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路月沉半跪在地上,嘴巴被刺破,他的画框只展现出一角,衬衫和地上的血鲜明刺眼。

  林微寒眼睫扇动,耳边话音变得模糊,这一幕几乎和梦里的重叠,一样的疼痛,施夷南面色发白,因为生气而发抖。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施夷南紧紧地抓着扶手质问他。

  “二少爷……”女佣在一旁扶了他一下,却又不敢太上前。

  “这是不是应该我问母亲。”林微寒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嘴角刺疼,他看向施夷南,眼里情绪蔓延。

  “到底谁才是母亲的儿子?”

  这么一句,空气中气氛变得僵硬起来,施夷南闻言稍稍地睁大一双眼,她的眼角凝聚着泪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母亲要向着外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听见动静的林绍赶了过来。

  “母亲,小寒,怎么回事。”

  “绯云,开门。”

  女佣迟疑地过去开了门,林绍看着门内的情形,施夷南坐在轮椅上脸色发白,紧紧地攥着照片,情况看起来有些不对。

  “母亲?”林绍到了施夷南面前,对施夷南道:“母亲,你别紧张,轻呼吸。”

  “小寒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林绍手掌放在施夷南的背上,轻轻地为施夷南顺着气。

  林微寒脸边的巴掌印若隐若现,他眼睁睁地看着施夷南喘不过气,僵在原地没有动,不敢再刺激到施夷南。

  “咳咳咳……”施夷南脸上涨红,林绍立即对绯云道:“绯云,去喊医生,快……”

  “母亲,您不要过度呼吸……”林绍推着施夷南出去,林震南被动静惊醒,外面的大厅一片明亮,房间里只剩他一个。

  顶上的灯光在他身上拉长,落在空荡荡的卧室,林微寒垂着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他说错了吗。

  “二少爷。”棋云在卧室门外踌躇不定,因为施夷南突发的身体情况,一家人都在那边忙着,自然暂时没人关注林微寒。

  “大少爷他们已经把夫人送去医院了,少爷不用担心,早点去休息吧。”棋云关心他。

  林微寒转过身来,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对棋云说,“谢谢你。”

  深夜。

  车子停在市立医院之外,林微寒在特殊病房外面守着,林绍坐在他身边,林震南在和医生交流。

  “尽量不要再让夫人情绪产生较大波澜,她的身体才刚刚有好转……”

  林震南应声,随着医生离开,目光落在林微寒身上。

  “小寒,刚刚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从绯云那里听说了。”

  林震南:“你母亲有心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气她?”

  林微寒低着头没有讲话,他透过玻璃窗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人,施夷南双眼紧闭,他害母亲晕了过去。

  “小寒也是因为太在乎母亲了吧。”林绍说。

  “最近只是注意力在月沉身上,所以才会对小寒发火。”

  “抱歉。”这两个字难得讲出来,林微寒问,“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情绪应激引起的过度呼吸。”

  林震南:“你们两个不用在这里守着,这里有医生照看。”

  “小寒,你也不用过度自责,你母亲她……她生病了,你应该知道的。”

  “所以不用太放在心上。”

  林震南看看自己儿子脸上的巴掌印,又说,“晚点自己用冰块敷敷。”

  “既然父亲这么讲了,那我先走了,明天公司还有事,小寒,你也早点回去。”林绍说。

  医院走廊空荡荡的,有陪护房间,林微寒坐在长椅上没有动,他耳边隐约能够听到病房里穿透过来的滴滴答答机械音。

  路过值班的护士有时会低语讲两句话,漫长的黑夜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凌晨,绯云进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发现林微寒还在门外守着。

  “二少爷,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再守在这里了。”绯云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她稍稍别开眼,“夫人说了她不想见到你。”

  绯云眼里浮现出担忧,“二少爷,您一夜没睡吧……不是还要去画室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医院里温度很低,林微寒掌心冰冷,他迟缓地应声,“我知道了。”

  “麻烦你照顾好母亲,”林微寒,“等到她愿意见我的时候我再过来。”

  从医院里出来,林微寒拖着自己的身躯,他坐在后排,司机问他去哪,他沉默了片刻,并不想回家。

  “去油画小镇。”

  早上六点太阳刚刚升起来,车子穿过麦田地,远处向日葵在油然生长,他在画室门口远远地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道瘦弱的身躯在衬衫下显得空档单薄,却又有一股韧劲在支撑着,对方像是一株在阴暗环境里生长的向日葵……可能是畸形的向日葵,哪怕中途走错了路,还在努力地生长。

  林微寒在咖啡馆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顾慈忙来忙去,对方做事似乎很用心,玻璃擦的一尘不染,老板在里面喊了一声,顾慈立刻应声。

  “来了。”顾慈把毛巾放下来,转身的时候和他对上目光。

  顾慈视线稍稍闪躲,很快又看他一眼,端着水盆进了店里。

  “外面的客人一直坐在那里没关系吗?”另一位工作人员问。

  “没关系,那好像是隔壁的小少爷,和拓维认识,不用管了。”

  顾慈隔着玻璃又向外看了一眼,对方一个人在坐着,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孤单。

  “他是A大的学生……画画很厉害。”顾慈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他在前台帮忙做咖啡,多做了一杯,“这杯算在我账上。”

  “小顾,是你朋友吗?”老板好奇地问。

  顾慈立刻摇摇头。

  遮阳伞遮住了一部分太阳,面前多了一杯咖啡,顾慈把咖啡放了下来。

  林微寒看过去,是他常喝的口味,顾慈记住了他的喜好。

  “我并没有点。”他说。

  顾慈有些尴尬,手指不自在地按着围裙,“你来买过好几次,老板说可以请你喝一杯。”

  林微寒可不觉得老板会那么好心,眼见着人要走,他把人叫住了,“等一下。”

  “老板既然都送咖啡了,应该也不介意员工陪我一会,你坐这吧。”他说。

  顾慈这样的软性子,听了他的话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在他对面坐下来了。

  “你最近还是在这里工作?”他问。

  顾慈点点头。

  “上次为什么见到我们要逃跑?”林微寒又问。

  说的是上次在实验基地,正好撞见顾慈报名。

  闻言顾慈有些难为情,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去报名中学生的实验……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何况他之前盗走了对方的实验数据。

  林微寒:“那里并没有规定成年人不能参加。”

  “他们呢?有没有再找你麻烦?”他说的是之前那群孩子。

  顾慈立刻摇头,仿佛担心他再找事,对他说,“没有了,他们过来向我道歉了。”

  “你……你不用为我担心。”顾慈说着,稍有些不自在。

  “哦,那你好好比赛。”林微寒喝了一口咖啡,他看向顾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慈脸上似乎有点红。

  “……谢谢你。”顾慈指尖按着围裙边,视线稍稍地转过去,“你是唯一一个……很感谢你。”

  至于唯一一个什么,顾慈没有说。

  这句话似乎另一个人也说过,林微寒按按自己的太阳穴,一个两个似乎都没什么朋友。

  “林微寒同学,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顾慈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开口。

  他对情绪异常敏感,别人的不高兴和言行举止透出来的情绪,他都能感受到。

  顾慈又看看他脸边,想了想问他,“你是和同学打架了吗,和路学弟?”

  “……不是,”林微寒有些不自在,被母亲打了这件事怎么可能和别人说。

  “不小心蹭到的。”他说。

  “我前几天发现了一片荷花池,那里很漂亮,在麦田尽头,林微寒同学有机会的话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为你提供灵感……”一下说这么多话,顾慈意识到了什么,随之尴尬地起身。

  “我要去工作了。”顾慈说。

  林微寒应声,看着那道身影进了咖啡馆,他又低头看咖啡杯,杯盖上有小纸条,对方在上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林绍:“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听说是江释拿到了实验数据。”

  “这件事也有小寒的功劳,怎么看都是对他们更有利,”林绍稍稍停顿,“还有你,你难不成对林微寒有其他想法?”

  “他们拿到的项目和基因算法无关,只是签了允许在北方建立合作设备的方案。”

  路月沉看着电脑屏幕,“基因算法并不会运用到市场之上,一旦发布,最先引起整个社会陷入混乱之中。”

  林绍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路月沉:“它的算法如果能够改变,不会只运用在医疗领域,假如能够运用基因算法促进优质基因的融合,那么……”

  剩下的路月沉没有说。

  基因的优胜劣汰如果能够人为控制,那么人会进行彻底的分层,所建立的一切制度都会失去意义。

  如果把人类本身按照所谓“优秀”的标准去定义,那么人人生而平等也就不复存在。

  “没必要用在市场上,”林绍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说,“哪怕只服务百分之一的客人,我们会得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回报。”

  “这是很天真的想法,到时候恐怕会难以收场。”路月沉说。

  “……”林绍,“中秋节,我会安排你一起去老宅,你做好准备。”

  “还有。”林绍没有被绕进去,“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你说小寒?”路月沉抬眼看向他,深褐色的眼底毫无波澜,“按理说他应该算是我弟弟,我不会拿他怎么样。”

  ……到底谁问这个了。

  明显的岔开话题,林绍没有再追究,“你这几天多关注他,他被施夷南打了,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有所怀疑……”

  一段录像呈现出来,路月沉的目光稍稍顿住,画面里清晰地浮现出女人的模样,青年稍稍俯身,随之被扇了一巴掌。

  “这个女人。”路月沉语气稍顿,眼里没什么温度。

  林绍走出了巷子。

  ……真有意思。

  对孝顺非亲生的儿子不管不顾,亲儿子抛弃了二十年现在过来弥补,两方都得不偿失。

  手机里出现信息,路月沉看了眼,是绯云发过来的,让他有空去医院一趟。

  医院顶楼。

  路月沉买了一束百合,他在病房前敲了敲门,绯云为他开了门,病床上的女人已经醒来。

  见到他,施夷南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温度,他一靠近,手腕就被握住,对方似乎又要开始冒眼泪。

  如果对方不是在意的人,流泪不会引起他产生波澜。

  “您好,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路月沉把百合花放到了一边。

  绯云心思复杂,她在一旁欲言又止,施夷南对百合过敏,如果稍微细心一点,不难发现林宅里从来没有插过百合花。

  何况路月沉原本就是细心的人。

  “很好……”施夷南稍稍睁大一双眼,盯着他脸边的伤痕,问他,“你呢?你怎么样?”

  “您问这个伤,”路月沉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我自愿的。”

  “我喜欢小寒,所以我不介意他伤害我。”

  路月沉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眼里冷淡一片,“倒是您,希望您不要伤害他。”

  他看向绯云,“绯云,我想和夫人单独说两句话。”

  绯云有些犹豫,见施夷南点头,她这才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母子。

  “……对不起,”施夷南立即道歉,“孩子,你不要喜欢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应该喜欢女孩子,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家里写信……让他们给你介绍。”施夷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对我毫不了解。”路月沉平静地说。

  “您是想补偿我吗?”

  施夷南立即点头,稍稍别过脸去,眼里蒙了一层泪花,“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以,有一件事,您能为我做。”路月沉眼底映着女人的模样,对眼前曾经抛弃他的女人无一丝的怜悯。

  “我要您手上林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路月沉,“只要您让出股份所有权,签署自愿转让协议……把您手上的所有股份自愿转让。”

  “我会原谅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