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商黎走在路上，就听到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哈冷气和冻得直跺脚的声音。
顶着冷风走在路上的女明星更是冻得微微颤抖，鼻子通红：“这天真冷。”
商黎低头看了看自己戴的半截指套，露在外面的那半截手指有些冻僵了。
因为关节处生了冻疮结了疤，商黎不太敢带全指手套，也不太敢让这关节处接触任何布料。
对于冻伤这事儿，商黎很有阴影。
他以前也冻过一次手，那时候经验不足，冻肿了之后贪暖紧接着去烤火，结果一冷一热冻伤的地方更严重。
先前只是红肿，后来肿的地方猛的出了大水泡。即使挑破水泡撒上药粉，最后还是化了脓、结疤都不牢固。
商黎当时第二天还得去汽车修理厂打工，为了保护手，他就把手套严严实实戴了一整天，吃中午饭也没摘下。等到晚上下班回家，他想摘下手套洗洗手，手套只褪到了一半，就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
刚结疤的那层皮被毛线手套黏上，一摘手套就撕扯开了。
最恐怖的是那时候他手都麻木了，居然没觉得疼。
商黎当时都不敢把自己把手套全部取下来，去了诊所找大夫帮忙。
他看着那个小诊所的老大夫拿着剪刀把他的手套从指尖处剪开，关节往下包裹着小指肚的布料最先拿开。
剩下的那点毛线布料，老大夫很有耐心的一边拿棉签碘伏消毒，一边小心翼翼的剪碎那沾血的毛线料，用镊子小心的夹着一点一点取下来。
商黎那时觉得还没痊愈就被扯开的疤痕，像是他血淋淋惨淡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有希望痊愈。
不过，总归是摆脱了一层束缚。
商黎松了口气，眼含希冀的看着老大夫：“先生，这手套取下来了，是不是撒上药粉，过几天就好了？”
老大夫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好那么快啊？这天儿这么冷，一出去你还得挨冻，再挨冻这伤口还会恶化。”
他看着这年轻后生的手，眉头带了点忧愁：“你这手现在不能带手套，得等药粉干在上面，重新结疤，等到疤也硬实了，再戴手套才能没事。记得小心点，衣服布料都别摩擦这里。
“你要是在家里有暖气有热炕的地方戴十天半个月不出门，那兴许好得快一点……”
他话没说完，商黎就微微摇头。
他眼神有些黯淡：“我得继续上班，不能在家待着。”
听到商黎的话，老大夫隔着老花镜打量他一眼：“你看着不大，不应该在上学吗？”
“没读书了。”
“这么年轻，为什么不读书啊？”
商黎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家里那一团乱糟糟的事，对外人随便说出来哪一件，都似乎有卖可怜的嫌疑。
商黎曾经在闲聊时，对一个关系好的工友说过自己家的情况，结果对方难以置信、瞪着眼睛打量他，“不会吧，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爹妈？你这不比电视里演的还惨？该不会编的吧。”
“真的假的？”
商黎突然说不出话了。
对方还在问：“哎，我问你真的假的，你爹妈真这么奇葩啊？他们就不考虑你一点。”
那位前工友咋咋呼呼、笑着看稀有动物似的眼神刺痛了当时年纪不大的少年。
貌似关心的话，句句都在戳他的肺管子。
商黎回想起来，还感觉到当时窘迫慌张的心情。
他并不喜欢别人怜悯猎奇的目光。
于是再有人问他任何情况，他也不怎么想说实话。
哪怕，是一位年迈苍苍的老大夫。
商黎安静的摇了摇头，违心的对他扯了个谎：“我不是读书那块料。”
老大夫看着他叹了口气，有些劝学的意味在里面：“能读书多好啊，你们小年轻不懂珍惜，老头我要是有机会读书，我直接头悬梁锥刺股，说什么也得读个博士。
“我们那一代，不是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条件比我们那一代好多了，应该珍惜机会……”
商黎低下头，什么话都没说。
听他说完，最后只安静的的抿唇勾起一个酸涩的笑，麻木着说：“您说的很对。”
能读书是好事，可惜不是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
商黎心里苦闷，低头看着他开药。
只记得最后老大夫对他叮嘱道：“你这双手得做好保暖，以后冬天都不能受凉，要不然还会再冻伤。”
多年前的回忆到现在回忆起来，已经像是泛黄的旧胶卷冲洗出来的照片，朦朦胧胧还带点冷。
商黎没想到那老大夫说话那么准，今年就受了那么一点寒，真又冻伤了。
商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情不是很好。
秦无迟懒懒散散的跟在商黎的身后，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鼓着脸暗搓搓的往前瞅着他闷闷不乐的脸色。
他的助理拿着刚买好的奶茶走过来，气喘吁吁：“迟哥，你要的奶茶，热的、少糖，加了很多椰果和鸡蛋布丁。”
秦无迟拎着这两杯奶茶，跟在商黎身后走着。
到拐角处，商黎猛地回头看。
“跟着我干嘛？”
秦无迟把手心里的奶茶递给他：“我看你有点冷，要不喝一杯暖暖胃。”
商黎迟疑一下，抬手接过来那杯奶茶。
“这杯什么口味。”
秦无迟笑了笑：“试试看，说不定是你喜欢的。”
商黎的手掌在热乎乎的奶茶杯壁上贴了贴，已经冻僵的手指稍微活络了一点。
他好奇的低头对着吸管啜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有自己喜欢的椰果。
在这刮着冷风的天，喝一大口奶茶，又滑又弹的果粒在唇齿间软软的嚼碎了，口中是甜的，食道是暖的。
商黎的眼睛亮晶晶的，对着秦无迟说：“味道不错，谢谢你了。”
他们慢吞吞的走过出场口的拐角，突然发现前面的人群还没散开。
有星星零零的记者还围绕着没上车离场的明星，做一些单独的小采访。
李谦凌也被几个记者堵在前面，那些人扛着摄像机对着他拍。
因为被半挡着路，他连往前行走都比较困难。
赵小哨半挡在李谦凌的面前，对着这些记者说：“让一让，大家让一让，不好意思，李先生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大家改天再采访行吗？”
李谦凌配合了赵小哨的说法，微微颔首。
赵小哨松了口气，对记者们说：“凌哥过几天还有新戏上映，大家到时候还会见面，那时候再有什么问题再问也不迟。今天这么冷，大家就不要挤在这里了。”
他说的合情合理，但娱乐媒体不是那么容易劝退的人。
有个惯会捕捉八卦的记者在这一刻见缝插针，举着话筒对着李谦凌采访道：“李先生，我刚才注意到，您在秦无迟发言的时候，面色有些不愉快，您对他说的话有什么微词吗？”
李谦凌闻言，停下了脚步。
记者兴奋的嘴角一勾，觉得这个问题有戏。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谦凌走到了他的话筒前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词倒不至于，只是有观点不一样。”
记者：“您能仔细说说吗？”
李谦凌：“他展示自己力气大没什么问题，但是不应该拿女演员和导演来当工具。那都是他的同事，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于轻佻了。”
李谦凌说着话的时候，面色非常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这句话，乍一听非常符合他娱乐圈老干部的人设。
但是仔细一琢磨，记者总感觉里面有股酸味儿。
记者兴奋的举着话筒，还想对李谦凌继续说些什么。
这时候，路过的看到这一切的商黎低着头，拿手机拨了个号。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李谦凌很是意外。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记者：“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李谦凌拿着手机朝着自己的车子走过去，记者还想再往前跟几步，被助理赵小哨和保安联手拦住了。
李谦凌关上车窗接通电话：“喂，商黎。怎么想起来打我电话了？”
商黎用力的咬碎了口中的椰果粒，冷哼一声质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才在记者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李谦凌轻轻的扬着眉毛：“我哪里有胡说？”
商黎皱着眉毛：“你为什么当着记着的面说秦无迟轻佻？
“你自己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你想没想过你这话说出去，他会被记者写成什么样？”
李谦凌冷笑：“我还真没想过。”
他隔着车窗，看着道路两旁飞快后退的景物，心里一点后悔都没有。
“商黎，我只是说出来我的想法罢了。别告诉我，只因为这几句话，你就对秦无迟心疼上了？”
商黎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奶茶杯，心里对李谦凌怒骂几句。
这一刻秦无迟的目光落在商黎的身上，他却没有注意到。
不知是赌气，还是别的，商黎对着手机点头：“对，我就是心疼秦无迟。
“你要是接下来还对着记者胡说八道，欺负我手底下的演员，那就别怪我接下来对你不客气。”
听完商黎说的话，李谦凌的眉毛像是落了霜。
他语气低沉，玩味的冷笑：“不客气。我很好奇，你要对我怎么不客气？”
他的话没说完，商黎已经挂了电话。
李谦凌看着黑了屏幕的手机，英俊的眉宇间满是阴霾。
坐在前方副驾驶位置的赵小哨回头看了他一眼，“凌哥，您还好吗？”
李谦凌闭上眼：“我很好。”
他缓缓吐匀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好极了。”
赵小哨目光忐忑。
另一边。
秦无迟站在商黎的身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你刚刚，是因为我在跟凌哥打电话吗？”
商黎点点头，有点尴尬的看着他。
“他说的那些话，有点过分了。”
秦无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对着商黎露出一个笑：“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我那天，不应该直接把你抱起来的，确实有些轻佻了，对不起啊。”
商黎的目光有些闪躲，他低头喝了口奶茶，停了几秒，口中含混不清的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秦无迟朝着他往前走了一步，低头有点紧张的问：“你那天后来，真的没生气吗？”
那天没打招呼就突兀的被秦无迟抱起来，还打了个转，商黎其实心里是有点别扭的。
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商黎是真的没想再计较什么。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
秦无迟脸上的紧张感消散了一点，他对着商黎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
商黎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移话题：“对了，待会我发个微博，说一下这部电影上映的日期，你到时候帮忙转发一下。”
秦无迟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时间几乎忘记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了：“我一定帮忙转发，到时候让我的朋友也帮忙宣传宣传。”
商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谢谢。”
秦无迟笑容灿烂：“应该的应该的。”
这时候周豆豆一路小跑找了过来，对着商黎耳语一番。
商黎看着秦无迟，迟疑着说：“你先走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情。”
秦无迟低头看着他，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一点小事。”
商黎对着他摆了摆手，转身跟着周豆豆走了。
这么冷的天气，正常人都不太想在户外多呆，但是秦无迟对着商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也没动弹。
直到他的助理寻过来，这才慢悠悠的跟着往前走。
“迟哥，”小助理窥探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您今天在台上说的那些话，被记者发网上去了，有些网友说，您对商导演不太一样，咱们这边要不要做点公关。”
“公关什么？”秦无迟停下脚步看着他，一脸不耐烦：“网友说的都是真话，商黎在我这里，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啊？”助理愣住了。
秦无迟：“啧。”
他把喝完的奶茶杯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嘴里嘟囔着：“你不会一直都没看出来吧？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还公关，我恨不得商黎立马接受我的告白，让我公开。”
小助理舌头都有点打颤，“但是，但是公司不让你谈恋爱啊。”
秦无迟毫不在意的看着他：“这怕什么，大不了交违约金喽，我又不是没钱。想谈恋爱是我的自由，我想谈就谈。”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行啊。”小助理提醒他说：“那可是商黎！他和李谦凌做过夫夫，你要是和他在一起了，那不就得罪凌哥了。”
秦无迟真不明白：“我得罪他什么，他们都离婚了。”
小助理咽了咽喉咙：“你不觉得，李先生对商导演还念着旧情吗？”
“就说今天，这场电影发布会，他不来也没关系，听说商导演本来也就是在网上随便说了句欢迎大家来参加。除了咱们剧组的演员，就没几个大碗，没想到李谦凌居然来了，还是推了工作来的，这不就是刻意来给商导演的电影增加热度撑场子的。”
如果不是还念着旧情，以李谦凌在圈子里的地位，他根本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秦无迟看着自己的助理，心里不痛快。
他扯了扯嘴角：“就算李谦凌还放不下商黎，那又怎样？我看商黎已经放下他了。”
想起刚才李谦凌在媒体面前说自己轻佻的那些话，秦无迟冷笑。
“地位比我高又怎样，他未必抢得过我。”
秦无迟觉得商黎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他想拉近和商黎之间的距离，再想办法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