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桂城，正是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八一中学的校门外，站满了来接小孩儿放学的家长。许朝荣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静静站在一颗桂花树下，不时低头抬手看一下时间，与周围闹哄哄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明明是快四十的年纪，因得自律的生活习惯和本就有优势的先天条件，依旧温润挺拔。
街坊邻里都说，许家的小孩儿简直和他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外貌到性格，没有哪一点是不像的。
许家小孩儿就是许昉，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他们眼里许昉模样生得实在是好，又乖巧又懂事，成绩还优异的没话说，除了不怎么爱说话几乎没有缺点。也有人说这小孩儿太安静了，小男孩儿还是闹点儿好。
许朝荣倒是觉得挺好，只要这小子好好长大，是闹点儿是静点儿都成，万一真的太闹了，他怕是还管不住。
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外人总以为他是胆小，内敛，其实就是骨子里对谁都透露出一股疏离感。明明还是个小不点儿，就天天深沉的跟个小大人似的，也不知道这股劲儿到底是遗传了谁。
正想着就听见了放学铃声，许朝荣往前挪了挪，盯着校门口不断涌出的蓝白色小团子们。
许昉生得好，发育得也比同龄人稍稍好些，许朝荣一眼就看见了他，许昉习惯性朝这边望了望，招招手，顺着人流缓缓移了过来。
“爸，你把这树变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了？天天都能在这儿守着。”
许朝荣失笑，“臭小子，没良心。我这不是怕你找不着，早早等在这儿。”
许昉歪了歪头，“用不着天天来接我，这离家也就几步路”。
“好好好，这不是今天特殊嘛，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天天来”许朝荣连连应声，又抬手看了看时间，“时间正好合适，这会儿去蛋糕店把蛋糕拿了。”
桂城依山而建，长江穿行于其间。
秀水明山，目酣神醉。
父子两人并排走在花香飘逸的街道上，偶有点点金黄落在他们身上，秋意越来越浓，桂花的香气也愈发浓郁，许昉用力吸了几口，好闻得紧。
桂花的香气清雅，舒爽，人即使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中也不觉得腻味，不适。
桂城人没有不爱桂花的，许昉也一样，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早就熟悉且依赖上这种味道。
到了蛋糕店，许朝荣拍了拍许昉的肩膀道：“我进去拿，等我一会儿”。
“嗯。”
果然就一会儿，许朝荣一手拎着个大蛋糕出来了。
许昉看了一眼，意料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大家子吃，明明家里没人爱吃蛋糕，许朝荣却总是坚持每一年都要订。美其名曰要好好庆祝，蛋糕最后也大多都分给了街坊邻里家的小孩儿。
许昉时常觉得他爸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浪漫的人，如果再往前数个十几年，应该会有大把的女人想跟这样体贴温柔的男人在一起，可偏偏有人从来不吃这套。
想着想着，就到了家门口，父子两人都有些意外，隔着一条窄窄的石板路，看着对面门前堆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许朝荣偏头说：“看来我们又有新邻居了啊。”
许昉眨了眨眼睛，刚准备转身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举着手机边说话边往对面的房子走，后面还跟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看着六七岁的样子，走路一跛一跛的。
隔着一段距离，许昉看不清女人的表情，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方言，只听语气想来不是什么好话。那女人没过一会儿就挂了电话，走到门前狠狠踢了一脚。踢完好像才发现对面有人，她理了理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走到父子俩面前。
不等女人说话，许朝荣就开口：“请问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女人顿时喊得更大声，站定到他们面前，“对面的房东老板哦，你们认识吗？说好了今天送钥匙来的，这会儿又说忙着去盖什么章子，等老半天了，真不是个东西。”
许昉这才看清那女人的脸，标准的东方美人长相，不知是因为搬东西累着了还是太气太焦躁，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花了。
许朝荣微微笑了下，礼貌道：“那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人才会回来，先进屋坐会儿吧，在外面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
女人闻言点了点头，很不客气，直接抬脚跟上，“谢了。”
许朝荣看向女人身后，“那是？”
“哦，不用管他，拖油瓶一个。”
许朝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许昉也奇怪地偏头看了一眼。
瘦瘦小小的男孩儿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屈膝坐在门口，头低着不知道在看哪里，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桂城的九月还不算冷，但也有了一些凉意，风把小男孩儿额前的头发吹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许朝荣伸手推了推许昉，“去，把弟弟带进来。”说完转身开门，招呼女人进屋坐。
许昉没动，又站在原地定定看了几秒，才大步向前走。
直到他站定在男孩儿身前，男孩儿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昉伸了伸手，“起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男孩儿终于抬头看了许昉一眼，就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喃喃道：“走……走不了了，疼。”
声音很小，但是许昉听见了。
许昉收回手，将手掌贴到校裤的右侧，用中指轻轻摩挲了两下，他思考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上来吧。”许昉转身蹲在男孩儿面前，等了一会儿见男孩儿没有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一双眼睛又亮又黑，有些像夜幕下月光照耀的湖水。
被发现后男孩儿快速眨了眨眼，又迅速低下头。
“上来，冷，进屋。”许昉转回身又催促了一遍。
这次没过多久，许昉就感受到两只小小的胳膊轻轻环到了自己颈间，他反手将小男孩儿往上托了托，随即起身。
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许朝荣在给那女人添茶，女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发出不可置信的笑声，“又娇贵上了？别吧。”
许朝荣忙迎上前把男孩儿抱下来，放在沙发上，一低头就看见这小孩儿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露出的脚踝肿得老高，看样子是才扭伤不久。
许朝荣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女人，“冒昧问一句，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被女人打断，她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道：“母子啊，看不出吗？费老大劲儿生出来的呢。”
还真看不出……既然这样，许朝荣也不好再说什么，清官都难断家务事，邻居见面第一天，也不好干涉人家的私事。
“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昉已经从卧室拿出了一袋冰袋和一盒云南白药喷雾剂。
说着蹲到男孩儿面前轻轻举起他的左脚看了看，小男孩儿忙缩回脚，坐在沙发上扭了扭身子。许昉没理，又去捉他的脚，这次当男孩儿准备缩回脚的时候许昉抬头看了他一眼，“别动，等会儿。”
男孩儿闻言就不动了，手指轻轻扣着沙发上的垫子，眼珠子转啊转，一下看看给他上药的哥哥，一下看看温和的叔叔，最终视线落到餐桌上摆放的大蛋糕上面。
许昉见他盯着蛋糕看了很久，小小的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馋了，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铃声。
“喂，回来了？哦，我在对门呢，来了。”女人掐断电话起身，对着许朝荣笑了笑，“房东来送钥匙了，我们先走了，今天谢了。”说完就径直打开门出去，男孩儿见状慌忙站起来，想要追上去。
许昉拍了拍他的手，“跟刚刚一样，送你。”
男孩儿抿着嘴唇，没动，依旧笔直地站着。
许朝荣见状揉了揉男孩儿毛绒绒的脑袋，“让哥哥送吧，刚刚擦了药的。”
“我可以，可以自己走了。”男孩儿还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许昉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下去，十三岁正是男孩儿发育的好时候，此时的小少年身上已初具备了些青春期的特征，微微显露的喉结，还有不断拔高的身躯。
“走吧。”许昉说完就转身出门，男孩儿反应过来是叫自己，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