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展厅只有从门口进来的一束光,投射到地面,投影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若秋想起了很多个做梦醒来的清晨,洁白的窗帘随风翻飞,他总觉得于鹰还站在窗边,就跟多年前他在医院里醒来时候的那样,阳光下,他的影子触到自己。
抬手捂住口鼻,若秋屏住呼吸,他不想被于鹰找到,一旦被找到,他用胶带粘贴好的回忆,就会在一瞬间被连着皮撕掉。
他再也不想体验回忆汹涌将自己冲散的感觉了。
铜像后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绕到了雕塑的侧身,蹲下了身,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大理石地面。
若秋向一旁看去,于鹰只有无名指上戴了饰品,他们的结婚戒指,即便在弱光的环境下,它还是那么璀璨。
梦境中的人曾遥不可及,现在他近在咫尺。
若秋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好好藏在阴影里。
“于先生?”
有工作人员推门闯入了大厅。
“太好了,终于找着您了,晚宴开始了!”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很是焦急。
若秋被吓得一震颤,衣料摩挲,发出了声响。
于鹰的手指稍有蜷缩,没有再往前。
“等下还有几个报社和媒体的采访,我们安排在了晚宴的后半段时间。”那位工作人员说道。
“知道了。”于鹰站起身,却没有挪动脚步。
“于先生?”工作人员的声音略显疑惑。
“走吧。”于鹰在铜像前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大厅。
走出展馆的时候,若秋发现展馆就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边上,这附近美术馆云集,他还记得那个夏天于鹰去伦敦,住所就在这附近,也难怪展馆会选在这里。
那个时候,于鹰想带回来的画集到底是怎样的呢……
伦敦夏季的晚风不热,将混沌的大脑吹得清醒。
他走到街边,想打车回酒店,一辆车横在了马路边上,驾驶座上的是一个陌生的司机,后车窗落下,果不其然是尹亦。
“走吧,带你去散散心。”他今天看着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始终带着笑。
“我想回酒店。”若秋不理他,走到一旁继续打车,一辆的士被他拦了下来,尹亦急了,拉开车门跳下车,跑到跟前掰住车门。
“等下还有晚宴啊。”
晚宴……于鹰也会去晚宴……
若秋垂下眼帘,“我不去。”
他坐进的士里。
“放心,我们不去主办方的那个。”尹亦也跟着滑进车里,挤到他身边,“别摆着这么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嘛,我们去快乐的地方。”
他朝着自己车内的司机挥挥手,跟的士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酒吧的音乐震耳欲聋,若秋一脸漠然地被尹亦揽着肩膀,从舞池一路穿越到包厢,侍者拉开门,里面坐了一圈人,全是男人,大多都是亚洲人面孔,也不乏一些金发碧眼的,看着像是男模的人。
“介绍一下啊,我以前在这上学时认识的朋友。”
若秋平淡地看着整个包厢的陌生人,他对尹亦以前的生活不感兴趣,对他的朋友也不感兴趣。
“这谁啊?”席间有人问了一句。
“我的新宠!”
“哟,不错啊,跟之前的款式不一样了。”那人顿时一副了然的神情。
剩余的人也都投来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借我们玩玩?”又有人大言不惭地开玩笑。
“滚!”尹亦明显已经融入到了玩乐的气氛中,熟稔地拿了两杯酒,拿了杯给若秋。
若秋摇摇头,没接,“我想先回酒店。”
尹亦扯着嘴角笑笑,猛地往地上砸杯子,刺耳的碎裂声让席间的人静了几秒,那些人显然见怪不怪,一会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怎么?没去于先生的晚宴,你不开心了?”尹亦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若秋掰扯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扯了下来,“这就是你说的带我来散心?”
“哎,尹亦你别生气了,来来来,你到我这坐。”边上有人把他拉了过去,让他坐到大腿上,“尹亦,这么漂亮的人不珍惜,不如给我们玩玩。”
“你们随便玩,但我要收钱的啊。”尹亦一手搂上一个小男模,丝毫没有来解救的意思。
若秋有点明白了,尹亦这是把他叫过来陪玩了。
“尹亦你真不大方。”那人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来,“咱们别理他,喝酒喝酒。”
若秋从那人的腿上下来,坐到了边上,抬手挡了挡酒,对面的尹亦喝着喝着,顺着小男模的裤边,一只手已经摸了进去。
酒吧本就空气浑浊,此时更是窒息,若秋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官方晚宴的时间。
晚宴是于鹰准备的吗?是主办方,一定是全场的焦点吧,在那个晚宴上,会有不少画家找于鹰交谈吗?他会很快忘了自己,只当短促的一瞥是个意外吧……
想到这里,若秋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到底在拧巴些什么呢?三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选择避免见面也是自己选择,他到底在遗憾些什么……
“别一直愣着啊,喝啊。”
边上不知何时又换了人,席间有不少人借着来聊天的名义,时不时捏他的腰,摸大腿。
他不喝酒,就有人灌他酒,边上的人起哄的起哄,劝酒的劝酒。
酒精让大脑的反应迟钝,没来由的情绪却在脑海生根,蔓延,生长。
期间若秋找到机会,去厕所吐了一顿,他没有再回去,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酒吧门口。
尹亦已经叫好了代驾,正等在马路边上。
“你能不能放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若秋依靠在电线杆边上,把重心分出去了一半。
“我这不是担心你喝醉回不了酒店么?”尹亦自己也醉的不轻,他趴在窗槛上,朝着司机招招手。
司机下了车,打开了车门。
若秋没动,尹亦再也没有耐心,自己伸出手,他被强行扯上了车,直接送回了酒店。
“去,洗澡去,等下自己爬床上去啊,我喜欢叫得好听的。”
尹亦刷开了酒店的门,将若秋往里推。
若秋扶住玄关边柜,他仰起头,冲着尹亦笑了笑。
尹亦不明所以地看着,“你笑什么?别喝酒喝傻了吧?”
“尹亦,我把画给绿城,我送给你们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若秋说完,一行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如果你玩够了,就放过我,我受够了。”
尹亦对他眯着眼笑了笑,拽着他的后衣领,一路拖到床边。
“我最讨厌跟我讲条件的人,懂吗?”他把若秋丢上床,按着他的头,把他往被子里按。
“你忘了?我手里有你跟于鹰的不少猛料,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唔……”
口鼻被枕头阻塞,只剩下了无尽的窒息感,记忆里他被徐榛也这么对待过,恐惧跟绝望爬上皮肤,求生的本能意识下,若秋往床头柜上摸着,摸到一只烟灰缸,他把烟灰缸攥紧,刹那间,他想起了那把扎在徐榛肚子上的刀,思绪竟奇异般地静下了。
“绿石集团家的继承人用的就是这种手段?”他放下烟灰缸,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质问尹亦,“威逼利诱?拿着所谓的猛料威胁人?这就是你的筹码?”
“你到底想说什么?”尹亦的手松了松。
“当时你们为了跟于鹰竞争,把绿石美术馆的工期缩短了吧!”若秋侧过头,斜眼看他,“你以为我不愿意将画给绿石美术馆是因为我清高?临时凑起来的豆腐渣工程,谁会想在那里办展?”
尹亦的表情僵住了。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若秋甩开他的手,从床上跳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祝你的猛料能卖个好价钱,最好能弥补一下绿石美术馆的亏空。”
他对尹亦“友好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尹亦最在意的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事业被嘲讽,这是他跟尹亦博弈之间逐渐参悟的事。
所以他才会对于鹰充满敌意。
既然是与于鹰类似的家境,尹亦一定从小被严厉要求,他不少听到长辈们这样的训斥,而今天这个训斥来自于同龄人,甚至是被他自己当做下位者的人,这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若秋觉得好笑,对于尹亦的自尊心,他并不在乎。
徐榛的事已经让他受到了惨痛教训,跟烂人纠缠会变得不幸,与烂人同归于尽也会变得不幸,与烂人多待一秒,自己就离地狱越近一步。
最佳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远离。
若秋甩上房门,望向电梯间的方向。
在尹亦反应过来追自己之前,除了逃离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强撑着被酒精支配而不灵活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走。
“叮——”
电梯到层,门缓缓开启,他走了进去,“咔哒咔哒”地按了好几下关门键,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手挡在了中间,发出“哐当”一声响。
电梯门往两边退去,若秋愣神地看着面前重新打开的门,抬起头。
于鹰正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