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吊桥替身>第六十一章

  “我们好像第一次,这样单独面对面说话......”

  氧气罩上呼出的白雾稀薄,一秒就散。病房里仪器发出冰冷的提示音,李言屿声音隔着氧气罩沉闷断续,比机械的提示音还没力气,唐一羽不能和他挨太近,拉开一点距离,需要很专注才能听见他的话。

  李言屿也意识到氧气罩说话特别费劲,虚弱地抬起手,将它摘了。唐一羽连阻止都没来得及,就听李言屿说:“摘一会儿不会有事的,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他坚定的样子让人拿他没办法,唐一羽只得时时刻刻注意仪器上的血氧数值。

  “头还疼吗?”唐一羽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睛,轻声问。

  “还行,能忍。”李言屿眼睛眯了起来,笑了一下。

  但唐一羽皱起眉,想按病房里的呼叫器,“我叫医生给你开止痛的。”

  李言屿极小幅度地摇头,阻止他,声音细若蚊蝇,“不用了真没多痛...以前更痛的时候...我连止痛药是什么都不知道。”

  病房里沉默了三两秒,唐一羽说:“你不会再经历那些了。”

  李言屿笑,“嗯,我知道。”

  “但是忘不了。”仅两秒李言屿就收起了笑,回忆起从前的人生,他脸上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眼里蒙上厚厚一层岁月磨灭不掉的畏惧后怕,以及悲哀。

  不过话音一转,他羡慕的情绪又更多地涌现,浓烈到覆盖住前者,只听李言屿轻轻道:“......直到这两个月我才知道我原本可以过怎样的生活……可以有很多人记得生日,每顿饭都有自己爱吃的菜,想要任何东西都有名为父母的人给到我面前,不需要我费一点力气。”

  “我一直对金钱价格没概念,这次出去旅游......看到有人为了一顿饭几十块钱而乞讨,可我们住的酒店一晚上最便宜都是四位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本该过的生活是可以让很多人羡慕的。”

  虚弱温吞地说到这里,李言屿休息停顿了好几秒,唐一羽静静等着他,没有说话,从李言屿的眼神里,唐一羽知道他还有想一口气说完的,只是没力气。

  等缓过来,他又重新开口:“旅游的一路上还有不少人会多看一眼我脸上的伤,刚开始我也很在意,但有一次遇到个指着我的脸说笑的小孩,我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冲上去跟小孩的父母理论了,最后那个小孩道完歉,我看到......她...躲着我哭了,被我发现后又强行忍着泪,跟我说不想让我再受一点委屈......”

  “我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真的好羡慕你......还有唐简,你们,是这样被保护着长大......”

  最后一点气音消失,病房陷入难以言说的氛围里,尽管唐一羽在娱乐圈打磨这么多年,酒会饭局参加那么多次,可他现在还是不知道要如何高情商地接下李言屿这番听起来伤痕累累的话。

  想告诉李言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这些东西永远不会再离他而去,可是他们又深知过往的梦魇不可能轻易消散,对李言屿来说这话只是不痛不痒的安抚。

  正当唐一羽纠结不过时,李言屿却并没有想听他安慰的意思,又道:“应该都觉得半年前我不想见你们是在无理取闹吧?或者觉得我想让父母更愧疚,另有所图。”

  唐一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想,很不赞同地拧眉。

  “可我那时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咳咳......或者说从我昏迷醒来知道李西渊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时,我就开始害怕了。”

  “从前的我靠恨意活着。你懂吗,在那样如临地狱的日子里,除了恨找不到任何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办法。我恨李西渊,也恨李言洲,知道父母和亲弟弟的存在,逃跑失败后,我又没法控制地开始恨你们……”

  仿佛又回到了被绝望充斥的黑暗地下室,十多岁本该只用为考试作业犯愁的年纪,李言屿却骨瘦嶙峋遍体鳞伤地缩在角落颤抖,眼睛哭到干涸流不出一滴泪,楼上传来一声熟悉的脚步都会把他吓成惊弓之鸟。

  “言屿,叔叔对你不好吗?给你取名给你家,不愁吃喝地把你养到这么大,我见自己亲儿子的次数都没见你的多。”

  “叔叔工作那么累,偶尔发泄一下怎么了?你不能在叔叔家白吃白喝是不是?”

  “叔叔对你够好了言屿,别再想跑了……你看你,不听话就挨一身伤,还连累了你哥哥……”

  “乖,叔叔以后会轻点的,别想跑了。”

  “这次,叔叔就原谅你了。”

  ......

  手里的细鞭还有肉眼可见的血迹,恶魔的气息拂在耳畔冰冷阴蚀,温柔的声音耐心地低吟着索命咒,在灵魂深处荡起一圈圈畏惧的波浪,耳廓侧颈一直到小臂都激起了鸡皮疙瘩。

  衣物又被褪了个干净,身体被撞得一下下耸向前,手铐将手腕磨出不同程度的红痕,白色的床单上血迹斑斑,恶魔带着细茧的手指轻轻划过身上的道道新伤,徘徊在锁骨处,生理高潮就要来临,那双无比罪恶的手猝然施力捏住那个好像一碰就断的脖颈。

  缺氧在几秒之间,面部涨红血管爆起,求生本能让人剧烈挣扎,身下冲撞却没有丝毫减速。

  恶魔越来越激动,喘息也越来越粗重淫荡,握在脖颈上的手还在因为高潮一点点收紧,氧气马上就要耗尽,耳边传来嗡鸣,意识慢慢飘向无际的远方,在濒临窒息的前一秒,突然大口氧气灌入喉管让人咳呛不已。

  小腹在痉挛,身体在颤抖,恶魔沉浸在快感里享受,身下的人却奄奄一息。

  ......

  意识回笼带来无限畏惧,李言屿气息急促起来,眼里很快有了泪光,声音抖得组不成一个调,“我又一次被抓回去,受到的折磨是之前的三四倍,无时无刻不想自杀……可是,可是我又想,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死?”

  “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恨这个字原来那么强大,竟然直接支撑起了我活下去的全部动力,伤害我的人没死我怎么能死?抛弃我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我怎么能死?代替着我的人还过得那么幸福——”

  “该死的人不是我。”

  李言屿望着天花板,眼底是无尽的痛苦,眼泪被他用力忍着没有流出来,过了片刻等眼里有了干涩的感觉,他才重新拉下眼皮去看唐一羽,苦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吧,言洲其实很好利用。”

  唐一羽被他绝望的眼神触动得心脏一缩,紧接着又以为自己没听清地接了一句,“什么?”

  “只要他对你产生一丁点儿愧疚,他就能为你做任何事。”李言屿说,“李言洲这个人聪明自律,正直担当,但同时……他也很懦弱自私。"

  “这些年,我知道他在故意引导我放大对你们的仇恨,以此来舒缓心里对我的愧疚,我理解他,因为,我也一直在利用他——”

  “博取他的同情,抓住他的愧疚,加速恶化他和他父亲的关系,让他彻底站在我这边,最后他亲手把他父亲送进了监狱,现在还想着要把北美这么大一个公司送给我。”

  “他对我真的愧疚得不行。”李言屿笑着,却格外勉强,“我在他面前稍微卖个惨,当晚他就能跟他父亲打起来。当然了,李西渊身边有太多保镖,言洲就是个年轻气盛的学生,根本伤不了他爸分毫......不过慢慢地他们父子感情在这样的争执反抗下破碎到无法修复,李言洲不再认这个父亲,李西渊对儿子的容忍度也渐渐到极限,这种变化对李西渊这种把血缘看得很重要的人来说,也算一种报复了。”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言洲都是恨意更多,在他面前的可怜示弱都是为了利用他,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对他的恨是什么时候转变成了强烈的依赖和控制欲。直到那个情人节的晚上,李西渊出差不在,姜随刚好来国内玩,他带我出门逛街,那么正巧碰见了街对面李言洲给你送玫瑰。”

  “自从有了活下去的想法,我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那么激动过。”

  “那晚我浑身上下比李西渊打我的时候还痛,他一回来我就问他,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做戏,是不是为了我,可是他一声不吭,无论我怎么问都是沉默。”

  “……我情绪激动得自残,最后又晕厥,晕了好几个小时,醒来后我看到他特疲惫地守在我床边,我知道这是很好的机会,所以又在他面前委屈,求他和你分手,求他以后也要送我玫瑰。”

  说到这里李言屿停顿片刻,随后嘴唇轻动:“他果然答应了。”

  李言屿的话音落下,唐一羽的心跳陡然跳得很快,连掌心都出了汗。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朵鲜艳好看的玫瑰,至于分手……他告诉我分了,可是我知道没有,在我彻底昏迷之前你们都没有分,是我和李西渊双双昏迷后,他要一边照顾我,一边坐稳Ari,你们才分的。”

  李言屿缓了口气,自嘲地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找你,你们都分开快三年了,他还是想找你。”

  到这里唐一羽总算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你误会了,他回头找我只是想把唐家搅得一团乱,谁也别想好,而且大学时候......”

  他跟我在一起就对我好了吗?你是没有看到那朵玫瑰最后的下场。

  最后一句话唐一羽没有说出口,咽在喉咙里,望着李言屿。

  “是吗?”李言屿问。

  两道视线相撞,都在互相疑惑你怎么是这么想的。

  很快李言屿先摇头,“无所谓了,出去旅游这几个月我也想通了,不怪他。”

  “我一直以为言洲会和我一样选择一辈子待在黑暗里,找一个同类互相汲取阴湿的养分,是我忘了他过过正常的日子,哪个正常人会在阳光和堕落之间选择后者?”

  “就连我,旅游的时候都天天想晒太阳,一到阴雨天气就烦躁。”

  “可我还是很害怕。”

  “阳光是有了,恨意却没地方安身了……李西渊现在跟死了没区别,言洲我早就恨不起来他了,唐家,是我最后的一个恨,可也被你们不停的靠近不停的关心给压成齑粉了。”

  “一直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全没了,我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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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早上好~~~谢谢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