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工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陶树约了费时宇安插在灯红的眼线在离灯红后门不远的地方见面,将一盒隐形耳麦交给了她。
保洁阿姨苦着张脸,拿着装耳麦的盒子,好像拿着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你们这样子搞,我要背风险的呀!”阿姨抱怨着,几度想把盒子推还给陶树。
“阿姨,别推脱了,”陶树笑得人畜无害,话说出来却丝毫不退让,“你帮别人传消息,算不算背叛灯红,背叛红姐?你说要是红姐知道了,她会怎么办?”
阿姨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乖巧好拿捏的男孩儿,能笑着说出这番话来。
“既然已经拿了钱,淌了这趟浑水,那再在浑水里泡个脚,也不算什么了吧?”陶树凑近了小声说,“你只用把这个盒子保管好,到时候我来找你拿,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好吗?”
“拿你们点儿钱,真是没完没了了!”阿姨自知再难脱手,只好把盒子粗鲁地塞进了自己的布包里,对着陶树直翻白眼。
“这事儿过了,我再给你拿钱,”陶树见阿姨收下了,打了个巴掌自然也要给甜枣,“再给你多拿两千块,你看行吗?”
再多的闲钱陶树也拿不出来了,他不知道费时宇到底给了阿姨多少钱,心里有点没底。
“行啊!”阿姨一听还有钱拿,当时就变了脸,眼睛都笑得眯缝了,“多拿钱早说啊,阿姨给你办妥了,到时候来找阿姨拿东西啊!”
阿姨亲切地拍了拍陶树的肩膀,又拍了拍装着盒子的布包,转身就往灯红走,准备提前过去开始每天开工前的打扫工作。
陶树目送着阿姨,自己并不着急进入灯红,他绕过灯红的后门,准备从前门进去。
灯红的对面就是陶树和费时宇吃过饭的那家西餐厅。
此时,西餐厅的露天餐台边,戴海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上捧着一本书,眼睛却在街面上扫视着,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
他贴了假胡子化了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几岁,身上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常去咖啡厅装文化人的Old Money。
陶树隔着马路远远地和戴海对视一眼,戴海很快把目光挪开,好似打量了一下陌生人,但转头的瞬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陶树知道戴海在问他耳麦的事,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这是一群人商量好表达“事情顺利”的暗号。
戴海松了口气,给守在后门的田鹏发去行动顺利的短信,埋头继续看书。
这原本只是一本装样子的道具书,但为了逼真,做道具的朱贺在书页上做了些勾画和笔记,戴海随意翻过几页,目光扫过朱贺写在书页上的批注。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驯地走进那个良夜。
戴海咬紧了腮帮。
陶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灯红的大门处,街面上只有来往匆匆的陌生面孔。
灯红里的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如常进行着,陆陆续续到店的员工排着歪斜的队在前台上交手机,清洁工们穿梭在一楼与二楼,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些晃眼睛。
孙红到的时候,陶树刚刚交完手机,没有换工作服,还穿着自己的便服,他礼貌地对孙红点头鞠躬打招呼。
“红姐今天来得早点呀?”陶树笑着接过孙红手里的皮包。
“嗯,今天心情好,早点儿来看看,”孙红搭了一把陶树的手,眼睛懒散地打量了陶树一下,“哟,今天穿得挺暖和?”
陶树抬手捏了捏脖子上的围巾,“是了,出着太阳,但是今天开始有些降温了,红姐得把空调开高些,别感冒了。”
“乖仔,”孙红很受用地夸了陶树一句,走到办公室门口,从陶树手上拿过皮包,依然对自己办公室的一亩三分地十分警醒,“去吧,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陶树面上还是自然地笑着,等着孙红进去了,才转身穿过走廊,往二楼的员工休息室走。
玲玲站在女更衣室门口抽烟,陶树笑着走了过去。
“手机交好了?”玲玲灵巧的手弹了弹烟灰,若无其事地问。
“放好了,都放好了,”陶树说,“红姐也来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刚刚进办公室。”
“好。”玲玲把烟咬进嘴里,含糊地说,“你去换衣服吧,芬姐今天还是没来,我还得去发二楼的对讲机。”
陶树颔首,错身进入了男士更衣间。
费时宇的卫衣与围巾都被陶树整齐地叠好,把它们放进柜子之前,陶树趁着周围人少,最后将鼻子埋进衣物里,快速地嗅了一下,好像汲取到那些安心的味道,就可以少一些对未知的恐慌。
到了这个关口,陶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慌的,手心不停分泌着汗液,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吸水的工作服上擦蹭。
一切都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按摩女们娇笑着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补妆,保安们分发着金属探测仪,迈着懒散地步子往各个包间走去,穿着姜黄色套装的清洁工们拿着各种打扫的工具一间一间地打扫。
陶树穿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在分发对讲机的地方找到了玲玲。
芬姐这几天都没来,连带着百灵也不出现。
陶树等待着玲玲发完对讲机,便跟着她到了207包间。
门口的保安懒散地拿着金属探测仪装样子,在两人身侧晃了晃就打着哈欠挥手让他们进去准备开工。
陶树只跟着玲玲进去晃了一圈,就附在玲玲耳边悄悄说着,“我去拿东西。”
玲玲抬头深深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去吧,”说罢伸手轻轻在陶树的手腕上捏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在他耳边说着“小心”。
陶树拍了拍玲玲的手背,转身出了包间的门。
保洁间在一楼,此时已经有了些客人吃过了晚饭前来按摩放松,一楼的走廊上变得拥挤,陶树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顺利地到了保洁间,从阿姨手中拿过了盒子,又把里面的几枚微型耳机拿了出来。
陶树先拿了一个,启动之后贴在了耳廓里,耳机运行,陶树听见了戴海和田鹏两边的声音。
他们设定了同频的电台波段,只要开机上线,几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灯红那边开始联通了!”田鹏率先听见了耳机里的嘈杂环境声,紧张地在耳机里说。
——“是陶先生吗?是的话请你咳嗽两声。”戴海问。
陶树握拳在嘴边,偏着头轻轻咳了两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陶树注意避开脸熟的那些员工四处游走,悄悄将耳机递给了在前门做安保的刘敏,和在二楼厕所打扫的王立新。
回到207包间的门口,保安已经走到了208包间门口和那一间的按摩女开始调情,陶树趁着他低头和按摩女讲悄悄话的瞬间,一闪身进了包间。
最后一个耳麦,也顺利地交到了玲玲手上。
伴随着耳机里逐渐增多的杂音和一个个人咳嗽确认的声音,陶树和玲玲的包间接进来了他们今晚的第一批客人。
两个中年男人和其他来灯红消遣的客人没什么分别,稍稍点了几个按摩项目装样子,就大喇喇地吆喝着问玲玲要“特殊服务”,其中一个客人是熟客,明知玲玲是包间主管,最近并不出台,还是抬手去玲玲腰臀上揩油。
“刘总,别这么等不急啊,”玲玲惯了在男人堆里斡旋,脸上挂着笑,嘴里轻松地打着马虎眼,“今天的姑娘们我都替您们先看好了,水灵,我这就去带过来,您看上哪个了都成。”
玲玲嘴里拒绝得委婉,手上的动作却干脆不含糊,有些紧绷抗拒地推开了男人的手。
“找什么公主啊,钱都给那些小蹄子了,”男人并不真心想纠缠玲玲,只口舌上还是不饶人,“不如今天晚上的钱你就自己挣了嘛,和哥哥一起快活快活,哥哥多给你点儿,哈哈哈哈哈哈……”
“刘总拿我说笑呢?”玲玲说完就出了门,拿着对讲机叫休息室里的公主。
陶树发觉耳机里刚刚还在喋喋不休说着安排的田鹏没了声音,低低叹了口气。
——“大家觉得今晚有条件动手吗?”耳机里田鹏问了一句。
——“我觉得再观察一会儿,目前大家都非常紧张,慌乱容易出错。”
陶树有些听不出回答田鹏的是谁,听起来像朱贺。
目前还没有达到几人预想的最佳状态,孙红龟缩在办公室里,而陶树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费时宇,他们可能在今天动手。
很快,玲玲就带了两个穿着暴露妖娆的公主进来,一进门就扑上去给客人们捏肩捶腿好不殷勤。
“你到门口守着把,里面我看着就够了。”陶树悄声对玲玲说着。
玲玲像是松了口气,没说什么,只往门口挪了挪,脸上浮着笑,却透出些愁,看起来莫名的难过。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刚过晚上九点,两个客人已经完了事儿,餍足地穿戴好衣服,又装成了道貌岸然的普通男人模样,摇摇晃晃地下楼去结账。
就在陶树以为这一晚他们就会这样紧张又毫无波澜地过去时,玲玲的对讲机里传来了孙红的声音。
“玲玲,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孙红叫玲玲去自己的办公室并不奇怪,有时是去送东西,例如烟和酒,有时是叫玲玲去陪她见见重要的客人,有时也会单纯叫玲玲过去聊天打发时间,问问灯红里的情况。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猫腻,陶树总觉得孙红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寻常,似乎有点严肃,又带点儿心事重重的意思。
不过孙红近来的脾气原本就阴晴不定,一时也说不好是不是有情况。
“好的红姐,我马上下来。”玲玲捏着对讲机回复。
出门前,玲玲转过头对着陶树说,“小飞,我下去红姐那里一趟,正好上一波客人走了,你叫人打扫一下清洁,我回来之前包间先不接客人。”
玲玲说得大声,是说给陶树听,也是说给包间里坐着的两个公主听。
——“各单位注意,突发情况,玲玲准备进入孙红办公室!”耳机里戴海的语气严肃。
——“队长,我现在进入灯红吗?”那声音果然是朱贺。
——“先不进,先看看孙红叫玲玲是什么事儿。”戴海有些举棋不定。
陶树脖子后面的筋脉都绷紧了,手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想去摸耳麦,摸到半路生生止住,手指落在了耳垂上费时宇给自己戴的那枚耳钉上。
打扫清洁的人很快进了包间,他们运气不错,安排来的保洁员是王立新。
两个公主无所事事地坐在包间的沙发里打闹聊天,并没有分神给包间里另两个“穷酸”的男人。
陶树的注意力都在耳朵上,王立新也不例外,只消稍稍注意看他们,就能看出不对劲来,陶树直直地站着不动,而王立新拿着扫把在地上胡乱地划拉,一片垃圾也没扫起来。
耳麦里其他几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只传来玲玲一路行走的声响,随后是她敲门询问的声音,继而是推门的吱呀响声。
——玲玲:“红姐,您叫我?”
——孙红:“坐,是叫你,有个事儿,想让你做,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声响,玲玲应该是坐在了孙红对面。
——玲玲:“哟,什么事儿还能问到我这儿呀,您说,我一定帮您办好了。”
听筒里传来孙红几声笑,听起来意味不明。
——“你上次进来,动我东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