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刚刚睡醒,其实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那半开的眼眸里其实还带着迷离之色,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着一点轻轻的鼻音,糯糯的。

  徐影春垂眼,调整了情绪,淡淡问道:“怎么不回房间睡?”

  “我等你啊。”林白揉揉眼站起身,先把徐影春的外套挂上,又走到灶台前,掀开砂锅的盖子,鸡汤香味扑面而来,还温热着,“等你一起吃晚饭。”

  其实已经过了饭点了,林白招招手,让徐影春过来,先用瓷勺盛了一勺汤喂给她:“怎么样?是不是太淡了?”

  “好久没做饭了,实在是生疏了。”

  入味浓香的鸡汤滚入喉咙,徐影春垂眸:“不淡。”

  “是吗?”林白也尝了一口,“我感觉还挺淡的。”

  徐影春说:“吃清淡点,对身体更好。”

  汤还热着,但是饭菜已经凉了,林白又将它们回锅热了一下,徐影春将碗筷摆好。如此分工合作,像是十分熟稔一般,如同她们已经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陪伴生活许久,徐影春看着林白忙碌的背影,微微出神。

  叮——地一声,林白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在徐影春的碗里,见那人没反应,伸筷子在碗边敲了一下,将徐影春的魂敲了回来。

  “你以前喜欢吃的糖醋里脊,现在还喜欢吗?”

  徐影春从小就不爱吃甜的,但是糖醋里脊却是个例外。可是这么多年了,林白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只能凭着当日的印象试着做。

  徐影春咬了一口,尝到了熟悉的酸甜味道,垂眼瞥见林白食指上缠了个小小的创口贴,问:“手怎么了?”

  林白不怎么在意地说:“哦,这个啊,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

  她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人了,切个菜也做不好,实在是手生了。

  徐影春的筷子顿了顿,轻声说:“你不用天天给我做饭。”

  “哦。”林白答应了一声,“反正也没事,给你做做饭还能有点事做,不然我整天也太无聊了。”

  徐影春垂下头,心不在焉地吃饭。林白盛了鸡汤给她,徐影春接过来,直接喝了一口,被那温度烫得微微眯眼。

  “明天……”过了几秒,两人同时开口。

  徐影春有点意外,说:“你先说。”

  林白笑了笑,说:“你不用觉得麻烦我,我们俩什么关系啊,给你做个饭怎么了,以前也不是没给你做过。”

  小时候,她们还住在崇德里的老房子里,只有一门之隔,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周末的时候徐影春也经常跟林白在一起,算起来,她待在林家的时间比待在徐家的时间还长。林白的赌鬼爸爸是不会做饭的,每天只知道打牌和喝酒,徐影春没少吃林白做的饭。

  “你现在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林白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说,“而且也不是每天。”

  “明天我就不做了,你自己解决晚饭吧。”见徐影春抬眼看过来,林白解释,“小邵叫我陪她相亲去,明天晚上我在外面吃完晚饭再回来。”

  徐影春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相亲?”林白神色如常,淡淡“嗯”了声,徐影春抿了抿唇,说,“我从来没听过相亲还带着朋友一起去的。”

  “我也没听过。”林白笑笑说,“但我不去,她不消停啊,能给我发一百条信息过来。而且,我确实闲着没事做,陪她一下也没什么。”

  徐影春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白又问:“那你刚才是要说什么?你明天是也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徐影春摇了摇头,否认道。

  她在一片温暖清淡的灯光下轻轻闭了闭眼,将本来即将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

  徐影春这一夜没怎么睡好,思绪总是像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卷在一起,纠缠不清,她总是无法进入纯然的睡眠之中,脑子里总清醒着,说不清是在琢磨什么。

  十二点,她被窗外的雨声吵醒,一夜没睡好,太阳穴生疼,她皱眉揉着额角起身,冲了个澡之后觉得呼吸有点沉重。

  走到厨房里,看见料理台上放着一杯白色的饮料,再看侧卧,已经空了,门口搁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

  徐影春拿出手机看时间,看到了林白给她发的信息:【我出门了,豆浆在厨房,起来记得喝】

  徐影春伸手摸了一下杯壁,凉得彻底,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林白向来没有赖床的习惯,这应该是她一大早起来用豆浆机打的。

  再看一眼发消息的时间,九点多。徐影春清楚地记得昨天晚上她说的是晚饭不回来吃了,现在看起来这意思明显是要在外面待一天。

  相什么亲需要相一天?徐影春忍不住腹诽,更何况她还只是个陪同的亲友团。

  林白不止发了一条消息,隔了一个小时又发了一条:【还没起床吗?起得晚也别忘了吃饭啊,冰箱里有面包,速冻的包子饺子,还有昨天剩下的鸡汤】

  像是化身老母亲一样,林白打了一大段话,絮絮叨叨的。

  徐影春垂眸。

  真那么操心的话,就别去啊。

  她打开冰箱,惊讶地发现原本空空荡荡的冰箱现在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那几瓶过期矿泉水早就被清理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鲜干净的食物,摆放得也整齐。

  好像让这房子有了真真切切的活气。

  徐影春动动手指,回复林白一个简单的【知道了】。并没有加热,直接将那杯冷掉的豆浆喝了,从冰箱里的一袋切片全麦面包里抽了一片,叼在嘴里,也穿上外套拿起钥匙出门了。

  这天是星期日,不是工作日,但是徐影春的纹身店也并不遵循一周五天的八小时工作制,而是随店主心情,想哪天开就哪天开。

  徐影春并没有去纹身店,她在路口买了一束洁白的花束,乘着公共交通去了郊外陵园。

  之前入藏开的越野车是租的,前几天已经还掉了,徐影春自己并没有买车,嫌麻烦,又嫌出门时要时时寻找停车位。再者,她的纹身店离房子就几步路的距离,平时除了天南海北自由地跑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要用车的机会。

  雨下了一晚上,徐影春出门的时候已经停了,因此她没有带伞。但是公交车渐行着,雨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脸侧的玻璃窗被敲打,徐影春看见一道道水珠蜿蜒流下。天色阴沉沉的,就好像永远再也晴不起来了,远山沉在青色的缭绕雾气里,影子黯淡。

  她缓步而行,不像那些在雨里狂奔躲闪的狼狈人群,反倒一派徐徐缓缓的安然,走到那块墓碑前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徐影春把洁白的花束放在地上,用湿透的衣袖抹了抹落在墓碑上的雨水。

  那张黑白照片上的老人笑着,笑容永远地定格不变,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打在人的身上,让人有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压抑又平静的难过。

  “……奶奶,我来看你了。”

  *

  “想吃什么?”对面的男人问着,将菜单递过来,笑着说,“我请客,随便点。”

  邵知寒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林白没接话,看着餐厅外的雨有些出神,邵知寒拉拉她的衣袖问她想吃什么,她才回过神。

  “你们点吧,我都行。”林白随口说,目光仍然落在窗外。

  对面的男人说:“林小姐喜欢下雨天吗?”

  林白回过神,笑着客气了一句:“没有。我只是在想,家里晾了衣服没收。”

  其实不是。她是在想,家里那人从纹身店回来了吗,有没有带伞。

  她忍不住又点开社交软件看了一眼,消息还停留在中午十二点。

  刺刺球:【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话,再也没有新的消息。林白心道,她打了那么长一段话,她就发这么几个字。

  ……真敷衍。

  邵知寒报了一长串菜名,把菜单交给了服务生,挽住了林白的胳膊说:“雨还没停?我们都没带伞啊。”

  餐桌上,林白和邵知寒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对面。昨天听邵知寒说都是青年才俊,林白其实听听也就算了,今天见了面互相介绍才知道,这两个是同事,一个是心外科的医生,一个是呼吸内科的医生,都在市医院工作,林白在北京见惯了各色精英,并不以为奇,但是这两个人在姑河确实算是真的青年才俊了。

  两位医生十分绅士地笑了笑:“我们送你们回去,放心,肯定不会让女士淋雨的。”

  邵知寒拉拉林白衣袖,凑到林白耳侧低声道:“怎么样?这回靠谱吧?”

  “靠谱。”林白也低声回道,“你好好挑挑。”

  邵知寒扯了扯嘴角:“我挑什么,那位白医生明显对你有意思。”

  那位白医生就是呼吸内科的医生,在邵知寒跟林白说悄悄话的时候,他主动倾身帮两人倒茶。

  林白“哦”了一声,先是说:“有吗?”又说,“可我只是来陪你的。”并不是真想来相亲。

  邵知寒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反正你也是单身,如果有合适的,那不是正好嘛。”

  服务员端着菜上来,林白抿了抿嘴:“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吃饭。”

  这场相亲是邵知寒的小姨——野马旅店的那老板娘安排的,果然跟寻常的相亲很不一样,不是两个人坐在餐厅里一板一眼地跟彼此交代名字职业家庭情况,能给多少彩礼和嫁妆。他们上午直接去了电玩城,下午又看了场电影,晚上一起吃晚餐,比起相亲,更像是几个同龄的年轻人认识一下而已。

  玩了一天,大家都有点累了,晚饭后就没再安排,两位男士分别送女士回家,林白说不用了,但那位呼吸内科的白医生仍然坚持。

  *

  徐影春在陵园淋了不久的雨,回来之后又冲了个热水澡,但嗓子还是控制不住地痛了起来。

  洗完澡,林白仍然没有回来,她看了眼手机,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新消息进来。

  晚饭时间,徐影春从冰箱里拿出了那碗用保鲜膜封好的鸡汤,看了片刻,又重新放回了原处。

  她实在没有胃口。垂下的眼睛里一片晦暗,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灌了一杯水也没能缓解那种沉闷的情绪,她又想抽烟了。

  下意识地伸手摸兜,摸了个空,才想起,她的电子烟还有一打烟油都被林白没收走了。

  她没开灯,又在昏暗里等了一会儿,那种渴望不降反升,徐影春穿上外套拿着伞出了门。

  小区门口的超市边就有一家售卖电子烟的店,徐影春走到店门口,刚要进去,忽然一顿。

  马路对面,一男一女共撑着一把伞,缓缓而行,雨伞被男人捏在手里,被风吹雨打,忽高忽低,女生的面容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可是徐影春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毫无疑问。

  “就在对面。”林白止步,礼貌地对男人笑笑,“麻烦您了。”

  男人笑道:“不麻烦。”他踟蹰一瞬,还是问道:“林小姐,下次,还能再约你出来吗?”

  林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直接了当地说:“白医生,我今天不是来相亲的。”雨已经小了,林白加快步伐,几步走出伞面范围,细雨扑在她的脸上,她说,“不过,作为普通朋友,我很乐意。”

  徐影春站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林白与他正常地告别,在绿灯亮起的时候往马路这边行来,一时之间竟怔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林白本来没注意到电子烟店门口的人,她一门心思就想赶快回家,但细雨之中,路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那人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未免怪异,她就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的步伐也停下来,转了个方向,她走到那人面前:“……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