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你又出去啊？”
“嗯，”贺祈穿好鞋背起书包，“晚上不用给我留门，我拿了钥匙。”
“哦，那你别错过门禁了啊。”
贺祈应了一声，接起电话，“喂？好…我马上过来……”
宿舍中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好学生怎么也翘课？”
“谁知道，好几天了吧，下午一下课就跑了。”
“算了，管别人做什么，继续继续，缩圈了，快点儿……”
来不及了，贺祈在附近扫了辆单车，疾驰而去，连续拐过几个弯道后，遇到一个红灯。
他紧紧握着车把手，直视前方。
跳到绿灯的一瞬间，贺祈就踩下踏板，飞速前行。
八月的临城，迎面吹来的风全带着热气，汗珠顺着鼻梁流至他的唇上，贺祈抿了一下，抬手抹汗。
他在心里暗暗计算，已经做了六天的家教，一天一百二，店里去了三天，拿了三百块钱，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叫他。
很快就到达目的地，贺祈锁好车摘下书包，看见还在晃动的小猪挂件，他微微笑起来，长时间绷着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
贺祈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小猪的头盔，“你都开上小电瓶了，我还骑着自行车呢。”
贺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好。
这活儿还是在大学群里面找的，说是给高三的学生辅导数学，来之前跟学生的妈妈联系了一下，对方委婉表示他的孩子基础可能比较差，需要他多费点心思。
他没想到这么差……
高三了，贺祈第一天让学生做了份全是基础题的试卷，三十五分。
贺祈不礼貌但发自内心地问，“你中考数学多少分？”
“三十五。”男孩儿懒散地嚼口香糖，试图吹出泡泡。
“中考。”贺祈说。
“就是三十五啊。”男孩儿抽出一片口香糖递给他，“来。”
贺祈没接，拿起男孩儿的课本翻，“那你怎么进一中的？”
偏科？那一定程度上来说很厉……
“哦，我爸塞了钱。”男孩儿展开双臂画了个大圆，补充道：“巨多钱！！”
贺祈心里苦，人比人气死人，他累死累活地挣一百二，人家随便丢。
这么有钱，给我分点儿。贺祈在心里嘀咕。
“你们家这么有钱，怎么不给你找专门的辅导老师，特级教师那种？”
“找过啊，一群闷着骚爱装逼的人，一张口我就烦。”
男孩儿翘起一条腿放在凳子上，“我说给我弄点年轻的生命，特意强调了最好要个漂亮姐姐，我妈肯定偷摸给我把这条去了。”
他看向贺祈，似是在仔细打量他，“但是你也不错，我很满意，我让你当我大哥。”
贺祈：？
什么有的没的。
“快点学吧，你一点儿学不会我怕你妈扣我钱。”
“哪能啊，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陪我玩儿，最近新出的那个游戏你知道吗？我……”
贺祈晃了晃头，不愿意再回忆起这段痛苦的经历，这比他在外卖店搞打包还辛苦。
今天又是整整两个小时，贺祈终于解脱，出门的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贺祈滑动手机界面，视线定格在跟许昉的聊天记录上面，上一条消息还是许昉交代他好好吃饭。
两人有一周都没见过面了，每次去医院两人都刚好错过，许昉最近不在家，他也有事没回去，空闲时间总对不上，烦。
想给许昉发条消息，但不知道发什么。
更烦了。
他盯着屏幕出神，最终还是退出了界面，正欲锁屏，通知栏弹出来一条消息，贺祈顿时眼睛发亮，细看后发现是烧烤外卖店的通知。
“老规矩，今天来吗？”
贺祈吐出一口气，打字回复，“来。”
也好，贺祈想，先干活儿，别东想西想。
还有点时间，贺祈随便找了家店吃了碗面。吃完后贺祈歪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在心里感叹，牛逼，今天时间卡得都准。
烧烤的外卖打包店位于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面，空间很小，他站着干活的时候只能笔直地站着，想弯腰都弯不开，油烟不能完全排出，他只能在大夏天戴着口罩，又闷又热，头顶处有一个破旧的三片式大风扇嘎吱嘎吱转，感觉随时会掉下来。
贺祈总是忍不住抬头向上看，想着万一真砸他头上了，砸死了还好，砸的半死不活的，他该怎么跟许昉说呢。
贺祈用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兄弟，移过去点儿。”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估摸着掉下来也砸不到他了，才缓缓放松一点。还是别死了，还是想跟许昉活到一百岁再死。
凌晨一点终于下班，再过几个小时就得回学校。
贺祈想跟往常一样，随便找个网吧待上几个小时，走了几步又停住。
心底的叫嚣声越来越强烈，他太想见一见许昉了，给他一个吻，一个拥抱，或者只是拉起他的手，什么都好。
贺祈熟练地打包外卖盒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昉在夜晚疲倦奔波的身影。
许昉，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是睡觉了还是在赚钱？
有没有受气，有没有吃好饭？
贺祈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柳池门外。
站在门口也能隐隐感觉到里面的热闹气氛，灯红酒绿，欢声笑语。
“小七。”
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完了。
贺祈心里咯噔一声，慌张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油渍，然后迅速抬手整理头发，没敢转身。
直到许昉又叫了一声，“小七。”
贺祈快速眨眼睛，转身咧嘴笑，“哥哥，好巧啊，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呢，想来碰碰运气，你还在这里啊……”
许昉看着他没说话。
“我刚刚跟室友在外面吃烧烤呢，我吃太多了想出来转转，他们先回去了。”贺祈指着自己胸前的污渍，“把我的衣服都弄脏啦，明天得洗……”
贺祈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许昉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来拥抱他，也没有牵他的手。
贺祈用力攥紧拳头，上前一步，又退了回来。
许昉还是没说话，只是沉默着走近将贺祈用力按进怀中。他单手摸出手机打车，几乎是带着蛮力将贺祈推进车里，然后又拉着他上楼。
许昉重重甩上门，将上衣脱掉扔到沙发上，转身进了浴室。
贺祈还没反应过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站在原地没敢动，他黯然看向鞋柜上插着的干枯的小树枝，许昉细心地上了蜡保存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它弄了个小花瓶，嫩绿清透，带着初春的生机。
贺祈不知道原因，许昉为什么如此钟情于它。
他后来送过许昉很多花，雅致清新的桔梗，鲜艳欲滴的玫瑰，纯白孤洁的百合，雍柔华贵的芍药，许昉都说很喜欢，但是都没有留下，枯萎过后便丢弃。
许昉出来的时候，贺祈还看着花瓶发呆，对上许昉冰冷的视线，他迅速别过眼睛。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后，许昉终于说话，“明天能翘课吗？”
什么？
贺祈疑惑看他，不明白，但还是迅速回答，“可以的。”
许昉淡淡嗯了一声，经过贺祈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表情冷漠，语调也冷漠，但偏偏说出口的话重重砸进贺祈心里，他几乎怀疑听错了，许昉在说什么。
“洗，洗完跟我做。”
贺祈能感觉到许昉气得要命，今晚贺祈才明白许昉过去有多克制，听着动静他真的害怕床榻了，平安扣打在他的下巴上发出轻微弱小的声音，感觉要被捅穿了，md……但是不敢出声，以前能大骂大喊抓着许昉的背，现在都不敢。
在贺祈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昏死的时候，许昉却忽然停下来，半眯起眼睛低头看向他，眼神犀利，但又好似带着痴迷。
“疼吗？”他问。
贺祈无声流泪摇头。
“说话，疼不疼？”许昉掐着贺祈的脸，定定望着他。
“不疼。”
“你能抱抱我吗？哥哥。”贺祈小声问，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许昉没说话，只是从他身体中缓缓退出。
贺祈想起身，试了一次没成功，干脆自暴自弃地躺着，许昉会来抱他的，他想，无论任何时候，许昉都会抱紧他。
果然，数十秒过后，许昉轻柔得将他捞进怀里，一下下捋他的头发，吻他发红的耳朵，吻他湿润的眼睛。
“不生气了吗？”贺祈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下次。”许昉说：“没有下次，下次我会生气。”
贺祈没应声。
许昉垂眸看向他，放低声音，“小七，答应我吧。”
贺祈忽然失声哭出来，他伸手紧紧环住许昉的腰。
“不哭了，小七。”许昉缓慢地顺他的背，“不哭了。”
良久，贺祈不出声了，许昉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去关灯，怀中的人却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问：“为什么不扔？”
“什么？”
“光秃秃的树枝子。”贺祈的声音迷糊得像是在说梦话，“那么多好看的花，都没存下来，不喜欢吗？”
“喜欢。”
“那为什么……”
许昉掀过被子盖在贺祈身上，小声说：“不一样。”
桂花是不一样的，无二，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