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八十三章 淤泥

  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露出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羽绒服,刚刚咳嗽过,但他嘴上依然叼着支劣烟,味道刺激呛人,乱糟糟打缕的头发下面两块脸酡红着,酒气熏天。

  “你们……”陶振辉看着门口西装革履的人愕然,“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陶先生,我们老总找您问几句话,别紧张,问完了会给您一些报酬,您看,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聊聊?”经理往屋里看了一眼,当场就后悔了。

  这屋里比外面堆放废品的土坝子还脏乱,根本看不到落脚的地方,哪能让费老总进这样腌臜的屋子?

  “啊,或者您要是还没吃饭,咱们就近找一个饭店,我们做东请您吃饭怎么样?”经理赶紧转了个弯,想把人哄出来。

  陶振辉耷拉的眼皮掀不起来,露出来的半颗眼珠透出浅薄显眼的算计。

  他如今孑然一身,全身上下没一样东西能让人贪图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也顾不上问来人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事儿,嘿嘿两声。

  “吃饭?吃饭好啊,就去镇上那家酒楼吃好了,”陶振辉挑了一家自己认知里最贵的店,“我正好刚起来,也饿了,等我吃好了,拿了报酬,问什么都成。”

  经理被陶振辉的口臭扑了一脸,笑几要挂不住,忍了又忍,还是答应了下来。

  陶振辉说的这家酒楼在邻近的镇子上,虽然叫“酒楼”,实际是一家不大的中餐馆,在镇子上算是最体面的饭店了,看装潢的样子,应该是有人刚刚在这里办了喜酒,红地毯上还残留着亮片。

  经理要了最大的包间,点了个最贵的套餐。

  费老爷子带着管家和一个贴身保镖,跟着陶振辉一起进了包间,其他的人都在包间外等着。

  包间里,陶振辉真像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大吃着,一边往嘴里塞饭菜,一边抬眼不加掩饰地去打量坐在对面的老人。

  费老爷子只是坐着看他吃,一句话也不说,连桌上的水都不喝一口。

  “老人家,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我陶振辉孤家寡人一个,牢里放出来的,”陶振辉吃饱了,觉得有点儿坐不住,眼睛不敢去盯老爷子不怒自威的脸,只能看着眼前油乎乎的饭碗,主动开口问着,“我应该也没得罪您……”

  “你是为什么坐的牢?”老爷子劈头便问。

  “为什么?”陶振辉嘿嘿笑了两声,“不为什么,我打了婆娘,差点把她打死,就坐了牢,你说说看,打自家婆娘算什么犯罪?”

  费老爷子不回应他无理的问题,又问他,“你还有个儿子,你记得吗?”

  陶振辉愣了愣,像是想不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有个儿子,我只打婆娘,可没有打过那小孩儿啊!我坐牢的时候,小孩儿还是个小毛毛吧,后来听说我婆娘上吊死了,小短命鬼估计不是饿死了,就是被哪家生不出儿子的收养了?”

  费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叹得陶振辉心里一阵胆寒。

  “我……我跟那个儿子真没联系了,他……他还活着?没惹出什么事儿来吧?可不关我的事儿啊!”陶振辉急急地撇清关系,说得太着急,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你儿子,惹了事儿了,惹到我们家来了,”老爷子嘲讽地看着陶振辉的丑态,半真半假地开口,“你既然跟他没关系了,那我们也就不好再找你的麻烦了。”

  “没关系了没关系了!我没有儿子,不是我儿子!”陶振辉挥着手连连否认,“他要死要活的,跟我没关系了,我也没钱!”

  “嗯,”老爷子点了点头,“最近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人来找过你?”

  “还有别人?这短命的到底惹了多少事儿?”陶振辉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两个脸颊不自然地潮红,“没有别人来找我,老人家,你说,他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连累我吧?”

  费老爷子笑了笑,也不说别的,转身就出了包间,留陶振辉在里面兀自忐忑,也没了胆子再开口要报酬。

  “费总,这人就这么不管了?”管家担心地看了包间一眼。

  “来找他的那些人,你觉得是谁的人?”老爷子问。

  “这……”管家心里早有人选,但他一向不置喙集团内部的事情,“您心里明镜儿似的,就不用我多嘴了吧。”

  “只要许泰华的人找不到他,就不会脏到时宇眼前去,这么吓他一下,以后就算再有人找他问陶树的事情,他也不敢认了,”老爷子叹了口气,“看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收养他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陶树先是被他母亲那边的亲戚收养过一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转到了当地的一个警察家里,”一旁的保镖低声说,“就是当年抓陶振辉的警察。”

  “嗯,”老爷子点点头,“这家人就先不去见了,正经父母,应该让时宇自己先来见,找人看住陶振辉,他不犯浑就放着他自生自灭,他要是有找儿子的心思,就找人透消息给他,说他儿子逃债逃到国外去了,断了他的念想。”

  “是。”保镖答应下来,转头就安排去了。

  “老爷子,我听您的意思……”管家等保镖走远了,才忍不住小声问,“让时宇去见陶先生的养父母,您是不反对他们了?”

  “哼……”老爷子摆摆手,“且看他们能好几时吧,我听说为了这个孩子,时宇连玉超都叫回来了。”

  “梁医生?”管家吃惊,“他不是都退休回去含饴弄孙了吗?”

  “是啊,那头正是热乎的时候,我要是非要去泼冷水,好好的料子也要废了,”老爷子轻哂,“如果他能陪着时宇度过这次风波,倒也不算是个没用的洋娃娃。”

  “光看这样的亲爹亲妈,这孩子是经历过摔打的,不会是风吹就倒的娇花。”管家笑着附和。

  “你倒是惯会捧我的臭脚。”姥爷子笑着白了管家一眼。

  费氏总部,人事部门和董事会正在经历地震般的动荡。

  许泰华为首的一众老股东,在一周的时间之内,都以秋风卷落叶一般的速度被连根拔了,各种令人震惊的黑幕被披露出来,连带着老股东一派的职员,被清理的清理,受调查的调查。

  内部隐隐还透出风声来,许泰华与最近落马的一位市级的官员有不小的瓜葛,贿赂往来,围标窜标的证据,都是自家小费总提供的证据。

  一时间,费氏总部人人都道,小费总趁着舆论的东风,将卧薪尝胆几年收集来的证据都送给了政府,一方面清除了集团内部掣肘的老派势力,另一方面又中了政府扫除贪腐的下怀,手段了得。

  许泰华被逮捕的时候,费时宇刚好不在集团里。

  他是被从警察集团总部直接带走的,当场就戴了手铐,电脑手机平板一样也没落下,全部都被经侦打包带走了,阵仗之大,让集团里一整天都人心惶惶的。

  总部的大门口聚集了各家记者,许泰华的手上裹着他的西服,那下面盖着什么不言而喻,他刚被警察带出门,长枪短炮就怼到了他面前,话筒几乎要杵到他的脸上。

  这是费时宇的报复,许泰华心里很清楚。

  他不仅要夺走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要夺走自己的声名,以陶树被伤害的方式。

  许泰华以费氏元老自居,对外也不算低调,一向以儒商的面目出现在媒体上,到了今天这地步,他还强自挺着脸上刻板的笑容,原本梳得板板正正的背头在刚才的一番交涉中,却已经乱了,散碎头发挂在额头上扫得皮肤发痒,许泰华羞于露出手上明晃晃的手铐,只能不停甩着脑袋,徒劳地想把已经混乱不堪的头发甩回去。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问着问题,许泰华觉得耳鸣,他刚开口想辩解两句,身后的警察却不显眼地推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似警告地催促,他只能不甘的,维持着僵硬微笑的怪异表情,狼狈地钻进了警车。

  新区派出所开发布会的前一天,费时宇到看守所,见了许泰华。

  几周的时间,许泰华原本还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不复当年在费氏呼风唤雨,压费时宇一头的精神矍铄,他们隔着看守所厚重的玻璃,里面的是阶下囚,外面的是初升日。

  “时宇,你好手段。”许泰华恨得几乎要把通话的听筒捏碎。

  “许总,您跟了我爷爷许多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应该不清楚,”费时宇脸上笑意不减,“更何况,您做事情太老派,自以为还能靠着以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搅动局势,留下这么多把柄在我手里,又怪得了谁呢?”

  “你!”许泰华激愤之下,哽了喉咙,“你也不讲讲晚辈情面!”

  费时宇哈哈笑起来,连眼泪都要笑出来,“您下手给我使绊子的时候,可丝毫都没有讲长辈的慈爱,我们彼此彼此吧。”

  “你爷爷要是回来,不会让你这么胡来的!”许泰华色厉内荏地威胁,抓着和费老爷子那点情谊做最后的挣扎。

  “许伯伯,您以为我爷爷现在在哪里?”费时宇面不改色的笑让许泰华胆寒,“他已经回国了,跟我一起回来的。”

  许泰华的牙咬得咯咯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爷子有什么不知道?您以为我一步步收集证据,是谁教我的?现在一举剪除你们这些拖累,又是谁默认的?”

  费时宇又加上最后一个砝码,“把您留给我来料理,就是老爷子为我立威的手段,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许泰华脸色颓丧下来,清瘦的身躯抖个不停,手握不住听筒,掉了下去,费时宇的耳边传来听筒与墙壁碰撞的声音,他不再和许泰华啰嗦,将听筒挂回墙上,转身便走。

  身后,是许泰华捶打玻璃发出的闷响,没多久,看守的警察就上来,半拖半抱的,把他拉出了会客室。

  看守所外,陶树围着挡住脸的围巾,正踢着地上的小石头玩儿,踢一会儿,就抬头向大门张望,一直到费时宇的身影出现,陶树的眼笑眯成了条缝,蹦蹦跳跳地迎上去。

  “怎么不在大厅里面坐着等?”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手,又用手背贴了贴陶树的脸,都被风吹得有些凉。

  “里面暖气开得太大了,有些闷,”陶树皱了皱鼻子,牵了费时宇的手,哄他似的,拉着手摇了摇,“你见完那个人了?没事儿吧?”

  陶树没见过许泰华,只听费时宇说过,他们的这些额外的风波,都是拜这位所赐。

  “能有什么事?”费时宇笑得桀骜,“我来看他,一是尽我们费家跟他最后的情分,二嘛,是来看看手下败将而已。”

  陶树看着费时宇的表情,深深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耀武扬威的,里面那位有没有被费时宇气出个好歹来。

  “咱们去吃好吃的吧!”陶树拉着费时宇的手慢慢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埋怨费时宇,“你怎么骗我说是陪你去参加派出所的发布会啊?熊所长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明明也邀请了我的。”

  “是吗?熊所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说明白,”费时宇笑起来,捏了捏陶树的脸颊,“明天就要去发布会了,你打算穿什么?”

  陶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羽绒夹克,“就穿这个不行吗?”

  这件夹克其实也是费时宇的,不过是他高中时的衣服,现在穿小了一些,要清理丢掉的时候被陶树看见了,大叫可惜,就留了下来。

  “这个你穿倒是好看,”费时宇抓着陶树两只手臂,抬起来做了个平举双臂的动作,上下看了看,“短款的穿着精神。”

  “显得腿长,是吧?”陶树笑得见牙不见眼。

  “嗯,腿本来就长,”费时宇笑着点头,两只手从夹克下摆摸进去,捏着陶树的一把腰,“什么都不穿的时候看着腿也长。”

  “你小声点儿!”陶树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没人听见,才松了口气。

  “还在外面呢!你发什么神经啊?”陶树抱怨得不真心,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尽是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自从他搬到绿园和费时宇同居,身上的痕迹就没有全消过,往往是旧的还没褪完,新的就已经叠上了,费时宇还偏偏就爱在那几个地方留痕迹,现在是冬天还好,不知道到了夏天,那些暧昧的印子怎么挡得住。

  “还是得去买些正式的衣服,”费时宇牵着陶树上了车,发微信联系了助手要去他常买衣服的店,“晚上约了人吃饭,吃饭前咱们去逛逛吧。”

  “约了谁吃饭啊?”陶树扣上安全带,好奇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旁边那个聒噪的小子吗?叫徐智的。”费时宇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想起陶树蹲在地上给自己洗脚的样子,简直不堪回首。

  不是因为当时的身份差异,而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捧在手心上都怕捂化了的人,当时居然那样低小的姿态,受着来自自己的窝囊气。

  陶树想起那时的场景,却觉得有趣,“我记得他的,比你矮一点,看起来和善一些。”

  “是比我矮一点,怎么就比我和善了?我当时不是跟你聊得挺好的吗?”费时宇不服。

  “是挺好的,”陶树笑起来,“还要给我起花名呢。”

  费时宇在导航上找到地址,发动了引擎,趁着引擎轰鸣,小声说了一句。

  “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