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个模糊的光圈。
若秋盯着那个光圈看了好一会儿,视野才变得逐渐清晰。
那是他的床头灯,他全身赤裸平躺在床上,徐榛坐在床边,一手拿着棉签,一手拿着药膏,正在灯下仔细地挤药膏。
屋外狂风大作,白色纱制窗帘在胡乱地飘着。天边时不时地划过几道闪,一场雷雨正在酝酿。
若秋看了徐榛好一会儿,意识中断前的惊恐逐渐涌了回来,他下意识地想坐起身,徐榛却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了句:“别动。”
若秋不动了,徐榛并没有先涂药膏,而是俯下身,亲吻上他腹部的伤疤。
温热反而使还未消失的痛感变得更加明显,若秋一阵恶心,用手把他的头强行推开。
“我身上有很多疤,小时候不懂,以为结痂了就会恢复,连药膏都不见得会涂。”徐榛望着他腹部的伤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这结痂速度,比我快多了。”
嗓子哑到发不出声,喉咙像是有刀片在割,若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丧失了想要交流的冲动。
“既然你醒了,就先吃个饭。”徐榛把棉签一丢,将一件洗干净的衬衫放到床头,若秋认出那是自己的校服衬衫,上面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
“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徐榛提醒道,“再不吃我怕你低血糖。”
两天?
若秋勉强撑起身。
自己居然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
“你班主任有打电话过来,我帮你请好假了。”徐榛率先走出了房间。
若秋从床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一软,手没扶住床头柜,反而把床上的台灯砸到了地上。
徐榛听着响声折返回来,捞起衬衫披到他肩头,像抱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抱起身,一直把他抱到餐桌边才放下。
桌上堆满的菜堪比年夜饭。
若秋扶着桌沿坐下,徐榛立刻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
“来,尝尝,这家店的烧鹅特别好吃。”
和两天前暴虐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若秋冷眼看着他堆满笑容的脸,打开他的手,自己拿筷子夹菜。
徐榛只是笑笑,又殷勤地盛了碗汤给他。
浑身上下的疼痛和饥饿对抗着,最后疼痛成功压制了食欲,若秋没吃几口就饱了。
饭后徐榛主动去洗碗,若秋站在厨房门口,扶着门框看他的背影。
徐榛显然洗碗不熟练,碗筷磕磕碰碰的,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和刚见到的时候气质无异,徐榛张扬锋芒没什么耐性,或许在校园里可能是很多女生会喜欢的那种坏坏的男生。
然而当所有的伪装都卸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恶魔,那个恶魔会消耗他的精神,践踏他的尊严,甚至吞噬他的灵魂。
徐榛洗完碗筷,擦干手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若秋,他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容。
“头还痛吗?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儿?”
若秋面无表情地看完他的演出,平静地出声:“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哪天把我杀了都不奇怪。”
徐榛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他一步一步走到若秋面前,站着不动了。
若秋抬头望着他的脸,他以为徐榛可能又要对他施加暴力,没想到手臂被他一扯,跌入了怀抱。
“我不会再这样了。”徐榛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身躯,声音在颤抖,“我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我就很害怕,我一害怕,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你的臆想,是你冤枉了我。”若秋打断了他的话,他发现自己从未有过如现在一样的冷静。
徐榛有一瞬的沉默,但他很快再次抱紧,在耳边承诺,“我不会再这样了,你相信我。”
“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再信这样的话。”若秋奋力推开他的怀抱,徐榛却又一次不依不饶地箍住了他。
“我可能说过很多谎,但我介意你跟别人的关系,是因为喜欢你!我说的所有喜欢你的话,都是真的!”
“喜欢我?”若秋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如果你说的喜欢是不分缘由的殴打,那很抱歉,我承受不起。”
说完,他把徐榛的手从臂弯撤下,刚想转身,徐榛不由分说地捧起了他的脸,在近距离的对视之下,他发现徐榛的眼眶红了。
“那我能怎么办?你让我放弃喜欢,我做不到。”徐榛摇着头,复杂与纠葛都诠释得恰到好处,让人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心,“你知道我遇到你之后强行改变了自己多少吗?”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知道。”
徐榛的身子僵住了,许久,他才俯下身,无力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在来到岭安之前,我听了怂恿,做了错事,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耳畔的声音微弱,是徐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语气,“在这个城市游荡的时候,我经常爬到高处去看日出,因为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一丝丝希望的气息,后来你陪我去看了,从来都没有人陪我做这种傻事,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若秋突然安静下来,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在水塔顶山看的日出,那一瞬绚丽的光景无论何时想起都能让人心头一热。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人生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是和你度过,这样也不错。”
这句话不同于平日里戏谑的话语,徐榛说得非常认真,连带着拥抱也变得轻柔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所以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不想离开你……”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着,泪腺好像坏掉了。
若秋任由徐榛拥抱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流泪跟徐榛无关。
儿时的他一遍一遍对自己的母亲祈求,让她不要离开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她的行为是虐待,却还是不想离开呢?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这个答案已经没有办法得到了。
很多时候他幻想会不会未来有一个能够告诉他什么才是正常的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爱不是伤害不是强制也不是占有。
然而已经崩坏的情感纽带,从来都没有被修复过。
他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暴雨的“沙沙”声灌入耳里,产生了近似耳鸣的声音。
这场雷雨还没有结束。
隔天,若秋把自己捂得严实,把绘制好的画送到了画廊。
“请问您是……”画廊老板显然没认出他来。
他摘下渔夫帽和口罩,画廊老板一脸的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
“在楼梯上摔倒了。”若秋尽量轻描淡写,“不小心滚了几个台阶,就伤得重了点。”
“你这不是一般的严重啊,医院去了吗?”
“等下就去,就在边上的市医院。”若秋对他笑了笑,“所以我顺路过来把画先给你。”
“唉,养伤要紧,画延期就延期,那位收藏家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画廊老板叹了口气,“哎对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那位买你画的收藏家在。”
“嗯?”若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交谈区的对面是几间会议室,可惜是磨砂玻璃,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是门口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的,看着像是保镖。
“还不错吧,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保镖。”
“嗯……”若秋附和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那位从未谋面收藏家。
自从第一次大规模买了他在画廊的画作后,那位收藏家就会定期向他收定制画,因为过于规律,也没有对定制画提什么要求,因此被画廊老板戏称为粉丝催更。
这或许是一次可以见到真人的机会。
心里有一阵莫名悸动,若秋想了想,斟酌着询问画廊老板:“我能见一下那位一直买我的画的收藏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