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记忆拼凑成了残缺的画面,拼图被偷走了好几片,始终无法凑全。
那是一个盛夏。
繁茂的树木投映在玻璃上,整个病房都染成了苍绿色。
他等了好久,才逮到走进病房的男人,在被巡逻的护士发现之前,他牵着那个男人的手,把他带到墙角。
【你别出声,我刚才一直躲在这里,他们发现不了。】
他对面前的男人说道,男人露出困扰的表情,却伸手温柔地梳着他一侧的头发。
【你要是再不吃药,护士长会怪我的。】
男人的声音冷静克制,甚至还有些严肃。
走廊巡逻的护士在叫自己的名字,面前的男人似乎是要应答,他赶紧凑上前,咬住了男人的嘴唇。
男人被吓了一跳,伸手想把他推远,可惜他早有防备,用双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巡逻的护士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敲了几下门后,开始伸手拉门。
移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男人一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往里带了带,又腾出一只手抵住了门。
【抱歉,我在换衣服。】
【啊,对不起。若秋在吗?我没在大厅找到他。】
【他……不在……】
【好,那我再找找。】
护士的脚步声远去了。
【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冷静。
【是啊。】他堂而皇之地点头。
可是他没能嚣张很久,男人愠怒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上,攻势翻转,他被按住亲吻。
暑气从拉开的门缝里不断涌入,和空调的冷气对撞。
指尖触及到的是温热的脸庞。
他好喜欢夏天。
于鹰的亲吻结束得很突然。
回过神的时候,若秋发现自己失神地缩在沙发角落里,于鹰正轻皱着眉看着他。
“你走神了。”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
记忆中的人脸和眼前的人重叠,若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面前人的脸庞,感受到触及在指尖的温热,心底就一阵莫名的泛酸,眼眶迅速聚集起泪水,从眼角滑落。
于鹰有一瞬的恍神,他想伸手擦拭眼泪,若秋低垂下头,慌乱地掩饰从脸庞滑落的泪珠。
于鹰的手在半空停住了,他直起身,坐到一旁。
“对不起。”他认真地道歉,“我不应该强迫你。”
“不是……”若秋想跟他解释。
“早点休息。”于鹰已经站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一晚浅眠。
第二天上午,若秋从轻微的响动中醒来,家里门一开一合,于鹰似乎是已经出门了。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没拿稳手机,手机砸到了脸上,钻心的疼。
于鹰居然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如果你讨厌这样,我下次不会再这么做了。】
好像被误会了。
若秋翻了个身,把脸埋到被子里。
他不排斥跟于鹰接吻,从自己的立场来说,他应该配合于鹰做任何事,就因为昨天的突然记忆闪回,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又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样,也难怪于鹰会误会。
那个出现在记忆里的人到底是谁?
心底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却没有可以证明的条件。
若秋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了相册。
跟全部清空只剩下于鹰一个人的通讯录一样,这只手机的相册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跟记忆一样被格式化了。
三年……如果说有什么三年前的东西能够唤起记忆……
忽然想起什么,若秋从床上坐了起来,翻身跳下床。
从安阳地方寄回来的箱子他还没有拆箱,他赶忙把箱子从床底拿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尽数掏了出来。
零碎的岩彩颜料,画具,学生证,毕业证书……
他把毕业证书打开,视线落到了毕业证书的落款日期。
三年前他在东艺大读研结束,结束了整整6年的学生生涯。日本的入学式通常在4月,毕业典礼一般安排在3月末举行的,他记得自己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不久就因为舅舅一家被追债回了国,而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
记忆中是站在窗边的于鹰,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那中间空白的半年去了哪里?
毕业证书从手中滑落。
他一直执着在三年这个时间节点,却从未意识到记忆空白了整整半年,如果说之前高中的记忆和大学的记忆有错乱和部分遗忘,那半年的记忆可以说是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而那段空白,正好是夏天……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有人打电话进来。
若秋浑身一颤,以为是于鹰打来的,没看清联系人就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却是于栗。
“于鹰是不是没跟你说今晚有一个艺术圈慈善晚宴?”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若秋定了定神,“没有……”
“怪不得他把座位排成这样……”于栗一副早已看破的语气,“你最好还是过来一下,晚宴上有个艺术狂热爱好者的慈善家坐我隔壁,我接不上话,把那个位置安排给你了。”
“好……”
这种不容人商量的风格很于栗,若秋无奈地放下手机。
他知道于鹰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晚宴的事情,或许是觉得尴尬,也或许是觉得自己需要冷静。
昨天这样失控的亲吻,如果不是他掉链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于鹰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晚宴就在江沅酒店举行。
胡思乱想加上做了些心理建设耽搁了几分钟,若秋在会场找到了于栗。
那位于栗口中的慈善家正隔着一个座位跟她聊天,于栗的脸上堆着笑,却是一副快质壁分离的表情。
若秋在他们中间坐下,跟那位慈善家握手寒暄。
“我早就想跟若先生聊聊了,可惜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本来想今天于鹰的座位不在这一桌又没机会了,于栗,我可得谢谢你帮我牵线。”
“客气了。”于栗的脸上还挂着笑,却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若秋也跟着笑了笑,听慈善家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于鹰不在同一桌,他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于鹰在自己前面两桌,正在跟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聊得愉快。
“那是于鹰的大学同学。”于栗在一旁小声说道,“他们都是宾夕法尼亚沃顿商学院毕业的,你不用在意。”
若秋很想反驳她说自己不在意,视线却一直控制不住往那一桌瞟去。
心理建设白做了,就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于鹰正处于标准的社交陌生,谈笑风生,优雅大方。
边上的慈善家已经开始对今晚到来的艺术圈内人侃侃而谈,他收回视线,盯着面前桌上的烛火发愣。
摇曳的火光,跟昨晚蛋糕上的烛光一样,他的心也跟着摇曳着。
正如于栗所说,这位慈善家确实很能聊,如果不是到了交响乐团的表演时间,这场聊天可能还会继续下去。
若秋认出这次晚宴的乐团正是安阳在的那个乐团,他也在大提琴席上看到了安阳。
这次晚宴的主办方是江沅集团,不会这么巧合,这个乐团八成是于鹰看在安阳是熟人的情况下请的。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若秋有些许疑惑。
乐团演奏后是中场休息,慈善家还想继续聊天,于栗趁此机会,在一旁解围。
“要不要跟于鹰打个招呼?”她说,“他刚去了休息室。”
慈善家立刻明了于栗的意思,说道:“抱歉啊,我一直拉着若先生聊天。”
若秋借此得了空,离了会场。
休息室就在同一层的另一个大厅。
若秋在门口站了会儿,他想找于鹰问三年前的事情,但他真直截了当地问了,于鹰肯定能在一瞬间找一万个理由来搪塞他,更何况昨天还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情,他现在就跟卡了鱼刺差不多,吐不出咽不下。
“就算到了现在,这个圈子里还是认为你只是玩玩而已,你不如多带若秋出席一下各种场合,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你是认真的了。”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若秋惊觉,这是安阳的声音。
“他们怎么想无所谓。”于鹰的声音接着响起,“若秋情绪还不稳定,很容易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
这两人在私下会聊自己的话题吗?
若秋缩回想要敲门的手,站到门边。
不一会儿,安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倒是轻松了,我这边还水深火热呢,接二连三让我见这家的女儿那家的女儿,恨不得我明天立刻结婚。”
“你的小女友呢?从东京追到纽约,有结果了吗?”
“人家不稀罕我什么家庭,说要追音乐梦,现在已经成为乐团首席小提琴了。”安阳的声音听着有些许颓唐,“我也就只能更加努力,好让她认可我是靠才能不是靠家里。”
“这就是你进乐团的理由?”
“对啊。”安阳的声音突然抬高,“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逃避?”
“难道不是吗?”于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现在晨阳集团就等着你接班。”
晨阳集团?
若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国内排名前几的房地产集团。
“唉,三年前要不是我爸突发心脏病离世,我还能浪几年……”安阳的声音低落下去,“你说这事还能再倒霉一点么?要不是那件事,我也不至于让若秋一个人回国。”
休息室安静下来,过了会儿,于鹰的声音响起。
“没事,都过去了。”
“也是。”安阳的声音听着松弛了一些,“话说当时你打电话跟我说你不读研了,我都被你吓死了。”
于鹰只是笑笑。
“还好中间有个暑假给你缓冲一下。”安阳发出感慨的声音,“要是没那个夏天,现在会变得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三年前,回国,夏天,这几个敏感的字眼拼凑在一起,让断节的时间线连续在了一起。
若秋捂着嘴蹲了下来,心脏突突地跳跃着。
安阳用的是暑假两个字,当时他们已经毕业,也就只有还是学生的于鹰才有暑假。
三年前那个空白的夏天里真的有于鹰……
“怎么了?下半场还没开始。”安阳的声音再次从门内传来。
“于栗跟我说若秋来了。”
“啊?”
“我先去一趟会场。”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之前,若秋躲到了门边的一株高大绿植后头,于鹰没发现他,径直往会场走去。
待于鹰的身影消失后,若秋从绿植后头出来,推门走进了休息室。
安阳正坐在沙发边上喝香槟,看到来人,他差点没呛到。
“咳咳咳……若秋?刚才……不是,你怎么?”
“你跟于鹰认识?”若秋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啊哈哈哈,是啊,我们不是见过么。”安阳把酒杯慌忙放下,几乎洒了一半的酒在茶几上。
若秋没理会他的打哈哈,“我是说之前。”
“对对对,在日本那会儿我们不是也见过么……”
“更早之前。”
“啊?什么更早之前?我们乐团等下还要集合,我得去收拾东西……”
安阳从沙发上豁然站起,若秋也站起身,扯过他的胳膊,把他甩回到沙发上。
“晨阳集团的接班人需要跟我在东京租房天天喊穷吗?”
“算我求你了,什么都别问,你就当没听到!”安阳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你如果真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于鹰。”
“如果我能从他地方问到什么,我早问了。”若秋压制住在失控边缘的情绪,他想起当年自己在东京租房的时候,是租房中介联系他说有人想跟他合租,同校又都是中国人,他欣然接受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安排之下。
“是于鹰让你这么做的?”他质问安阳。
安阳没了声,倾倒在茶几上的香槟气泡接连破裂。
“是于鹰……”半晌,安阳垂下头,发出了蚊子般微弱的声响,“他担心你的精神状况,说最好边上有个人陪,我那时刚好想去东京追女朋友,就……”
“那个时候我跟他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担心我?”
“你们见过。”
“不可能!”
“你们真的见过。”
“什么时候?”若秋掐住他的肩膀,“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安阳忽然抬起头,“十三年前,在钟灵山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眼睛痊愈啦!谢谢大家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