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36章

  罗谣熬了一通宵上网。

  她先点开古早视频网站上发布《夜雾突围》那个用户的信息,用户名是默认的,其他什么信息也没有。

  古早网站就这点不好,大家潜水为主,基本不会填个人信息。那个账号只发了这一条视频,发布时间是六年前。

  六年前罗谣在做什么?她刚刚毕业,做着一份枯燥的工作,准备舞团面试。罗谣找到私信按钮,她根本不抱希望,但仍然发了一条消息。

  你是沈澜沧吗?

  当初她们说好分开以后就不联系了,保持联系对彼此无异于折磨。看着对方的生活却无法参与其中,两个人渐行渐远,倒不如干脆点一刀两断。

  这七年她们都默默遵守了诺言。但时间越久,罗谣就越松动。她总是会想起她。有时只是一些小事,比如看到有女人抽烟,比如在便利店结账,比如路过家门的路灯,比如看到富士山的照片或画,这些事总会勾起她的回忆。

  她给“文件传输助手”发:我今天看到一个女人在抽烟,样子很像你,但姿势不如你。

  我今天在便利店结账,那个店员好没礼貌啊,不如我有职业素养。

  今天路灯太亮了,我拉窗帘的时候要被闪瞎了。

  我想看富士山。

  人生太漫长了,她不知道是漫长的思念更痛苦,还是漫长的折磨更痛苦。当初她们选了漫长的思念,但思念最终也会化成折磨。

  也许是她太贪心了吧,她总该向前看。不知道沈澜沧会不会也这么想,她是不是早就向前看了?是不是早就变得云淡风轻,去寻找新的伴侣了?

  一整晚,她都在网上搜沈澜沧的名字。中文的、英文的,国内平台、国外平台,搜完名字搜学校,搜完学校又搜各类电影奖项,只要和她相关,她就不会放过。

  大部分消息她以前看过,链接全是紫色的。也有一些新的报道,但都是两年前了。沈澜沧有几部获奖的短片,一些网站上有她的照片。她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可能为了配合奖项的格调,做出高深的样子。

  又开始装蒜了,沈澜沧。罗谣在心里笑她。

  那些报道都很短,是沈澜沧畅谈自己的创作理念,大部分是法语和英语。

  罗谣之前学过一点法语,但已经忘了,英语又退化得厉害,只好借助翻译器。沈澜沧说话的时候一定很投入,对着采访的人娓娓道来。罗谣能想象出她的样子。

  最近她就没什么消息了,她还在法国吗?还在拍电影吗?

  罗谣又搜了《夜雾突围》,翻了近百页,全是不相关的内容,没有一条是沈澜沧的电影,连古早视频网站的链接都没有。

  她打着哈欠,又开始搜她拍的其他短片来看,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再看几遍也无妨。

  那些片子都是很“沈澜沧”的感觉。兴许别人看不出来,但罗谣可以。反正她看过的电影不算多,做个专一的影迷也不错。

  后来搜着搜着,不知怎么搜出一堆沈澜沧上大学时的信息。她大学的电影社有个公众号,罗谣一口气翻到九年前,手指都要抽筋了。

  她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沈澜沧大一时的照片,那时的她还是长头发、齐刘海,全国女高中生标配发型之一,瞅着不太聪明。

  照片年代久了,画面很糊,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眼睛都花了,又找来免费网站调高分辨率,才勉强看出沈澜沧的样子。

  罗谣笑出了声。太意外了,沈澜沧,她想,原来你过去是这样的。

  她一直搜到早上六点,脑筋已经僵死,但还想知道更多。可网上资料实在太有限,在这个猪肉都能被挖出哪个屠宰场出产的年代,沈澜沧,一个小导演,居然没太多信息。

  她们都是寂寂无闻的人,如果罗谣搜自己的名字就会惊喜的发现,没有一条和她有关。

  她躺在床上滴眼药水。天已经亮了,这是她喜欢夏天的地方,夏天的清晨和夜晚,她喜欢人们将睡未睡和将醒未醒的时候,这时候寂寞和热闹总是参半。

  六点半罗谣下楼去买豆浆和包子,豆浆最近涨价了,三块钱一杯,她含泪买了,心想下次改喝白开水。

  吃过早饭她准备睡觉,躺下去的时候仍然在想沈澜沧。她如今在巴黎吗?她那边几点?

  凌晨一点。这么多年罗谣已经算习惯了。按以前的生活节奏,沈澜沧估计还没睡,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罗谣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又开始思念她了。

  她一口气睡到下午一点,被一通电话吵醒,东京之梦就此断送。是张鑫麟,叫她去唱K。上次去团长家聚餐,张鑫麟就坐在她旁边,她个子很高,比罗谣高了大半头。

  “来啊,两点开唱,311包间。”

  “我不去。”

  “赶紧来,来晚了酒都喝完了。”对面没等罗谣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罗谣闭着眼起床穿衣服,披头散发,勉强洗了把脸,坐了一小时地铁到达KTV。

  舞团的人已经开始嗨,团长把沙锤摇得跟拨浪鼓,张鑫麟正跳女团舞,嘴里是塑料韩语,韩国人听了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罗谣瘫在沙发上,她困得要死,无论音响声多大,她一闭眼就能睡着。

  “罗谣快来,来首日语歌。”张鑫麟和团长把她推起来。

  “我不会……”罗谣推辞道。

  “别谦虚,你上次不是给我听了吗。”张鑫麟指的是有一次搭地铁时罗谣分给她一只耳机,里面还是中岛美雪和中森明菜。

  在大家的起哄下,罗谣不情愿地唱了一首中森明菜的《难破船》,刚唱两句就有人捂耳朵。

  罗谣的破锣嗓子被麦克风放大了好几倍,声音四处乱撞,撞死好几个。肇事者唱了半首就赶紧切歌,麦克风易主,一首《告白气球》为大家做了人工呼吸,总算活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是谦虚……”张鑫麟惊恐地看着她。

  罢了罢了,罗谣挥挥手清清嗓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白起这名字了,她想,还好没叫罗舞,不然舞也跳不好。

  罗谣不唱歌,光喝啤酒。唱了几轮,气氛已经落下,从电子舞曲转战到苦情歌。每次唱K必须得有几首苦情歌烘托气氛,各人想各人的心事,谁还没点过去呢。

  罗谣年轻的时候(虽然现在也算年轻)不喜欢听苦情歌,不快乐,听得她要睡觉,有些同学唱着唱着还哭了,不胜其烦。但现在她就喜欢苦情歌,越苦越好,越苦她越能理解。

  歌呀,兜兜转转,唱得全是自己。

  罗谣觉得闷,就出去在门口站了一会。里面还在唱李宗盛,两个小男生唱得倒是老成,不看长相以为人到中年。这首结束是一首王菲的粤语歌,《爱与痛的边缘》。

  罗谣靠墙蹲下。她很喜欢这首歌,但不怎么听。

  伤心或快乐时听的歌曲会自带情境,把人拉回到当初的世界。发现妈妈怀孕的那天下午,她在电车上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听了六十多遍,五个小时。

  她翻开通讯录,她和妈妈的对话还在三月份,妈妈问她有没有吃春饼,她说没有。这些年她们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偶尔问候,聊几句就散场,从没打过电话和视频。

  妈妈的朋友圈里发的都是女儿的照片,另一个女儿,已经六岁半了,下个月要上小学。

  罗谣很不想关注,但每次看到照片还是每张点开放大再放大,找那个孩子身上妈妈的影子。

  妈妈有时候也发自拍,她会P图,P到罗谣认不出来。或许她根本就没P,只是长相已经变了,不再是罗谣记忆中的样子。

  前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去了波尔多,她连着活跃了三天,罗谣也难受了三天,如今听到这首歌,更是说不尽的心酸。

  在她发现母亲怀孕的那天,她对她一部分的感情化为了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嫉妒。她在嫉妒,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不过这种嫉妒已经不会影响她的心态了,不像那天,她恨不得跳进湖里,用自己的死亡给那对母女头上下一道诅咒。幸好有沈澜沧拉着她。

  在以后很多这样冲动的瞬间,她都会想到沈澜沧会拉着她,即便她不在她身边,也会在心里拉着她,让她免受冲动的蛊惑。

  那天在河边的时候,她其实迁怒了沈澜沧,那时她平等地恨着世界上每一个人。从河堤离开后,她就在街上走,怒气让她脚步飞快,她走一阵跑一阵,把自己累到力倦神疲。

  她饿得头晕目眩,在街边找了一家麦当劳买了最便宜的汉堡,扯开包装纸就野蛮地往嘴里塞,结果噎住了,只好全吐出来。

  她必须要折磨自己来缓解一下心中的痛苦,痛苦具象化之后心理上就没那么难受了。

  吃了一点东西后,她出来继续走,走到一个不知名的电车站。她上了车,不认识的一条线,车上人很少,有时整节车厢只有她一个人。

  随意换了一条线后,电车就逐渐远离了东京。她跪在座椅上,看着外面逐步远去的繁华都市。耳机里是王菲的《爱与痛的边缘》,她妈妈很喜欢的一首,小时候起床时妈妈经常放,最后总会被爸爸生气地关掉。

  情像雨点 似断难断/愈是去想 更是凌乱/我已经不想跟你痴缠/我有我的尊严/不想再受损/无奈我心 要辨难辨/道别再等 也未如愿/永远在爱与痛的边缘/应该怎麽决定挑选

  听着这首歌,车开到了东京郊野,她下车又换乘了几条不知名的电车线,往更远的地方行驶。房屋变得越来越朴实,不像城市里那样花里胡哨,有时还会路过几片小小的农田。

  终点站到了,是一个非常小的站,只有她一人下车。站台挨着一片田野,田野的尽头坐落着几座平房。

  没有人,车站里没有,田野里没有,哪里都没有人。罗谣不知道自己在哪,只是世界一隅,她像一颗渺小的尘埃。

  电车停了一会,广播开始播报,这趟车会原路返回。罗谣又上了车,坐在原来的位置。歌没有停,车也启动了。

  窗外景色像倒带一般回溯,她又回到东京。到了她上车的那一站,她没有下车,一直坐到另一个终点站,在另一边的郊外,风景相近。

  夜幕低垂,城市亮起灯,像一片星海。她最后换乘回家的电车,上车后给妈妈发,我恨你。妈妈如她想象中那般回复。她对此从始至终就不抱期待。

  沈澜沧的到来令她意外,她以为她们会就此决裂得更加彻底。她说她在等她。罗谣看着她,她小心翼翼却又隐藏不住关心。

  罗谣那时想,如果我能拥抱她就好了。她还想装出生气的样子,但内心却不允许,一开口反而变成了撒娇。

  她想吃饭,想喝酒,沈澜沧都陪着。

  那个晚上她晕乎乎的,是白兰地的作用,也是沈澜沧的作用。借着点酒劲她们都摊牌了,她靠在沈澜沧身上,洗清了疲惫。

  离开酒吧后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她想和沈澜沧待在一起,以便确定刚才那一段是真实发生的。她们在沈澜沧家待了很久,时间上看似很久,其实一晃而过。

  她的酒醒了,跳了一会舞,酒精都从毛孔里蒸发。她坐起来,看到那盏熟悉的路灯散发出的熟悉的光芒。那盏灯似乎每天都在吸收月光,所以才把屋里照得那么明亮。

  也许现在,她可以拥抱她了。她这么想的时候,沈澜沧就抱住了她。她们拥抱在一起,毫无理由地潸然泪下。沈澜沧这么近,她这么近,就在她的身边。

  回家路上,她蹲在街边,头放在栓自行车的栏杆上,有几个人路过,奇怪地看她。她依然觉得落寞,即便她和沈澜沧都表明了心迹,但还是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她想起富士山的影子,当你想看到时,它就会藏在阴云之后,当你不去注意时,它却又堂而皇之地走进你的眼睛。但你知道它终归会消失的,因为她们无法永远站在窗前。

  罗谣蹲在包间门口,王菲的那首歌已经唱完了,但音乐还没结束。她看着这条长长的走廊,无数的房门,无数的圆形窗户,像一节摇晃的列车,缓缓驶出东京。

  里面切歌了,为了调节气氛,接了一首《本草纲目》。团长恰好出来,被她吓了一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透透气。”罗谣站起来进去了。

  她又困了,躺下在沙发上,盖着团长的外套,眼前模糊起来。会梦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