开着,很坦荡的样子,徐影春将沐浴液递过去的时候,即使垂下了眼睛,视线仓促间还是扫到了半个洁白如玉的肩膀。

  乌发湿透,贴在皮肤上,越发衬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黑白分明,春色只露半点,倒更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比无遮无拦的直白更勾人,匆匆一瞥似能烫了视线。

  即便刚才就在心里偷偷描摹过这幅场景,可真的瞧见了,却发现还是不一样。想象刻板而贫瘠,哪比得上亲眼见的活色生香?

  之前脑海中出现的皮肤仅仅是洁白无瑕,美则美矣,毫不生动,而眼前的人白是白,皮肤如同被水洗过的白瓷,可还泛着热气,皮肤上带着一点嫩生生的粉色,是被热水烫出的淡淡痕迹,似乎触手就能感受那柔软和温暖。

  徐影春别开眼,手上拆封的速度又加快了点,她机械地拧了沐浴露的盖子,脑子里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她比刚才还要心猿意马。

  指尖不免沾了点沐浴露,黏腻腻的,有点打滑。

  林白很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浴液,随口跟她搭话:“其实还是应该买整装的,其实也用得完……”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臂被轻轻捏着往淋浴间里一推,“砰”地一声响起,猝不及防,那门被从外面关上,很迅速,又有点凶。

  林白:“……怎么了?”她拿着浴液站在淋浴间里,看着被拍上的门,有点莫名其妙。

  “站在门口聊什么天?”徐影春声音从门外传来,闷闷的,听不出情绪,“快点洗。有什么话穿好衣服出来说,会感冒的。”

  林白顺着这话“哦”了一声,把新的浴液搁在架子上,拧开水,心里却好笑地想,明明一点都不冷啊。

  她是不是太怕她身体不好死掉了?也许是她经历了三个亲人师长的去世,没有习惯生离死别,反而更明白离别的痛苦难舍。

  又或者是……林白涂着浴液,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害羞了么?

  林白忍不住笑意,直到换上睡衣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嘴角还是翘着的。那本海子诗集已经被捡了起来,端端正正地搁在床头,而徐影春已经躺下了,被子搭在腰际,侧身睡着,只露出一个安静的背影。

  “睡着了?”林白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掀开被子也躺下了,轻声问道。

  枕侧没人回答她,但就这么几分钟怎么可能就睡熟了,林白不信,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近在咫尺的人,笑意满满地问:“还是害羞了?”

  还是不理人。林白心里轻啧了一声,手指下移,触到了腰腹间,隔着布料一阵乱挠。徐影春从小就怕痒,人再怎么改变,骨子里有些习惯还是有些变不了,果然她绷不住了,装不下去了,扭过身躲着林白的手。

  “……别闹了,姐姐。”

  林白收回手:“不装啦?”她看了眼徐影春平静如常的神情,可是那藏在黑发里的耳朵尖却红着,她忍着笑意,“小时候不是也一起洗过澡吗?什么没看过啊?你害羞什么?”

  她捏了捏那耳朵尖,感觉刺刺球收起了刺,又变成了含羞草。

  小时候不光是一起洗澡,她还亲手帮徐影春洗过头发呢,那个时候可没见她害羞成这样,长大了怎么反而扭捏了?

  徐影春微微蹙着眉,本来侧着脸躲她摸自己耳朵的手,听了这话忽然顿了顿。

  “怎么不说话?”林白凑到她面前问。

  她身上带着沐浴液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弄得人鼻尖有些痒,头发还没吹,发梢水珠凝聚成形,蓦地滴落——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停在分寸之间的距离,徐影春的喉咙又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像是要把那点心猿意马眨出眼皮之外。

  她咬了咬嘴唇,贝齿在淡粉色的唇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牙印,她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因为再怎么心猿意马,那些慌乱、扭捏、害羞……全都是她一个人的。林白太坦荡了,对于所有突如其来的亲密,她的反应都自然极了,徐影春想,因为她对她的感情和她的并不一样,所以心猿意马的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双干净的眼睛注视之下,她几乎是生出了一种类似于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果她也可以那么坦荡自然就好了,她不禁想,如果她也能像林白喜欢她那样,喜欢林白,就好了,那样单纯,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隐晦部分。

  到现在为止,她仍然觉得她的爱情像是林白的纵容,她可以纵容着她,却不能当她的同谋和共犯。可她心知肚明,明明知道现在的关系已经是她以前从未奢望过的了,却仍然占有欲旺盛,渴求强烈。

  告诉自己该满足,但是内心深处仍不满足,想得寸进尺。

  林白见她垂眸还是不说话,不知自己怔怔地出神在那里想什么,伸手拍了拍她的脸,也不强求,自己吹头发去了。

  等她回到床边的时候,已经一身清爽干燥,她掀开被子,见徐影春还是刚才那副姿势神情,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思考什么人生呢?傻掉了?”

  又不等她回答,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想把人拽下来:“别东想西想的了,快睡吧。不是要规律作息、早睡早起么?”

  她们白天的行程只靠徐影春一个人开车,那么长时间的车程,难免让人觉得疲倦,晚上得好好休息,白天才有精力开一天车。

  明明自己是喜欢赖床的人,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偏偏那说的人又理直气壮的。

  徐影春垂眸,带着对方体温的柔软触在她的手腕上。

  “……姐姐。”她拉住林白的手腕,微微移开了些许,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跟小时候也没什么分别?”就像她说的,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有什么好害羞的?可现在不是小时候,时过境迁,心境和关系都已完全不同。

  所以,她是觉得她们的关系还像小时候一样,才这么无所顾忌么?

  林白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微微一怔。

  徐影春看了她一眼,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躺下睡了。这一眼深深,又让林白觉得带着点隐晦不言的难过。

  还是和刚才一样背对着她的姿势,也许是因为她刚才流露出来的那一点难过,林白这次没再动手挠她痒痒,让她就那么睡了。

  房车内熄了灯,四处是一片温暖的昏暗,林白躺下,没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也没明白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

  小时候怎么了?现在又怎么了?

  她在黑暗里思索片刻,徐影春一直很安静,背对着她,林白没去吵她,自己扯过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触到了徐影春哪一根神经,睡觉都不抱她了。林白的莫名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生气,一丝委屈。

  次日,徐影春在早上八点如时睁开眼睛,一夜睡得并不算很好,可她应生物钟的召唤,还是早起了,起身的时候发现林白的手臂大剌剌地搭在她腰间,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轻轻移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今天不看日出,所以她没有叫醒她。

  昨天在菜市场买食材的时候也顺便买了黄豆,是因为林白说出来几天早上没喝到豆浆,觉得很不适应。从西藏回来、林白住进徐影春家之后,她几乎天天早上都用豆浆机磨新鲜的豆浆,徐影春从前没有喝豆浆的习惯——更准确地说,是忙起来连早饭都不是天天吃——现在也被她潜移默化,有了早上喝豆浆的习惯。

  特意从家里把豆浆机带上也是不容易,不能白带了,徐影春把泡了一晚上的黄豆倒进豆浆机里。她虽然做饭不在行,但是把原料放进去、按下按键还是很简单的。

  林白是在豆浆机运作的哗啦声响里醒来的。推开被子起身,神思还昏昏沉沉的,揉了揉眼睛,她看见徐影春坐在卡座,正将豆浆机里温热的豆浆倒出来。林白洗漱了一番,走过去,直接伸手拎过她手里的杯子,尝了一口就眯起眼:“……水放太多了吧。”

  太淡了。

  徐影春顿了一下,林白把杯子放回桌上,她垂下的眸光落在杯口那一小块湿润上,刚才晕染出来的湿润和之前的重叠在一起,她盯着看了会儿。

  “……下次我少放点水。”她垂着眼道。

  林白总觉得她还是有点无精打采的。她问徐影春是不是没休息好,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吃完早饭之后,两人下车,在德令哈逛了逛。

  商业文化步行街挺空旷,比拉萨的八廓街上的人少得多,商业化程度不是很高的样子,反倒让人挺放松。晒着冬日的太阳,浑身都变得松软,林白觉得挺惬意,只是在去拉徐影春的手时,她僵硬地将手缩回了口袋。

  是她的错觉么?总感觉她又哪里不满意了似的,闹起别扭来。

  德令哈的景点不算多,她们特意去了海子诗歌陈列馆。德令哈在蒙古语的意思里是金色的世界,可这座戈壁里荒凉的城,正是因为海子的诗变得更广为人知,在远方的人心中成为真正的、向往的金色的世界。

  诗歌陈列馆里并不算华丽,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简陋了。石上刻着的诗句都是林白才刚在书上看过的,穿行在碑林之中,看到那些句子,她觉得分外熟悉。

  她静静凝望与德令哈的那首诗——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伸手触摸那刻入石中的文字,像是抚摸到了如有实质的时光。徐影春站在她身侧,始终跟她错开三两步的距离,也看着那些诗句,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半天下来,她看风景的时候也在看她。她虽然并没有不理人,也在答应她的话,但是莫名就是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又在蹙眉,林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终于确定,她就是又在闹别扭。刺刺球的刺没竖起来,针对别人,但是她自己缩成了一个球,滚到角落自闭起来。

  林白追根溯源,只能想到她昨天晚上最后的那个问题。现在和小时候有什么分别?小时候她是妹妹,也是朋友,现在……除了这两个身份,还添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女朋友。

  所以,她是在嫌她还是像姐姐和朋友一样对待她么?还是说,怀疑她对她只是友情?亲情?

  林白想着想着,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还是那样,有什么不直说,放在心里憋着,如果别人猜不到的话,她就准备自己那样别扭一辈子。

  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她们回到房车上,踏上从德令哈到大柴旦的旅途,林白坐在副驾驶上,余光瞥着旁边的人,忍不住心想。

  她们这一夜在大柴旦镇住,明天再去看水上雅丹。到大柴旦镇的时候,林白起身去厨房区做饭,因为在路上条件限制,只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小炒,徐影春将车停下之后,走过来问:“要我帮忙么?”

  菜都已经出锅了,林白说:“拜托你端到卡座那里好了。”

  车载电饭煲里的饭还没好,林白叫她看着,其实也不用特意做什么,她自己下了车,徐影春问:“姐姐,你去哪?”

  林白指了下远处的超市:“买点饮料。”

  其实不完全是饮料,是带了点酒精成分的果汁。让这种人放松点,从她嘴里听到点话,就得用这种手段才行。

  吃过晚饭,徐影春沉默地清洗了碗筷。林白瞅着她的背影,把果酒倒在她的杯子里,原本的瓶子远远地扔进垃圾桶里,藏住标签。她走过去递上杯子:“喝点饮料。”

  徐影春闻到一股桃子的甜味,这酒精度数低得很,她没多怀疑,喝了一口,只是有点疑惑,姐姐平时也不爱喝甜饮料,怎么今天突发奇想。

  林白撑着下巴,坐在卡座上,扭头看着窗外,晴夜万里,有明亮的星子点缀,如黑色天鹅绒上的零星碎钻,不如月光明亮,但是另一种美好。

  “看星星么?”徐影春坐在她对面,“要把车顶打开看么?”

  林白看她操作,点头说:“原来这房车还是敞篷的。”

  车顶缓缓敞开,那片夜空就在她们头顶,压得很低,星子沉在底部,宛如触手可及,却又这么遥远。

  徐影春喝了一口“果汁”,觉得眼前人就像天上星。

  ……一样近在咫尺不可及。

  “好喝么?”林白晃晃自己杯子里和徐影春一样的果酒,问她。

  这点酒精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徐影春来说已经够她醉了。她反应迟钝慢半拍,脸颊到耳朵连成一片浮红,目光有点涣散,那双小鹿眼迷蒙却又明亮。现在,像是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了。

  徐影春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林白问:“不好喝?”

  徐影春看着林白杯子里的“果汁”,说:“那个更好喝。”

  就像在拉萨时,她觉得林白嘴里的糖更甜一样,现在,她就是觉得她杯子里的更好喝。

  林白愣了一下:“我的吗?可是和你的是一样的啊。”

  感觉执拗又不讲道理,徐影春固执地摇了摇头。林白觉得好笑,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那给你喝。”

  徐影春真的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林白问:“味道不一样?”

  “……甜的。”徐影春咕哝一句,仰头把那杯子里的“果汁”全喝了,林白注视着那小脸片刻之间肉眼可见地更红了。

  看完星星,徐影春要去把两个杯子清洗了,归还原位。林白看着她的动作,看她虽然不算特别清醒,但行动倒也有条有理,难道酒量居然被练好了一点?

  杯子被收进柜子里,徐影春转身缓缓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小春。”林白忽然轻声叫她。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跟小时候没分别么?”林白的眼神直勾勾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毫不躲闪,像是要瞧进她的心里。

  徐影春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心里慌乱,瞳仁颤颤,没回答,抿住了唇角,可下一秒,那唇角却被轻轻碰了一下。因为她现在长得比林白还略高一些,林白微微掂了下脚,又扯着她的衣领把人拽下来,亲了一下她的唇角,并没有移开,就着这个姿势问她:“我们小时候会这样么?”

  温热的气息也是桃子味的,轻轻落在她的唇角,仿佛即将融化。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应该还能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