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沅,江沅,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若秋从草坪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他想起高中那会儿去岭安江边写生,江边上的那栋地标建筑江沅酒店,跟这人的名字一样……
“今天是医院开放家属会面的日子,我估摸着他就是看准这个时间。”叶琼棠简短地提醒了一句,“还有,于绍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于鹰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警惕。
“你说是为什么。”叶琼棠冷笑了一声,“于家有什么动向,他总是冲在第一个。”
于鹰不说话了。
若秋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明所以,气氛微妙,他深知不好插话,便默默地跟在他们后头走。
“若秋,你要是想在院子里多走动一下也行。”叶琼棠注意到了他的沉默。
“不了,我回病房休息就行。”若秋对她笑了笑,脑子里还在反复嚼着这几个名字。
于江沅,于绍,这两人都姓于,是于鹰的家人吗?
走进住院部大厅的时候,在前头走着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若秋没有防备,就这样撞在了于鹰的背后。
于鹰的身子转了半圈。
肩膀被人稳住,若秋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住了他。
于鹰俯身到他耳边,“等我一会儿。”
“嗯。”若秋点点头。
于鹰随即松开了他的肩膀,朝着住院部的反方向走去。
若秋看到大厅延伸的走廊尽头,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在那儿等候,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
这个保镖……
若秋仔细张望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竟觉得那个保镖很眼熟。
记忆里画廊老板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他的保镖很符合我的口味】
【还不错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保镖。】
若秋在原地伫立着,手指不断缩紧。
面前的玻璃门关闭,将病区隔离开。
于鹰走近了那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不是吧。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
若秋在大厅站立片刻,顺着楼梯缓慢地往上走。
记忆崭新到没有任何模糊的点,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自己被徐榛殴打,被身上的伤口折磨的痛感,无比清晰地爬到了皮肤上。
没错,就是在那天,他去了画廊,征求画廊老板的意见,想要见那位收藏家,但最终却没有见到。
那天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保镖,就是刚才在走廊看到的那个人……
若秋停下脚步。
难道收藏家是于江沅?
“若秋,你来得正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若秋有些懵地抬头,看到大叔迎面跑下楼梯口,一手逮住了他胳膊。
“今天不是医院开放么,我老婆来了,你跟我去谈离婚。”
“什么?”若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说不定以后你也会遇到这事呢,就当涨经验。”
“等下!我还没结婚呢!”若秋推着他的手,他还在想那个保镖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思绪都没理清,大叔却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到了食堂。
“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若秋揉了揉自己被拽痛的胳膊。
“没呢,还在走过程。”大叔就跟谍战片里的特务似的,背贴着墙,侧着头朝着食堂里望。
若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食堂的中央坐着一位女人,脸上稍有沧桑,看着已是中年的模样。
一旁的小女孩看着还是幼儿园小孩,抱着只兔子玩偶摆弄得起劲。
“这是……你妻子和孩子?”
大叔没吭声,面色苍白,伸手推了若秋一把。
“你先进去。”
“为什么?”若秋往前趔趄了一步。
“哎呀,快去!”大叔又推了一把,若秋看着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他尽量表现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女人面前坐下。
大叔在后头跟着,走得同手同脚,在若秋边上僵硬坐下。
女人瞟了两人一眼,丝毫不见怪,拿出一份文件,一支水笔,一并挪到大叔面前。
大叔的双手还在抖,他看也没看,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个字,用力到纸张都要被戳破。
“这是夫妻财产约定书吧。”若秋看到了文件标题,伸手按住纸张,轻声提醒大叔,“你先看一下内容……”
“没事,不用看。”大叔将笔在桌上搁置,面向那个女人,“之后要不要走离婚随你,车子房子,你要就全拿去。医院这里的缴费我已经续了,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你要是嫌麻烦,以后也可以不来。”
若秋诧异地看着他,方才连走进食堂都没有勇气的人,现在却强硬得像个陌生人。
面前的女人利落地将文件收起。
“等你情况好点后,我们离婚。”她只撂了这一句话,牵着孩子站了起来。
小女孩没防备,手一松,兔子玩偶掉落在桌上。
“爸爸!”小女孩没顾得上玩偶,反而冲着大叔叫了一声。
大叔浑身一颤,他望着那个小女孩,过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玩偶拾起,塞到了孩子手里。
小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
女人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扯了下孩子的手,孩子跟着她踉跄地走着,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走出了食堂。
整个过程迅速到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
等到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叔彻底沉默了,坐在位置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秋看了大叔一眼,连忙站起,快跑出食堂,在走廊里追上了那个女人。
“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您丈夫的朋友,好不容易你们才见一次,现在还有时间,还可以再聊一会儿。”他笨拙地想要挽留,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一笑。
“你是担心我把所有财产都卷走,是吗?”
若秋摇头,女人却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夹。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秋赶紧摆手。
“没事,给你看也没关系。”
彻底被误解了……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接过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纸张。
约定书的条例写得很清晰,车房出售折下的资产,存款,都是均等分。
“他只是生病了,我没理由让他净身出户。”女人扫了眼这份文件,“卖房卖车也只是为了好清算财产,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好,谁也不欠谁,他要是以后出院,有笔钱可以养老,我也可以带着孩子重新开始新生活。”
小女孩还在一旁摆弄着玩偶,丝毫不知情,若秋内心复杂,将文件夹还了回去。
他很想告诉她大叔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说不定马上就能出院,但他又很清楚,能跟他一个病区的病人,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康复的。
“送到医院之前,他双相情感障碍严重,连医生都建议孩子暂时远离他,我不能只考虑自己,也得多为孩子想想。”女人说完,一手牵住孩子,回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当他的家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希望你可以理解。”
泪水在回眸的瞬间闪动了一下。
若秋有些发愣,这并不是需要向他一个陌生人汇报的事情,或许在逞强的人不止有大叔一个人。
“谢谢。”女人没有等他说什么,轻声道谢。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过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若秋目送她的身影离去,缓步回到了食堂。
食堂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若秋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食堂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大叔的哭声渐弱,他才缓慢地往住院区走去。
难得的开放日,一些非重症病区的楼层沸沸汤汤,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的神色都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样,平时冷清的住院区在今天总算是热闹了些。
沿路若秋收到了不少其他病人的家属塞给他的水果零食,桃子饼干什么的,满满当当地抱了一堆。
他一路道着谢,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区。
重症病区一片寂静,夏季的整条走廊透着淡淡的若绿色。
若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站了会儿,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在开门之前,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原来是你啊。”
若秋被吓了一跳,怀里的一只桃子滚落在地,转身之间,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拾起了地上的桃子,上下掂量着,
若秋看了看那个陌生男人,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别人,这个男人找的是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陌生男人脸上虽然在笑,却总觉得那是个虚假的面具套在脸上,“你还住在这精神病院里?病还没治好啊?”
“你是谁?”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是于鹰的哥哥于绍。”于绍将桃子递还给他,“我在十年前见过你,你记不记得,那就不好说了。”
十年?若秋接过桃子,不小心碰到了那人的手,于绍的手冷得像冰,他赶紧缩回,把手藏在了身后。
于绍毫不在意,手越过他身子,“哗啦”一下移开了病房的门。
“我还在想于鹰整个暑假都在哪忙活呢,原来是在这里泡男人。”
这句话说得语气轻佻。
若秋站在门边,看着他肆意闯入病房,大脑还是一片混乱,身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他快速转身,不顾怀里的零食水果掉了一地,挡在了于绍面前。
“你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他迫切地问着,“我不记得你。”
“我就说你肯定忘了。”于绍在原地停了会儿脚步,绕过若秋身侧,继续往里走,“那年我跟着家人去医院接我弟,你就在隔壁床抢救,家里人乱成一团,让我在那儿等你和于鹰醒来,结果呢,你醒倒是醒了,没想到是个精神病,满嘴胡言乱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就是在说十年前的事情啊。”于绍转过身,转而朝着若秋步步紧逼,一把拽起他的领口,“装疯卖傻也要有个限度,当年你看到了吧,徐榛。”
若秋摇着头,于绍话里的信息让他无法理解,他想不起那个事件,十年前的记忆就像一块还未被开垦的空地,他什么都收获不到。
“原本说好的,让于鹰留学读他自己想读的专业,远离江沅集团的中心,远离他手上握着的那些产业,现在好了,他留学突然不去了,想读的专业也不读了,美其名曰说是放不下你的病情,想留在这里继续帮衬着家里的生意,谁信啊!”
于绍晃着他的领口,神情中流露出憎恶,“于鹰让你演好这个角色给了你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