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低俗电影【完结】>第一章 潜入滩涂

  “灯红”是一家运营了快10年的按摩店。

  在正规的连锁洗浴按摩中心蓬勃发展的冲击下,这么多年来,灯红依然在城市边缘的小街区屹立不倒,就是凭借着一些正规按摩店里已经取缔的“糟粕”服务,吸引着周边以及市中心躁动又不安分的人到这里来“放松”。

  “灯红”的老板娘名叫孙红,是一个还有几分姿色的半老徐娘。

  还没有到严寒的南方秋天,孙红已经将油光水滑的皮草裹在身上了,坐在冷气吹送的空调房里也压不住毛毛汗,几滴汗珠混着盖到脖子的脂粉流出沟壑,顺着她的皮肤下滑,消失在围着脖子的一圈油光水滑的绒毛里。

  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累赘地挂满全身,明晃晃的挤压着她肥腻腻、白生生的皮肉。

  陶树看着她,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羊脂球。

  “我们这里是要招男按摩师。”孙红抬起涂得过分厚重,已经有些苍蝇腿状的睫毛看着陶树,眼睛里透出精明的探究,“你在哪里看到我们的招工广告的呀?”

  陶树知道孙红的顾虑,像这样的按摩店,打着正规经营的幌子,干着擦边球的生意,最怕的就是扫黄打非,招工的时候生怕招到便衣,或者招进能把生意捅到明面上的刺头。

  “姐姐别看我面嫩,我初中读完就出来打工啦,”陶树笑眯眯的,盯着孙红的睫毛,心里为她的眼皮感到负担,明面上的谎话却说得真诚狡狯,“是玲玲姐看我到处晃着没个正经工作,可怜我,才给我介绍过来的。”

  玲玲是陶树上一个月在“灯红”对面的酒吧踩点观察的时候认识的按摩小姐。

  当时她在酒吧喝大了,差点儿被小混混“捡尸”,陶树看不下去,就连拖带拽的背着她,找了个招待所,开了间60块钱的标间让她睡了一宿。

  玲玲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半毛钱也没丢,就认定了陶树是实诚老弟,陶树编什么背景她都信,也答应介绍陶树去自己工作的“灯红”,找份“安稳正经”的工作。

  玲玲当然不是真名字。

  干这一行的按摩女没有谁会对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名字,大家都抱着一丝对未来的侥幸,等干上几年,存了钱就上岸,收拾干净做正经生意,找个踏实本分的男人嫁了,过鸡毛蒜皮的踏实生活。

  假名字好像一把锁,将这段被自己不齿的人生冠以代号,在金盆洗手的日子里奢求能将过往的种种不堪落锁封存。

  孙红眼里的警惕在听到“玲玲”这个名字之后淡了几分,她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被香烟熏得镶了黑边的大黄牙,“哟,是熟人介绍的呀,早说呀,”孙红说着,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打算再给自己的牙上上色。

  “有按摩经验吗?”她斯斯哈哈地吸了一口烟,将雾气吐出来,瞬间被空调里送出的凉风吹满整间房。

  陶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手足无措一些,两只手来回搓了几下,讪笑着说:“嗨,我这到处晃了几年,也没学什么本事,但我记性好,学得快,姐你要不安排我实习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可以不要工资的,就是……就是吃住能不能……能不能在店里?您看我这有上顿没下顿的……”

  孙红被陶树拘谨讨好的样子逗笑了,夹着烟笑得前仰后合,两个金葫芦耳坠在脸颊边来回晃悠击打,烧了一段的烟灰都掉在了她面前的办公桌上。

  “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玲玲介绍你来呢,”孙红笑了半晌,随意拈起桌上的烟灰弹到地上,眯缝着眼睛继续打量陶树,“不会没关系,你就跟着玲玲先做学徒吧,你长得好看,可不少老板待见你这模样儿的,伺候好了来钱可不慢。”

  陶树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姐姐放心,我一定跟着玲玲姐好好干!”

  “成,”孙红拿出一个本子,似乎想记什么,“叫什么名儿啊?”

  “许飞,”陶树开口答,许飞这个名字是他第一次见玲玲时现编的,决定来灯红之后P了一张证件,黑白打印模仿成复印件,应付灯红的入职就足够了。

  “嗯,过两天去做个名牌吧,许飞普通了点儿,你也想想看,取个乖巧点儿的花名儿,让老板们记得住。”

  陶树讪讪地笑两声儿,继续装老实,“嗨,我没什么文化,就叫着许飞吧,其他好听的也想不出来……”

  孙红也不继续交代了,她不在乎这个新来的像嫩豆腐一般的男孩儿有没有理解自己话里的“待见”和“伺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老板,孙红不能屈尊来领一个雏儿入行,更不能落了把柄在手下人手里,保持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让手下的老人来教新人怎么在这种环境中具体“工作”,自己再搜刮底下人的油水,来日翻车了也能尽可能地撇干净干系。

  “行吧,”孙红要交代的都说完了,摆摆手让陶树出去,“出去把玲玲叫进来,你在外面等着就行。”

  陶树听话地对着孙红鞠了一躬,带上门出去了。

  到了门口,陶树轻轻捏了一下自己花里胡哨的东南亚风衬衣的第一颗扣子,那里藏着一枚微型隐藏摄像机,指腹感觉到微微的震动,摄像机正在正常运转着,很好,想拍的素材应该都拍到了。陶树很轻微地扬了一下嘴角,左嘴角的梨涡一闪而过,狡黠顽皮地又藏进了他白皙的面颊中。

  “灯红”的走廊灯光有些昏黄,营造出暧昧懒散的情涩氛围,陶树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找玲玲,她领陶树来的时候说了自己在这里等他。

  休息室里传来女人交谈的声音。

  “昨天晚上那老东西真可恶,头上没几根毛了,肚皮比我酒疯子爸还大,一晚上摸来摸去,就多给了200块,打发叫花子一样,也没胆子叫我出去续上下一摊儿,说什么老婆催,我呸,那么在乎老婆,来找什么按摩小姐啊?”

  “妈了个巴子的,你就知足吧,摸两下轻轻松松两百,又不用出店,红姐也发现不了,抽求不了成,两百块能全落自己手里,你知足吧你,老娘昨天晚上要死要活才挣了800,红姐还抽了一半去,狗日的宝皮龙还不求戴套,妈的我还得自己吃药……”

  灯红提供给客人按摩用的雅间隔音很好,客人干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但按摩女的休息间却不怎么隔音,里面说什么外面孙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陶树站在休息间外面听了一会儿,抬手敲门,等里间的交谈声停下来了才推门进去。

  休息室里加上玲玲一共有三个女孩,这时候都盯着推门进来的陶树看,眼神赤裸裸地在他身上上下打着来回。

  陶树看了一圈儿,除了玲玲,另两个应该就是“挣200”和“挣800”了。

  “你找谁啊?”一个看起来20不到,浓妆艳抹的女孩语气不善地开口,听声音是挣200。

  “姐姐们好,我是今天才来的新人,我叫许飞,以后要麻烦姐姐们带带我啦。”陶树笑得乖顺,坦坦荡荡地站在原处,任她们把自己打量了一百多个来回。

  “哟,新来的小娃儿啊,”挣800笑着打招呼,虽然她看上去不过20岁出头,但还是下意识的想压新人一头,“小伙子长得撑抖,红姐这里倒是什么类型都搞齐全了。”

  挣800浓重的川渝口音让陶树只能隐约感受到她酸里酸气的夸了一下自己长得好看。

  “哎哟,我哪里撑抖,姐姐盘儿靓条顺的,莫开我玩笑了。”陶树学着她的口音打趣着回夸,逗得800块笑得花枝乱颤。

  “这小男娃儿好耍,”800块边笑边说,“我是美芳,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姐姐啊。”

  “行了行了,”玲玲打断他们的对话,她在“灯红”干了快5年,气势压了挣200和挣800一头,她站起来要带陶树出去,“见了红姐了吧,她留你了?”

  陶树跟着玲玲走出休息室,顺手带上门,“嗯,红姐说你介绍过去的靠谱,让我以后都跟着你,先学徒,红姐让我叫你先过去一趟。”

  “学什么徒,”玲玲小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回头向陶树说,“行,她要安排你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你是个好孩子,其他的事情我见了红姐再给你细说,你去领一下上班的工作服,住宿你就跟着我吧,我租的房子正好还有一间房空着,你去了也免得其他人来我那儿鬼混。”

  陶树点头,诚心诚意地感谢了玲玲,在孙红办公室的门口和她分头走,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领工作服的杂物间。

  负责分发工作服的老阿姨也负责灯红的保洁,她佝偻着背在架子下面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套陶树能穿的工作服,和刚才看到的挣200和挣800穿的衣服一样的土黄色,只是短裙换成了短裤,衣服边上的褐色花纹和材质让陶树想起记忆深处满是灰尘的窗帘布,微微有些作呕。

  拿完工作服,陶树正往孙红的办公室门口走,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铃声是布谷鸟叫,这是他的拍摄助手打来的。

  “喂?”陶树接起电话,“大鹏啊,我找到工作了,正在办入职呢。”

  “潜进去了?这么快?那边没有起疑?”田鹏压低了声音,显得紧张兮兮的。

  “放心吧,老板人可好了,我今天和她见面谈得很顺利,我中午已经点了外卖了,就不和你吃饭了,你自己解决吧”陶树说得平静,“点好外卖”是他和田鹏的暗号,意思就是拍到了素材。

  潜入“灯红”拍摄进行边缘服务的按摩女,是陶树和田鹏计划了半年的项目,这次项目和他们之前拍摄影像的风险级别都不同,几乎是踩在了黑暗面的边界线内,所以一切拍摄活动都要先以保证陶树和按摩女们的安全和隐私为前提。

  陶树和田鹏约定了几个暗号,“外卖送丢了”是不确定拍到没有,“送外卖”是外出拍摄,“汤洒了”则是拍摄面临暴露的风险。

  “那太好了!”田鹏有些激动,“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见面交流一下你的工作经验啊。”

  陶树知道田鹏着急想看拍摄的效果,但他在“灯红”不敢直接打开,万一被发现隐藏拍摄的话,这个项目就基本半途而废了,还没有取得按摩女的信任就直接信任崩盘吹灯拔蜡。

  “等休息吧,”陶树笑了笑。

  刚才打过照面的挣200这时候迎面走过来,她只当陶树在和朋友炫耀自己找到了工作,冲他笑笑就擦肩而过,陶树谨慎,想赶快结束通话。

  “等我休息了约你出来玩儿,刚上班时间紧张,没事儿你就别打电话了,发信息吧,我看见了就回你。”

  “行,你注意安全,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田鹏还要婆婆妈妈地嘱咐。

  这时候玲玲也从孙红的办公室推门出来,陶树迅速地说了句“拜拜”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玲玲姐!”陶树挂上笑容招呼玲玲。

  他来拍摄之前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知道这时候自己脸上挂着温顺的笑,眼睛眯缝起来,眼角的挤出浅浅的笑纹,左嘴角的梨涡也全现出来,一幅阳光明媚的纯良样子。

  玲玲招了招手示意陶树跟上自己,什么也没说,领着陶树就往外走了出去。

  出了“灯红”的后门,是一条位于棚户区的小街道,街上早年铺设的水泥常年被运货的三轮碾压,已经裂得坑坑洼洼,积了不少脏水,蚊虫在上面生机勃勃地飞舞。

  玲玲先一步出来,靠在电线杆子上掏出一盒“爱喜”,点燃了吞云吐雾。

  陶树拿着自己刚刚领来的工作服,默默地站在玲玲旁边,盯着飞舞的蚊虫出了一会儿神。

  一只细细的“爱喜”燃了三分之一,玲玲开口招呼陶树,“走吧小飞,我带你去我租的房子,就在棚户区里面的自建房那里,红姐的意思你今晚就开始跟着我打下手,到时候多看着点儿,见了什么也别大惊小怪的,看我眼色做事儿。”

  “行,我出来打工也好几年了,玲玲姐别担心,”陶树机灵地跟上玲玲,沿着没有开裂的水泥走着,“我跟着你具体要做啥呀?我刚刚看了菜单上面按摩项目还挺多的,我给你打下手递东西?”

  玲玲蹬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眼睛不怎么看路也能避开地面上的污水,对这片儿很熟悉的样子。

  她心情仿佛并不怎么好,但也并没有和陶树坦白的意思,“是呢,机灵点儿,待会收拾好了下午提前俩小时过去上钟,该准备什么我到时候摸到东西给你说,现在瞎掰半天到时候你也就忘完了,放心,不复杂,我们这样儿的能记住什么复杂的操作,再说了‘灯红’客人也不是真的就要来享受什么正儿八经的按摩……”

  陶树见玲玲越说越直白,脸色看起来也越来越勉强,赶紧接上她的话:“嗨,玲玲姐不用担心我不懂这些,我看着小,这些也都见过的,都是挣钱嘛,只要人好好儿的,又不杀人放火的,干啥不是个营生。”

  玲玲走到了一栋居民自建的老房子下面,先掏出一把生锈无光的钥匙开了铁栅栏门上挂着的铁锁,领着陶树进了泛着陈旧味道的狭窄楼道,又将手伸到铁栅栏外面重新挂锁。

  “是啊,”玲玲一边摆弄好锁头一边说着,不看陶树的眼睛,“是个挣钱的营生,我们这种没啥本事的,也就干这个来钱快点儿不是。”

  陶树看着玲玲挂好锁头,这种锁他刚刚读本科时全寝室的大一菜鸟们都被宿管阿姨忽悠着买了一把,美其名曰:锁衣柜,后来才发现全寝室四个人的钥匙都可以打开互相的锁头,简直是制造业的奇耻大辱,大一新生冤大头实录。陶树真切地为这一片居民的生活安全感到忧虑,小偷要打开这样一把门锁实在是没有任何难度。

  玲玲拉了拉铁门,确定锁好后转头沿着逼仄的水泥楼梯往上走,陶树跟在后面,再次确定了自己的隐藏摄像头还在工作。

  “玲玲姐你每天都要出台?”陶树试探着问,按照他们刚刚的坦诚程度来看,两人应该对于“灯红”的准确服务有了一个隐晦的共识,他没有用玲玲刚刚说的“上钟”,而是用了更直白一些的“出台”。

  “哪有那么多出台的单子?”玲玲走到了二层的半开放走廊,对着一排门的第三间掏出了另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这木门上已经被二楼搭建的厨房油烟薰得有些发黑,黏糊糊的视觉感受让陶树又一阵心慌,熟悉的视觉冲击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好悬没有脸上显出什么来。

  陶树心里自嘲,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拍什么片子?

  玲玲走进木门,脱下身上红得有些扎眼的翻毛领皮衣,随手搭在了门口的鞋柜上,又弯下腰来开始脱高跟鞋。

  “红姐让你跟着我,她心里可有小九九,她管着的是明面上的按摩生意,下面这些‘出台’的生意都是我们这些老员工帮她罩着的,你机灵点,别闹出什么事情,平平顺顺地跟着我干,要真闹出个什么事情,红姐倒是没所谓,顶多罚钱整顿一阵儿,她有关系有门路,能保住自己,可你我这样的小虾米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玲玲换了双凉拖鞋,丝袜上被大脚趾顶出的破洞从光鲜的粉饰中冒出头来,微微透露出窘迫的冰山一角。玲玲又从鞋柜里掏出一双塑胶男士拖鞋扔给陶树,“喏,我前男友的,八百年没穿过了,你先凑合吧,我洗过,干净的。”

  陶树也从善如流地换上了拖鞋,走进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栖身之所。

  这间有两个房间的出租屋非常干净,屋里的一切都已经陈旧,但依然一尘不染,好像在时间中按下了暂停键,刚刚门外的逼仄、油腻和肮脏好像被一道木门隔绝开,里面装着一个女孩对生活的一切认真和体面。

  “小飞你住这间,”玲玲打开客厅右边的一间屋子,示意陶树进去看看。

  这间屋子里有一个旧木衣柜,打开来里面是浓浓的樟脑球味儿,衣柜边上是一架只有床垫的木床,床垫已经事先被打扫过了,上面没有灰尘。

  “谢谢玲玲姐,你还先打扫过了吧。”陶树笑眯眯地感谢玲玲。

  “嗨,我是看你实诚,能照顾就照顾点儿,床单被罩枕头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买,你先把带来的东西放下。”

  午饭是玲玲十分钟煮出来的挂面,陶树转悠了一上午也真的饿了,稀里哗啦地吃了个干净。

  “你倒是什么都吃,好养活的命,”玲玲看着陶树感叹,“我弟弟可不这么好养活,让我爹妈惯成了大少爷脾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

  “玲玲姐你还有个弟弟呀?”陶树顺着话茬儿接,“我也有个姐姐,对我也可好了,不过也在老家那边。”

  “哟,那你姐姐可省心,你都自己出来挣钱了,人也机灵,不像我啊,迟早得被家里的独苗苗香火啃一口肉去。”

  陶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笑笑抠了抠塑料桌布的边。

  “行了,洗了碗出门买点东西吧,买完去灯红,晚上上钟之前先带你熟悉熟悉业务。”玲玲扯了两格卷纸擦了擦嘴,坐到沙发上掏出口红来对着黑色镜面茶几补妆,沙发叽叽咕咕地叫着,好像马上要散架。

  陶树钻进狭小的厨房去洗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