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头天晚上雨就下起来了，早晨窗外还飘着小雨，阴沉朦胧。唐一羽开车带着父母去买了束白菊，然后进入墓园。
他们到得早，扫墓人群并不多，轻车熟路地找到李言屿时，墓碑两侧已经多了两捧在墓园大片白黄菊花中显得格外突出的红玫瑰。
——李言洲来过了。
看到那两束花，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诧异于李言洲过早的时间，但都没因此说什么。经过如此多的事情，李言洲在唐家的定位太难说了，搞得姚致芬和唐礼昌对他的态度都很复杂。
这个人既是他们大儿子的救命恩人，又是伤害大儿子的罪魁祸首的儿子；既是养子关系冷淡的前夫，又貌似是大儿子喜欢的人；似乎是帮助唐氏度过难关的人，又好像就是在背后搞唐氏的人。
姚致芬唐礼昌对此一言难尽，日常生活里都避免谈及李言洲，所以现在也直接忽视。
唐一羽弯腰把白菊放在两束玫瑰中间，直起身时比父母要恍惚一些，感觉李言洲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最近一次有李言洲的消息还是在李言屿葬礼后不久，唐一羽在家里陪着父母，某天Arionna官方突然传出消息，李言洲将于年末完成事务交接，不再主管Arionna的一切工作，每年只拿个分红。
网上一片热议。
如果说李言洲只退出娱乐圈，粉丝还有在时尚圈和财经相关报道看到李言洲的可能性的话，Arionna公布的这一消息则断了粉丝的所有后路，李言洲从此不再是一位公众人物，不会再出现在大众视野。一些抱有期待心理认为李言洲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拍戏的粉丝直接哭倒一大片。
不过更多的是网友们调侃李言洲不到三十岁就开始养老，有羡慕也有不赞同，这些议论声让“李言洲”三个字在那段时间成为了年轻人梦想生活的代名词。
李言洲人是退得一干二净了，网络却又因他掀起一个流量难以估计的热潮。
那段时间唐一羽陪着家人，很少看手机，李言洲的事是阮申打电话来时才从他口中知道的。
唐一羽对此没什么看法，只是想起结束李言屿葬礼回家的那天，车在半路抛锚，阮申来接他们一家的时候，迟一会儿才离开葬礼场地的李言洲也开着车与他们相遇。
如果李言洲早一点到，或许他们一家都会坐李言洲的车回家，但那天李言洲下车来到他们身旁，唐一羽来不及开口，就被唐简抢了先，语气冷漠：“不用了，阮申会来接我们，已经快到了。”
唐简这话说得古怪，提阮申没有用“小羽的朋友”来指代，好像笃定李言洲知道这个人，更好像他们全家都和阮申很熟，但分明一次面也没见过。
唐一羽略感惊讶地看向唐简，只见对方叮嘱般的眼神。唐一羽看懂了，这是想他们全家都跟李言洲保持距离的意思。
而后唐一羽就站在旁边没开过口。阮申很快就来把他们接走了。
当时坐在车里跟阮申聊天没感觉，后来想起后视镜里迅速缩小的人和车，唐一羽这才意识到那天是少有的，把李言洲落在身后的机会。
诡异的感觉从胸腔升起，被他们一家留在身后的李言洲，在唐一羽的回忆里显得孤独又落寞，不再挺拔的身姿里有更多的悲伤藏匿。
李言屿死亡对李言洲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Arionna不是普通的小企业，李言洲若精神不济情绪不佳，根本扛不住Arionna的日常工作量。
所以听到李言洲退居二线的消息时，唐一羽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
李言洲之所以十八九岁时在事业上拼得那么狠，是为了有资本从李西渊手里把李言屿救出来，后来接手Arionna也跟工作狂一样，是为了稳固自己地位，慢慢清退李西渊曾经的心腹，借助人脉调查李西渊犯罪的证据，从而在精神与物质上补偿李言屿。
他这一生都在为李言屿奋斗，李言屿这一死，也让他失去了向上拼的动力。
唐一羽走着神，待思绪归拢时，姚致芬还对着李言屿的照片絮絮叨叨地说话，直到一个小时后一家人才慢慢离开。
清明只有一天假，唐一羽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就去了机场赶晚上的夜戏，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在按部就班地拍戏。
杀青当晚，唐一羽在杀青宴上提前离席回酒店收拾东西，他和阮申的饭就约在明晚，他需要一个小时内收拾好行李，然后洗澡护肤睡觉，争取让明晚的自己不带着杀青后的疲惫去见阮申——他本应该这样。
然而现实却是，他收拾到一半就发起了呆，盘坐在地上，手里握着没喝完的蜂蜜罐，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儿。
小王在自己屋收拾完过来帮唐一羽，见他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结果唐一羽回神拉着他就去买了两瓶啤酒，点了盘炸串，坐在夜市的路边摊一口一口地喝着。
跟唐一羽也跟了那么久，小王早知道唐一羽喜欢三更半夜在路边摊撸串的爱好，毫不意外并习以为常地坐下来。
唐一羽向小王解释过原因，主要是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吃得很健康，炸鸡炸串薯条都一律不能吃，而小孩子哪有不馋垃圾食品的，被约束了十来年，长大没人管后直接放飞自我。别人到某个没去过的地方都是吃网红店逛景点买特产去博物馆，到唐一羽这里就是——夜市小摊撸串。
单纯撸串是唐一羽体会当地生活的方式，而加了酒……那就是心里有事了。
小王瞄了眼唐一羽的表情，学乖了，安安静静地陪唐一羽坐着，只吃不说，反正最后是自家老板请客。
吃了有一会儿，唐一羽把两瓶啤酒喝完，小王试探地问：“我们要回去了吗？”
唐一羽抽一张纸巾擦擦嘴，抬了抬下巴笑着说：“走呗，行李还没收拾完呢，回去还得敷个面膜。”
听到这般松快的语气，小王就知道唐一羽心里的事已经没关系了，于是贱兮兮地眯起眼，“为了和阮老师的约会？”
被唐一羽踹一脚，“得了啊你，我哪天晚上不敷面膜。”
“嘿嘿。”
第二天下午一落地唐一羽便回家了，稍稍休整休整就开始搭衣服整发型，昨晚的一顿啤酒烧烤，今天全显在脸上，本来不想矫情化妆的人，无奈之下只得认命拿起刷子遮瑕。
一番折腾结束，差不多到点出发，临走前姚致芬在屋里喊让唐一羽记得改天带阮申回家吃饭，唐一羽顺手举起要给阮申的礼物挥了挥，示意知道了。
下班高峰期市里车流密集，好在阮申考虑到这点，订的餐厅没在最容易堵的路线上，让唐一羽一路畅通。
只不过快要到餐厅时，唐一羽接到了一个电话，看到备注他迟疑了好几秒才摁下通话键。
“姜随？”
“小羽哥，你现在有空吗？”姜随略带干涩的嗓音在耳机里响起。
“有什么事吗？”唐一羽不经意地皱眉问，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突然而来的一通电话，很难不让人觉得即将有事发生，而且会和李言洲有关。
可能姜随听出了唐一羽语气里的疏远，空了一秒，紧张起来，他无助地乞求道：“小羽哥我是迫不得已才打扰你的，我看到新闻说你杀青了，想了很久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了，这才给你打的电话。”
唐一羽：“没事，你说吧，我能做到的肯定帮你。”
“那你能...你能去看看我哥吗……”
“......”
唐一羽忍不住插嘴，“姜随我和你哥已经......”
“他生病了。”姜随忙道。
唐一羽拧了下眉，打左转方向盘，语气淡了，“他生病了去看医生啊，我去看他有什么用？”
“他不愿意治。”姜随的声音委屈起来，“小羽哥，你去看看我哥吧，只有你能劝他。”
唐一羽沉声道：“姜随，李言洲是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早就到了该为自己身体负责的年龄，他自己都不去治，我去劝有什么用。”
眼见着就要到和阮申约定的餐厅，唐一羽想尽快结束电话，于是紧接着又道：“治病这种事跟拍电视剧不一样的，我不是医生，姜随，这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尽快想办法把他弄去医院吧，他不是还有私人医生？”
姜随听到他想挂电话的语气，更慌了，忙道：“不是的小羽哥不是的，我哥他，他他他想治的，但是因为你，又不想治，我的意思不是他生病是你导致的，只是，只是因为你所以才病的，只有你可以劝他，我们都劝不动......”
“哎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反正小羽哥你来看一下就知道了，哪怕十分钟，就十分钟。”
姜随说话间，唐一羽已经把车停稳在餐厅门口，立刻有门童要上前给他开车门，趁着门童走过来的时间，唐一羽耐心耗尽地问：“你直接告诉我他到底什么病。”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门童给唐一羽开了门，唐一羽下车把车钥匙递给门童把车开到停车位，正边想自己语气是不是重了，边迈开步子往餐厅大堂里走，姜随带着哽咽的声音又在这时响起。
唐一羽脚步一顿，没料到这么几秒的时间姜随就哭了。
“我也不知道，他不去医院不去检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病。”
那边窸窸窣窣，好像是姜随在擦眼泪，紧接着再开口，已经有了鼻音，“小羽哥，我真没骗你也没逗你，我哥出事儿了生病了，他不准我说出去，可是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看到他不管Arionna的消息了吗？就是因为这个病，他趁病情还不严重的时候把Arionna交了出去，现在他的病已经比我知道的时候严重得多得多了，可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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