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22章

  事与愿违,她们没做成陌生人,因为一个人没法当陌生人。沈澜沧没来上课。

  早上姚岑过来亲自请假,说沈澜沧昨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还发烧了。高桥老师表示担心,问需不需要去医院。姚岑说不用,休息休息就好。

  她走到罗谣座位旁边把手表递给她,说沈澜沧让我带给你的。罗谣面无表情地接过来,说谢谢你啊。姚岑说没事,有空去她们那玩。看样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只前天晚上罗谣亲手戴在沈澜沧腕子上的手表,现在物归原主了。它大概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转来转去。

  罗谣的指腹在表盘上打转,把它拿到耳朵边,嘀嗒、嘀嗒、嘀嗒,和以前的声音不太一样。罗谣觉得这表是不是走慢了。

  宋小雨在群里问沈澜沧是真吃坏了还是装吃坏了,是不是昨晚又喝多了?肖慧中说姚岑都亲自来了应该是真的,如果装病只需要群里说一声。

  严子敏举报说,我告诉你,我是知情人,沈澜沧昨天不是吃坏了,就是喝多了。她吐了一晚上,边吐边哭,我亲眼见到的,就在我们宿舍!

  宋小雨和肖慧中下巴都惊掉了,她们完全想象不到沈澜沧哭的样子,毕竟那个人平时看着那么洒脱。

  严子敏说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伤心事,但无论怎么伤心都不应该自虐,她还专门@沈澜沧,让她凡事别往心里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沈澜沧没有回复。

  罗谣也一句话也没说,她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晚上又没睡好,脑袋里一直在想昨天的事,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发现连梦里她都在和沈澜沧吵架。

  她,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张开血盆大口狂骂不止,而沈澜沧从容不迫,丝毫不为所动。

  有人说,如果吵架的时候旁边有面镜子,大概率就吵不起来了。昨天的她在沈澜沧眼里是什么样呢?

  罗谣不是个爱检讨自己的人,但恢复理智后她觉得有些话说得的确过火。沈澜沧第一没把她怎么样,第二没骗财骗色,第三她画罗谣显然是用了心的。

  沈澜沧笔下的罗谣完美地体现了本尊的特点,任何人看了都会说一句像,但罗谣却对那个形象万分陌生。

  平常她把这些情绪统统隐藏,只保留快乐,她就是快乐的化身。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快乐之外的样子。人没办法时时刻刻照镜子,别人的眼睛就是镜子。

  她对沈澜沧说,那些是她臆想中的罗谣,其实说反了,那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而她自以为那个快乐、强大、潇洒,永远无法被阻挡的自己才是臆想。沈澜沧眼里是一个鲜活的她,会哭会笑会惆怅会温柔,不止会快乐。

  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她还是感到失望。如果沈澜沧不拍这个电影,两人永远是一放学就不再见面的普通同学。现在她把手表还给她了,更说明了这一点。还有什么能维系她们之间的关系呢?

  课间休息,罗谣趴在桌上望着天空发呆,肖慧中问她怎么了,她强颜欢笑,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困。肖慧中说,我昨天听到你和人吵架了。她回答,哦,我爸,家庭内部矛盾。

  肖慧中说,你眼睛肿了。她拿出手机照了照,真的,还没消肿。肖慧中接着问,你是不是哭了。严子敏赶紧说,沈澜沧昨天也哭了,昨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都哭了?肖慧中说,不知道啊,又问罗谣到底怎么了?

  罗谣很不耐烦,大声说,你不说话会死吗?肖慧中呆了片刻,灰溜溜地走出教室,宋小雨和严子敏谁也不敢吱声。教室里一下安静起来。

  罗谣懊恼地趴下,脸藏进臂弯。她在心里痛骂自己。

  从小到大她就这样,一生气就发火骂人,也不管会不会伤害别人。上大学后她的脾气收敛了很多,毕竟要和室友朝夕相处。也就她们脾气好,认她欺负,不然换一个跟她脾气一样臭的免不了打得昏天黑地。

  罗谣自厌情绪高涨,每逢这种时刻她都觉得自己很差劲。生而为人,我很差劲。可如果叫她改,变得能屈能伸,她又认为太贱,更差劲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今天没有沈澜沧在窗台上坐着,楼下风景一览无遗。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昨天还阴雨连绵,今天却雨过天晴。老天可以,人却不行。

  但罗谣说不好现在是什么天气,有阳光、天是蓝的,可还是有一层很淡的雾。这层雾给远方的景象拉上了迷迷蒙蒙的窗纱,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富士山,可一晃神它又不见了。

  她和沈澜沧的关系也是这样,时有时无,大部分时候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肖慧中买东西回来没有和罗谣说话,也没和别人说话。班里气氛十分诡异。宋小雨和严子敏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下,搞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高桥老师进来吓了一跳,问为什么大家看起来都一副沉重的模样。宋小雨说没事,有些人困了。

  罗谣烦躁不堪,不停地捏着手表的带子,摸着上面的小孔。她腕子细,一般系到第三个,所以那个孔比别的大一圈。

  但沈澜沧要系到第四个,那一块微微鼓起,显出这两天在陌生人手上留下的痕迹。罗谣系到第四个孔,带子有些松垮,手表垂到了手掌根部。

  中午放学的时候,沈澜沧才在群里冒头,她就回了三个字:挂不了。

  肖慧中调侃,再这么喝下去迟早的事喔。沈澜沧说,那你给我买棺材吧,现在棺材好贵的。肖慧中说,我捡酒瓶给你搭一个。

  虽然不想承认,但看到沈澜沧的消息,罗谣总算松了口气。

  但她一定很难受吧,喝了那么多酒,又呕吐又发烧,不知道这两天会不会老实点。

  不过话说回来,想这些未免可笑,她为什么要担心她呢?谁知道她的伤心是因为罗谣,还是因为电影拍不成。

  罗谣还是和肖慧中并排走,但她们之间不说话,也不像平时那样挽着胳膊。肖慧中一直假装看手机,她平时根本不看的。罗谣抱着手臂,酝酿许久,才说:“午饭我请你吃。”

  “不用。”肖慧中还在气头上,这是罗谣第一次吼她,她平时会不耐烦,会嫌她吵,却从来没这么凶过。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哦。”罗谣的语气软得像个布娃娃。

  肖慧中斜了她一眼,关掉手机问:“请我吃什么?”

  “你选。”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肖慧中又开心起来,她想去吃中餐。她们又挽起胳膊,随着人流走出校园。

  吃完饭她们就分开了,肖慧中还要去图书馆,她报了月底的考试,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说要是今天罗谣不请她吃饭,她打死也不再理她了。

  罗谣又给她买了包零食,肖慧中才快快乐乐踏进图书馆。罗谣看着她消失在电梯间。玻璃门上是自己落寞的倒影。

  她该去哪呢?还像平时一样,坐上电车随便找一站下去闲逛吗?不,她一般不这样,是认识沈澜沧之后才如此消磨时光的,她希望能在那些地方找到一些她的影子。

  去上野吧。她突然决定,就去上野。在思考为什么去上野之前,她就踏上了开往那里的电车。又是一个周五下午,又是上野。

  她没有去公园,而去了动物园。工作日游客不多,抱着毛绒玩具的小孩子满地乱跑。动物们懒洋洋的,罗谣学它们的叫声,只得到几个白眼。

  它们全年无休,一点没有周五该有的喜悦。罗谣觉得自己和它们相比还是幸运的。它们已经不能算真正的动物了,得按人类的意愿活着。

  人喜欢听话的,就拔除它们的野性,人喜欢无害的,就把它们圈进笼子。和野外的同类相比,它们只剩下观赏性了。

  罗谣想起大哲学家沈澜沧的“笼子理论”。也许有时候人和这些动物也没什么区别。

  面前的笼子里有两只黑猩猩在晒太阳,罗谣叫了几句“你好,大猩猩”,没有一只理会。那只那么丑,一定是沈澜沧,她想,另一只是我,好看多了。不对,为什么要当猩猩?

  罗谣心事重重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笼子,有时坐在旁边发呆,动物们起先会盯着她看一阵,然后就当她不存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好多父母带着小孩来玩,小孩指着动物“啊啊”叫,父母轻声细语地和他们解释:“这是黑猩猩,这是小熊猫,这是大老虎,很可爱是不是?”

  小孩拍着手大笑。

  罗谣不知道自己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被父母抱在怀里。他们的关系还没变质,一定也会如这般逗自己开心。

  罗谣一直逛到闭园时间才离开,她在附近走了走,天黑才去吃饭。和上次一样的餐厅,和上次一样的位置,窗外是和上次一样的黑夜和人潮。

  孤独突如其来。

  她其实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但不是此刻。想念一个人就是孤独的开始。

  这里的人大多步履匆匆,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有人在等他们吗?罗谣又开始犯困,意识不太清晰,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面前走过的人里没有她等的那个。

  她知道她不会来这里的,那自己在等什么?天气热了,不用再穿风衣,她会穿什么?穿第一次见面时那件背心吗?她还背着那个黑色书包吗?包里是不是还装着她画的分镜?

  罗谣移开餐盘,趴在桌上。玻璃上是她的脸,苍白疲倦,眼睛已经消肿,但看起来还是要哭的样子。她受不了自己的面孔,于是起身付钱,向车站走去。

  车上气氛轻松,有人小声交谈,去哪里吃饭,去哪里喝酒,去哪里逛街。有些人马上回家了,在车上卸掉工作带来的怨气。人人都有想见的人。

  车到站了,但不是罗谣家那一站。她下车,等车开走才发现,那一站是沈澜沧家。她走出车站,没什么想法,只是让双腿带着她走。

  好巧,她又穿了那件蓝色衬衫,好巧,又敞着两颗扣子。有些热了,她不得不挽起袖子。好巧,她抬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路灯,它依旧那么亮,好像知道沈澜沧怕黑。

  罗谣站在下面看着对面的公寓楼,她数了数,认出沈澜沧家的窗户。

  里面亮着灯,窗户旁边应该是桌子,桌上满是纸和书,她不记得书名,有《金阁寺》吗?有一本叫什么什么录的漫画吗?桌子旁边是床和沙发,沙发前有一只小茶几,厨房和卫生间都在门口。她现在是躺在床上还是坐在沙发上?

  正在罗谣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扇窗户上闪过一道人影,她急忙躲在路灯后。窗帘拉上了,仅有一条细线般的灯光透出来。

  罗谣退后几步,躺在地上。那里就是沈澜沧躺过的地方,那天晚上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梦幻,几乎像一则童话,一些细节正慢慢磨损、消失,留下的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有人从公寓里出来了,罗谣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来了,会是沈澜沧吗?她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