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归月【完结】>第十二章 (朝圣)

  那件事情过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日子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时光飞逝,许昉牵着贺祈的手一直向前走,他们又在桂城度过了两个四季。

  这一年,许昉升入高三,贺祈升入初二。

  旁人看不出的,许昉却能看出,这两年向瑾竹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贺祈也愈发沉默寡言,只有在许昉和许朝荣面前,话才会多一点。

  少年长得飞快,前些年还瘦瘦小小的孩子现在已经到许昉的肩膀了,虽然也还是瘦,但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瘦了。

  贺祈还是依赖许昉,开心地时候依旧会对他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但许昉时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贺祈的世界里好像只能看见自己,他明明应当去认识更多的人,走更宽阔的路。

  可每每当贺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时候,他又想,就这样吧,如果小七愿意的话,他愿意一直陪着对方。

  “叔叔,我回来了。”少年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站在玄关处脱鞋。

  许朝荣忙迎出来,温和笑着,“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

  “挺好的,哥哥今天会回来吗?”

  “回来,”许朝荣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差不多就到了,等等去接他们吧,先吃饭。”

  贺祈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许昉和沈遥川他们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个高考前交流活动,已经去了大半个月。

  许朝荣看着面前总是安安静静的孩子,有些心疼。

  许昉在的时候,他还勉强鲜活一点,许昉离开的这半个月里,贺祈除了偶尔跟他说上几句话,陪他做做饭看看电视,就总是一个人静静待着。

  许朝荣有时候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小孩子刚来桂城的那个时候。

  他们是在客运站接到许昉的,许朝荣上前去拍他的肩膀,“怎么样啊?玩儿得开心吗?”

  “叔叔!我们不是去玩儿的,我们是去学习的!”沈遥川搂着赵写意笑得开心。

  哦对,沈遥川这小子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

  在去年开春,他拉着许昉贺祈策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

  许昉知道的时候,还惊讶了一瞬,“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沈遥川沉默,“……兄弟,你搁哪儿听到的这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在赵写意的家门口用玫瑰摆了一个爱心,沈遥川手里还抱着一大束花,他大声唱歌,声音有点颤抖。

  许昉在来之前觉得他这个设计整得很丢人,但真当沈遥川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热忱和羞怯站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时,他只感受到了浓烈的爱意。很俗套很土气,可是赵写意站在对面泣不成声,她边哭边说,你过去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沈遥川看着心疼,我没说过,可我以为全世界都知道。

  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数十载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这些年他们始终并肩而行,在他们十七岁的这个春天,勇敢的少年选择将爱意挥洒在春风里。

  “哥哥。”看见许昉,贺祈站在许朝荣身后,轻轻叫他,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才半个月没见,许昉就感觉贺祈又瘦了一点,“嗯,走吧。”

  在车上沈遥川和赵写意开始讨论春游野餐的事情,赵写意兴奋十足,“我期待好久了!妈妈说我的衣服已经到了,正好可以拍照,我们去南湖公园吧,这两天就准备东西。”

  “好啊!”沈遥川转头看她,“我的拍照技术现在又大大提升了,肯定给你拍出最好看的照片。”

  “得了吧你。”

  许昉笑笑,偏头看了一眼贺祈,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许昉伸手捏了捏贺祈的耳垂,这么多年,他每次想关心贺祈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怎么了?”

  贺祈微微笑了一下,“哥哥也去吗?”

  许昉挑眉道:“不吃狗粮。”

  “许昉!你别放屁!”

  “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的?咱多久没一起出去玩儿过了,这会儿马上进学校了想去都去不了了。”沈遥川恨恨开口,说完又转头看贺祈,“小七啊,别听他的,我们下周一起去,你们记得准备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贺祈看着许昉笑,“好。”

  虽然早就答应了,真到了公园,许昉还是后悔了,看着面前打打闹闹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许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紫色的芋泥小蛋糕递给贺祈。

  贺祈接过,有些惊讶道:“哥哥,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吃吧,吃完转转去。”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三月的微风吹得小路旁的柳树摇曳生姿,也吹起他们的发。

  有人在这里骑单车,他们沿着湖岸安静地散步,小路的内侧就是一大片草地,很多人在这里野餐,有人带着吊床和帐篷,来感受春天的气息;有漂亮的女孩儿坐在草垫上看书,她们有的也带了小蛋糕,和朋友大声说笑;有年轻的父母带孩子拍照片,小孩儿举着大大的气球咯咯笑。

  许昉见贺祈盯着这一家人看了很久,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正欲开口安慰,却突然听见他说:“哥哥,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照。”

  许昉愣了一下,随即拿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思索片刻后,又带着贺祈往草坪的方向走,随机找了一个陌生人,拜托她帮忙拍一张照片。

  “就站在树下吧,这个光线正好。”拍照的女孩儿提议,边走边好奇道:“你们是兄弟吗?”

  “基因真好,都长得好好看啊。”

  许昉微笑道:“嗯,是兄弟。”

  说完便端端正正地站好,从后面轻轻环住贺祈的肩膀。

  “好了!你们看看怎么样。不好的话我再重新拍两张。”

  “谢谢,”许昉接过手机,滑动相册。

  一共两张照片,第一张两人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他们靠得很近,许昉轻轻环着贺祈。

  第二张有点像抓拍,许昉还是那个姿势,但是他直直地看向镜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贺祈没看镜头,他在侧抬头望许昉,他们站在葱绿的大树下,有一小片光影投在贺祈仰起的脸上。

  “谢谢,很好。”许昉左滑了一下,将第一张照片设置成了锁屏壁纸。

  贺祈眨眨眼睛,看着对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照照片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高兴?”许昉问他。

  “有点紧张,”贺祈摸了摸鼻子说:“第一次跟哥哥合照。”

  许昉失笑,“那以后多照。”

  落日余晖,光霞万丈。

  “快吃快吃,这些吃不完可都得扔了。”四个人坐在野餐垫上,边聊天边吃东西。

  赵写意举起相机对着远处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遥川说话。

  “篮球赛和汇演都是在下个月?”沈遥川问她。

  “是啊。”赵写意笑笑,看向许昉,“说起汇演,老王可是再三强调,让我务必动员一下你,你这不仅是我们班的门面,也是我们整个年级的门面啊,真的不考虑参加一下?”

  赵写意叹了口气,继续悠悠道:“唉,还是高一听你唱过歌,隔壁好多女孩儿跑来问我你到底参不参加。”

  “许昉~许昉~”

  “没时间。”

  “怎么没时间了!”赵写意戳了戳沈遥川的手臂,“你,上!”

  沈遥川作思考状,福至心灵,突然直直看向贺祈 ,“小七?想不想听哥哥唱歌啊。”

  许昉无言,“你们还真是。”

  贺祈偏头看他,“可以吗?”

  “你想听,可以单独给你唱。”

  “唉?那哪儿成啊,这不一样,小七你……”

  沈遥川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昉打断,“小七来不了,他上课。”

  “啊?”赵写意和沈遥川对视一眼,撇了撇嘴,得,最后一个锦囊也没了。

  “唉,那你再考虑考虑吧,马上就要高考了,反正高中也就这么最后一次。”

  “嗯。”

  天快要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了。

  这段时间家里只有许昉和贺祈两个人,许朝荣自从那天接他们回来后,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回家了。

  许昉前两天打了个电话,那边闹哄哄的,许朝荣只说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让他们别担心,好好吃饭,过几天就回来。

  贺祈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许昉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的小桌子上放着电脑和咖啡。

  听见动静,许昉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轻轻开口:“累了吗?累了就先去睡吧,我再等等。”

  贺祈摇摇头,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屏幕。

  画面上的人穿着磨得很脏很破的皮革裙,头发很乱,手上戴着护手板,在漫天风雪中三步一长叩。

  “这是纪录片吗?”贺祈在许昉的身边蹲下。

  “是一部电影,”许昉说:“倒是可以当作纪录片来看。”

  “要看吗?”许昉将电脑转了一个方向,拉了一下进度条。

  贺祈想看,但是有些担心自己打乱了对方的进度,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听见许昉轻声说:“没事,我看过很多遍了,想看就坐下一起看。”

  闻言,贺祈便乖乖坐好,认真看着屏幕。

  155分钟的电影,他们看得都很认真。

  影片讲的是朝圣者的故事,他们于春天出发,前往冈仁波齐。

  此行共有十一人,有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而去朝圣的,有为抚慰亡者的灵魂而去朝圣的,也有为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而去朝圣的。

  一路上,他们饱经风霜,日复一日地念经,磕头,睡觉。他们遇见了很多好心人,也遭受过一些意外,路途中,他们迎接了新生命的到来,也经历了同伴的离去。

  有人说疼,也有人觉得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放弃,他们平静地陈述感受,然后继续前行。

  影片的最后,他们到达了冈仁波齐,尽管当时天气恶劣,他们依旧在雪地上继续朝圣。

  “我往山上一步一步的走。”

  “雪往下一点一点的下。”

  影片结束,许昉轻轻合上电脑,“好了,去睡吧。”

  贺祈垂眸没作声。

  许昉:“怎么了?”

  “他们,是为了祈福吗?”

  “大概吧。”

  “他们有信仰。”

  贺祈抬头看着许昉,眼睛里透露出丝丝茫然。

  许昉轻轻扣了扣桌子,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没什么奇怪的,人只要活着,大概就都是有信仰的,总会为了一个念头而存在,对生命的渴望,对梦想的追逐,只是有的人更虔诚,有的人更淡然。”

  “信仰本身,不是不可触及之物。”

  “哥哥也有吗?”

  “不知道,或许吧。”许昉端起咖啡,向身后的沙发上倚了倚,“我不信教,也不信神佛之说。”

  “很多年前我不懂这些朝圣者的想法,看了这部影片以后突然有点明白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朝圣,大概只有本身心怀善意的人,才会这样在乎功德的积累。”

  许昉静静垂着眼皮,有月光透过窗子点缀在他的脸上。

  贺祈微微扬头,盯着他左眼下方的一颗小痣看,他记得哥哥以前这里还没有这样一颗痣,这样看来,有点像星星点缀在月亮旁。

  “哥哥,你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什么时候啊?”贺祈问。

  许昉没有应声,后仰在沙发上,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三年前吧。”

  贺祈愣了愣,三年前,他十岁。

  那时的他刚刚得知关于他们家庭的一切,奶奶的离逝以后向瑾竹的精神越发不正常,有时候贺祈回去跟她说话,她会突然大吼大叫,开始拿扫把打他。

  许昉后面便不再让他回家,他夜里睡不着觉,知道哥哥也醒着。

  有的时候他会想,奶奶在临走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是想说不要怪她,还是不要怪妈妈?

  他其实真的谁也没怪,他觉得妈妈很可怜,也没有怪奶奶,没人舍得怪一直爱自己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来桂城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他要遇见哥哥,遇见一个这样好的人。

  贺祈往许昉身边靠了靠,“哥哥那个时候很担心我。”

  许昉承认道:“是,所以那个时候我在想,即便我什么也不信,可如果是祈福的话,我或许也会和他们一起去。”

  他轻轻笑了一下,“心诚则灵。”

  贺祈心里堵得慌,这么多年,他总是习惯性地依赖着身边的人,却忘了他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他常常忘记,哥哥也很孤独。

  那些夜里,一个睡不着,一个不敢睡。

  无数个漫漫长夜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哥哥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

  那哥哥呢?他是不是只能这样一遍遍安静地看电影,然后在心里祈求,保佑小七日日开心。

  晚风揉碎了月光,贺祈将头轻轻靠在许昉的腿上,轻声说:“哥哥,我想听你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