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会有不少人用在自己的出生上吗?
“你想,都过去20多年了,当年救你的人,肯定不在这了。”
居委会办公桌还亮着灯,阿姨将一本老旧的名册翻了出来,指着上面一人说,“你说的人是李敏娟吧,我们后来的人也都听说了,她曾经在这救了个孩子。”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已经哭累到发不出什么声,只低了下头,泪珠就会自动从眼眶滚落。
“唉,我就说嘛,5年前人家就不在这上班了。”阿姨把名册前后翻了翻,“家里电话号码倒是记了,现在还是不是同一个号码就不好说了。”
“嗯。”若秋又点点头。
“你从哪找过来的?”阿姨见他这会儿沉默了,好奇问了一句。
若秋摇了摇头。
“刚到岭安?”
这回若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你以后就留在这了?”阿姨直接把不回答当成了默认,“你这样没处去怎么办?你留在这得租套房子才行,再找找工作。”
“嗯,我还没来得及找。”若秋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让自己的声线听着正常了一些。
“我们这小区已经租满了,隔壁小区业主直租的还空着不少,我可以给你介绍,还能省点中介费。”阿姨把热水袋放到他膝盖上,“今晚你就在这先凑合一下。”
“谢谢阿姨。”
膝盖很久才感知到了暖意,若秋把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放到了热水袋上。
一夜无眠。
枕着胳膊到天亮,果然还是迎来了一阵手麻。
热水袋没了温度,办公室的热空调吹得鼻腔干燥,甚至还有一丝眩晕。
南方的冬天打空调只能保证不冻死,身体变暖和头晕难受只能同时承受。
若秋按压着酸麻的胳膊,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高中午休的时候倒是经常这么睡,只是睡醒胳膊还不会这么疼。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期待着快点回家,就因为家里住着徐榛,有个人在,他放心不下。
真可笑。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若秋低头,扯出一丝笑,之前每次想到徐榛,他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记忆反复洗刷了几次后,他现在居然可以如此内心平静地想起。
颇有以毒制毒的意味。
人的情绪如此奇妙,到临界点后就会收得飞快,多一秒都是矫情。
从天河家园踏出去的那一刻,若秋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不要再回来了。
他对自己说,当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从这里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他又对自己说。
这不是可以任意发疯任由别人收拾烂局的乌托邦世界。
他要去到的是现实世界,要用一团糟的生活惩罚自己,用每一分每一秒来愧疚。
看房前,若秋先跑了趟银行,想看看自己三年前在用的银行卡里还有多少余额。
不查不知道,一查里面的余额吓人,若秋从个位开始数,连数了好几遍,都是那个数,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存的数。
末了他查看了这张卡的流水,从三年前的夏天开始,每个月这张卡里都会打入一笔钱,一直累积到现在。
只是靠着利息,他就可以过得很好。
若秋把自己原来的积蓄挪到了新卡里,于鹰给的一分未动继续存在这张卡里。
下次见到于鹰,还是把这张卡给还了吧……
他想,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若秋将这张薄薄的卡捏在指尖,在银行门口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于先生说,希望你可以把这笔钱当做关了你三年的赔偿,就先拿着吧。”律师的话滴水不漏,听着十分合理。
若秋哑然,他垂下手,手指紧缩。
“虽然他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律师的声音听着有些迟疑,他顿了顿,还是继续把话说完了,“后来他还跟我说,因为若先生您的一些……特殊原因,是没有办法参保的,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很有可能生活变得很艰难,他希望就算哪天他人不在这个世上了,您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那天他在银行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他欠于鹰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吧。
下辈子吧,如果下辈子他们能遇见的时候,他是不是能够健健康康地站到那个人面前,笑着跟他打招呼。
和房东热切交谈,漠然地看完一套套房,完成任务似的逛遍每一个房间。
若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想租房的毕业生,看着需求很多,心里想的却是最后随便摆烂选一套能住人的就算了。
这些老小区的每一扇窗子都能打开,都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是他曾经最渴望的自由,在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里,现在享受到了,却索然无味。
看到最后一套房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大脑里填充了一团浆糊,什么悲切啊怀恋啊都粘连一点,不停翻搅着。
若秋稍有疲惫,他草草地扫了一眼被夕阳装饰得很好的屋内,竟觉得这套房比前几套都看着温暖了一些。
或许这就是天然滤镜的作用吧。
他有了些精神,看得认真了一些。
这套房在二楼,是一居室,有阳台,租金也还行。
若秋走到阳台,从窗子边往外望,眼前忽而映入一抹绿。
楼下是个小公园,有两棵高大的栾树,上面结的小红果没落完,风干在枝头。
若秋在窗台前怔住了。
他恍若看到了树叶还是苍翠时候的样子,叶子沙沙,晚风和光亮都恰到好处,足以把人瞬时拉入那个荒唐又甜腻的夏季。
交换咖啡。
晒太阳。
发呆。
闲聊。
他被于鹰吻到身子发软站不住,直往下滑,于鹰急了,擒住他的腰,把他架到窗台上继续接吻……
若秋闭上双眼,回忆如风,吹过皮肤的每一寸,他睁开眼,脱了拖鞋,一下站上窗台。
“唉哟,小心点。”房东在后头吓了一跳。
老小区有防盗窗,他就算横躺下去,也不会摔下去。
“就这间吧。”若秋站在窗台上回过头,“就这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