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80章 巴黎之春(二)

  罗谣站在穿衣镜前试衣服,她挑了两件T恤、一条裙子、一条裤子,试来试去只有裙子勉强满意,在犹豫要不要买的时候,张鑫麟蹦出来,说不是特别满意就不买,反正这是时尚之都巴黎,要什么没有?

  罗谣一想,说的也是,所以最后哪件都没买,凭白挨了店员几个白眼。张鑫麟按攻略又带她去了几家商场,最后总算买到一件比较好看的衬衫,张鑫麟说她穿上很有法式风情。

  “没想到你在巴黎还有认识的人,还值得让你专门买件新衣服。”等待结账的时候张鑫麟说。

  罗谣笑了一下,没多做解释。这个重要的人是谁呢?当然是她十五年都没见过的妈。

  在内心深处,罗谣必须得承认自己还是想和她见面的,但她又不想让对方认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缓和与否恐怕她妈妈也不在乎,毕竟人家现在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罗谣。

  见面不是罗谣提出的,她也绝无可能主动提出。不过刚到巴黎时,她还是按捺不住,隐晦地发了条仅妈可见的朋友圈,一张天空的照片,定位在巴黎机场。

  妈妈是两天后来找她的,那两天罗谣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把她删掉了。妈妈问,你来巴黎了?罗谣那会在排练,晚上才回复,说来比赛。她们就顺理成章地约着见面。

  但相比她妈,她更想见的是沈澜沧。但她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巴黎,过得如何,有无伴侣。更不知道她对如今的沈澜沧来说,是否已是过去式。

  其实要联系上她也很简单,直接问姚岑要联系方式就可以了,但罗谣从东京回国后从没和姚岑联系过,现在连朋友圈的点赞之交也不做了,怎么好冒昧地去要别人的联系方式。

  况且那样一来,她和沈澜沧之间说不清的关系就昭然若揭了,也许会为双方都带来困扰。

  在来时十几小时的飞行途中,她始终在思考这一系列问题,最后得出了结论,还是不要联系了。快八年过去,一切都如尘埃般漂浮不定,她没有任何把握。

  巴黎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万倍,难怪是沈澜沧的梦想之地。走在街上的时候,她想沈澜沧是否会出现在街角?是否会在某间咖啡馆遇上她?是否会在哪个电影院坐在她旁边?

  她细细地回想沈澜沧提过的有关巴黎的一切,找出她也许会去的地方,一一标示在地图上。然而两星期过去,她的愿望落空了。

  她暗自嘲笑自己,巴黎这么大,两个人怎么可能恰巧遇见呢?生活又不是电视剧。相比偶遇沈澜沧,还是跟妈妈见面更有把握。

  走出商场,张鑫麟又想去吃东西,她们去了一家日料店,菜单上日语、英语、法语都有,罗谣一个个给张鑫麟解释,花了二十分钟才点好菜。

  她心想,这外语也没算白学,还能派上点用场。

  两个月前听说要来巴黎,她就随便学了学之前丢弃的法语,勉强认得些单词,会说几句“你好”、“谢谢”、“再见”、“我要点菜”和“请问XXX怎么走”。

  因为她会点法语的皮毛,又会英语和日语,舞团派她搞外交,和老外交流沟通。有时候遇上不愿讲英语的法国人专门使绊子,她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要是沈澜沧在就好了,她每次都这么想。

  和母亲的会面比预想的尴尬一些,罗谣把旅馆地址给了她,她说会开车来接,还问要不要把妹妹也带上。罗谣回复说,我很讨厌小孩子。

  但她知道她妈一定会带上那个小的,果不其然,车停下她就看到后座上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

  妈妈一下车就哭起来,跑过来要抱她。罗谣干咳着推开她,说:“我不喜欢肢体接触,抱歉。”

  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红着脸一个劲说:“谣谣长大了,谣谣长大了。”

  “都十五年过去了,不长大那叫夭折。”罗谣非得跟她抬杠,再说谣谣这个她最讨厌的小名已经快二十年没人叫过了。

  她妈妈也没有生气,上下打量她半天,伸出手碰碰她的肩膀,说:“你长高了,以前你才到这里。”

  “你确定吗?”罗谣问,“我十三岁的时候才到那?”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她妈妈笑道。

  罗谣不想说什么,她十三岁的时候没比现在矮多少,她妈妈根本不记得了。

  说话间,车里的小家伙已经等得不耐烦。她打开门下来,用法语和妈妈说话,似乎在问,眼前这个人是谁。妈妈用法语说了一遍,又用中文说:“这是你的姐姐。”

  她抱歉地对罗谣说:“她爸爸去葡萄牙开会了,我只能把她带着,你不介意吧。”

  她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二十八岁了,有些事她也没法决定。坐进车里的时候她后悔发了那条朋友圈。

  也有种可能,她当时早已预见到了今日的窘境,但人就是爱给自己找罪受,所以无论如何,她只要来到巴黎就必定会历劫。

  妈妈没有吝啬,带罗谣去了一家异常豪华的餐厅,带她体验正宗法餐。拿腔拿调的装修堪比教堂,房顶是精美的油画,四角装饰浮雕,她甚至怀疑下一秒就会有唱诗班来献唱。

  餐具边上勾着精致的彩绘,食物只有一点点,摆在盘子中央,旁边空白处像画布似的,彩色酱汁在上面淋出不规则的花纹。

  罗谣用叉子叉起一块肉,好不好吃都只能吃掉,然后说好吃。但她心里的评价是,不如街边麻辣烫。

  吃饭时她们聊到罗谣现在的工作,她妈妈说没想到她会坚持跳舞,有些后悔当初没带她来法国。

  后悔有屁用。罗谣心想。

  妈妈现在做舞团的编舞,只有受到知名制作人邀请时,才会重登舞台,跳一到两场。别的不说,在专业方面罗谣还是非常认可她的能力,她就是最顶级的舞者,也是罗谣努力的方向。

  妈妈问她什么时候比赛,她可否去现场观看。罗谣说不用,你忙你的,不要管我。妈妈没说什么,没有失望也没有追问。她们又聊起别的事,生活、朋友,当然还有绕不过的感情状况。

  和妈妈结婚那个法国人也是个舞蹈演员,现在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培养新人,如今蒸蒸日上。妈妈说你如果愿意来,可以直接加入。罗谣说算了吧,没兴趣。

  妈妈又问她找没找男朋友,罗谣依然说没兴趣,她只想跳舞。妈妈像其他那些操心的长辈一样,说那怎么行,还是要有生活的。

  罗谣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亲戚聊天,很多时候她都有些恍惚。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说话方式,都和记忆中的母亲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完全无法将两人联想到一块。只有在她和身边坐着的小女儿不时的对话中,罗谣才能看到某些从前的影子。

  那个小时候逗她开心、带她去学舞蹈、对她严厉又充满慈爱的母亲,其实早就消失了。她知道的,而今天不过是来验证这个想法。

  她在父亲和母亲那里从没享有过优先级,她在任何人那里都没有优先级,她也知道。

  这么一想,罗谣反而淡然了,世界一直是这样,不会因为她突然见了谁就发生变化。何况她自己掂量了一下,父母在她这里的优先级似乎也没有太高。算扯平了吧。

  她妈妈问她笑什么,她说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吃完饭,妈妈想送她回去,她淡然一笑,说不必了。她想在街上走走,看看这座城市的街景。

  妈妈说,我们陪你啊。她说,不,我习惯自己走,不想被人打扰。说完她就说再见,跟与朋友分别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说再见居然这么容易。

  她中午没有吃饱,找了附近一家麦当劳吞了个汉堡,总算有了饱腹感。团长问她在哪,又想约她逛街,她假装还没吃完饭,没有回复。

  她找出之前在网上查的几个地方,是沈澜沧喜欢的电影的取景地,有几处离得不远,她喝着可乐晃荡过去,回忆电影带来的感受。

  她会不会在那里遇到沈澜沧呢?她知道不会,但仍旧抱有一丝幻想。人嘛,总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血赚。

  她靠在墙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奇看街上来往的行人。不论男女、不论何种打扮,他们身上都透着一种松弛和自若。

  原来这就是巴黎,原来这就是巴黎人,沈澜沧身上的确也有种与之相似的感觉。那么她在这样的城市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罗谣不再往深处想了,这些疑问就像无底洞,会把她吸引进去,且从不吐出任何答案。

  她一直待到晚饭前才回去,张鑫麟说下午他们去买衣服和化妆品,遇到好多兼职的留学生在做店员,帮他们解决了语言问题。

  “是吗?”罗谣问,“这边的留学生也会打工?”

  “是啊,那个姐姐还送了我好多小样,她来这边学艺术,长得可好看了……”张鑫麟喋喋不休。

  沈澜沧在这上学的时候也会打工吗?罗谣想,那个人能甘心老老实实站在柜台里,对顾客说欢迎光临?那样子一定很好笑。

  比赛的日子快到了,她不能再四处闲逛,每天从早到晚排练。团长让大家放轻松,他们小舞团能获得参赛资格已是意外之喜,努把力拿个奖,拿不到也没关系,权当累积经验。

  罗谣自然知道团长比任何人都希望拿奖,其他人也知道。在大家齐心协力的练习下,比赛当天超常发挥,意外地得到了很高的分数。主办方有一位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还专门过来夸他们跳得很好。

  不过这只是第一阶段的比赛,要一周后才知道有没有进入下个赛段。饶是如此,团长也够高兴的,比赛第二天她把团员都叫上,去了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和凯旋门,还找人在凯旋门下面找了张合影。

  罗谣又不知道该怎么笑,她平时笑起来明眸皓齿挺好看,但拍进照片就冒着傻气。她嘴巴抽搐半天也没调好弧度,最终成品变成了抿嘴,气得她对着空气挥拳。

  罗谣想,这张照片大概又会被团长挂在沙发后面的墙上,在那里舞团的变动一看便知。罗谣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团待多久,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进步空间有多大,兴许已经碰到天花板了。

  张鑫麟和团长在疯狂自拍,罗谣躲开她们的镜头,站在一边。条条大路从以凯旋门为中心向外辐射,他们就像站在一座岛屿上面,外围川流不息的车辆汇成一片汪洋。

  拍够了照片他们才离开,张鑫麟说昨天看攻略,附近有很多可以逛的商店,还有好多咖啡馆,她像导游一样煞有介事地带大家去。

  罗谣有时也挺喜欢和这样的朋友一起出门,她本人从不做旅游攻略,都是到了地方现问现找,有时索性在旅馆躺半天,剩下半天就随意在街上散步。现在有张鑫麟这样玩心重的人做攻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他们逛了书店、唱片店还有家玩具店,最后走累了就找了个家咖啡馆歇脚,并投票决定晚餐吃什么。张鑫麟想吃中餐,团长想吃烤肉,最后大家投票10:1,烤肉惨败。

  张鑫麟找的那家中餐馆离得比较远,但评价很高,所以他们快五点的时候就坐地铁往那边去了。

  巴黎地铁站很老旧,有些地方像地下墓穴一样幽暗,车厢里还总是有股异味,更别提猖狂的小偷。

  一进站他们就自觉把包背在前面,张鑫麟讲起前些天她在地铁上丢了一包垃圾,她说自己把吃完的包装纸塞进包里,结果下车时发现没了。罗谣说哪个小偷这么有公德心,她们大笑。

  说话间车就来了,罗谣最先上车,靠近中间有几个座位,但她不怎么累,就让给其他人了。她靠在另一边的车门旁边,车关门的时候,对面的地铁也来了。

  车刚刚启动,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但同事们都没有反应。她问他们是否有人叫她,他们都否认。那声音也的确不像他们的,倒是像沈澜沧的。但怎么可能呢?

  罗谣觉得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们需要坐十站地铁,好在中途无需换乘。没一会赶上下班时间,车厢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她怕有小偷,只在角落里躲着。

  她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手机绝不能丢,那里面有她和沈澜沧的聊天记录。

  挤了十站,总算到了。张鑫麟怕有人不知道,快到时就开始吆喝,至少和罗谣说了三遍,下一站要下车。

  从车站出来时,天夹在深蓝与黑色之间,局部地区还有夕阳余晖。他们按地图的指示,还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达餐厅。

  路上他们又逛了逛周围的商店,团长买了几个面包,张鑫麟在一家帽子店试了快半小时,最后被罗谣拽出门时还依依不舍。

  到餐厅时因为来得有些晚,大桌已经没有了,他们又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才进去。餐厅对面是一条窄窄的小河,被一道矮墙隔开,对岸也是一条类似的街道,许多餐馆生意红火,门口同样排起长队。

  入座后团长让大家点菜,罗谣点了最爱吃的水煮牛肉,许久没吃辣,馋得要命。就在他们刚刚点完菜的时候,一辆汽车按着喇叭从门口飞驰而过,然后大家听到“嘭”的一声。

  他们转过头去,看到一辆自行车倒在人行道上,一个人躺在旁边。张鑫麟问,该不会被车撞了吧。团长说应该不是,被车撞了,那辆车会停下来的。那人在地上躺了一会就爬起来了,看来没事,大家也就不再关注。

  发生这个小小插曲的时候,罗谣正在给大家倒水,没仔细看。等她找店员又填满水壶,回到座位时,对面那个人开始抱着腿哭泣。

  恐怕还是受了伤,罗谣心想,好惨。

  按理说外国人的事她管不着也管不了,但不知为何,她被那个身影打动了,也跟着难过起来。幸好有几个善良的路人停下来问她好不好,扶她站起来。

  路人走后,那个人擦掉眼泪,她的头偏过来几寸。罗谣看到她,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不太确定,便起身挤到窗边。副团长大呼小叫,说你做什么呀,本来地方就小。

  罗谣看到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孔。

  可她还是不敢确定,就从两排座椅狭窄的缝隙中死活挤出去,脚还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她说,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门外刮了一点风,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该不该说巧呢?她穿的是沈澜沧的那件。她的行李箱昨晚被张鑫麟洒了酒,只有这件衣服幸免于难。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她,还站在矮墙边,神情恍惚。罗谣跑过马路,心一点点揪起来,就要跳出嗓子眼。她感到自己心里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如瀑布如激湍。

  在此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罗谣站到那个人的面前,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了。

  罗谣被她烫了一下,浑身发软。她控制住眼泪,它们在眼眶里堆积成山。她开口了,声音像把破旧的小提琴,她不认识那个声音,只听到它颤抖地问:“澜沧,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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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澜的故事尘埃落定。

  其实故事到77章就结束了,但写到快结尾的时候我决定添这两章番外。本来是个相忘于江湖的故事,现实中或许本身也会这样发展,但这对真心舍不得,所以最后还是写了一个梦幻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