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六十七章 偷生蝼蚁

  戴海很快将美芳留给派出所的地址发了过来,并不是剑兰提及的那个廉价单间,而是一个看起来正儿八经的小区名字。

  “估计留的是个假地址,”戴海在电话里说,“但是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要去那个地址看看,你们到了新区先去那个黑旅馆吧。”

  “好,”陶树答应下来,“我们分头找人。”

  黑旅馆的地址离灯红不远,在另一个待拆迁的城中村里。

  要到那个城中村,他们会路过灯红,准确来说,是灯红的废墟。

  灯红原本是棚户区靠主街最显眼的一栋建筑,俗气,讲究,一到了夜里便灯火通明。

  如今,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在街道边一排高低错落的居民自建房里形成了显眼的“凹”字。

  烧灼的黑色痕迹在相邻的两栋楼体上清晰可见,只剩下寥寥几根柱子,摇摇欲坠地伫立在废墟之上,四周围着蓝色的铁皮,红色的拆字围着铁皮喷了一圈儿。

  “已经开始拆了啊,”田鹏感慨着,“剩几根柱子还挺有形式感,回的时候来拍一张,到时候可以做片子的海报。”

  陶树对宣发并不擅长,一向都是全权交给田鹏,自然是同意的。

  他原本并不想再看见灯红,在那里的每一天,陶树都处在高度的紧张状态,伪装着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斟酌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他看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在灯红讨生活,或谄媚,或挣扎,都戴着粉底和浓妆造成的假面。

  但现在,当一切化为乌有,陶树再难将这片残垣断壁和往日的繁华糜丽划上等号,他只觉得荒谬。

  车速很快将灯红甩在了后面,回头也看不见了。

  黑旅馆在手机地图上没有标注,当陶树在避震极佳的车里都感受到了颠簸的时候,他知道城中村快到了。

  “就在附近找地方停吧,应该快到了。”陶树观察的车窗外的建筑,对司机说。

  “就在这儿吗?可能不安全。”司机不敢怠慢。

  “没事儿,我们两个大男人呢,能有幺蛾子。”田鹏已经提起了装摄影机的包,随时准备下车。

  陶树知道司机的顾虑。

  “我们还得找人问路,等您停好车之后一起过去吧。”

  司机立马答应,再三叮嘱两人不要擅自行动。

  下了车,田鹏把包斜跨在肩上,转头看着好车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颠,他都觉得心疼。

  “这人怎么这么紧张?费时宇让他来盯着你的?”田鹏回头问陶树。

  “他不放心,”陶树点点头,“他本来不愿意我来的,最后妥协了。”

  陶树对着逐渐开远的林肯抬抬下巴,费时宇妥协的条件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俩已经确定关系了?”田鹏问,“你做什么还得给他报备啊?”。

  “你不是一直开我们的玩笑吗?这个都看不出来?”陶树揶揄他,“你出来拍摄,不跟玲玲姐报备?”

  “你们这个群体,不都不太稳定吗?”田鹏摸了摸兜,出来得太急,没带烟,“我不是说你啊,我就说一下我的刻板印象,他又是个场面上的人,你别被人耍了。”

  陶树听田鹏说费时宇不好,心里怪不是滋味儿,但他知道田鹏是为自己好。

  “我们是确定关系了,”陶树沿着狭窄的人行道往城中村里面走,“但我没什么奢求,谈恋爱嘛,合适就继续,哪儿有谁耍谁的说法。”

  田鹏有些担心地看了陶树一眼,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陶树不想再和田鹏聊费时宇,找了个路边的副杂店,走进去找老板问路。

  “老板,买三瓶矿泉水。”问路先消费,收了钱的老板指路一般都指得更详细些。

  “哪种?”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的老板懒洋洋地从报纸上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一块两块还是三块?”

  “百岁山有吗?”陶树问。

  “有有有,”老板从椅子上站起来,“三瓶儿百岁山呀?”

  “对,再买两个面包,一包芙蓉王,一个打火机。”陶树补充。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老板忙着从货架上拿货。

  陶树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口,不经意地开口问,“老板,打听个地方,这儿再往里走,就是城中村了吧?”

  “是啊。”老板拖开玻璃柜,从里面摸出一包芙蓉王,扔在柜台上,“外面这一圈儿门面包着的,内里边全是城中村,老板头回来啊?”

  “哦,是头回来,里面有没有什么便宜的住处啊?”陶树接着问。

  “多便宜啊?里面的招待所都不贵,这地方能有什么高档旅社啊?”老板暼了一眼陶树要的水和烟,不解道,“老板,看你们也不像要住大通铺的人啊?”

  “我们找个欠了钱跑路的,”田鹏仗着自己虎背熊腰,临时当起了唱黑脸的,“跑的时候身无分文,估计住的最便宜店。”

  老板一听两人是要债的,不禁往后退了半步,拿着扫码机的手都有点儿抖。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那种催债的,”陶树装模作样地瞪了田鹏一眼,又调出付款码让老板扫钱,“就是要送派出所讨说法,我们也得先找到人吧?您说是不是?”

  “是这么个理儿,”老板尴尬地笑着,收了钱,往店门外虚虚指了个方向,“前面有个往里拐的土路,拐进去就是城中村,往城中村里顺着大路走大概五分钟吧,看见一家丽丽超市,再往右拐,走到头,有一家最便宜的,但是脏乱差。”

  老板说起那地方,皱着眉头咧着嘴啧啧几声,“你们要找最便宜的,估计也就是那儿了,去碰碰运气吧,别说是我指的路啊!”

  “行,多谢了啊!”陶树拎起塑料袋,招呼田鹏出了便利店。

  等司机的时候,田鹏想从陶树提着的塑料口袋里拿烟,被陶树一掌拍开了。

  “别抽了,就你这样还不让玲玲姐抽呢?自己怎么不以身作则啊?”

  田鹏揉着手嘶地抽气,“在戒了在戒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让她抽啊?”

  “听她说的,这烟还有用处,不是给你买的。”陶树神神秘秘。

  城中村的路比灯红后面的棚户区还不好走,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干脆就是泥地,被来往的摩托车一压,中间积水,两边堆垃圾。

  巷子狭窄,带上司机,三个成年男人只能一个接一个的排队走。

  按着副杂店老板指的路,他们找到了一栋看起来很有些年代的三层旧楼,第三层还是后来重上去的违建,水泥的颜色和下面的红砖奇异地混搭。

  陶树先一步走进了一楼的门洞里,进去之后,右手边码着一人高的杂物,散发着陈旧的味道,左手边是一个旧木桌架起的“前台”,上面放着个卷了边儿的本子。

  “老板,你们这儿住店,多少钱啊?”陶树对着木桌后正在睡觉的女人,提高声音问。

  “啥?住店?”女人迷迷糊糊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几个人住啊?”

  看清了来人的穿着,老板娘先打预防针,“我们这儿便宜,条件一般啊!”

  “有那种五块钱住一晚上的单间吗?”陶树问。

  “你?你们?要住五块钱的单间?”老板娘见多了落魄的人,眼前这个,不像是诚心要住,他穿得太干净了。

  老板娘脸上的表情从懒散变成了戒备。

  陶树眼见装不下去了,从塑料袋里拿出了烟,放在卷了边儿的本子上。

  “不瞒姐姐,我其实是来找我亲姐姐的,她跟家里吵翻跑出来了,现在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奶奶想再见见她…”陶树现编了套说辞,说得还挺恳切。

  老板娘眼里还戒备,手却已经摸在了烟上,“叫什么呀?”

  “美芳,她叫美芳。”陶树说。

  “美芳?”老板娘想了想,“她是你姐姐?”

  看来人真的在这儿。DAO.DU.JIA.BAO.ZHA

  “是。”陶树点头,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她在这儿?!”

  “在是在,”老板娘翻动着桌上的本子,“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儿吗?”

  “大概知道,之前找她的时候,听别人说她吃药了。”陶树脸上都是不忍和痛苦的表情,看起来不似作伪。

  “你有个心理准备就成,”老板娘看这小伙子什么都知道,出手也大方,已经信了七八成,“她可还欠着一个星期的房费呢,你看……”

  “我们给。”见有了眉目,陶树一口应下,掏了钱给美芳消了欠账。

  看样子美芳已经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了。

  老板娘收了钱,带着陶树几人往楼上走,楼梯狭窄黑暗,老板娘在前面摸索着灯的拉绳,昏黄老旧的灯把楼梯上积年的污垢照得无处遁形。

  五块钱的单间都在三楼,用简易的活动板隔成了一个个几平米的盒子,房顶是铁皮钉的,风一吹过,劈劈啪啪的乱响,这样的顶,夏天不耐酷暑,冬天不抵寒风。

  美芳住在最里间,老板娘把他们带到门口,就转头下楼去了。

  “敲门吗?”田鹏拿出了摄影机,看着门问。

  三个人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您就在楼道那边等我们吧,”陶树先安顿司机,“这时候人多了不合适,您站那边,我一嗓子您就能听见。”

  司机看了看距离,同意了。

  陶树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谁啊?咳咳…咳咳咳咳……”

  门里传出沙哑微弱的询问,听起来已经不像印象中美芳的嗓音了。

  “美芳姐,我是灯红的许飞,我来看看你。”陶树试探着回答。

  “自己进来吧,门没锁。”美芳似乎半点儿防备心也无。

  陶树压了压门把手,果然没锁,老旧的薄板门吱呀一声开了。

  湿冷的霉臭和灰尘混合着扑面而来,还夹杂着另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酸臭味,陶树没闻见过。

  房间里比走廊还要昏暗,那盏将灭未灭的白炽灯连半面墙都照不亮,陶树一时没有看见美芳在哪儿。

  “你是灯红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你了?”摆放床的位置传来声音。

  靠着铁皮与水泥墙之间缝隙里漏进来的日光,陶树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终于看见了陷在床里的美芳。

  床上的床单和被子都已经被各种污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裹着灰的油包得几乎要反光。

  躺在床上的美芳几乎和被子是一个颜色,她好像已经长在了这张床上。

  一阵作呕的冲动卡在喉咙上,被陶树生生压住。

  “你不记得我很正常,你离开灯红的时候,我才刚刚去。”陶树往里走了两步,踢倒了地上放着的某种玻璃器皿。

  那玻璃容器一路滚动着,撞到了墙角。

  “哟,你把我做饭的家伙踢翻了。”美芳一动也不动,只转了转眼珠,看了看陶树脚下,然后呵呵地笑起来。

  那笑声活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疯狂又绝望,一直笑到咳嗽才不得不停下来。

  陶树踢翻的,是她自制的吸毒工具,而她已经没有买毒品的钱了。

  “美芳姐,我这次来,其实是想采访一下你,”陶树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美芳的大脑还能不能理解,“你愿意接受吗?”

  “给钱吗?”美芳终于转了转脖子,脸朝向了陶树,“给钱干什么都行。”

  陶树看见她嘴唇向里凹陷,张嘴的时候,光秃秃的牙龈上只剩了几颗牙。

  “卧槽……”田鹏在陶树身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哈哈哈哈哈哈!吓着了?”美芳无所谓地抬起头看了眼田鹏,那脖子像是难以支撑头部的重量,她很快向后又倒进了枕头,盯着白炽灯,咧开嘴笑,“别怕啊,老娘以前还卖过色相呢!只要你给钱,现在上我也不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给钱,”陶树咬牙打断美芳的疯话,“跟我聊聊,行吗?”

  “五百,给我五百,行吗!”美芳瞪大了眼睛,那眼睛在她凹陷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大,像是要爆出来了一般。

  陶树从钱夹里掏出提前取好的五张崭新钞票,放在了美芳的枕头边。

  美芳伸手一把攥住那些钱,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她的手臂上有好几个硬币大小的毒疮,黑乎乎的。

  “十分钟之后开始采访,可以吗?”陶树问。

  “啊,随便你。”美芳的手在被子里动作,像是在数钱,她闭了闭眼,很惬意地叹出口气来。

  陶树和田鹏暂时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操……”田鹏走到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差点给我熏死。”

  “通知一下戴警官吧,她这个样子,不能直接抓,估计要救护车。”陶树猛灌了两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