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小院里虽然种了果蔬,但顾瞻几乎从不下厨,也就指望着每月回峰一次的大徒弟方蔚然,回来给他炒菜。
现在看来,是时候把竹篱小院交给三徒弟了。
顾瞻掏出一枚银制的钥匙,光照下泛着泠然的光,递给江州。
他语重心长道:“小州,为师把竹篱小院的钥匙交给你了,往生峰的死活就在你手中了。”
江州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不明白竹篱小院与往生峰的死活有什么联系。
燕之游凑上前,用讨要奖赏般的语气问道:“师尊,那我呢?”
“给你的。”顾瞻早有准备,“啪”地一声,一本泛黄的册子出现在石桌上。
燕之游好奇道:“绝世菜谱?”
顾瞻摇头,忍着没发作,道“这是修炼无情道的功法,你天资聪颖,修炼无情道是修为增长最快的方法。”
断绝七情六欲,从此与红尘无缘。
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似乎有些残忍了。
但顾瞻已经穿进这本小说,等了主角几百年,就为了让他修无情道,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回去的希望。
这是燕之游的宿命,也是他的宿命。
“无情道?”江州喃喃细语。
没记错的话,他曾经听村里老人说过,修无情道,需要斩七情断六欲,一心只有得道成仙的坚毅。
可燕之游性子活泼,眼里只有吃和睡,那真是鸡同鸭讲——白废气力。
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是他师尊的意思,师尊有自己的考量。
燕之游随手翻了翻,书页边缘破损不堪,印在上面的字迹还很模糊。
他合理怀疑,这是自家师尊不知从哪抽的用来垫桌脚的本子。
“师尊,我能不修吗?”燕之游哭丧着脸,委委屈屈地看着顾瞻。
顾瞻有些热,扇了扇折扇,“不行,你三师兄是往生峰的希望,你是为师的希望。”
为师回家的希望。
江州眼眸暗了一瞬,复又恢复如常。
燕之游只好不情不愿应下。
他对修什么道倒是没有想法,但他只想做条咸鱼,不想和追萝卜的驴一样,累死累活的。
幻想的美好生活彻底破灭,燕之游伤心了好一会儿,独自找了块空地去想静静了。
顾瞻叹口气,“走吧,去迎接你大师兄。”
燕之游走了,这句话是对江州说的。
江州轻轻点头,“嗯。”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是师傅迎接徒弟。
极乐峰往下的山路有很多条,但大师兄方蔚然不走寻常路,挑了一条最远的,最偏僻的。
传音石内:“师尊,就那条你常走的,再往西走百里,再拐个弯,然后……”
“十级路痴”顾瞻:“……”
他后悔要去亲自迎接大徒弟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立即把传音石扔给了一脸茫然的三徒弟江州。
江州没接触过传音石,小心翼翼地捧着,顿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大师兄,你和我说吧。”
画面里突然晃进一个陌生少年。
洗去脸上污泥,稍作整理后,才露出江州本来的面貌——他脸很白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的眼尾上挑,眼珠直直地盯着那端的方蔚然。
倒是有种不同于顾瞻那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不过,方蔚然并不认识这个容色隽秀的少年。
他在苍山时,就听闻师尊莫名其妙地收了两个徒弟。
在三师弟与小师弟这两个称呼间,徘徊了一下,他试探着问道:“三……师弟?”
江州应了他一声:“嗯。”
“噢,原来是三师弟,第一次见面没认出来,莫怪师兄哈,”方蔚然觉得方才太失礼了,又道:“你领着师尊,先走到……”
江州专注听着,领着师尊七拐八绕穿过竹林,终于到了苍山附近。
苍山山下站了一个青年,容色秀美,气质如兰。
“弟子见过师尊。”方蔚然走上前几步,朝顾瞻施礼。
顾瞻微微顿首,他这大徒弟还是这么讲究礼节,之后又对江州道:“别和你大师兄学这些繁文缛节,随心所欲就好。”
方蔚然:“……”
当着他的面讲这个真的好吗?
“好。”江州道,“弟子知道了。”
方蔚然长相清秀,温润儒雅气质,常年的熬制药物使他衣服总是带着一股中药香。
看起来很好相处……这是江州对大师兄的第一印象。
有了方蔚然这个人形指南针,回峰路上走的很顺。
但方蔚然作为领路人,却落在他们身后。
他秉持着弟子走在师尊前有违礼数的原则,不远不近地跟着。
到了该转弯的地方,就提醒一句。
顾瞻知道拗不过他,也就随他这大徒弟去了。
现在正好是春季,走去往生峰的途中,山花漫野,鸟声清脆。
阳光暖暖地洒在顾瞻身上,他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步调慢慢悠悠的。
江州注意到了,道:“师尊可是累了?”
“是有点。”顾瞻道。
往常这个时辰,他都还闷在殿内睡回笼觉,要不是今日大徒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才不会轻易离开床榻。
江州思索了一下,只道:“嗯。”
顾瞻:“?”
按照剧情的合理发展,他这三徒弟不应该善解人意地提出,“师尊,要不我背您?”
不过江州不是燕之游那货,这小孩没那么容易对人卸下防备,要是江州真提出要背他上山,那才是不对劲。
主峰上的燕之游想了半天的静静,结果他的脸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萎了。
他后悔来往生峰了,不,应该说他后悔离开皇宫来光耀宗了。
本来以为锦鲤护身,侥幸夺得弟子大选的魁首,拥有弟子反选长老资格,他就能在往生峰混吃等死,咸鱼一辈子。
结果还是逃不掉修炼。
顾瞻回主峰,一眼就看见趴在石桌上的燕之游。
方蔚然卸下背上箩筐,放在干净的地方,问道:“师尊,这是小师弟?”
燕之游听到脚步声与人声,埋在臂弯里的小脸抬起,却是泪流满面。
真就掉出几颗莹莹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方蔚然不由得心里一惊。
他这为老不尊的师尊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一瞬间,方蔚然脑袋闪过无数阴谋论。
顾瞻咳嗽一声。
他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没出息。
“来,不哭,师尊给你糖吃。”顾瞻走上前,白净的手掌间,凭空变出几颗松子糖。
大概也知道丢脸,燕之游飞速抹了把脸,止住了泪水,露出了点点笑意。
这变脸也是够快。
他捻了几颗松子糖送入嘴里,丝丝缕缕的甜味在唇齿间绽开,笑的像一个得到奖赏的孩子。
但顾瞻却是痛心疾首,他好不容易向白鹤讨要的两斤松子糖,就剩了那么点,还给了这熊孩子。
看来,今晚还得跟那老头说,再要十斤松子糖。
见燕之游安静了,顾瞻介绍道,“这是你们大师兄,方蔚然。”
吃了松子糖,燕之游嘴更甜了,道:“大师兄好。”
江州默默跟了一句,“师兄好。”
方蔚然笑若春风:“师弟们好。”
顾瞻见三人气氛不错,道:“以后你们要是被同门师兄弟欺负了……”
燕之游突然福至心灵,道:“找大师兄帮忙,一起揍回去?”
“不是。”顾瞻道,“找你们大师兄给拿药,就算残了废了,上了药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管你们还能活蹦乱跳的。”
燕之游:“……”
他又想回皇宫了。
.
入夜,漆黑天幕笼罩之下,一轮弯月高悬,零星几颗星闪着微弱的光。
蔚然居廊下还悬着盏灯,昏黄的光线,映在方蔚然的脸上更显柔和,秀美。
他还在挑拣白日采摘的草药,长睫微垂。
一阵夜风徐徐吹来,他却不觉得凉。
方蔚然眸色深敛,修长的手指翻过一株草药。他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沉声道:“有消息了?”
静谧的夜里,他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的温润和蔼,倒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如冬日的寒风般凛冽。
浓郁得看不清的夜色里,幽深的竹林小径间走出了一个人。
月色被云层遮挡,看不清他的身形。
只听他声音嘶哑难听,恭谨地回答:“是。”
与之前听到的不同,意料之外的答案。
方蔚然的手一顿,捻在指尖的草药随之掉落,滚了层薄灰。
他的凡人道侣死了几百年,本以为他死后会与众多凡人一样,转世投胎。
曾经答应了对方,要去找他的转世。但他几乎把整个凡间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他找不到他的凡人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么多年,终于才有了这么一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