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五十三章 不见复关

  麻药很快就褪完了,陶树的伤口开始一跳一跳的疼,躺在床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睡也睡不安稳,睡梦中的无意识翻动时常牵动到伤口,他没睡多久就醒了过来,恹恹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白。

  连费时宇再次帮自己上厕所都无暇再去难堪。

  “已经开始痛了?”费时宇用帕子擦着陶树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别咬嘴唇。”

  陶树的牙松开,下嘴唇已经被咬得皮下渗血,微微肿起来,他慢慢地深呼吸,缓解自己的痛感。

  费时宇看了看病房,护工并不在,他抬手轻轻揉搓了一下陶树的下唇。

  “能忍吗?不能忍我就叫医生来加止疼药。”费时宇轻声问。

  费时宇的声音太温柔,陶树觉得自己要在他的音色里溺毙,“不用,忍一忍,应该可以。”

  他疼得说不出一句长话,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面蹦。

  “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护工,没事的。”

  费时宇没再多说什么,又往后坐在了沙发上,看着陶树皱着眉头闭着眼,明明根本睡不着,还要强忍的样子,费时宇觉得心里窝火。

  不对,陶树这样很不对。

  从认识陶树开始,他就总是这样行事,扛着,忍着,挨着,或者换句话说,这是他解决问题的下意识选择。

  他胆大,不计后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下意识地首先牺牲自己,忽略自己,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会帮助他,根本没有另一种更好走的路。

  “小树。”费时宇知道他根本没睡着。

  “嗯?”陶树偏过头来,对着他笑。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找时间看医生?”费时宇问。

  陶树疼得有点恍惚,脑子发胀,他缓缓地点头,“记得的。”

  陶树记得的,费时宇跟他说过的话,他答应费时宇的那些要求,他都记得。

  “等我好一点,好吗?”陶树的笑看起来有些歉疚,“等我不这么痛了,我就看医生,好吗?”

  费时宇觉得心里窝着的火好像窜得更旺了些,他没办法对着陶树发火,只好把火往自己内里烧,五脏六腑都要被点着,憋屈又窝囊。

  费时宇从沙发上站起来,陶树没等到他的回答,眼珠黏在他身上一样,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转着。

  “我出去一下,你……睡吧。”费时宇没再提别的,说完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值班医生就进来了,他快速的掀开陶树膝盖和背上的纱布检查,又做了清创,“陶先生,感觉开始疼了吗?”

  “嗯,下午就开始疼了,现在……挺难受的。”陶树下意识想说不疼,但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更何况,这个医生八成是费时宇出去叫的。

  他生气了,陶树能感觉到,但他不知道费时宇为什么生气,气自己忍痛?他因为疼痛而混乱的脑子暂时搞不清楚这有什么好气的。

  “那我们就加一针镇痛,”医生拿起病例在上面写划,“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按铃及时告知医务人员。”

  “好,谢谢您。”陶树点头,有种坏了事儿被小朋友告了老师的心虚。

  费时宇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没有再回病房。

  天快黑的时候,进来了两个男护士,推进来一架新的病床。

  病床看起来并不是医院规制的,上面还掏了一个规整的洞,刚好能把自己后背的伤空出来,这床是谁弄来的,不言而喻。

  陶树心里痒痒的,酸酸涩涩,五味杂陈,他想看见费时宇,哪怕就在今天,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坐在自己旁边,杵在自己面前。

  陶树这才发现,费时宇想要出现的时候,好像就一直都在这里,而费时宇走出去,自己现在却没办法找到他。

  他现在没有手机,没有证件,没有银行卡,也没有现金,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飘在海上的人,费时宇是那根握在手里的浮木,握着的时候不觉得,没了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成了海里的孤岛。

  陶树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么孤独。

  第二天,陶树很早就醒过来了,他昨晚已经成功排气,今天可以吃饭了,护工阿姨从食堂给他打了白粥,陶树吃得没有味道。

  陶树很想和谁说一说,关于可以吃饭,关于饭很难吃,关于饭后自己要怎么上厕所。

  但费时宇还是没有来。

  到了中午,医生又来加了一针镇痛药,陶树再也没有感觉到昨天的那种疼痛。

  护工阿姨开着电视,里面放着地方台的新闻,正在报道前天灯红的事件。

  “哎哟哟,不得了,这不是新区最大的窑子吗?终于被端了?”护工阿姨看得拍手叫好。

  “阿姨,你们都知道灯红的事儿?”陶树挺惊讶的,灯红竟然能在大众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存在这么久。

  “怎么不知道?”阿姨瞪着眼,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住这边儿的都知道,别的区好些人也知道呢,有名的猫猫院啊!哎,我听说啊,那家的老板可有背景,不然怎么这么多年都开着呀?这下可好,估计是罩着店的老板罩不住了,这可好,就是要严打!不搞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新区就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

  陶树笑着点头,他们要的,不也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但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着,能在恢复之后采访多少个人?他们原本预计要参加的下一个月开始投稿的影像节,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陶树觉得更心焦了,自己像是废物一样躺着,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找不到。

  这样的状况又持续了一天,到了第三天,田鹏终于瘸着一条腿蹦着找到了陶树的病房。

  “你再来晚一点,我都要直接躺成木乃伊了!”陶树看见蹦进来的田鹏,简直要留下两行泪。

  “你……”田鹏蹦到床前就掀了陶树的被子看他的伤,这哪里是躺成木乃伊了,简直就是被绷带缠成木乃伊了,“怎么伤成这样啊?”

  “嗯?”陶树已经对自己伤势的程度免疫了,“戴海来找过我了,他没跟你们讲吗?”

  “讲了,讲得哪有直接看的这么有冲击力?”田鹏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这一大尊堪比金刚罗汉的男人,哭起来简直堪比孟姜女,“不怪费时宇给戴海甩脸,我都想甩脸。”

  “费时宇……给戴警官甩脸了?”陶树猛地抬头。

  “你不知道?”田鹏也奇了,往四周看了看,“费时宇人呢?我听戴海说的那意思,那程度,他不得直接住病房里守着你?”

  “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守病人?”陶树笑着摇摇头,“他那么多事儿要忙呢。”

  “不会是被你吓跑了吧?就你这,”田鹏指了指陶树的身体,“战五渣,战损,时常战损的体质。”

  陶树还真拿不准。

  谁会一次又一次容忍一个这么不安定的人?况且费时宇还见过自己犯病,平心而论,陶树觉得自己的确不算一个看起来适合做伴侣的人。

  伴侣,他们甚至还不是伴侣。

  陶树觉得心里又酸起来,好像吃了强效提神薄荷柠檬糖一样酸。

  费时宇为什么走了?是因为自己忍着不要止痛药一时生气,还是因为自己一次又一次触及他的底线,量变积累形成了质变,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他终于看清楚两个人不合适,所以他要及时止损了吗?

  “别说那些了,鹏哥,我手机坏了,”陶树指了指床头桌上放着的那只可怜的山寨机,“谁也联系不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真的……快要变成原始人了。”

  田鹏蹦到沙发上坐下,从桌上拿起手机开始摆弄。

  “桃子啊……那个……黎叔叔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最近怎么样,怎么没给家里打电话。”田鹏转着手机看,一边看一边说。

  “我爸?”陶树一下就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牵得背后的伤口刺痛起来,呲牙咧嘴地又躺回去,“不是我妈?确定是我爸?”

  陶树的爸爸黎桐是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知道他喜欢男孩儿的,一辈子从警,严整板正的性子改不了,从那之后除了给陶树生活费的时候,他再也没有联系过陶树。

  他接受不了一手养大的男孩走上“离经叛道”的路,但又自觉没有资格去限制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他们很亲近,却始终隔着一层心里的窗户纸,陶树惭愧,黎桐纠结,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四年多。

  所以陶树每次和家里联系,都是直接联系养母李秋,偶尔联系养父母的女儿,他的姐姐。

  “电话是李阿姨的电话,但是打电话的黎叔叔,”田鹏说,“说你以前拍东西,至少几周还是会给家里来个电话,怎么这次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消息。”

  陶树去灯红之前给养母去过一次电话,告诉她自己又要开始拍新片,可能会忙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时间给家里去电话了。

  “我爸……听起来还好吧?”陶树忍不住想知道,“我挺久没听见他声音了。”

  “你要不直接打回去?我听他的语气,虽然有点别扭,但是还是很担心你,”田鹏看着陶树的面色,“这次是个挺好的机会,趁着受伤……”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陶树直接打断了田鹏的提议,“本来我也挺不孝的,还让他们担心,不行。”

  “那你用我手机给阿姨回个电话吧,我也没敢直接说你受伤了,怕他们知道了直接就跑过来,只说了你手机坏了。”田鹏从兜里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

  陶树接过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养母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养母温柔又舒缓的声音传过来。

  “喂?是田鹏吗?”

  “妈,是我,”陶树鼻头酸酸的,“小树。”

  “小树!”养母的声音一下提高起来,“怎么这么久不给家里打电话呀?忙吗?”

  陶树望着天花板,把眼泪框在眼眶里。

  “不忙了,对不起啊妈,好久都没给你打电话了。”

  “这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呀,”养母笑了起来,“我们就是担心你,一个人离家那么远。”

  电话里传过来一阵走路的脚步声,有一个男声在背景里问,“谁?陶树吗?”

  是爸爸的声音。

  “是啊,是小树,”养母说,“听着声音感觉他情绪不怎么好,怎么了呀小树?拍得不顺利吗?”

  眼泪框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痒痒的,陶树抬起右手用缠在上面的纱布把水分吸干。

  “怎么了?”黎桐拿过了电话,“小树?”

  “爸……”陶树压着语气里的哭腔,“没什么……我手机坏了……”

  “哎,手机坏了就坏了,再买一只就好了,想买什么手机,爸爸给你买,大小伙子怎么为了个手机还哭鼻子了啊?”黎桐语气轻松地安慰着。

  “嗯……我自己可以买的……”陶树哭得更厉害了。

  “买了新手机,多跟你妈妈联系,”黎桐轻轻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别的城市,什么好事坏事也不告诉我们。”

  “好,我会说的,我都说的,”陶树深呼吸一口气,“您和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好的,我们俩这几天还去爬山了,”养母的声音进来,他们打开了免提,“你爸还没我能爬呢!”

  “你俩年纪也上去了,爬山不是伤膝盖吗?爸爸膝盖不好,你别欺负他。”陶树笑着擦泪。

  “行,下次我俩去那种全是平路的地方。”养母答应着。

  三个人就这样慢慢地拉家常,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说到陶树已经不哭了,黎桐和李秋才放心下来打算挂电话。

  临了要告别,黎桐关掉免提,走到院子里,“小树,我说的好的坏的都告诉家里,不是跟你客套。”

  “嗯,我知道的。”陶树说。

  “爸爸……以前接受不了,但是再接受不了,你也是我们的儿子,要是……有合适的人,你还是要自己看着把握,合适了……带回来,家里也看看。”黎桐说得有点别扭。

  陶树鼻子又酸起来,“好,要是有的话,我一定告诉你们。”

  挂了电话,陶树坐在病床上怔愣了好久。

  “怎么?黎叔叔和你说开了?”田鹏一直坐在旁边支着耳朵听,脸上笑压不住,“我说嘛,父子没有隔夜仇的。”

  陶树摇摇头,把手机还给田鹏,“我真的不是个好儿子。”

  “行了,别多想,”田鹏拍了拍陶树的被子当做安慰,“不过你怎么不告诉叔叔费时宇的事儿啊?趁热打铁了呗?”

  “慢慢来吧,一股脑说了再吓着我爸。”陶树苦笑。

  费时宇,他现在和费时宇是什么状况,自己都不清楚,搞不好根本都没必要再和养父提起他的存在。

  陶树心里钝钝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