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20章

  沈澜沧像喝了酒一样,甚至比喝了酒还要醉。她躺在床上,听着枕头上罗谣的手表,嘀嗒,嘀嗒,嘀嗒,呼吸是它的1.5倍,心跳是它的两倍,和酒后心律失常的表现相差无几。

  到了第二天早上,沈澜沧仍然没有醒酒,她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潜意识里,她和罗谣在河畔坐了一整晚,小艇一艘接着一艘从面前经过,划开的水纹像一套五线谱,灯光是落于其上的音符,十个百个地闪动,弹奏出轻缓的夜曲。

  她很早就醒过来了,其实她还想睡,想回到夜里去,但亢奋的精神迫使她起床。她梳洗一下去了咖啡馆。

  今天是个阴天,阴天的咖啡馆会比晴天时人少,沈澜沧去的时候还只有三三两两的上班族和用功的学生。

  她坐在自己的“宝座”上,掏出纸和笔,决心把昨晚的场景也添加到她的电影中,作为最后一幕。

  “澜沧,我们逃跑吧。”

  这句话像单曲循环一般在她心里反复播放,罗谣的神情她记得一清二楚,她觉得罗谣必定在她的想象中出现过。

  小时候,她说“澜沧,我们去流浪吧”;青春期的时候,她说“澜沧,我们去冒险吧”,而现在她们要一起逃跑,罗谣就是她从小到大想象中那个看不见的朋友的样子。

  沈澜沧开始画了,画得不假思索,连涂改也很少。这是她头一次感到疯狂的喜悦,精神上近乎高潮。

  画到第三幅的时候,罗谣和肖慧中进店了。她们依然没有座位,站在收银台等着。罗谣向沈澜沧这边看,她们的眼神碰撞了一下,罗谣没有躲,她对她笑。肖慧中也转过身来和她打招呼。

  沈澜沧收起纸笔,向她们走过去,熟悉的香水味和咖啡香气混在一起,她晕乎乎地说:“早啊。”

  “早上好,你黑眼圈怎么那么重?昨晚又去玩了?”肖慧中说。

  “嗯,确实。”沈澜沧自言自语。

  “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别睡那么晚,养生喔,养生!”肖慧中学着长辈的口吻说道。

  “你睡得也不早,只是不出去玩,”罗谣乜斜她一眼,“有时候半夜还能听到你聊天呢。”

  肖慧中惊讶:“隔音那么差吗?”

  “声音不大但总归能听到。”

  肖慧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下次注意。”

  刚说完,她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沈澜沧的手腕说:“那不是罗谣的手表吗?”

  沈澜沧心里一震,罗谣回答得倒是自然:“借她戴几天。”

  肖慧中酸溜溜地说:“你怎么不借我戴。”

  “你戴吗?你戴就给你。”说着罗谣就要去摘表。

  “算啦算啦,我不夺人所爱。”肖慧中倒是大度,但为什么感觉用词不太准确。

  罗谣悄悄对沈澜沧眨眨眼,沈澜沧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借着拿咖啡的机会转过身去笑。

  教室里很闷,宋小雨一早打开了窗户,站在那里透气。很多人都曾站在窗前,但罗谣不知道他们是否看见过富士山。

  上课的时候沈澜沧总是走神,她的思绪像她的镜头一样,正在脑海中拍摄电影。她已经构思好了一条完美的故事线条,把每一幕都串起来,从看到富士山的窗户开始,到昨晚的河堤结束。

  那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电影。

  罗谣碰了碰她,她以为是老师叫她回答问题,但不是,罗谣递来纸条。

  心情不错?

  不错。

  是我的功劳吗?

  是。

  不谢谢我?

  谢谢你。

  你是机器人吗?

  编号89757。

  ……十年前的梗。

  你能懂就永不过时。

  罗谣微微笑了一下,又又又被老师发现了。老师问她笑什么。她笑的时候总会被发现,大概对笑投入了太多感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得到。

  “没什么。”她说。又被迫回答了一个语法问题。

  她和沈澜沧今天都情绪异常。课间休息和肖慧中聊天时,罗谣的声音比平时高,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肖慧中问她为什么那么兴奋,罗谣却没发现自己的异常,反问她哪里兴奋。

  她们在河堤上并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远不如那天在路灯下令人记忆犹新。但昨夜就像一壶陈酿,叫她们今天还飘在酒香里。

  沈澜沧和姚岑吃过午饭就去了那家不常开门的咖啡馆,本来今天是不开门的,但姚岑联系了店主姐姐,说想和她聊聊浮世绘。店主姐姐本来想窝在家睡觉,一听这个便跑去开门了。

  她们坐在上次那个位置。阴天,窗台上的月季灰头土脸,不复阳光下的灿烂。姚岑的头发也是这样,本来就掉了点色,在光线很暗的室内衬得她有些深沉。

  “前几天我买了一批新的咖啡豆,要尝尝吗?”店主姐姐拿来一箱各种口味的豆子让她们选。

  沈澜沧说她喝什么都行,姚岑错愕,说你什么时候对咖啡这么没有追求了。想当初她们上学期可是天天泡在各路咖啡馆尝试不同的咖啡。

  沈澜沧一心扑在她的分镜上,在自己周围设了一圈透明屏风。姚岑和店主的对话像一串密码,她听着,但并不思考其含义。

  她又开始画,今天没有阳光落在纸上,纸不再是刺眼的雪白,而是淡淡的米白色,被指甲印出了许多短短的痕迹。姚岑对店主做了个“嘘”的动作,她们轻声地到另一张桌子那边说话了。

  沈澜沧的想象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电影中的样子,桌子是居酒屋的桌子,窗户是教室里的窗户,灯光来自夜里的路灯,墙上的浮世绘是咖喱店挂的盘子,路旁的沟里潺潺流过和水渠里一样的水,雨依然是那天傍晚从车站出来时下的雨。

  下雨了,她毫无察觉。

  有人来了,她也毫无察觉。

  是店主姐姐的朋友,她们在一起聊天,声音是阴雨天特有的低沉。有几个词会传到她的耳朵里。……浮世绘……江户……美人图……富士山……

  沈澜沧的思绪回到开学第一天的早上,罗谣告诉她远方是富士山。她那么说了吗?有时她会恍惚,又觉得那个声音像自己的。

  她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手却一刻不停地画,仿佛自动画出来的一样。桌上的咖啡喝光了,店主姐姐来换。

  她说,你还在画这个人。沈澜沧木木地点头。她又说,好想见见真人,真的有这么美的人吗?沈澜沧说,有。店主说,下次带她来吧,我给你们烤蛋糕。沈澜沧点点头又摇摇头。

  姚岑没有听到,也许听到了没有质疑,沈澜沧怀疑她其实已经发现了,但没有说穿。她又喝了一杯咖啡,但不记得味道,只记得舌尖烫了一下。

  沈澜沧忘我地画着,瞥到手腕上的表时,她才注意到时间。天又是灰蓝色,现在是灰蓝色的六点半,今天周四。

  另一桌聊天的声音大了一些,正在兴头上,语气比刚来时更加湿重。密匝匝的陌生语言包围着她,她心中涌上一阵酸涩。

  不,那是味蕾尝出来的,是咖啡的味道。她的屏风正渐渐消失,沉睡的感官缓慢苏醒。

  她画到最后一幕了,罗谣望着远处的桥,一艘小艇正在桥下。

  “澜沧,我们逃跑吧……”她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着这句话。

  她们开始聊中国画了,是姚岑的主场,她在说什么?沈澜沧只能分辨她的声音,却无法分辨她说的内容。另一个人也在说话,她们同时说起来,声音叠着声音。沈澜沧头脑发昏。

  “澜沧,我们逃跑吧……”她听到罗谣这样叫她。她们得跑,沿着富士山的方向跑,永远离开这里。

  店主姐姐在笑,笑声加入了谈话声,形成三重奏。沈澜沧的手指已在勾勒最后几笔,罗谣的发丝,在风中它们是什么样的形态?勾连的小卷杂乱无章,就像现在屋子里的声音。

  “澜沧,我们逃跑吧……”

  沈澜沧扣上了笔帽。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都收起来,向外面跑去。

  “你去哪?”姚岑问。

  “我有事。”沈澜沧只说了三个自己就跑进了雨里。

  雨不算大,她小跑着给罗谣发消息。

  在哪?

  打工完刚到家。

  你家地址发过来,我找你有事。

  你能找到吗?要不要我去车站等你?

  不用,发来吧。

  地址发过来了。沈澜沧迈开步子跑起来,鞋跟带起的泥点都溅在裤腿上。如果不下雨,此时的天是清透的深蓝色,现在却是一块刚从河里捞起来的灰色羊毛毯。

  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房屋和树木在静静地淋雨。沈澜沧跑得像要飞起来,雨水没有影响她的翅膀,她越飞越快,越飞越快。

  在一条很深的小巷里,她找到了罗谣家,在一栋一般高的公寓之后,对面是罗谣说过的失火的房子,门外堆了许多烧焦的垃圾,勉强辨认出它们生前的样子。

  天几乎黑透了,路灯亮了起来。沈澜沧站在罗谣家门口喘了好几口气,她摸了摸手表的表盘,敲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