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精神科医生神经了【完结】>第四十二章 听见你的声音

  杨亚桐的导师穆之南,是第一年开始带研究生,作为开门弟子,他觉得异常荣幸,甚至开始畅想以后每年都有新的学生来,他也将永远站在最前面,于是把微信名改成了“大师兄杨亚桐”。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李靖的强烈抗议,跟他争辩凭什么自己是二师兄,最后还是老师主持公道,说你俩并列大师兄,这事儿才算完。

  凌游看见这个新名号,笑了笑,紧接着发微信问父亲:六附院小儿外科的穆之南您认识么?怎么样?

  凌文玖回了八个字:技术精湛,无可限量。隔了一会儿又问:怎么你有认识的人找他手术么?我知道他心脏方面做得很好。

  凌游把“不是,随便问问”删掉,改成了“是的,帮人打听一下”。

  凌文玖又回:省内数一数二,可以放心。

  凌游放心了。

  作为导师的穆之南,几乎不让杨亚桐和李靖做什么额外的事,反而让他俩很惶恐,总觉得这导师太客气了,显得很生分。

  午饭时,李靖说:“老师,我同学说他导师会派给他很多杂活,跟生活助理似的,有时候还会去学校给他儿子开家长会。”

  穆之南笑笑:“嗯,我也听说过。”

  “那您怎么什么都不让我俩干?拿外卖都自己去。”

  “我……不太习惯让学生做这种事。”

  “感觉您什么都不吩咐,好像跟我们划分得很清楚。”

  穆之南说:“好吧,原来还有这层意思,我是觉得你们已经很忙了,我自己的事当然是自己完成。那这样吧,医院公众号有一个先心病手术的专题,让我提供一篇稿子,我也懒得写,找学生要了个最近上课的录音,你们帮我整理成文字好么?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错误或者不合适的地方。”

  晚上,李靖在宿舍用杨亚桐的电脑处理录音:“杨亚桐,你这个平板老是跳出来内存不足,我说怎么这么卡,点一下点不开,多点几下就井喷式的,关都关不掉。”

  “那你换一个,我还有个苹果,没怎么用过。”

  李靖接过来,惊叹道:“你有个全新的mac居然每天还挣扎着用一个花屏的平板?真没见过你这么节俭的富二代。”

  “都说了我不是富二代!而且我平板怎么了,哪有花屏,就是旁边有两条线而已,不影响啊。”

  “可真行,桌面上一马平川,你是真没用过啊。”

  “用不惯这个系统。”

  “你说你,长得跟个大一新生似的,骨子里是个老年人啊。”换了好用的器材,李靖正准备认真做事,手机便响起了异地恋女友的召唤,他腾地起身,把电脑往杨亚桐手里一放,“你先做着,我聊一会儿就来。”

  这台电脑买来差不多一年了,杨亚桐很少打开,不太熟悉,但智能化的东西,总是一视同仁地把使用者当成新手,即使没见过,也能从图标上辨认出它是干嘛的。

  打开那个长得像声音的图标,点开“录音1”,先是听到一阵窸窣,随即有个声音说:“桐桐。”

  他心跳加快,迅速点了关闭。

  这两个字,经常出现在热恋时某些特别的时刻,但绝不会是这样的声音。他的声音多好听啊,像黑巧克力似的厚重,苦味和甜味交织,很香,但不腻,可刚才那一声,竟然有些凄凉,冷到他颤抖。

  杨亚桐盯着屏幕上“所有录音”那一列,还是没忍住,又把它重新打开。

  “桐桐,最近几天,听不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陡然睁大了眼。

  听完这十几段录音,他的背已经湿了,寸步不移地坐在那儿,像一尊名叫杨亚桐的雕塑。凌游的声音把分手之后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伤感推上顶点,可他哭不出来,确切地说他从未因为分手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很想大哭一场。

  他拿出手机给导师发微信说:老师我有点私事,明天能跟您请一天假么?今晚可以把稿子准备好发您邮箱。

  儿外-穆之南:好的。稿子不着急,周末做好就可以。

  他在书桌旁坐着,像一块石头,顽固、坚硬、冰冷,似乎也陷入了和凌游一样的境地,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想听见。

  凌游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刺入心脏,那些悲伤和无助随着收缩和舒张,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他甚至还在背景音里听见胖大海的声音,那个本来发不出声的小狗,在凌游身边呜呜地叫。

  好像不应该愣在这儿,好像应该做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杨亚桐找到不少国内外关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文献,通读一遍,刻在脑子里,不停地拿起手机看时间,又放下文献整理老师的录音稿,整理好之后天还没亮,又找小儿脑炎后遗症的相关资料来研究,他手忙脚乱,似乎明天就要答辩,论文还没写似的。

  做完这些,他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泛白,心跳也一点一点加快,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跑到凌游的门前,杨亚桐颤抖着握住门把手,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吵架,以为凌游会把自己的指纹删掉,凌游说“不至于”的样子,当时不至于,现在则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门锁上闪了两点绿光,他打开了门,凌游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给胖大海开罐头,惊讶回头,愣在原地。

  他冲进门,跪倒在地,抱着凌游叫“师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这块石头已粉身碎骨。

  凌游客厅窗边挂了一串粗制滥造的工艺品,是杨亚桐做的,一串海边捡来的贝壳海螺之类的东西,不太整齐,大部分都有缺损,当时凌游笑着说,在海鲜店吃的那些都比这完整,而这串被他嫌弃过的东西现在还挂着,落了灰,风吹过,也能发出一些响声,只是不太明显,像这个物体本身那样,毫不起眼。

  胖大海在看见杨亚桐的第一眼就兴奋异常,赖在他怀里,把他的手舔得湿淋淋的,一个小哑巴,拼了命地发出“呜呜”声吸引他的注意。或许在她眼里,杨亚桐只是出去了一趟,从来没离开过,对她的爱也从未间断过。

  凌游给他倒了杯水:“这么早来找我……出什么事了吗?”

  “我……我的电脑,那台苹果,很长时间没用了。”杨亚桐罕见地语无伦次,“我打开来,登录的还是你的账号,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哦。”凌游不动声色,“我不是故意……我会,移除那个账号。”

  “我昨晚上想了很久,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种种不正常的表现都回顾了一遍,你病了那么久,我……对不起,凌游,我们不该这么草率地分了手——”

  “都过去了。”凌游没让他说完,“我们不是昨天分手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对我没有责任。”

  “没过去!我都听见了!你没过去,我也没过去。”

  “时间到了,我要去上班了,你也回医院吧。”

  “不行!你听我说完,我们之前,因为一堆偶然和巧合走到一起,这个流程不对,我们重新来一遍可以么,按照正常的程序,互相了解再相爱。”

  “杨亚桐,别闹了,回去吧。”

  “没跟你闹,我认真的,我想和你从朋友做起。”

  “上过床的朋友吗?呵,没有这种可能。”

  “我说有就有!”

  “既然你都听到了,你也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你就更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拖你下水,趁着我们还能维持和平好好说话,别靠近我,离我越远越好,不然时间久了,我在你那儿仅剩的一点美好都没了。杨亚桐,不要这样,真到了那个时候,结局对我更残忍,实话告诉你,我承受不了再来一次。”

  “师兄……”

  “别这么叫我!我曾经无数次梦到你喊这个两个字,每次醒过来都难受到喘不过气,杨亚桐,你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整理自己的情绪,你这样我——”

  他突然感觉耳朵里一阵沙沙声。

  微微闭了闭眼,好了,不说了,听不到也好。

  他怎么可能不想见杨亚桐,但现在不行,现在他必须走。凌游深知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混乱,他开始怀疑自己,那些痛苦和烦躁像一件脱不掉的湿衣服缠在身上,他想呐喊但发不出声,困在一个清醒的噩梦里,醒不过来。

  杨亚桐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又听不到了是么?”

  他看到凌游目光飘忽,游移在除自己以外的地方。

  “还是说这是你逃避问题的方式?凌游你——”杨亚桐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凌游被吓住一般用力甩开,却因为站不稳把自己甩了一个踉跄,他后退两步背靠墙,侧过身把额头抵在墙上,用力摇晃,说不要这样,不要扔下我。

  他的头发已经长时间没剪,寥落地垂着,盖住半张脸,蹭在墙上,是撕纸的声音,一页一页撕掉他曾经的光芒和体面。

  杨亚桐在脑科医院实习过一个多月,旁观过不少病人发病,也帮忙控制过他们,但此时这个人是凌游,巨大的恐惧感击中了他,连动都不敢动。

  唤醒他的是凌游的手机,在桌上不停地响,有微信提示音,有微信通话,有电话,他们谁都没动,任由它响着。手机没有生命,但能发出更大的响声,替它的主人掩盖一些不堪。

  杨亚桐第一次看见这个陌生的眼神,没有聚焦的呆滞茫然,表情没有在哭,泪却断断续续掉下来,他沉默,但额头和脖颈上血管凸起提示这具身体内里是喧嚣的。他很想伸手去扶甚至拥抱他,但凌游的颤抖和抗拒,是一把新买的美工刀,一刀一刀划破他的血肉,也一点一点砸碎从昨晚开始堵在喉咙里的那块石头,他终于掉下泪来。

  秋天尚未消逝,这间屋却恍若严冬,眼睁睁看着凌游在寒风中颤抖着瑟缩着,他伸出手被打掉,靠近被推开,他的心绪不停旋转,拧成了一股细绳,继续转,直到缠绕成无数个死结。此时他才知道,不管时间过去的长还是短,他走得远或者近,甚至身边出现的人优秀还是温柔,都没办法帮他解开这个结。

  杨亚桐旁观着凌游从肌肉紧绷到放松,用了十几分钟,彻底平静下来,全身都是汗,像淋了一场专为他而下的雨。

  凌游阴惨着脸,眼里全是对自己失控的自嘲:“你看见了。可笑么?恶心么?恐怖么?”

  “不。”握住他的手,却被用力甩开。

  “杨亚桐,你不该一大早跑过来欣赏这场表演。”

  凌游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抓住他的手腕,拖到门口,奋力将他推出了门。

  胖大海远远蹲在角落,看着杨亚桐出门,她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没动弹,懵懂却似乎能明白一些什么。

  没有预料到的是,凌游消失的效率很高,当晚就不见了。

  起初两天,杨亚桐只是以为他不在家,但不管他什么时间去,都是没有人的状态,这天中午,他正吃着饭,突然拿出手机,给精神一科打了个电话,被告知凌游请了长期病假。

  他扔下筷子跑出了医院。

  主城区和脑科医院不同,永远那么拥挤,他不知道自己跑出来要干嘛,他只能在车流中穿梭,茫无头绪。

  自从内环禁止鸣笛之后,路上没那么吵闹,是一种沉默的拥挤。越来越高的新楼和低矮的旧楼交错在一起,高高低低,怎么看怎么杂乱。

  凌游病了那么久都没请假,现在为了躲避自己,居然离开了医院,我是不是应该觉得与有荣焉啊,他想。

  他拿出手机联系孙奚,孙奚说不知道他去了哪。

  他一点都不相信:“孙老师,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不信你不知情。”

  孙奚继续否认。

  他说:“那我明天去找校长。”

  孙奚笑了,似乎是在笑他幼稚,笑他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一样要去找人家父母告状,他问:“那你以什么身份去呢?替他在父母面前出柜?”

  杨亚桐哑然。

  孙奚又说:“他在哪我不知道,但前一阵子他说有个朋友出国留学,他好像还挺向往,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走。”

  杨亚桐冷笑:“孙老师,您觉得我这么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