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三十八章 风萧萧兮(一)

  孙红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不安稳,陈旭的事情看着是已经过去了,他做了多年地头蛇,一朝受了外人收拾,心里多少有些忌讳,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得空了还买了东西去孝敬老丈人,实打实地当了好几天的二十四孝好老公,自然没有时间来找孙红,也没有闲暇来灯红厮混,只到了该分红的日子,倒还是雷打不动地打了电话要钱。

  孙红和陈旭始于露水情缘,当年她是初到城市又野心勃勃的乡下丫头,凭着聪明的脑子和有几分姿色的外貌在夜场混得风生水起;陈旭是刚娶了领导的女儿,在家里谨小慎微,在单位兢兢业业的小科员,一场意乱情迷,萌发于孙红的蓄意勾引,成就于陈旭的意志不坚,她看上了他在欢场里伺候领导的面面俱到,觉得接近不了大人物,勾一个看起来很有前途的小人物也算放长线钓大鱼,他看中了她身处泥沼中仍然精明透彻的长袖善舞,长时间在家里单位两头做牛做马,急需要寻一个眼里带着崇敬的女人,贪一夜虚幻又实在的温柔似水。

  道是有情,但这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算计与自私,以至于走到今天,那点子情分早已经在一次次尔虞我诈的算计里磋磨殆尽,孙红心里对陈旭,只剩下了对自己还有没有用的利益衡量,这棵树看着已经老朽,再来一场风雨也许就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这棵藤蔓绕在树下,搞不好风雨挡不住,反被不知合适倒下来的树干连累了砸个正着,只是藤蔓早已经密密匝匝地绕死了,如何又能轻飘飘地抽身?

  孙红这几天盯灯红盯得很紧,她这些年专门为陈旭打点官面下的社会关系,跑前跑后也捞了不少油水,但自始至终,牢牢握在自己手上的,也只有灯红这一处了,她要守着这里,在心不安的时候,守着灯红,才有些踩在了地上的踏实。

  一批一批的客人来了又走,孙红虽在店里,却少露面,如今玉芬被自己叫了回来,手底下新教起来的玲玲,经了陈旭上次那一出闹腾,没被折了心志,反倒愈见精明伶俐,还有几个手里拿捏着的女人,再磨砺个几年,也多少能出一两个好帮手,如此盘算来,自己先钓着陈旭这头,那边再慢慢寻摸可靠的靠山,也未必不能脱开了陈旭,自己在新区立起来。

  只是这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荣下,孙红却敏锐地觉出了暗潮涌动,两个眼皮跳着,她分不清吉凶,一时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十年都这么化险为夷的过来了,哪来的那么多风波;一时又及其不安,叫着玉芬不停地盯着灯红里的每一个丫头小子,疑着新来的每一个客人是不是另有目的,又怕着哪个熟客突然不来了,是不是要对灯红不利。

  烟一支又一支地抽下去,唇舌已经发麻了,却一点安抚神经的效果也没有,只让孙红觉得焦躁,还没呆到十一点,来上班时新买的一盒玉溪就已经一支不剩了,孙红烦躁地点着办公桌上的传呼,顺手拨了玉芬的分机号。

  “喂,玉芬啊,你那里还有没有烟?妈的,一盒新买的也不经抽,两下就没了。”刚一接通,孙红就在电话这头抱怨,声音疲惫暴躁。

  “喂?”那头确是一个清澈的男声,约摸是正在二楼的包间里,通话的质量不太好,电流声滋滋啦啦的,“红姐?我是许飞,玲玲姐的对讲机暂时放在我这儿了,您是要烟吗?我去给您买一包,要什么牌子?”

  孙红心里咯噔一下,不说话了,先去按机子,调出了自己拨的号码,是玉芬的没错,她立时起了一身的冷汗,声音也尖利起来,“这是玉芬的号,怎么会在你那里?啊?玉芬呢?玉芬呢!啊!?”

  最后一个“啊”字,凄厉疯狂得好像是地狱里的罗刹女,又像不安的小孩无能地尖啸。

  对讲机那头的人好像是被吓住了,一时也没吭声,磕巴几下,等孙红喝喝的呼吸声平息了些,才恰到好处地又说起来,“红姐你别急,今晚上芬姐请假了没来,对讲机就给玲玲姐了,说是她小孙子受了点儿凉发起烧来了要去照顾,上工前您说的,您先平息一下,想想看?”

  孙红发了通脾气,手撑着额头靠在办公桌上,她想起来了,今天上午玉芬就一肚子脾气地打电话给自己请了假,她哪里是真的要照顾孙子,不过是看自己这两天又倚重了些玲玲,心里吃味起来,又怕少了自己那份利益,这个节骨眼儿上撂挑子给自己看呢,没一个省心的!

  “哦……哦,”孙红平静了下来,顾不上脸上化好的全妆,用手抹了一把脸,却被手上两三个粗金戒指刮了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那你去帮我买一条玉溪,让玲玲拿过来给我。”

  “好,红姐你稍等。”又在电流声里,男孩乖巧地回答他,清泠泠的声音和环境里甜腻地调情声搭着,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的?红姐怎么了?”玲玲把陶树拉出了包间,找了个背人的角落问他。

  刚才包间里吵闹,客人醉起来,呼呼喝喝地和一个扭捏拿乔的公主吹胡子瞪眼睛,倒是没别人听见对讲机里孙红的失态,但玲玲离陶树近,心里又挂着事儿,对讲机一响起来她耳朵就条件反射地伸长了去听,才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孙红和陶树的对话。

  “今天我们拿的这个对讲机是芬姐的?”陶树刚才也吓了一身冷汗,他不光拿着对讲机,对讲机上还贴了个摄像头,但好在他一向反应快,两三下也搪塞过去了,“孙红一上来就叫的芬姐,听了是我,连芬姐今天请假都忘了,听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我解释了一下,她冷静下来才告诉我说是要去买条烟,让你拿上去。”

  玲玲拿过陶树手上的对讲机,翻过来看了看,有些懊恼,“是了,今天怎么拿了这个对讲机,”陶树也伸头去看,对讲机背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出入平安符,正是芬姐一贯爱贴的小玩意儿,被摄像头挡住了,是以陶树和玲玲都没发觉,“就说一不小心拿错了,那么多对讲机,之前也是按着包间号拿的,只是孙红这几天的状态……”

  玲玲细细想着,孙红虽然日常里看着面上也还是笑嘻嘻的,当着人也没显出什么忧虑的样子来,但她眼下的乌青,说话时稍微减缓的反应,时不时面无表情的沉思和对着人神经质地打量,都说明了她心里其实已经累积了不安定。

  “你去买烟,”玲玲下了决定,把对讲机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我先找人顶着我们那间的领班,去办公室看看。”

  陶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玲玲想趁着这个机会去孙红的办公室里碰碰运气,这节骨眼上,孙红要么是身心微弱能钻空子,要么就是极度敏感,稍有不慎都可能满盘皆输。

  “你小心些,”陶树心里纠结,他明白这是个风口,抓住了就有机会,但又忐忑担心,只能叮嘱玲玲,“不要强求。”

  “我明白,你有机会……算了,我先过去了。”玲玲话吞了一半下去,头也不回地从内部楼梯下了二楼。

  陶树则从另一个方向走到了二楼平台,打算从平台外的露天楼梯下去,抄个近道,去棚户区的小卖部买烟。

  刚走到平台上,陶树就发现没有照明的角落里有个人,身子隐在黑暗深处,只看见明明灭灭的烟头叼在他嘴上。

  以往都没什么人会来这个地方,更何况是已经入冬的时节,虽然是南方城市,但十一月室外潮湿的冷空气贴在人的身上已经有些刺骨寒冷的苗头,这时候灯红的客人们都乐意钻在灯红弥漫暖光的包间,呆在公主和按摩女温柔小意的怀抱和拿捏得当的手下,谁又会黑灯瞎火地呆在冷沁沁的二楼平台吹寒风?

  陶树乍一下看见这个人也吓得不轻,他不着意地压抑下紧张,虽然料那人也看不清,还是带上了客套地笑,开口问着,“您好,请问是灯红的客人吗?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在外面阳台抽烟呀?里面也有吸烟区的。”

  角落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烟头飞出去弹射出的火星,陶树眼珠子跟着火红的火星转着,人却不敢擅动。

  “您好?”陶树又大着胆子开口,“客人?”

  ……

  玲玲走到一楼,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应该跟孙红说些什么,手心里都捏出了汉,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才抬手敲门。

  “谁呀?”孙红的声音隔着一道房门嗡嗡的不真切。

  玲玲拉着门把手,一边缓缓推门,一边把嗓子捏得甜甜的,“红姐,是我呀,玲玲。”

  办公室里的孙红已经无烟可抽,但聚集起来的烟雾困在打着暖风的空调房里散不出去,玲玲几乎是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犹豫着要不要开着门散散烟味,孙红却挥了挥手,“关上门。”

  玲玲恭敬地走进去,坐在孙红对面,“红姐,许飞去后面小卖部给您买烟去了,我还让他带点儿吃的来,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吧?我看您烟倒是抽得比以前勤多了。”

  “吃什么,没胃口。”孙红见了玲玲,还是放松下来一些,她没问对讲机的事儿,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我给您开个窗通通风?这屋子里烟大,又热,小心感冒了。”玲玲作势站了起来要去开窗。

  孙红也没拦着,含糊着挥了挥手,让她要干什么自便。

  窗户在孙红身后,按说走左边绕过去没什么遮挡,更顺路些,玲玲却从右边博物架和桌子的缝隙间挤了过去,这一边挨着墙上装裱艳俗的画,离得太近,连画上芙蓉花蕊点缀的笔触都能看清。

  玲玲心里很打鼓,这行为有点太刻意了,孙红要是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她的不正常。

  但孙红正撑着头扣自己指甲上粘的钻,没注意到玲玲的动作。

  玲玲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抠了半天窗上的铁锁,打开又关上,故意把声音弄得咔咔响,迟迟不推窗户,头也不转,只把眼珠转到极限,使劲去盯画后面的缝隙。

  可惜那条缝黑乎乎的,太窄,什么也看不见。

  “你搞什么呢?”孙红终于被玲玲搞出来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呵斥,“弄个窗户噼噼啪啪搞半天打不开!别他妈弄了,吵得老娘心里烦!”

  玲玲吓得一哆嗦,却在身体移动间,在缝隙里看见了一道微弱的反光。

  “好了好了,”玲玲强自镇定,“这窗的锁有点儿卡住了。”说完就将窗户抬了起来。

  室外凉悠悠的空气涌进来,屋里的烟雾渐渐往外面散。

  “毛手毛脚的,你是来看看我还是来给我添堵了?”孙红面色难看地白了玲玲一眼。

  玲玲讪笑着正打算回老位置坐着,孙红突然抬手,指向了墙上的画。

  “你去那里。”孙红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