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天幕,流云氤氲缭绕于苍山之间,带着点潮湿。

  耳旁是空气急速滑动的响声,顾瞻闲着无聊,微低头看着长袖下江州的手。

  ——他们两人的手还牵着。

  江州的手很长,给人很结实的感觉,脱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白皙,掌间长有薄茧。

  被这么一双有温度的手反扣着的时候,顾瞻略微冰凉的指尖变暖了些,连带着心里也不自觉地暖了。

  反正不坏,顾瞻就任他牵了。

  江州正在御剑,眉目专注地看向前方,突然不经意道:“师尊,你喜欢那个皇帝吗?”

  顾瞻听到后不明所以:“?”

  他们处在高空之上,只要顾瞻稍稍地理好一点,低头往下看的话,他就能知道为什么江州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们正飞速掠过京城,江州大概想起来那些令他感到不好的回忆。

  三秒后,顾瞻:“不喜欢。”

  江州声音似乎带了点笑意,又问道:“那你喜欢大师兄吗?”

  顾瞻摇了摇头,叹口气:“不喜欢。”

  江州眼底笑意明显,嘴角轻挑起。

  那你喜欢我吗?!

  他还没说出口,顾瞻就给他浇了一盘冷水。

  只听顾瞻闲闲道:“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人?一个人活着就已经很累了,若是还要喜欢一个人,那岂不更累?”

  所有人都把爱情奉为圭臬,它令高不可攀者跌落神坛,让孤傲不可一世的的人抛弃尊严。

  顾瞻只觉得唏嘘,他只想一个人独美,爱情什么的就不要来沾边了。

  江州面色一僵,咽下了那句疑问,恢复冷意,换了个方式问:“那师尊觉得徒儿怎么样?”

  顾瞻眨了一下眼,“什么怎么样?”

  江州平淡:“所有方面。”

  顾瞻认真回他:“样貌无可挑剔,修为出类拔萃,人品也还不错,唯一缺点就是脑子时好时坏。”

  江州嘴角微抽 :“……”

  “对了,还有一个方面忘说了,就是你那啥能力为师目前还不知道,”顾瞻细细回忆了下那天晚上的事,老脸一红,但飞速装作镇定的样子,“咳咳……不过,应该还不错?”

  江州粲然一笑。

  他拉过顾瞻的手,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独特的冷香散入鼻端。

  猝不及防被他拉入怀中,还抱的紧紧的。顾瞻瞳孔猛缩,差点撞在了对方胸膛上,微愠。

  “既然师尊不知道,不如师尊亲自试试?”略冷的声线透着青年独有的笑意,如积雪逢春。

  顾瞻怔了两秒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耳朵不争气地红了,咬着牙:“没事发什么病?”

  “徒儿只是太喜欢师尊了。”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姜丑居住的神殿。

  神殿伫立在小块山体上,而山体倒悬着呈倒三角状,粗重的铁链穿梭其中。

  两人刚落地,汉白玉的殿门无人自开,由内卷出的汹涌的风雪,冷了两人一身。

  顾瞻猛然被冻得一激灵,手指抓紧了一下江州的手,随即打了个喷嚏。

  “师尊,站徒儿身后。”江州贴心挡在顾瞻身前,挡住大半席卷而来的风雪,边掐着诀边道。

  顾瞻没接受他好意,逆着风雪走上前,强忍着寒意道:“怕什么,这点风风雪雪还能冻死不成?想当年上学的时候,无论下雨、下雪、下冰雹,我们不都风雨无阻地去?”

  江州已经恢复记忆了,他不是书中人,自然知道顾瞻说的梗。含了点笑意点点头,“师尊说的对。”

  不过赞同顾瞻归赞同,但他依旧默默地掐诀保护对方。

  一路逆着风雪进了殿内,顾瞻越走进去越觉得不对劲。

  殿内空无一物,空荡得可怕,脚底生寒。踏入其中,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悚然感,但偏偏你不知道毒蛇在哪。

  心跳加速,顾瞻顿下脚步,一步挪着一步地绕到了江州身后,两人刚才松开的手又牵上了。

  手又被牵上了,江州一扫进门时顾瞻松开他手时的失落感。温和一笑,故意地关切道:“师尊,怎么了?”

  顾瞻摸了一下鼻尖,有点怂:“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话音刚落,空荡殿内扬起的风雪大的骇人,六角冰寒的雪花簌簌地下起来,冰霜自墙根爬上穹顶。

  顾瞻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这种冰霜是非自然现象的,是由人施法制造的,他无法抵御也正常。

  霎时间,殿内也凭空多了一个人。——主神姜丑。

  他换了一身雪色绸缎的华服,长发披散下来。

  望着两人紧牵的手,他诡异地勾起唇,漫不经心道:“你们……”

  由于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过诡异,顾瞻很快领悟被人误会,他飞速松开江州的手,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是我没有”。

  顾瞻的手抽回去时,江州眼眸暗淡了一瞬,似深沉的潭水。但很快他便敛下神色,对姜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诚意?”

  顾瞻不悦地皱着眉。

  目前这情况来看,这两人是要合伙干坏事。虽然江州是虚情假意地与他合作,但做做样子还是需要的。

  那么在姜丑的眼中,面对背叛修真界的叛徒,他会怎么做?

  顾瞻还在思索怎么表演,姜丑就已经带江州去看自己的诚意了。

  姜丑走到一面墙前,抬手寻着石壁的机括,轻轻一摁,骤然间石壁轰隆着上升。

  石壁后面赫然是一间暗室!

  接着,暗室内传来一只巨兽的嘶吼声,声响哀切,响彻云霄。

  这一声凄厉的嚎叫成功地把顾瞻的神思拉了回来,他还差点就聋了,还好及时堵住了耳朵。

  江州目光深邃,深深地盯着暗室里的怪物,半晌,他才偏头看了一眼顾瞻,“师尊,弟子去了,您留在此地等弟子回来。”

  随即他就消失在原处。

  顾瞻还没回过神,江州就和姜丑离开了,石壁又重新关上了,而他被挡在了外面。

  “靠靠靠?!这算什么事情?这两人跑了?那我干什么?”

  顾瞻环顾还飘着风雪的殿,自暴自弃地盘腿坐在地上,不满地抱怨起来。

  这么枯坐着实在无聊,他为了打发时间,顾瞻用灵力变了一朵桃花出来。

  “这两人不会是要私奔吧?”顾瞻百无聊赖地拔着花瓣。

  随后他又摇头,“不对,姜丑这颜值江州犯不上。”

  “还是说这两人要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就能称霸世界?”顾瞻已经把枝丫上的桃花拔秃了,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

  暗室内。

  室内只有一线光斜斜地照过来,昏暗至极。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重血腥味,混杂着尸体腐烂的臭味。

  江州眉头轻蹙,“你干了什么?”

  就算看不见,光闻也能知道这地方有多少死人,阴沟老鼠来了都得避让三分。

  姜丑却闻到什么好闻的气味一样,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种气味里。

  他得意地看着这一切,眼眸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像极了荒野上的恶狼,“这是我的杰作,至于死了多少人,我想你应该不想知道。”

  变态地笑了一声,“你不让你那小情人跟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两人走进连接的另一间暗室内,这间暗室天光大亮,入目便见到中央放置着一只巨大的铁笼,铁笼里关押着一只受伤的凶兽。

  凶兽奄奄一息,但始终留着一口气。有人来了,它虚弱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见来人是姜丑后只是愤怒地嘶吼一声,有气无力的。但当江州越过姜丑身旁走上前时,它的怒火仿佛在瞬间拔高了三丈,

  因嫉妒的愤怒而张开的五爪穿过牢笼缝隙,试图去掐江州,但它的爪子伸出去那瞬,被笼子上附着的灵力反噬,痛得凶兽一哆嗦。

  江州打量了一下,不满:“不行,这还是太危险了。”

  姜丑嘲讽一笑:“好心提醒你一句,想要什么就得做绝,要不然你就会后悔一辈子。”

  江州冷声道:“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行,现在好处全你拿了。”姜丑漫不经心地屈指弹了一下铁笼,铁笼发出一声轻响,凶兽再次面目狰狞。

  “那你答应我的事总该旅行诺言了吧?”姜丑笑了。

  ……

  风雪交加,天色昏暗。

  顾瞻冷的缩了缩脑袋,茫然地看着周围一切,熟悉中又有点陌生。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小破城镇,各种垃圾被随意地堆在过道上,记忆里永远散发着一股怪味。

  不过好在现在冬日冰寒,味道大大减少。

  等他慢吞吞地绕过垃圾堆,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突如其然的惊喜感涌上心头,便把其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直奔到镇上唯一的饭店,那是他家。

  站在店面门口,顾瞻往掌心中哈了口气。

  他眨了眨眼,鼻子有点红,不知怎的,突然就犹豫着不敢开店门了。

  要是里面没有人,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良久后,顾瞻深吸了下鼻子,将冻得通红的手搭上冰冷的门把手上,一鼓作气地推了门。

  店内和从店外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暖光融融,八仙桌摆放的整整齐齐,老旧的菜单上还是熟悉的菜式。

  顾瞻恋恋不舍地看着,记忆中场景与此刻重合。

  厨房传来一声声做菜的声响,做菜的人听到有人来了,疑惑地咦了一声,接着问:“是小瞻回来了吗?”

  问话的人是顾瞻年过花甲的姥姥,说话总带着一股口音,令人感觉十分亲切。

  一瞬间,顾瞻怔住了,忍了半天的情绪终是没能控制,如同泄闸的洪水,眼睛就这么不争气地红了。

  老人家没得到回应,自我喃喃:“不是小瞻?”

  顾瞻忙收住情绪,声音有点哑,“姥姥,是我回来了。”

  老人一听是自己的宝贝孙子,赶忙放下手中厨具,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急急忙忙地就从厨房走出来。

  “哎呦,我的宝贝乖孙,怎么要回来了也不提前跟姥姥说一声。”

  老人家的皱纹带着笑意,她拉着顾瞻的手,左瞧右看地打量顾瞻,半晌后责备道:“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顾瞻装的一手好乖巧:“因为学校阿姨的厨艺比不上姥姥您的手艺。”

  老人家听后笑合不拢嘴,就吃顾瞻这嘴甜,“你啊,学校饭菜再不好吃,那也得多少吃点,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学习呢?”

  “我们这穷地方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姥姥还等着你争光呢。”

  “知道了姥姥,我会好好努力的。”顾瞻点头,“ 等我以后挣了大钱,我们就买大房子,也买汽车,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旅行……”

  老人家连忙笑着道好。

  “我还要带你去最好的医院治疗。”顾瞻说着,心脏难受的不行。

  人老了哪里都容易出问题,何况姥姥身体不好,各种隐性疾病都是在发病时才发现的,到那时候已经无法治疗了。

  顾瞻回顾姥姥去世的那一年,他上大三,当时他为了保研名额,每日东奔西跑的,就是块砖,老师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补。

  于是回老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一年到头了也就回去了两次,每次回家停留时间不超过两天。

  匆匆来匆匆去,这个老人只能看着她的孙子忙于学业,像个装了发条的陀螺,恨不得将自己的时间一分掰成两分花。

  她心疼又矛盾,多想让孙子多陪陪自己,可是又怕耽误孙子的前途。

  于是那年冬天的晚上,这个老人家突发疾病,无声无息地去世了,死前给顾瞻打了一通电话。

  可顾瞻忙于一个很重要的竞赛,将手机调设为静音状态。

  等顾瞻再回拨的时候,就听到姥姥去世的噩耗。

  他还在一股脑地为憧憬的未来努力,可未来却原来早已分崩离析。

  生死离别,天人永隔,原来也可以这般匆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