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完饭围坐在木亭下乘凉，今晚星光疏淡，但月色很明亮，还有晚风送来阵阵清香。
李奶奶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绣东西，贺祈时不时看上一眼，心想老人家眼睛挺好使，许昉看着贺祈东张西望的，笑笑继续沏茶。
“怎么？想学啊？”奶奶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贺祈道：“这是十字绣，很简单的，一学就会，要不要试一下？”
“可以啊！”贺祈来了兴致，看向已经绣好的部分，有些惊讶地看向老人，“这是？”
本以为对方绣的是传统的花纹样式，定睛一看才发现有点像卡通人物。
跟此刻一样的星星灯，一样的小木亭，一样的秋千，还有一样的两个小人儿。
“好看吧？”李奶奶侧头笑，“绣好以后，就送给你跟哥哥。”
闻言，两人齐齐愣住。
“前段时间就在绣了，想在你们走之前送给你们当礼物的，小孩子家家的，我一晃也好老喽，以后也不知道还能见多少次面，拿着留个纪念吧。”
“主要还是想到你们在这儿挺开心的，我记得啊……有一天晚上我跳舞回来，看见你俩在这儿荡秋千，有说有笑的，哥哥一只手还环在弟弟脖子上，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有个两个小孩儿，这样一起长大，相互陪伴，挺不赖的。”
说到这里，奶奶笑出声，“谁知道你俩是这种关系呢，挺好。”
“也挺好。”
许昉将茶恭恭敬敬地递给笑得慈祥的老人，轻声道：“谢谢奶奶。”
“这几年太忙，现在差不多安定下来了，我们以后会常常来看您的。”
老人静静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良久，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几缕发。
“人安定下来了，心也要。”她端起茶杯抿了几小口，神色温柔，然后阖上眼睛，像是在品尝茶的清香，又像是在回忆过往。
“很久以前，我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我就每一天都很害怕，我想我要没了他可怎么活，一天都活不下去，哪天他要死了，我就跟他一块儿去算了。”
“年轻的时候怕分别，怕失去，什么都怕。每天忧愁这儿忧愁那儿，忧愁我年迈的父母还能活多久，忧愁我的丈夫能陪我走多远，忧愁少年时期的玩伴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什么都想，翻来覆去想，但是独独没想过，此刻我是否快乐。”
老人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悠长的故事。
“现在这一刻，我的父母已不在人世，丈夫也已经走远，年少的朋友早就杳无音信。”
老人睁开双眼，将已经冷却的茶一饮而尽，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当时最怕的这一刻出现了，我却依旧活得很好。”
“我像二十岁那年一样，坐在这个木亭下喝茶，遇见了两个来旅行的年轻人，同他们交谈，在我前几十年最害怕出现的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快乐。
“多奇妙。”
“所以啊，我不想随我老头子一起去了，想继续好好活着。”
“因为我发现我拥有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快乐一瞬间，以后或许还会拥有更多，这些瞬间在我的回忆中，也在我的未来里。”
“即便我此刻白发苍苍，我却依旧满心期待着我的未来，期待生命的下一秒又有怎样精彩的瞬间。”
老人将面前两人的手交叠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明白爱最深刻的意义，载体已经冷却，瞬间不断升温，那些存在于我过去的每一个快乐瞬间，将我紧紧包裹住，让我有了不害怕这一刻的勇气。”
“小许，你的人生，也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老人安静看着许昉，一字一顿，缓慢地说着，“你的家人带给你的，朋友带给你的，还有，你身边的爱人带给你的。”
“这一秒跟我这个老婆子坐在一起喝茶，也是快乐的一瞬间吧？”
“几十年后我死了，说不定你还能想起，不是想起我这个人，而是想起你这一刻的心情。“多珍贵啊，这样的一瞬间，你记得，就会永远存在。”
许昉跟贺祈安静地听老人说完，良久过后同时开口。
许昉：“我明白了。”
贺祈：“谢谢奶奶。”
两人相视而笑，贺祈紧紧攥着许昉的手，伸出食指轻轻蹭他的手背。
“好了，老了，身体不比你们小年轻，我先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李奶奶将十字绣材料收好，笑道：“明晚再教你，茶具你们等会儿给我弄进去。”
她向前走了几步 想到什么又回头问道：“明天采茶，一起去？”
“好啊！”二人异口同声。
老人笑笑，“那别起晚了啊，六点钟就得起床。”
“好的！”又是异口同声。
贺祈笑着抬手拍许昉的背，“学我！”
“学我！”许昉重复他的话。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阵少年爽朗的笑声。
第二日清晨，山间的小路上陆陆续续有人背着背篓走向田野间。
“哎呦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怎么站后面一声不吭。”李奶奶准备好装茶叶的工具，一转身就看见戴着一顶巨大草帽的贺祈，忍不住笑出来，“你这个帽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
“我特意选的这个，好遮阳。”贺祈摘下帽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哥哥呢？”
话音刚落，楼上响起关门声，下一秒许昉就出现在了楼梯口处，然后一步步缓慢走下来。
许昉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倒背衣，戴着采茶时最常戴的斗笠，雨裤有点不合身，像是短了，被卷起了一部分，脚上还踩着一双短筒黑色雨靴。
贺祈从这个角度刚好看见许昉的侧脸，对方微微低着头，眉眼被掩盖住，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嘴唇。
我操……这完美的下颌线，这完美的身材比例……这完美的气质……这完美的……
“小贺，口水。”老人侧眼看向魂被勾走的某人，开口提醒。
贺祈迅速舔了下嘴唇，尴尬地挠了挠鼻子，缓解气氛道：“见谅，小帅哥太标志，随便一下子就给我帅迷糊了了。”
许昉刚好走至楼下，听见这一句，勾唇轻轻笑了一下，站定在贺祈身前给他戴好帽子，然后盯着对方认真看。
老人反应迅速，眼看气氛不对忙说：“我去准备几瓶水啊，等等院里集合。”
“好的。”许昉点头应声：“我们马上过来。”
贺祈：“你干嘛？”
许昉：“认真看看把我帅迷糊过去的标志小帅哥。”
贺祈咧嘴笑，随即调笑道：“我是大帅哥。”
“好。”许昉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上贴了一下，然后迅速点在贺祈唇上，笑道：“走喽，我的大帅哥。”
二人到茶地里才发现不止是他们来采茶，像是约定好一样，山上住在附近的每一家每一户都一起行动，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提着竹篮，在田间行走。
按照李奶奶的意思，是想让二人体验一下就回去的，但他们想着来都来了，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早点帮奶奶摘完更好，就留了下来。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主要话题就是围绕着两个小年轻多勤劳，有人顺势说李奶奶好福气，来得租客这么热心肠，不像她前几天遇到的几个年轻人，吃饭连个碗都不肯帮忙拿。众人的话题便瞬间跳跃到当代年轻人身上，纷纷吐槽着自家孩子多懒惰，一点农活都干不了。
贺祈抬眼看许昉，发现对方正专心致志地摘茶，丝毫没在乎周围在说什么，觉察到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贺祈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竖起一只耳朵继续听他们聊天，觉得热闹新鲜。
然后下一秒就突然听见一个很大的男声传来，贺祈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跟他们说话。
“小年轻还在这里待几天啊？”
“不确定，可能还会待几天吧，昨天刚到的。”贺祈停下动作，礼貌回应对方。
“那不错啊，到时候正好茶叶晒得差不多了，你们把这些一起送到炒茶的地方去，就沿着这条路走，一小会儿就到了。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缺少锻炼，正好来体验一下，回家了才知道长辈的艰辛。”男人喋喋不休地说教着，贺祈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许昉，对方紧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邓头，你是人小孩儿谁啊还管教起来了？”贺祈正在犹豫要不要应好，一直没说话的李奶奶突然开口冲男人大喊，“自己懒得要死想骗小孩儿给你干活儿啊？这算盘打得啪啪响，也不嫌丢人。”
眼看两人马上就要吵起来，众人纷纷开始打圆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你们先回去，想着让你们来玩儿一会儿的，不是让你们下苦力的，咱可不做别人的免费劳动力。”李奶奶忽略不远处男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声冲两人喊话。
“没事的，奶奶，我们可以……”贺祈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围，话说到一半被许昉的动作打断了。
许昉给贺祈背好背篓，环住他的手腕向外走，走了几步才回头歉意道：“不好意思，炒茶我们去不了。”
贺祈怔怔地被牵着走，直到走出很远，听不见嘈杂的人声了，他才开口问：“这样会不会不好啊？他们会不会吵起来？奶奶会不会受欺负啊？”
许昉停下脚步，回头看贺祈。
在田里忙活一个早上，不知是热得还是累得，贺祈脸颊通红，鼻尖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许昉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轻声道：“回去说，这里晒。”
回去以后二人将摘到的茶叶倒在院里铺好的薄膜上，然后去冲了个澡，准备上床补觉。
贺祈窝在许昉怀里缓慢眨眼，过了几秒，起身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处，问：“许昉，你想说什么啊？”
许昉伸手去揉他的耳垂，答非所问，“你好香。”
贺祈蹭地一下弹坐起来，转而跨坐在许昉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伸手掐他的脸，“说正经的！”
许昉握住他的手，安静注视着面前人的双眼，安静，明亮，有那么一瞬间，他像穿越回了过去，这双眼睛的主人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
风一吹，就漾起波纹，月一照，就泛起微光。
许昉伸手环住贺祈的腰，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太乖了，我总怕你受欺负。”
贺祈迷茫地眨了下眼，许昉继续说：“小七，我们不需要一直做好人，更多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做一个立场坚定的人。”
许昉停下来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过后认真地问：“你想不想帮那个大叔去炒茶？”
贺祈轻轻摇了摇头，又点头，“其实去也可以，但我不喜欢他那样说。”
“嗯，那就是不想。”
贺祈点了点头。
许昉抬手抚摸贺祈的后背，将他向自己胸膛处按，然后一下下揉他的后脑勺。
“在这件事情上，奶奶跟我们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奶奶出来帮我们，是为了维护我们，如果这个时候我们退步，其实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她的据理力争就变得不再有意义。”
“而且奶奶不会受欺负的，她们同村这么久，她肯定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过过嘴瘾罢了。”
贺祈抬起头看向许昉，轻轻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我没做好，要是真跑去给人家干活儿，那人肯定会沾沾自喜，觉得奶妈是多管闲事，奶奶也会觉得寒心。”
“没有，你只是怕继续吵下去那男人会气急败坏地伤害奶奶。”
“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最善良的小孩儿，会替别人着想，奶奶心里也都明白的。但很难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在意，所以在有人帮我们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坚定的跟对方站在一块儿。”
“好的，哥哥。”贺祈咧嘴笑。
“你怎么一下哥哥，一下许昉的。”许昉哭笑不得，“爱装老大，又爱装乖。”
“什么！？”贺祈大声质疑：“什么叫装？”
“没。”许昉按住贺祈不让他乱动，“你就是老大。”
“而且真的好乖。”许昉半起身抱住贺祈，低头啄他的眼皮，“老大，可以接吻吗？”
贺祈被逗笑，捧起许昉的脸，拽里拽气地点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