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婚后暧昧【完结】>第一百章 暖白

  “嗯。”若秋应了一声,他无需再试图去掩盖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自己的失败,于鹰发现了,知道了,他竟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有去问过医生是什么原因。”他握住了于鹰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他说我的潜意识还是没有接受自己,所以对药物才会产生抵抗情绪,很多情绪的病因会反应在胃上,每次我产生了抵抗情绪,就会引起呕吐。”

  “想成为正常人没有什么错。”身后的人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我以为我接受这样的自己了。”若秋苦笑了一声,“怎么说呢……意志敌不过潜意识的我好失败。”

  于鹰静默了,若秋闭上了眼,手心与手背贴紧的皮肤传递着温暖。

  “我以前……不该逼你吃药的。”于鹰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我不应该给你这么多的压力……”

  若秋怔神地望着地上横躺着的药瓶,他从来没有听过于鹰这样后悔的话。

  此时遭受折磨的人是于鹰,而并非他自己。

  “我知道。”若秋把地上的瓶子拾了起来,里面还有小半罐药片,“那个时候我情况不好,如果不是你逼着我吃药,可能我已经彻底疯了吧。”

  若秋扬起头,贴近于鹰的脖颈,“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我现在好点了,我去倒杯水,先把药吃了。”若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正欲起身,于鹰却将他禁锢在了怀里。

  “先别吃了,等胃好一些再吃。”

  “我怕……”

  “我相信你不会。”

  若秋还想说什么,身子突然一轻,于鹰将自己抱了起来,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你先躺会儿休息一下,我去煮个粥,等下粥好了我叫你。”

  身子被轻轻放在床上,于鹰在他额上留下一吻,把被子拉扯好。

  又让他难过了……

  若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或许是因为家里有了熟悉的人,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自己恐惧的药物反应没有发生,醒来的时候,眩晕已经平复,呕吐感也下去了不少,若秋眯着眼,望着房门底下透出的一丝暖白的微光,客厅里有人在走动,这让他安心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醒了?”于鹰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粥好了,要不要现在吃点?”

  一丝丝饥饿感在提醒自己今天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若秋点点头。

  于鹰把粥放到床头柜上,扶着若秋坐起身。

  桌上除了粥还有几道开胃小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粥是我煮的,小菜是买来的。”于鹰坐到了床边,端起粥搅拌了几下。

  若秋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小菜,尝了一口,“这些菜,是小区边上的市场里才有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前段日子我逛了一下小区周边,发现市场买菜比去超市更近,就猜到你可能会去那里买。”于鹰舀了一勺粥,“我想了解你在这里的生活……过得好不好。”

  送到嘴里的粥也是自己喜欢的厚度,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于鹰关注到了每一个细节。

  他是真的想要跟自己从零开始,认真地去组建生活的每一个零件。

  若秋低头笑了笑。

  见着他笑,于鹰反倒有些紧张,“粥……还行吗?”

  若秋“嗯”了很长一声,评价道:“电饭锅煮得好。”

  于鹰也没有很受挫,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能开玩笑说明是好很多了。”

  “嗯,我现在是好多了。”若秋向他伸出手,“你把粥给我吧,我自己可以吃。”

  “连照顾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你这样一直喂我,看起来太矫情了。”若秋执意伸着手,于鹰只好把粥碗给他。

  “话说你怎么回来了,出差的事忙完了吗?”若秋终于想起了这茬事,“我记得你离开之前说要去好久的。”

  “是要很久。”于鹰注视着他喝粥,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怎么了?”若秋意识到他好像有话对自己说。

  “我这几天回岭安,是暂时周转一下。”

  若秋有些听明白了,于鹰的这次出差本来是不回岭安的,大概是为了来看自己一趟,才改变的行程,这也是他会突然出现的原因。

  “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飞?”

  “一周后飞。”

  “嗯,好。”

  “你……”

  “怎么了?”若秋望着他,他察觉到于鹰好像还是在犹豫。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肯尼亚?”于鹰还是问出了口。

  “肯尼亚?”若秋有些惊讶,“这么远?”

  “肯尼亚的酒店邀请我过去,算是做一个交流,之后江沅这边会在那里布局一些开发项目,会联合那里的国家公园,共同建立度假村。”于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次出差的目的,“所以这一趟出差任务很重,时间也会很长。”

  “嗯……”若秋点了点头,于鹰以前从来不会说跟自己无关的工作上的事,现在他总是跟自己报备,反而弄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于鹰继续认真地说道,“我不想离你太远。”

  若秋一口粥刚送到嘴里,他咬着汤匙,一些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挣扎。

  现在的他要以什么身份跟于鹰一起出差……

  “可是我还有咖啡店的打工。”若秋随口想了一个婉拒的理由,“最近请假实在太多了。”

  “你之后……会一直在那里工作吗?”于鹰的语气变得越发犹豫,“如果你喜欢在那里工作,可以继续,如果没那么喜欢,辞了也没事。”

  “当然我不是想干涉你工作的意思。”于鹰很快接着自己的话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一边忙着上班一边还要画画这样太累了,选择权在你。”

  “我知道。”若秋把粥碗放下,他知道于鹰在顾虑什么,于鹰很怕他误解,但他知道现在的于鹰已经不是当初想控制自己生活的那个人了。

  “你不用担心生计的事,也不用太担心还钱的事。”于鹰又补了一句。

  “你可别忘了欠债的事。”若秋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按了按,“我成为大画家,通过卖画还钱这个太不现实了。”

  “不是没有可能。”于鹰还是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曾经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未来并非没有可能。”

  “你可别突然说要收藏我的画这种事啊。”若秋缩回手,“不然羊毛又要出在羊身上了。”

  于鹰的眼神渐渐变得失落。

  “原来你真的在想这种事。”若秋叹了口气。

  于鹰也伸出双手,学着样子捧起若秋的脸,“只许别人收藏,不许我收藏,这太残忍了。”

  “我画都还没画完呢。”若秋摘下他的手,“所以这次出差,我还是不陪你去了。”

  “你可以把这次出差当成取材。”于鹰用洞悉的眼神望着他,“顺便散散心,这样可以吗?”

  若秋愣了下,于鹰是猜到了自己没有什么由头跟他一起出差,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当然你想当临时助理也行,我正好缺一个。”于鹰收拾好餐盘,端着餐盘站起身,“选择权在你。”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选择……

  若秋无语地看着他端着餐盘离开。

  在有些事情上,于鹰给的选项依旧还是不容拒绝。

  想起在江沅壹号生活的时候,他们也是借着工作出差的由头,一起在日本旅行。

  或许真的如叶琼棠所说,这是于鹰想要增进感情的方式。

  好像只有在自己面前,于鹰才会把工作和生活掺和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完结的阶段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微光

  很顺理成章的,成为临时助理变成了唯一的选项。

  于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挑这个选项,这次出差到肯尼亚的全程只有他们两人,并没有安排其他人陪同,看起来真的很不像是商务出差。

  非洲之行需要准备的事项不少,若秋还特地去医院扎了疫苗的针,大费周折收拾了行李,经过漫长的飞行,才终于落地了肯尼亚。

  在落地之前,长时间的飞行已经让他觉得疲惫不堪了。

  但看到斑马狮子从吉普车边上自由跃过的一瞬间,疲惫的心忽然就苏醒了过来。

  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一切都带着野生放纵的美感,规则和秩序到这里变成了原始的丛林法则。

  脱离了都市,整个人都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若秋恍然,上次他跟于鹰一起边吃饭边看的那个纪录片,就跟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原本坐在电视前的自己到了现场,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熟悉,然而一切却是新鲜的。

  就连风吹过皮肤的感觉,都让他觉得心情舒畅。

  一旁的于鹰倒像是已经见多了眼前的场面,他们请的向导失去了作用,全程都是于鹰在给自己介绍这里的一切。

  去哪里,什么时段会出现什么动物,他都十分了然。

  “你是不是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若秋忍不住问他。

  “是啊。”于鹰坦然承认了,“之前为了酒店选址来这里踩点了好几次,这次的项目跨度比较远,需要特别慎重。”

  “那为什么……”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工作,为什么唯独跟自己一起到这里。

  若秋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他总觉得于鹰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从国家公园离开后,他们一路前往肯尼亚当地最有名的酒店。

  于鹰这次的工作是拜访和交流,听说未来AKI酒店也会在这附近开一家,需要打造成能够融入当地的风格。

  在肯尼亚腹地交通不便,开酒店并不容易,两家酒店打算不竞争,而是保持合作的关系。

  经过这几年迅速地在全球各地开分店,AKI酒店的势头已经弯道超车,远超老牌的江沅酒店了。

  继续稳步开分店是一条稳妥的发展道路,而于鹰明显没有满足于此,还要做出新的发展。

  现在的他已经是江沅合格的接班人。

  那些在医院里,在只有两人的树荫下,未完成的梦想被时间掩盖,于鹰再也没有提过。

  肯尼亚酒店负责接待的艾米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这位是我的爱人,若秋。”于鹰介绍的时候用的是肯尼亚的斯瓦希里语,若秋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他猜出于鹰大概是在介绍自己,就大方伸出手,用英语说道:

  “你可以叫我秋,这样好念一些。”

  “我知道您的画作,于先生总是跟我提起您。”艾米丽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

  若秋心里一惊,于鹰居然已经把他的底都交了,他还扮演助理未免显得太刻意。

  “他还说您是他得力的助手。”

  “嗯,对,谢谢。”若秋表面不动声色,与艾米丽握手。

  “稍作休息之后,我们在办公室见。”艾米丽微笑道。

  “我刚才是不是演得不错,就跟你的助理一样。”

  等艾米丽离开后,若秋松了口气,赶忙小声地问于鹰,于鹰的表情明显是在憋笑。

  “我刚才那样说……不可以吗?”若秋没明白他的笑是什么意思,“你实话告诉我。”

  “没有,你表现得很好。”于鹰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的助理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快告诉我。”若秋扯了扯他的袖子,“等下不是会有很多人商谈事情么,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不专业?”

  “没事,你只要坐着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于鹰俯下身,凑近他的脸颊,轻啄了一口。

  若秋瞬时就把他的脸推远了,他朝着四周望了下,酒店的走廊除了走在前面推行李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其他人。

  “什么时候你才能习惯……”于鹰稍稍拉开了距离,表情是特意演出来的无奈。

  若秋一手按住自己的脸颊,“习惯……习惯什么?”

  “你说呢。”于鹰扬起笑容。

  若秋走得离他更远了,“咳……我们这次是出差,你要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

  “注意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能让别人误会。”若秋提醒他。

  “可以。”于鹰没有再反驳什么,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下去。

  酒店的侍者已经将行李推进了房间,若秋跟着走了进去。

  说是考察酒店做交流,这家酒店虽然在肯尼亚草原腹地,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若秋走到阳台边,眺望窗外的景色,这家酒店跟动物居多的草原还相隔了一段距离,从窗台看出去也看不到什么动物,那酒店的特色到底是什么,总感觉于鹰在卖什么关子……

  随之而来的会议也是如此,基本全程都是在交流酒店物资的运送,人员的管理等等,若秋在一旁听得快睡着了,强撑着意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而于鹰却始终健谈,聊得风生水起。

  奇怪的是,整个会议的过程中,并没有人对自己的存在提出异议,也并没有人把话题抛到自己身上,对上视线也只是彼此善意地微笑,除了等待的时间无聊一点,整体的氛围并没有很严肃。

  若秋百无聊赖,开始观察起办公室里挂着的几幅非洲特色的画作。

  那些画作大多是长颈鹿的图案,运用了各种绘制的方法,有素描的,有油画也有水彩……

  若秋望着墙壁上的那些挂画,自己多年前的成名作忽然在眼前闪过,那幅《蒙眼的长颈鹿》。

  在这些年的创作里,他摒弃了长颈鹿的元素,开始寻找别的元素,却怎么都不如意。

  长颈鹿像是一个标签贴在了自己身上,每次他想尝试别的元素的时候,脑海里却还是会第一个就想到长颈鹿。

  一个会议下来,若秋内容没听多少,手上的笔记本里倒是多了不少临摹的插画。

  许久没有画长颈鹿这个元素,但是手却没有生,像是冥冥之中的一些感召。

  也算是变相取材了。

  若秋看了眼笔记上那些熟悉的轮廓,笑了笑,把本子合了起来。

  时间临近晚上,会议结束又加了一场晚宴。

  但是若秋明白,这场晚宴名为晚宴,实则就是商务洽谈,等到这场晚饭结束后,会面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全程没吃什么菜,若秋刚回到房间,酒店的侍者就送餐上了门。

  “你没吃饱吧。”于鹰坐到了沙发边上,有些疲惫地扯了扯领带,“我订了餐,你可以把没吃的晚饭补上。”

  “你也一起吃点吧。”若秋绕到他身后,帮他把那条解到一半的领带给拆了,“我看你全程连水都没喝几口。”

  他刚想拿着拆下的领带离开,于鹰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我的助理不会做这些事。”

  “嗯?”若秋看了眼手里的领带,“我看小说还有电视剧里那些的助理,不是还要照顾总裁的生活起居吗?”

  于鹰仰着头,握着他的手逐渐缩紧,“所以呢,那些助理后来怎样了?”

  “后来……”若秋在脑子里过了一串那些古早的桥段,“后来那些助理都变成情人了,然后……”

  “然后?”于鹰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然后就……就……”脸颊变得越来越烫,若秋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于鹰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松开了手。

  “你……不从我这里讹到一点什么就不会满足的是不是?”若秋恍然大悟,愤愤地把领带在柜子里挂好。

  “谁叫某人总是不诚实。”于鹰拧开了几颗纽扣,来到餐桌前,给若秋挪开椅子。

  “不诚实的人到底是谁啊……”若秋在桌前坐下。

  “我们早点吃完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于鹰在“早起”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若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明天早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也没有,就一个早饭。”

  若秋根本就不信他。

  “你就告诉我吧,你还安排了什么?”

  “没有啊,就一顿早饭。”于鹰在他对面坐下下来,拿起酒杯,“你可以期待一下。”

  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大床。

  没有预想到的动手动脚,于鹰全程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早点吃完早点睡,他现在睡得很安稳。

  若秋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或许是陌生的枕头,或许是空调也消不去的肯尼亚燥热的空气,陌生的草原上时不时地会传来一声声野兽的鸣叫声,这座酒店就像一处孤单的营地一样,隐隐地让人不安。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独自睡觉的很多个晚上。

  还是孩童时期的自己没有经历过分离焦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安,所以只能一个人乖乖睡在幽暗的房间,抱着娃娃睡觉,等着母亲回家。

  而母亲却经常彻夜不归,着家不着家全凭心情。

  她想起来了,就会喂自己一顿,想不起来就作罢,自己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走几步路就头晕眼花。

  可是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提出自己的诉求,只能沉默地迎来悲剧的发生。

  听说幼年时候的伤痛会陪伴人一生。

  长大之后的自己总是想洗刷掉那些过去的烙印,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若秋半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盯着于鹰熟睡的脸颊看了一会儿。

  于鹰小时候会自己一个人睡觉吗?

  他会不会有撒娇的时候……

  应该也会有吧……

  若秋躺了下来,默默地蹭到了他的怀里,熟悉的姿势终于让自己找回了一点慰藉。

  “若秋……”熟睡的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手臂环了过来将自己箍住。

  于鹰睡觉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声响的,若秋的呼吸一滞,心脏跳得快速,将那些情愫泛起。

  他将于鹰抱得跟紧了一些,就像小时候抱着那些娃娃入睡的时候一样。

  这一晚睡得太少,到早餐的时候,若秋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于鹰却起了个大早,还饶有兴致地叫自己起床。

  若秋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是早上8点。

  “我能再睡一会儿吗?”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于鹰,“我昨晚睡太晚了。”

  “行,我等下让他们把餐放在桌上。”于鹰走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

  “早餐吗?”若秋清醒了半分,“我们的早餐也是送餐吗?”

  “这里的早晨基本都会选择在房间里。”于鹰说完,打开了门,门口等候着的侍者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若秋看着他们摆完盘,飘忽地洗漱完,晕呼呼地坐到了桌边。

  于鹰也坐在了桌子边,视线却一直往窗外看。

  “外面有什么吗?”若秋也把头转了过去。

  房间洞开的格子窗外,薄雾笼罩了一切,雾色中好像确实有一些什么。

  若秋眯起了眼,全神贯注地分辨着。

  那些庞然大物终于从雾色中走了出来,来到了窗边。

  “长颈鹿!”若秋忽然就清醒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它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几头长颈鹿从打开的窗口伸进了脖子,吃着桌上为他们准备好的一筐食物。

  “这家酒店又叫长颈鹿庄园,这些都是被救助的长颈鹿,养在庄园内。”

  若秋这才发现,早餐的桌上不仅有自己的早餐,也放着长颈鹿的早餐,这家酒店的刀叉,杯具上面全都是长颈鹿的图案。

  “长颈鹿跟我们共进早餐是这里的特色。”于鹰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就好像面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寻常发生的事一样。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若秋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是从什么时候……”

  “从你说自己喜欢长颈鹿开始。”于鹰放下了刀叉,抬头看向自己。

  喉咙里有了哽咽的声音,若秋回过头,看向近在眼前的长颈鹿。

  这么近距离接触长颈鹿还是第一次……

  泪水在眼眶聚集。

  若秋伸出手,触碰到了长颈鹿柔软的鬃毛。

  不,不是第一次……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碰长颈鹿。

  很多记忆的复苏是没有征兆的,可能是一首歌,可能是一种味道,也有可能是手指曾经触碰过的感觉。

  记忆里他被轻轻抱起,坐在了男人的手臂上,母亲正在一旁微笑着看向自己。

  长颈鹿温顺地低着头,把那些叶子卷进嘴里,长颈鹿的睫毛很长,脖子后的鬃毛随风浮动着,他伸出手,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触碰了那只长颈鹿。

  长颈鹿的鬃毛不算太柔软,对于孩子来说有点点扎手。

  长颈鹿将脖子伸了过来,友好地靠近了自己,他开心地笑了,转头对着男人和女人笑,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孩子的笑容本就是没有太多理由的,这个新世界的一切都会让他好奇。

  泪水滑过脸庞,悄无声息地落下。

  “怎么了?”于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若秋站在窗边,陷入了回忆里的他不能挪动半分,光影在眼前重叠,过去的,现在的,交织在了一起。

  “怎么了?”于鹰又焦急地问了一句,他推开椅子,起身来到自己身边,手贴到了脸庞,拂去自己的泪水。

  “我在……两岁?我实在记不清了,应该是两岁左右的年级,我妈带我去动物园,我爸也去了,我们拿着叶子喂过长颈鹿。”若秋伸手,捋着长颈鹿脖子上的鬃毛,“那个男人是我爸吗?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太小了,别人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后来那个男人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再后来……我的母亲精神出现了异常,连带着我也出现了异常,从那之后,我能看到的每一处幻觉,都会出现长颈鹿。”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幻觉呢?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想。”若秋闭上了眼睛,那些真实虚幻的场面在眼前流淌过,“两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原来已经可以感知快乐的情绪了。”

  人会穷尽一生去寻找那些本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如果原来拥有过,又消失了,那拥有过的片刻也足以成为汩汩的希望。

  “我可能是喜欢那个时候快乐的感觉,我觉得我的父母是爱我的,虽然只是短暂地爱了我。”若秋抹干净自己眼角的泪,转过身,“于鹰,谢谢你。”

  于鹰愣住了。

  “谢谢你让我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第一百零二章 橙色

  他对于鹰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却没有说过谢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总是被阴霾缠绕,让那些原本单纯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于鹰伸出手,轻抚在了若秋的脸颊上,他将面前的人抱紧,好像要将自己溶进骨头里一般用力。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回忆。”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如果想起这个回忆能让你觉得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嗯。”若秋点点头,同样用力地去回抱他。

  阳光正好,微曦的暖意笼罩着全身。

  于鹰松开了怀抱,捧住了他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呼吸变得不稳,若秋不自觉地轻轻张开了嘴,于鹰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俯下身,正欲亲吻,一旁的长颈鹿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于鹰的脸颊。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一下拉开了距离。

  若秋转头,看到另外几匹长颈鹿已经开启了清扫模式,别说篮子里的那些叶子胡萝卜,他们把桌上的那些水果也卷走了。

  “等下!我们的沙拉!要被吃没了!”若秋赶紧挣脱开于鹰的怀抱,跑过去护食。

  长颈鹿温顺地样子已经消失不见,叼起最后的一片生菜叶,扬长而去。

  窗口变得空空荡荡,桌面也几乎空空荡荡。

  “这就是你安排的惊喜?”若秋趴在椅子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鹰的嘴角有些抽搐,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怎么知道这些长颈鹿这么贪吃。”

  “我们下一顿是不是要等到晚上了?”

  “可以去吃个下午茶。”于鹰从一片狼藉中捞出一张还算干净的纸巾,擦拭着自己被长颈鹿舔过的脸颊。

  到了下午茶的时候,于鹰的郁闷还是没有散去,露台上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长颈鹿自由地在庄园里穿梭着,时不时地到露台边上跟人们互动着。

  “别人都在享受下午茶,就你一个人在工作。”若秋刚喂完两只长颈鹿宝宝,拿着空了了篮子回到了座位上。

  “嗯。”于鹰把电脑合上了,“现在开始我不工作了。”

  “我不是让你陪我,我是想让你休息一下。”若秋把篮子递给工作人员补货,“如果是工作上很急的事,就不要耽搁了。”

  “我习惯性地……喜欢工作。”于鹰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怪不得。”若秋看着他还沉浸在工作状态中一丝不苟的样子,“杂志上采访你,你说只有真正热爱事业,才能在事业上全情投入。”

  “你还看那些杂志?”

  “咖啡店里放着的我……我就拿来看了一点点。”

  “一点点。”

  “全部!我全看了!”若秋也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故意呛他,“这下我诚实了吧。”

  “我采访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摄像机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于鹰拿起装满胡萝卜的篮子,“还想喂吗?”

  “想!”若秋放下茶杯,立刻站起身。

  到了下午的长颈鹿不像早上那么悍匪,就算是喂食,也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

  只是他们喜欢跟游客互动,时不时地就要送上长颈鹿热吻。

  于鹰的心情只晴朗了片刻,就又变得不太明朗。

  “怎么?你吃长颈鹿的醋?”若秋站在露台边上,两只长颈鹿都对他表示了好感,时不时地就想亲他一口,若秋都跳着躲开了。

  “是啊,我是吃醋了。”于鹰居然大方承认了,他把若秋往后拉了几步,凑近若秋的脸,又在近处停下了,“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什么?”若秋以为他的吻就要落下,心脏一阵狂跳。

  “我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你。”

  “如果你想的话……”若秋把果篮放在了桌上,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热,“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拒绝你。”

  于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缓慢地转过头,好像在确认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你就当自己没听到。”若秋还想拿起桌上的果篮,那只手却被于鹰牵住了。

  “回房间吗?”于鹰问。

  耳朵变得更热,传来灼烧的感觉。

  若秋轻轻点了点头。

  于鹰笑了,牵着自己的手从露台离开,开始往回走,一开始他们还是正常速度的步调,后来越走越快,变成了一路小跑。

  他们从庄园的树缝跑过,从漫长的走廊跑过。

  在电梯里,只是一个互相的对视,他们就凑近彼此亲吻。

  无人顾及去开门,他被于鹰压在门上,吻得迷糊,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放纵了他们的肆无忌惮。

  终于,他在迷乱中拧开了门把手,于鹰转而把他带了进去。

  靠近玄关有一个吧台,于鹰将自己抱了上去,若秋用小腿蹭了蹭他的腰际。

  “你选好地方没?”若秋贴在他的额头上,“你想在哪里?”

  “没想好,你呢?”于鹰不急不慢地喘息,手指抚过他红肿的嘴唇。

  “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若秋环住了他的脖子。

  午后的阳光慵懒,不如前几次的急迫和迅猛,于鹰将速率放慢,亲吻他的手指,指尖,每一寸皮肤。

  欢愉和战栗不断迭起,高潮在延长,在叠加。

  太阳移转,草原上的阳光不再强烈。

  若秋脱力地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暮色。

  草原的傍晚下起了雨,而夕阳却并未被带走,橙色的云朵沉积在了天际线。

  “是太阳雨……”若秋强忍着袭来的困意,懒洋洋地念叨着,“岭安也有很好看的夕阳,在江沅壹号住着的时候,也有过几场太阳雨。”

  “想回去了?”于鹰伏在身后,一只手揽着他的腰。

  窗外的雨丝变得细密,若秋摇了摇头。

  “三年前,我有想过逃离岭安,后来放弃了。”

  “……你打算去哪?”于鹰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来,听着有些委屈。

  “如果心里是空的,逃到哪里都一样,后来我想了想,还是不逃了。”若秋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于鹰的手也寻了上来,在那里摸了摸,若秋被他弄得一阵轻颤。

  “你不要趁机碰那里……”

  “我刚才碰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于鹰将他翻了个身,没有再用手,而是低头吻上了心口。

  身上的余韵还未褪去,很快又被撩拨起情欲。

  若秋又是求饶又是讨好地在于鹰耳边喊他的名字,于鹰总算是放过了自己。

  “下雨天你的腿还会疼吗?”他冷不丁地问起了这件事。

  “现在不疼。”若秋窝在他的怀里,“不是每个下雨天都会疼,疼也只是偶尔。”

  “你……”于鹰还想问什么,说了开头又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年为什么跳下来?”若秋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没说我想问这个。”

  “没事啊,你可以问,反正这件事我保密了。”

  于鹰低下头,若秋把自己的脸埋在于鹰胸膛,生怕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你不要故意吊我的胃口。”他的声音很是无奈。

  “过去的事,不重要了。”若秋用额头蹭了蹭于鹰胸口,算是讨好,“我们以后都不要提那件事了。”

  “但是你的事对我很重要。”于鹰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

  “可能是因为那时我的心也空了吧。”若秋讪笑着打幌子。

  于鹰的手指缩了缩,好像把他的话当真了,“从离开医院的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也是空的,我好像一离开你,心就会变空。”

  “你说我们空了的心都去哪了?”若秋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可能都去寻找彼此了。”于鹰说完这句话,手抚到若秋后脑,将怀里的人抱紧。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若秋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于鹰的心跳“呯呯”地跳动着,耳畔只剩下了心跳声,和更远处的“沙沙”的雨声……

  没有什么建筑的地方,雨声也会变小,稀疏的草原汲取着丰沛的雨水,流淌进了干涸的土地。

  这是一个相互依赖着生存的地方。

  第一百零三章 墨色

  回程的当天依旧是艾米丽来接待,还送了一份特别的伴手礼。

  “这是酒店里的所有艺术作品的画集,我想若先生应该会很喜欢。”

  “哇!谢谢!”若秋把那本厚重的画集捧到手里。

  “我没有吗?”于鹰在边上打趣了一句。

  “我想若先生开心,应该就是最好的礼物。”艾米丽的脸上还是端庄商务的笑容。

  于鹰会心一笑。

  回程的吉普车已经停到了酒店门口,大家握手道别。

  “我想把自己的画作跟装置艺术结合起来。”

  去机场的路上,若秋翻看了几页画集,又抬头望向窗外。

  和来时一样,不少动物依旧在这片土地自由地嬉戏着。

  “怎么突然想到了装置艺术?”

  “画面能呈现出的信息量很有限,如果跟声音影像结合会诞生出哪些新的东西,我想尝试一下。”若秋合上画集,看向于鹰,“我以前总是在岩彩的框架里钻研,也是时候该跳出这个框看看了……”

  自觉自己说了太多意味不明的话,若秋适时停了下来,但于鹰还是认真地望着他。

  “很好啊,我就等着你的新作品了。”

  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若秋不由地想起他以前疯狂收藏自己作品时候的样子。

  于鹰从来不会质疑,永远只有鼓励和期待。

  “万一我的新作品特别受欢迎,你不要跟着抢,给别人一点机会。”若秋重新看向窗外,嘴角扬起微笑。

  “是我出的价不够,还是你在防着我?”于鹰的声音有些揶揄。

  “你说呢。”若秋伸了手过去,偷偷握住了于鹰的手。

  于鹰满意地笑了一声,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飞机落地,来接机的人却出乎意料。

  “于栗?”于鹰显然没有想到于栗会出现在接机口。

  “你回来得正好。”于栗淡淡说完,下一句开口的声音却变了调,“爷爷,熬不住了……”

  于栗的脸色苍白,于鹰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先去医院,他们差不多都到了。”于栗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这是于鹰的家事,若秋正犹豫自己是否要跟着去,周辰已经把自己的行李箱给拖走了。

  于江沅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一个月,用于栗的话来说,他就只是吊着一口气,像是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的样子,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固执些什么。

  推开病房门,于江沅的病床边上已经站着一圈人,楚颜,秦姝,于绍都在,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于江沅的两个儿子,于枫林和于渐晚了。

  若秋在家宴的时候并没见过于鹰的父亲于渐晚,只是之前在一些八卦新闻中看到过,于渐晚的真人比新闻上的还要颓废,他的眼似乎连焦距都没有。

  看到于鹰出现后,于江沅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了些光亮,隔着呼吸罩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于鹰来到病床前,于江沅奋力抬起手,挥了几下。

  “我们都出去吧。”于栗看懂了于江沅的意思。

  “凭什么?”于绍原本坐在沙发上,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万一等下人不行了,我们都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于绍!”于枫林大声喊了一句,于绍一下子就没了声。

  病床上的于江沅发不出声音,颤巍巍的手又在空中挥了两下。

  “我们都出去吧。”于栗说完,自己率先走出了病房。

  于绍的眼睛快翻到了天上,他没再说什么,也一并走了出去。

  若秋想跟着一起出去,于鹰却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

  “你留着干什么?”

  于绍刚走出病房,又想进来,于栗拉了他一把,合上了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沅……”

  于江沅想握住于鹰的手,于鹰却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落了空,手指动了几下,却再也没能抬起来。

  “江沅集团现在很好。”于鹰的声音冰冷,就像是在例会上的演讲,“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还是让大家都进来吧。”

  “江……沅就……交……”

  “您已经把江沅交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于鹰的语气变得越发冰冷。

  得到了承诺的于江沅没有再发出声音,心电图变得更加微弱,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全身连着的仪器只是在拖延着生命的最后时刻。

  然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在医生宣布死亡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瞬的安静,于鹰始终站在外围,站了会儿就离开了病房。

  若秋跟着他来到医院的走廊上,于渐晚也走了出来,他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跟于鹰面对面。

  于鹰没有理他,拿起手机跟周辰通话。

  “消息可以放出去了,就按照预定的那样。”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什么消息?”于绍也来到了走廊,“你准备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的死讯,还有他当年瞒下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

  “于鹰你别太过分!”于绍额头的青筋暴起,“老爷子尸骨未寒,你他妈就等不及了是吧!”

  于绍一把拽住于鹰的衣领,却被扑上来的医院安保一把拖着扯开了。

  “你就盼着老爷子快点死是不是?他为什么病情一直好不了,还不是被你气的!”

  “带他离开吧,”于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对安保们吩咐道,“在这里太喧哗了,会影响到其他病人。”

  “于鹰你狼心狗肺!你他妈就不是人!”

  于绍被一路带走,各种难听的话在走廊回荡着。

  于渐晚看了于鹰一眼,父子俩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渐晚最后看了一眼病房,也转身离开了。

  忙着收拾遗体的护士,准备换床的护工,哭泣的人,暴跳如雷的人,冷漠的人。

  此刻上演的人间戏剧荒诞却真实。

  若秋握住了于鹰的手,于鹰轻轻摇了摇头。

  “他到死都只想着他的江沅。”于鹰隔着病房的门,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比这件事更恐怖的是,他死了,我还在恨他。”

  无人关心于鹰接下了怎样的重担,也无人关心他当初是否愿意。

  无人知道于鹰经历了什么,也无人关心他此刻的心情。

  突如而来的悲伤袭过心里,若秋伸出双手抱紧了于鹰。

  周柠夕之死的真相爆上了热搜。

  于江沅的去世,于江沅财产分割,十多年的绑架案等等词条都相继涌了出来。

  于鹰布置好的舆论比于江沅盛大的葬礼更加精彩。

  没有在于江沅活着的时候公布,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隔开互联网,于江沅的葬礼体面地结束了。

  对于于鹰来说,他已经太过熟悉处理葬礼的一切。

  只是这次,他没有穿那身葬礼专用的黑色西装很久,到了咖啡店便换成了常服。

  陈律师很早就等在了那里,换班之后,若秋端了几杯咖啡过来,摆在了桌上。

  “现在的新闻对于我们的案件很有利。”陈律师神采奕奕,甚至是有些情绪高涨,“虽然舆论不能作为最终导向,但是法官怎么判,多少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下一次庭审是不是快了?”

  “很快了。”陈律师拿起咖啡杯就灌了一大口,愣是喝出了酒的气势,“要是我们的人证能再充分一点,徐榛的死刑板上钉钉。”

  “他已经逃不了了。”于鹰只是轻描淡写地做了个总结。

  “这么长时间,真不容易。”陈律师放下咖啡杯,语气感慨,“能了结这桩案子,也算是了结我的心事了。”

  “陈律师,这么多年辛苦了。”于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于鹰,太客气了!”陈律师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我不搞刑事案了,你记得聘请我去你们公司当法务啊。”

  一阵陌生的铃声突然响起,若秋一看,原来是有人打了QQ电话过来,这年头很少有人打QQ电话,他仔细一看,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在帆布包上的布偶猫。

  “请问……是若秋吗?”

  电话接通后,一个陌生的女声传了过来。

  “嗯,我是。”若秋的手有些颤抖,他差不多已经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了。

  “我是王纯伊 ,我们高中时同一个班的,你还记得吗?我看到网上的消息了。”王纯伊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明朗,“徐榛的案件,现在已经解决了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第一百零四章 青峦

  清晨的阳光朦胧,机场附近的咖啡店只有寥寥几人。

  “感谢百忙之中您能抽出时间来这里,这位是陈律师。”

  “于先生,太客气了。”王纯伊与于鹰和陈律师依次握手,随后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成为美术老师的她化着淡妆,即便于鹰的待人接物是严肃的商务风格,她也能够熟稔应对。

  若秋不由地感慨,大家都在长大成熟,只有他的心理年龄好像还停留在孩童时代,再也没成长过。

  “若秋?”

  “嗯?”若秋回过神,看到王纯伊向他伸出了手。

  在若秋一脸懵的伸出手的时候,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这样太生分了,没事我是逗你玩的,哈哈哈哈……”

  被耍了……若秋一脸无奈,王纯伊没变,外表看着是成熟了,内里还是以前那个古灵精怪的样子。

  “看来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于鹰也坐了下来,“我想王老师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于鹰的洞察总是如此敏锐,王纯伊稍稍有些惊讶,“你们的事,我之前确实在新闻上看到过……”

  “如果是我们闹离婚的那件事,还是忘了吧。”于鹰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

  “咳咳咳……你别听他瞎说,徐榛的事跟那件事无关。”若秋呛了口咖啡,在老同学面前提及这些,无疑是社死。

  “嗯,我知道。”王纯伊反倒对他摆摆手,“我看到新闻说徐榛的案件已经拖了两年了没有进展,好像不是很顺利的样子,所以我才想着联系一下你。”

  “您的联系很及时。”陈律师面露喜色,他拿出一张复印件,放到了王纯伊面前。

  “这是……那张合照!”王纯伊立即认出了复印件上的照片。

  “这是从徐榛住所搜出来的照片,听若秋说,当初徐榛是从他家里拿走的这张照片。”陈律师指了指照片上的人,“这张照片被徐榛拿走后,他在照片上做了标记,标记了他想要除掉的目标,上面被红笔打了叉的人不是若先生,是您。”

  “对。”王纯伊的手指拂过上面鲜红的叉,指尖轻颤起来,“当时……当时我遇到了徐榛,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徐榛一直是一个反侦查能力特别强的人,这也是他能逃亡这么多年的原因,所以我们分析,他一旦发现有人影响了他的计划,就一定会除掉那个人。”陈律师顿了顿,继续说道,“王老师您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我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王纯伊抬起头,看向若秋。

  若秋忽然惊觉,于鹰不知道那些事。

  徐榛是如何找到他的,又是如何欺骗他,在他家蛰伏着,一遍遍确认他在钟灵山的记忆。

  他好几次陷入险境,差点被徐榛杀害,却全然不知那些危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于鹰绑架案件唯一的目击者。

  这是他们互相亏欠,也永远弥补不了的……对方的过去……

  若秋看向陈律师,不管怎样,律师都需要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他们现在需要把徐榛这个案件彻底解决,就算那是同时揭开两人的伤疤……

  “说吧。”若秋对王纯伊点了点头。

  “好。”王纯伊也点了点头,“那是在进入高二前夏天发生的事,我有点感冒去了市医院,遇到了若秋,他在拿药,我看他外伤很严重,根本就不是自己摔伤的样子,就怀疑他被家暴了,之后在回家的途中,我,就又折回去,去了若秋的住所,然后我就在若秋家里遇到了徐榛,他们当时好像在吵架,我隔着门听到了,声音很大……”

  “是在若秋的家里吗?”陈律师打开了电脑,认真地做着笔记,末了他把问题转向了若秋,“那天徐榛一直待在家里吗?吵架的原因,若先生还记得吗?”

  “应该是……没有的,他出过门。”

  回忆到徐榛的事总是让人痛苦,若秋捏着自己的手指,好在现在他已经能够稳定自己的情绪了。

  “吵架的原因是……那天我去了一趟画廊,就在市医院边上的那家,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徐榛出门找过我,他一直监视着我的行动,如果我出门太久或者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就会很焦躁,那一天也是这样,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去画廊。”

  听到话语里的画廊这个词后,于鹰握着杯子的手指猝然缩紧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想要确认般地看向若秋。

  “是那一天……”

  “所以你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徐榛发现你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陈律师严谨地确认着。

  “不全是,我那天从画廊带回了一本宣传册,关于日本岩彩留学的,徐榛以为我要去留学,就……”若秋没说完,适时停下了,陈律师明了了他的意思。

  于鹰的手从桌面垂了下来,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是徐榛做的,我确定徐榛对若秋有暴力的行为,若秋那天嘴角全是血。”王纯伊肯定地说道,“而且我能确实,那个时候徐榛意识清晰,很警惕,并不是精神有疾病的样子。”

  “那太好了,请您务必出庭作证,这是我们这边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力的证人了。”陈律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下物证人证都全了。”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这真是帮大忙了,是吧于先生……于先生?”陈律师喊到第二遍,于鹰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若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于鹰的手,于鹰的手掌冰凉,失去了血色,也失去了温度。

  若秋心知肚明,于鹰想起来在画廊的事了。

  “王纯伊,要辛苦你了,谢谢。”他代替于鹰对王纯伊表示感谢。

  “没事,画室放假,我正好可以在岭安待一段日子。”王纯伊读懂了他的眼神,没有多说什么。

  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若秋陪着王纯伊到了路边。

  “于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住宿,AKI酒店顶层套房,这也太豪华了吧!”王纯伊拢了下脖子上的围巾。

  “应该的。”若秋走到车边,周辰已经打开了车门,察觉到两人还要谈话之后,他鞠了一躬,主动站远了。

  “话说当年在钟灵山发生的那件事,后来我去医院探望你的时候,那边的护士说那一天救了两个人,我还奇怪是谁来着,那个人是不是于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若秋长叹一口气,“兜兜转转了很多年。”

  “命运还真是神奇,这么说来,我还是你们两个人的救命恩人了,那我这个顶层套房得住得不亏,他还得给我送个下午茶。”

  “好,我等下就跟他说。”若秋被逗笑了。

  “不过真是没想到,我还扯上了这么大一桩案子。”王纯伊呼吸了一口转凉的空气,“当初我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离开了岭安,现在想想,兴许真的逃过一截,徐榛离开岭安,反而容易被抓,这也是他漏过了我的原因吧。”

  看来幸运终究还是眷顾了自己。

  心里万分感慨,但却还是沉痛,身患精神疾病的他,要证明那些记忆真实存在,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别人。

  “所以呢,你成为有名的艺术家了吗?”王纯伊冷不丁地在边上问了一句。

  “啊?”若秋回过神来。

  “以前说过的,什么时候你成为了有名的艺术家,苟富贵勿相忘。”王纯伊冲他狡黠一笑,“我可是很早就发现你是天赋异禀的人,现在想验收一下自己是不是预言家。”

  “嗯……现在还没成为,未来说不定。”若秋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说辞给改了,“未来一定。”

  “不过你本来就已经是艺术家了吧,现在只是复建。”

  “我还没到艺术家那程度。”

  “威尼斯双年展这么大的奖都拿了,你就别客气了。”王纯伊又笑了起来,“不过看到你现在看起来挺安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若秋愣了下,王纯伊用的安稳这个词,让他有点在意。

  “其实,在钟灵山写生的时候,我看到你发病,我真的有点害怕。”王纯伊望向远方,岭安的边界,钟灵山的山峦起伏,在秋季清晨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俗话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我以前是真的很相信这句话,所以我很害怕,万一你就迈到了这条线的另一边。”

  “说不定我真的迈过去过。”若秋低头思索。

  王纯伊望向他,瞪大了眼。

  “疯子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我好好地回来了。”若秋回过头,于鹰正在咖啡店门口跟陈律师谈话,“可能是因为我学会了求救吧,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刚好有人救了我。”

  他望着于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求救的人会遇到能够拯救他的人,当然,一直在求救的人也从不会停下拯救自己。”王纯伊认真地说道。

  “好有哲理的话……”

  “你真的很不会捧场。”王纯伊没严肃几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我该走了,换季多注意身体啊。”

  王纯伊冲他挥挥手。

  “嗯,你也是。”若秋也冲她挥挥手。

  或许这就是因为热爱艺术留下的缘分吧。

  布山老师是,王纯伊也是。

  每次他处于迷茫的路途中,总有人适时出来,从背后推一下他的肩膀,说他可以继续前行。

  当然,于鹰也是。

  若秋转过身,看到于鹰已经等候在了自己身后。

  “聊完了?”

  “嗯,话说成为老师真的很好,有好多假期。”

  “王纯伊是自己开的美术机构,所以时间才这么灵活的,你有见过哪个学校放秋假么?”

  “也是哦!”若秋恍然大悟,他偷偷瞄了一眼于鹰,于鹰的情绪比起在咖啡店那会儿的时候好像稳定了一些。

  “话说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想见你,在画廊的时候。”若秋想了想,还是很不客气地戳了一下他的痛处,“你说我们如果那个时候就见面的话,会不会之后的轨迹又变动了?”

  于鹰果然蹙起了眉,若秋慌忙想了几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子就被于鹰揽进了怀里。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耳畔的声音深沉,心脏没来由地刺痛着,若秋忽然想到,对于自己来说,这几年恢复了记忆,过去他与于鹰的擦肩而过,他早已经在一遍遍复盘中接受了。

  但是对于鹰来说并不是这样,现在反而是他需要重建一遍崭新的记忆,说服他自己接受那些惋惜的瞬间。

  “我也是。”若秋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不断抱紧,直到骨头都在疼痛,“我也不会原谅因为懦弱和胆小而错过你的自己,所以我们要一起等到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第一百零五章 秋天

  徐榛被判死刑,一周内执行。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徐榛的死刑是今天。】

  收到于鹰的消息的时候,若秋还是对着手机愣了很久。

  他在徐榛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中浸润了太长时间,现在却骤然结束,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若秋掐了下自己手背的皮肤,嗯,很痛,这个是现实。

  是啊……他已经很久没犯病了,徐榛从这个世界消失后,自己会更加轻松吧。

  喜悦吗?应该要喜悦的。

  但他却并没有太过释然的感觉,更别说露出仇恨已报的笑容然后对着徐榛的判决喊活该。

  眼前不知怎的就模糊了,若秋看向窗外,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往下压。

  街边的梧桐树都黄了叶子。

  夏天已经过去,正是深秋之时。

  他想起自己失忆后遇到于鹰,就是从秋天开始的,秋天轮回到了秋天,秋天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萧瑟的季节,反而是新的开始。

  “下班了吗?”

  时间刚到下班的那一瞬,于鹰就来了语音电话。

  “嗯,快了。”若秋关上储物柜的门,对着镜子整理衣衫。

  “你今天一直没回我消息,不会一个人偷偷哭……”

  “我没有啊,店里上了新品,我今天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若秋打断他的话,提起包,从吧台走出,他刚抬眼就看到了于鹰正站在店门口,隔着玻璃跟他挥手。

  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缓缓飘落着,若秋放下了手机。

  从肯尼亚回来之后,于鹰依旧每天来接自己下班,对于一个恨不得住公司里的大忙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鉴于他这么高调的行为,不仅是店长店员,就连咖啡店的常客也渐渐注意到了于鹰固定的行踪。

  不少人认出了他是谁,也能见到一些偷偷拍照的,八卦新闻肯定又传遍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写的。

  于鹰从不在意这些。

  当然,若秋自己也已经不在意了。

  “今天你是不是又早来了?”若秋扫开一辆路边的共享单车。

  “今天不回你家了。”于鹰站到他身后,伸手把若秋垂下的围巾撩起,轻轻在脖子后打了个结。

  “哦,那我先回去了。”若秋将车头调转,正打算往前骑,车子却被一股阻力禁锢在原地,他回头一看,于鹰用双手抓住了车后座。

  “你也别回去了。”

  “嗯?”若秋眨巴了下眼,“那……可以啊,我们是要去哪吃饭?”

  今天日子特殊,按理说应该庆祝一下的。

  “吃饭之前,我们先去看房。”

  “啊?”若秋望着他的眼睛,更加疑惑了,“什么房?”

  “未来我们要住的房。”于鹰松开手,也扫了一辆车,“如果你要骑车去也行。我陪你。”

  “等下!”

  这根本就不是骑不骑车去的问题,若秋还想问个明白,于鹰却蹬着车往路上走了。

  在岭安拥堵的傍晚车流中骑行了半个城,高楼大厦减少,周围的绿意也逐渐增多,夕阳悬在了地平线上。

  “早知道是在这,我就不会选择骑车过来了。”若秋差点没在半路脱力,“前面是毓秀湖景区吧,真的太远了!”

  “是你自己要骑车的。”于鹰骑在前头,听声音也有几分累了,却还在逞强。

  若秋用力地蹬了几下车,滑行到于鹰身边。

  “你说是未来我们要住的房子,这里距离我打工的店这么远,你是想让我跨城通勤?”

  “咖啡店不止一家,你想换一家店打工也行。”

  “我们店长说店里缺人手。”

  “现在这个咖啡品牌的业务在我手上,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于鹰的声音听着游刃有余。

  若秋思索了一下,于鹰这样先斩后奏,没有给他半点准备,应该是在害羞。

  “我还没答应要跟你同居。”他大声喊道。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在同居了吗?在你家。”于鹰回过头,若秋脸发烫,一时语塞,于鹰明显知道自己指的不是那个意义上的同居,这人肯定在害羞!肯定!

  骑到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差不多快落山了。

  于鹰说的房子是一片完全新建造的高端度假社区,即便是在风景区也跟在市中心一样寸土寸金,还没进社区,若秋就觉得门庭标志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个是……江沅集团的标志,等下,这是江沅开发的吗?”

  “对啊。”于鹰轻描淡写地解释,“你不是不喜欢江沅壹号那种高楼式的住房么,我就想着换一个别墅,但是整个岭安我都找不到心仪的,就只能从零开始建起。”

  若秋想起了6年前于鹰从美国回来开始着手的项目,这个项目就是从自己住进江沅壹号的那个时候开始……

  “不会就是跟美术馆一起的那个项目吧!”

  “嗯,我们今天就顺带来检验一下这个项目有没有合格吧。”于鹰率先跳上了园区准备好的摆渡车,向若秋伸出手。

  整个片区都融进了景区里,到别墅的一路上都是花园湖泊,甚至还有丛林飞泉,颇有一种在隐秘山野中的度假感。

  “这几年我接触了不少艺术家,很多人都说自然可以给他们带来不少灵感,对创作有益,尤其是未经人打造过的自然。”于鹰认真地介绍着这整个片区的布置,“所以我保留了不少原本山林的特征。”

  若秋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地望向于鹰的侧脸,在艺术界成为收藏名家的于鹰俨然已经具备了优秀的审美,虽然他阴差阳错没能实现读艺术品管理专业的梦想,但他还是能够运用掌握的艺术知识到自己负责的项目上。

  也只有于鹰,他永远能懂自己。

  于鹰选择的别墅就在湖边最好的位置。

  入户的门是虚掩的,若秋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于鹰点了点头,若秋推开了门。

  玄关是一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画——《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

  “你从曼哈顿的公寓拿回来了?”若秋的鼻头开始发酸。

  “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于鹰伸出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尖,“到里面去看看吧。”

  “嗯。”若秋走过玄关,眼前变得越渐明亮,走到大厅,映入眼帘的是绚烂的色彩,若秋眯了下眼,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整个一层都被打造成了通透的画室,满墙都是岩彩颜料的瓶子,根据颜色依次排列,跟他在东京常去的那家店很像。

  所有的画材也都被摆放整齐,一切都是他最习惯的模样。

  “有一件事我要先道歉。”于鹰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我擅自布置了这些,如果你不喜欢,都可以换掉。”

  “不会,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于鹰从边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熟练得就像是已经住在了这个家里一样。

  “这份文件给你。”于鹰把文件夹递给若秋,很商务的模式,有种置身于生意场上的感觉。

  “我还在感动着,你又要让我签什么奇奇怪怪的文件……”若秋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接过纸张,纸张的抬头赫然写着AKI美术馆几个字眼。

  “这是?”

  “一份offer。”

  若秋低头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一份正式的入职offer,给的Titel是AKI美术馆馆长。

  “要不要考虑换一份工作?”于鹰看向湖对面被绿植包围的那栋白色建筑物,“这样还债起来快一点。”

  “还债……”若秋抬头看向于鹰,于鹰明显是在强压着忍不住想笑的嘴角。

  “抛开还债不谈,如果你要贮备灵感的话,我觉得这份工作会更好一些,就是比咖啡店的工作要再忙那么一点点。”

  “恐怕不是一点点吧。”若秋蹲下身,把文件摊在在茶几上,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名。

  于鹰反倒有些惊讶,“你不再仔细看看吗?”

  “签你给的文件,我什么时候仔细看过?”若秋抬头看向他,“从医院那个时候开始……”

  说到一半,若秋止住了声,窗外树影浮动,他忽然注意到了刚才忽略的窗外景致,他从茶几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挪开了移门。

  院子没有围墙,直通向开阔的湖面,诺大的草坪上种着两棵高大的栾树。

  秋季干叶与果子碰撞,发出了簌簌声。

  若秋愣住了,他总觉得这两棵栾树有些眼熟。

  跟他现在租的房子楼下的栾树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栾树,每一棵都不一样,但唯独那两棵……只有在医院里的那两棵,他永远都忘不了。

  他惊异地回过头,于鹰正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地望着自己。

  “这两棵树是……”

  “我有点想念这两棵树,就让人挪过来了。”

  “真的是那两棵栾树……”声音哽咽,若秋抹了下眼角,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了。

  橙红的阳光在湖面上晃动,那些如同点彩般的浮动光点让他想起跟于鹰在医院里的那些时光,他们躺在院子的草坪上,躺在栾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关于未来的话。

  他说他想要吃饱饭有地方住,他想要《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他还想要一座美术馆。

  于鹰给了他所有。

  第一百零六章 彩色

  Aki美术馆开幕剪彩恰好在秋末。

  大厅聚集着参加开幕活动的孩子们,显得原先空旷无人的大厅热闹了许多,安阳环顾四周,偷偷对若秋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些孩子的行为……看着有点奇怪啊。”

  “这些孩子会有自闭症或者是精神上的问题,只能上特殊学校,这次美术课是特殊学校提出的,希望能和美术馆一起合作。”若秋解释完,另一旁的叶琼棠一个胳膊肘杵在了安阳的肚子上。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怎么,他们这样就不是孩子了?”

  “不是!我我我……”

  “等下当志愿者的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啊。”

  “好……”安阳扯了扯自己志愿者的工牌,委屈地撇下了嘴,“可是……可是美术馆建造的时候,我们家的建筑公司也参与了啊!为什么我只能是志愿者而不能像于鹰一样啊!”

  若秋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我记起来了,因为于鹰说,我一个人今天要忙太多事,所以让我找个帮手,说要找一个靠谱又信得过的人,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

  “好哇若秋,你这是秀恩爱秀到没有知觉了是吧!”安阳的嘴角耷拉得更下了。

  门口出现了一阵嘈杂。

  “馆长!”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招呼。

  “啊,剪彩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一趟。”若秋慌忙整理了下自己本就不需要整理的领带,朝着门外赶去。

  剪彩的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已经排成了一列。

  若秋排到了队伍的末尾,向着后头张望了几下,并没有发现于鹰的身影。

  距离剪彩时间愈来愈近,于鹰还是没有出现,他有些焦急地张望着,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

  “我在这里。”前面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面前的人转了半圈,正是于鹰。

  若秋这下意识到,自己才是到得最晚的一个。

  “领带怎么变成这样了?”于鹰全然不顾人群和媒体的围观,伸出手,仔细将若秋的领带整理好。

  一阵闪光和快门声响起,若秋不敢往台下看,只能盯着于鹰领带上的一只复古领夹看,他想起自己跟于鹰在新西兰的那场婚礼,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紧张。

  “不要紧张,有我在。”就像能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一般,于鹰整理完领带,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等于鹰再次转过身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原先严肃的模样。

  主持适时宣布了剪彩流程继续进行,看着于鹰的背影,若秋发现心里的焦躁已经全然消失了。

  剪彩仪式不长,很快便结束了,若秋正想跟于鹰打声招呼,想回展馆看一下孩子们的活动,于鹰却一下挽住了自己的腰。

  “活动有安阳在,没事。”

  “等一下还要其他流程要忙吗?”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于鹰的视线挪到了台下,“不是,是有一个人今天也来了。”

  “谁?”若秋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底下的人群已经退散得差不多了,留下了一位老妇人正看着自己。

  若秋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那人的面庞。

  “是她……”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记忆浮现,若秋还是认出了她。

  这位老妇人正是当年把自己从封闭的家里救出来的社区阿姨。

  “我听说,你有去找过社区的人。”于鹰在边上说道,“我托人找了一下,花的时间有点长,好在找到了,很巧的是,她好像也在找你,说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是阿秋吗?”老妇人在台子下招了招手。

  若秋不由得向前迈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现在人找到了,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曾经想向阿姨询问自己的母亲,一点点信息也好,只要是母亲的信息,现在他很害怕,他怕收到的那些信息,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你不想见的话,我可以帮你拒绝。”于鹰察觉到了他的纠结。

  “我没事。”若秋对他宽慰地笑了笑,走到了台下。

  “哎哟,这么多年没见,长大了,长高了。”阿姨亲切地拍着他的胳膊,语气里没有丝毫生分。

  简短的寒暄过后,阿姨有些犹豫地落了笑容。

  “有一件东西,是你妈妈留下的,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她拿出一封泛黄皱巴的信,“中间还台风泡水过一次,我都怕里面的字已经糊了。”

  若秋把信攥在手里,他没有立刻打开。

  阿姨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拉了一阵家常,两人聊了许久,交换了联系方式,才结束了这次见面。

  等老妇人走后,于鹰才来到若秋身旁。

  “打开看看吧。”

  “嗯。”若秋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个娟秀的字,【秋】,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已经模糊了。

  若秋看着这张纸,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是后来收养我的家庭取的,原来是已经取好的。”他用手指来回抚平那张纸,“后面的那些数字是什么?可能是我的生日吧,看不太清了。”

  “以后只要你想,每一天都可以生日。”于鹰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医院那个时候,你不就私自给我定了生日吗?从那以后我每一年就只过那一天。”若秋把信收进信封,小心地收到了口袋里。

  “原来她还是在意我的。”若秋仰起脸对着于鹰笑,于鹰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秋风渐凉,美术馆栽种的梧桐叶扑簌扑簌地往下落,面前的人温柔得让人想不断贴近,若秋没忍住,扑到了于鹰怀里,“你是不是担心我会难过?”

  “是。”于鹰诚实点头,嘴唇贴到他后脖颈轻轻一吻。

  “你!”若秋又慌忙跳开了,他捂着后脖颈,耳朵尖都烫了起来,“在外面你就不要亲我这里!”

  “好了,我们先去看看孩子们都画了些什么吧。”于鹰并不打算对他自己的行径做一些解释,反倒是转身往展馆走去。

  若秋徐徐地走到他身旁,“说起这次开幕活动,之前我有想过让这些孩子们画一个主题,怎样都想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画岩彩还是太难了一些,所以最后定的是主题自由。”

  “自由主题也挺好的,这样更有开盲盒的惊喜感。”于鹰的语气显然是话里有话。

  若秋有些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回到美术馆的时候,活动已经结束,若秋走回到了大厅,看到孩子们的画被铺在了地面上。

  整幅画铺满了各种色彩,彩色的斑点在夕阳的余晖下流光溢彩,就像和谐的乐章一般融入了光线里。

  这幅画显然是有指导的,但是活动的负责人是安阳,安阳怎么可能懂这些。

  “你是不是跟安阳谋划的?”若秋转过身,看到于鹰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

  “这是送这座美术馆的见面礼,也是送给你的礼物。”

  于鹰向前几步,两人手指贴近,自然而然地手就牵在了一起。

  “我以前觉得,我的记忆是一种颜色,因为我经常记不得,也拼凑不起来,就只能用我最熟悉的事物去标记那些记忆。”

  “想起医院里我们度过的夏日是青葱的,想起冬日的时候又是雪白的,每经过一个重要的节点,那些颜色就会变化。”若秋看着面前的画,无数回忆从脑海流淌而过,那是属于他,也是属于于鹰的岁月。

  “现在那些记忆能拼凑成画面了吗?”于鹰在边上问道。

  “是啊。”若秋看向他,“所以这幅画的主题,是回忆吗?”

  于鹰摇了摇头。

  “嗯?不是吗?”若秋很是意外,“那是什么?”

  于鹰看向面前的这幅画,轻轻说道:“是期望。”

  若秋有些微微怔住,“原来是期望……”

  “如果颜色能代表每一种期望,我很贪婪,我什么都想要,所以希望它是彩色。”于鹰将他拥向自己,“我们有彩色的回忆,也会有彩色的未来。”

  当年自己从水中抱起的小孩,已经变成了可以给自己拥抱的依靠。

  若秋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有些哽咽,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于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安抚又轻柔的吻落了下来,他闭上了眼。

  秋日的阳光映照到脸上,即便是隔着眼皮,视野也不再是黑暗,那些斑斓的色彩闪烁着,印刻着,停留在了此时此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各位的一路陪伴!希望能够在下一部作品中再次遇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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