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电车,沈澜沧也没看到罗谣。花火大会在一片热情的呼喊中结束,最后一朵烟花的余烬散去,她们开始随着人流慢慢挪步,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电车站。
车厢堪比烤炉。她儿时见过烤红薯的炉子,一个深深的圆柱形铁皮炉子,滚烫的红薯在里面一个挤压着另一个,现在她就是其中一个红薯。
她和严子敏、宋小雨分别挤在不同的地方,她看不到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是何时下车的。过了新宿后,车厢里总算松快一些,她发消息给罗谣,问她上车了吗。
罗谣没有回复,可能还在人堆里当肥料。沈澜沧在罗谣家的那站下车,靠在车站外的柱子上。
罗谣之前打工的便利店就在斜对面,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罗谣的前同事站在柜台里收银。沈澜沧想起来烟没了,正好去买两包。
那个男生还记得她,问她是不是还来买烟。沈澜沧看了看他的名牌,上面写着田中。
“请给我两包,谢谢。”她说。
“好的请稍等。”他转身从货架上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沈澜沧付过钱后,田中又问:“罗谣没来吗?”
“她还没回来。”
“你们出去玩了?”
“去看花火大会了。”
“很浪漫吧,夏天就是要有烟花才完美。”田中露出羡慕的神情,“你们没有穿浴衣吗?”
“没有,太不方便了。”
“那倒是,不过你们穿起来应该都很漂亮。”
“谢谢。”
“花火大会,怎么样?好看吗?听说一生要和恋人看一次花火大会,才算没有遗憾。”
罗谣告诉过沈澜沧,同事猜到了她们的关系,因为沈澜沧一去便利店,她就很开心。是吗?她会因为这个开心吗?沈澜沧想着,嘴角不经意露出浅淡的笑。
“烟花很美,但相比之下,恋人更美。”说完,她挥挥手,走出门去。
这几分钟里没有电车到站,她依然在原处等着。便利店的门关上了,里面一位顾客都没有,田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罗谣没辞职前,也有很多晚上那样孤独地站着。沈澜沧上学期那么多次经过商店街,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走进这家小小的便利店呢?
终于,她听到了电车的声音,车轮在铁轨上有规律地摩擦,从远方滚滚而来,缓缓进站时声音的间隔就被拉长,拉成一条直线时响起了报站的广播。大门打开,数双脚踏出缤纷的脚步声,交错在出站的楼梯上。
罗谣出来了,但旁边跟着肖慧中。沈澜沧侧身躲到了柱子另一面,她们径直从她身后走过,没作停留。
沈澜沧看着她们拐进小巷,肖慧中兴奋的声音越飘越远。她点了一支烟,又换了一个侧面靠着,背对那条巷子。
这里不是商业区,晚上行人不多,几家酒吧倒是开得火热,里面推杯换盏,杯盘狼藉。商店街入口吊着几只彩色的塑料花球,宣告这是本区的什么什么节。蓝色的顶棚让灯光变成黄绿色,像一盏带着蓝色玻璃罩的台灯。
她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走过来,靠在她的侧面。
“小姐,一个人吗?”罗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是啊。”沈澜沧深沉地说。
“在等人?”
“对。”
“有什么安排?”
“看等的那个人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的话,不如跟我共度良宵?”
沈澜沧憋不住了,边笑边说:“太俗了吧!”
“脱俗而不庸俗。”罗谣抢过沈澜沧的烟放进嘴里。
“你看到我了?”沈澜沧问。
“我看到你了,你藏得太拙劣了。”
“那肖慧中岂不是也看到了?”
“没有,她眼大漏神。我和她说有东西落在了打工的便利店,就回来找你了。”
“去我家吗?”沈澜沧问。
罗谣忍住笑,说:“那你直接在家等我就好,还跑过来干什么?”
“给你带路,怕你忘了地方。”
罗谣跨过来跟她并肩靠在柱子上,抽完烟她们就重新走进车站,去了沈澜沧家。沈澜沧的行李还没收拾,大剌剌地摊在地上。她让罗谣先去洗澡,罗谣说她没带睡衣。
“你去衣柜里随便挑一件穿上吧。”沈澜沧说。
罗谣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条纹衬衫,她之前觉得沈澜沧穿这件衣服显得很英气。她记得开学第一天,沈澜沧站在教室的窗户前面时,穿的就是这件。项链吊在它的领口,让罗谣做了一晚上噩梦。
洗完澡,罗谣穿着那件衣服从浴室出来了,衬衫下摆刚好盖住屁股,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她哼着歌梳头发,看花火大会前烫好的卷已经掉了,头发直直披在肩上,在吹风机的作用下变得蓬松。
趁着罗谣吹头发,沈澜沧也洗完了澡。罗谣霸占着吹风机,叫沈澜沧搬个椅子来,她要当一回Tony老师。
“您头发有点少呀,是不是平时压力太大了?”罗谣学着理发店小哥的口吻问道。
“是呀,你说该怎么办呢?”沈澜沧充当好脾气的顾客。
“找个头发多的女朋友互补吧。”
“那你有没有推荐的?”
罗谣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问:“您看我怎么样?”
沈澜沧抓抓她的头发,说:“头发是挺多的。好吧,就你了。”
罗谣斜着眼珠看她,说:“怎么听着这么不情愿。”
“别闹了。”沈澜沧笑着抢过吹风机,三下两下吹干了头发。罗谣背过身去,不知道又在做什么。
等一切都整理好,沈澜沧关上了顶灯,只留一盏桌角的夜灯,淡黄的光线昏昏暗暗笼着床头。罗谣站在床边,沈澜沧向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她转过身来,同她接吻。
“解开。”罗谣说。
沈澜沧愣了一下,问:“什么”
“扣子。”罗谣微微颔首。原来她刚才背过身去系上了所有的扣子,只留了最上面的两个。刚才浴室出来的时候,她只系了中间的三个。
“或者边吻边解。”罗谣又去吻她。
沈澜沧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衬衫的纽扣,这件衣服她很喜欢所以穿了很久,对扣子的质感了如指掌,但此时摸着却那么新奇,好像这件衣服本来是罗谣的一样。
一颗、两颗,扣子解开后衣襟向两边展开,露出几寸光滑紧实的身体。她的手不时地触碰,电流顺着手指流遍全身。
她想起之前做的梦,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罗谣问。
“我梦到过。”
“什么?”
“解开你衬衫的扣子。”
“哦?”罗谣瞪大眼睛,头歪向一边。
“哦?”沈澜沧的头歪向另一边。
“我也梦到过。”罗谣说。
“什么?”
“你解开我衬衫的扣子。”
她们笑作一团。大笑之后是更加炽热的吻,沈澜沧解开了所有的扣子,慢慢地剥下衬衫。
罗谣感到她们又一起潜入海底,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她的身体里长着海草,既酥又痒,海草柔嫩的尖随着水波轻轻撩拨皮肤。
她把自己做诱饵喂给海草,身子变得特别轻盈。但海潮好像失去了浮力,从指尖流过,却没有办法将她托起来。她抱着沈澜沧一同下坠,掉进更深处的珊瑚丛。
沈澜沧的皮肤在灯下异常苍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此刻罗谣想做吸血鬼,咬破它们,尖牙伸进去品尝她的血液。
她从未注意她的皮肤居然这么薄,泡温泉的时候它被水纹遮住了,在隔间里的时候被情欲掩盖了,直到现在才看清。罗谣伸出手指,沿那些血管摸着。她没用什么力气,弄得沈澜沧很痒,在她旁边笑起来。
“做爱比跳舞还累。”罗谣说。
她们关上夜灯,拉开窗帘,躺在路灯的光线里。前几天下过雨,窗户有点脏,在她们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水印,像盖了一层窗纱。
“累了还要吗?”沈澜沧在她耳畔问道。
“要。”罗谣说,“还想要一次,可以吗?”
比起一开始全然被欲望侵吞理智的热烈,这次她们的动作万分轻柔。海水恢复了浮力,气泡拥着她们,从海底飘然上浮。
她们一边做一边看着对方,在彼此眼中具有不可思议的美丽,像人间奇景。这时她们才体会到油然而生的幸福。
罗谣觉得幸福的感觉就是想永远停在这一刻,既不向前,也不向后。它是无关时间的存在,无需回溯过去,无需幻想将来,因为巨大的快乐已经将所有时间都淹没,只剩这一刻。
就像突入海中的岬角,她站在上面俯视无垠的海面。下一次,海水依旧会漫到她的脚下,呼啸着将她卷入深海。
她们筋疲力尽,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好碰碰嘴唇,抱在一起。后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才起来一起冲了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时,罗谣还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沈澜沧比她先醒,她喝了杯咖啡,正坐在桌子前面剪电影。她说睡觉的时候又有了新想法。
“睡觉的时候?你该不会剪得很色情吧?”罗谣问。
沈澜沧说:“我是正经人。”
“是吗?”罗谣支起身子看她,头压低了一点,眼神带着戏谑。
“难道不是吗?”沈澜沧反问。
为了不让罗谣着凉,沈澜沧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罗谣光着身子,被子的一角虚虚地搭于腰际,长长的头发垂落胸前,显得皮肤更加白嫩。
“唉。”罗谣叹了口气,“人穿上衣服果然不一样了,衣冠禽兽。”
沈澜沧说五十步笑百步。
罗谣开心地在床上打滚,滚到床角时跳起来,结果腿上酸软,差点跪倒在地,只得扶着椅背,颤颤巍巍站直。
“穿上衣服。”沈澜沧说。
“为什么?”罗谣故意晃到她眼前问,身子被阳光薄薄地镀成淡金色。
沈澜沧放下鼠标,手往她下面伸去。
“好好好,我穿,我穿。”罗谣笑着打开她的手,“衣冠禽兽!”
她重新披上沈澜沧的衬衫,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站在那里抽。天气晴,蝉鸣聒噪,风吹过树冠沙沙响。看不到鸟的身影,却能听到啁啾。这夏日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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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澜号发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