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们测算的一致,没过多久,大门缓缓打开,主事依旧站在那道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中。他显然对贺安清还喘气这件事感到诧异,不过随后就拍了拍手,说道: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不会是蛊惑了我的哪个守监官吧?”
贺安清没有说话,向后退了一小步,主事的侧后方已经亮起了精神碎片。突然间,只见象鼻将主事卷起抛向上方,主事便没入了黑暗中。外面的光柱逐渐收窄,大门即将关闭!
甜仔的计划是他来拖住主事,贺安清趁乱逃出,所以说刚刚是生离死别也不为过。
像计划的那样,贺安清朝缝隙冲刺,可刚迈开一脚,就被什么东西一扫摔倒在地,他爬起来却发现脚踝被缠住,是蛇的尾巴。
蛇?!
这条蛇的花纹他永远也忘不掉,上一次是在落园,成人式中出现的改造精神体,原来就是易教主事!
他坐在地上一抬头,“嘶”的一声划过耳道,有黏液滴在了他的脸上。精神体逐渐清晰,一条巨蟒张开了嘴,四只尖牙裸露在外,刚硬而锋利,毒液顺着下颌稀稀拉拉地落下来,一双红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贺安清反手想扒住石柱,却被拖入更深的地方,门在他眼前关闭,丧失了唯一出去的机会。他使劲儿拍打着地面,胸中燃起极端的怒火,新仇旧恨一股脑涌上来。
早就该在普元做了结的!
他喊道:“甜仔!”
田佑乡听到他的声音很诧异,大门已经关上,难道贺安清没来得及出去?果然,他看到贺安清在十二阶的石柱那边与巨蟒缠斗。
情急之下,他将手中的金刚橛掷了出去,贺安清接住后使劲戳在了巨蟒的尾巴上,巨蟒打了个挺向后缩去,他趁机挣开钳制,跑到幽荧马陆的身侧躲避,田佑乡也一并在此汇合。
“这老东西。”田佑乡没想到主事反应那么快,用巨蟒拖住了贺安清。
贺安清拽着他的胳膊,说道:“他不知道还有十阶。”
田佑乡如梦初醒,道:“你的意思是……”
贺安清喘着气点点头。
主事被甩入黑暗之后,并不着急,他确定那头蠢象并不是巨蟒的对手。于是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教袍,冲幽荧马陆的方向说道:
“田佑乡,田上师,原来是你,我怎么没想到是你呢。”
“你不是早就死在了普元?”紧接着是一阵瘆人的冷笑,“果然人死要见尸才行啊,你告诉我这十几年你去哪里了?”
“现在也不怕告诉你,你爷爷我在青川。”
“原来是你救的袁眉生那个丧家之犬。”主事恍然大悟,慢慢走近,“告诉我袁眉生在哪?看在曾经共事的份儿上,说不定我会放你一马。”
“放屁,你连福音者都敢私自投入彼岸台,还不跪下认错!”田佑乡跟他隔空对喊。
五阶听到这番话,睁大眼睛看着田佑乡,对他诈死的事情表示震惊,这些在彼岸台里的守监官压根儿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田佑乡拍了拍他肩膀,小声道:“你信他还是信我?”
五阶点点头,表示信任他。
巨蟒已经回到了主事的身后,准备伺机行动,主事接着说道:“你还敢提降佛?把东华联邦的皇族带进轮圆殿就是叛国!降佛到底被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五阶又动摇了,对福音者就是贺氏皇族的事实更加震惊,眼泪汪汪看着田佑乡。
田佑乡安慰道:“你听他瞎几把说。”
五阶似乎很受用,再度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还是站田佑乡,一旁贺安清简直都无语了,他就没见过谎话说得如此不真诚,还能让人深信不疑的人。
毫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贺安清竖起耳朵,的确听到了翅膀摆动的声音,他拽了拽田佑乡,让他不要出声。
大殿里恢复了几秒钟的安静,而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有风从远处吹来,这是扇动形成的气流,一声禽类的吼叫划破了宁静。
缺失一边翅膀的十阶因失去准头,像无头苍蝇一样扎下来,与巨蟒缠斗在一起。主事被冲击力推出了几米远,说时迟那时快,田佑乡跳出来朝他一跃,用手扼住了主事的脖子,两人倒在地上。
“烛令在他胸前!”田佑乡喊道。
贺安清拿着金刚橛无从下手,两人纠缠得不分你我,根本瞄准不了。田佑乡用两腿绞住主事的腰,腾出一只手将吊坠拽下甩到了他脚下。
“你们……觉得抢到所有烛令就有活路?”主事嘶哑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既然敢进来,肯定外面还有能开门的高阶哨兵。”田佑乡喊道,“快点,看看能不能开门!”
贺安清捡起烛令,连滚带爬跑到十三阶石柱前,滑动一下,蜡烛被点亮。放眼望去,十三根柱子都通体发亮,而大殿也有了动静。
开门!开门!开门!
贺安清心里不断地默念。
可那道厚重的门却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打开的迹象。
田佑乡被主事甩开,从地上爬起来屏住了呼吸,盼望着能有一个奇迹。
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只听主事说道:“田上师,他们犯傻也就算了,你一个十一阶守监官也不了解我?如果没有我亲口命令,我的人怎么可能会擅自开门?是不是你待在青川太久,精神力不济,记忆力也衰退了?”
话音落下,在大殿四角出现了精神碎片一样的亮光,贺安清这才知道这彼岸台原来是方形的,而且非常之大,甚至有种地面呈现弧度的错觉。
而此时头顶上也有了变化,先是亮起一个点,之后像被点燃的引线一样,绕了一圈形成一个圆形。
“天圆地方……”贺安清自语道。
随后,这些光源逐渐扩散,有如全息投影,黑暗散去,眼前逐渐真实了起来。
眼睛处于黑暗中太久,贺安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视力,大殿是典型易教风格,四周有壁画,画的是经文里的内容。门上则雕刻着佛像,也许有十几米高,两边的门将佛像一分为二。
这一亮起来,他才看到地上全是尸体和血迹,惨不忍睹。紧接着,只听远处发出一声惨叫。
“糟了。”他意识到十阶这个暂时的友军是决不能承受一点光亮的。
果然巨蟒拦腰咬住了十阶,那张娃娃脸已然极度狰狞,从眼睛里流出许多血,他不断地嘶吼着,无比痛苦。
毒牙穿透了十阶的腹部,毒液渗入身体,十阶原本发出淡蓝色光芒的翅膀,变成了紫红色,忽明忽暗。
十阶剩下最后一口气,朝着蛇眼抡起钩爪。
“找死!”主事大吼。
巨蟒没有躲过这一击,吃痛地张开嘴咆哮,十阶被他用力甩了出去,像抹布一样被丢在了地上。
十阶已经没有了视力,不足为惧,贺安清跑过去将他扶起,只见他眼睛被灼成两个血窟窿,身后的翅膀逐渐消散,与精神体连接的皮肤全部在瞬间溃烂,衣服被血浸透了,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让我死……”十阶咧嘴喷出一口血,溅在了贺安清的脸颊和脖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回……五〇一……”
“知道了。”贺安清捂住十阶的口鼻,十阶痉挛了十几下,他又将另一只手抚上去死死地按住,十阶痉挛的幅度越来越小,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主事显然伤得不轻,却还装作从容,撕下一截教袍的下摆缠在手腕上止血,说道,“你真当自己是福音者了?你这个赝品。”
“早在十五年前的普元,韩将军毁掉了月轮石,怎么可能还会有福音者?!”主事冷哼了一声。
贺安清帮十阶合上了眼睛,又用袖子蹭了蹭他脸上的血迹,看上去干净了不少,才将尸体放下,问道:
“在落园屠杀学生的是你?”
“怎么样?我的杰作让你难忘吗?”主事有些得意地说道,“青川战役后,袁眉生偷走了月轮石一去不复返,他受沈家的照拂,居然在普元一躲就是上百年。月轮会与学院的密切关系反而让他的行踪暴露,韩将军亲自去普元,就是为了杀掉袁眉生。”
“你才是月轮会真正的叛徒,而不是黄永利。”
“黄永利本是韩将军派到月轮会的特勤,但他无意中在月轮会的资料里发现了青川战役的真相,因此对佛会产生了疑问,没有将任务完成才被除掉。”主事冷笑道,“最后不还是要靠我,才能一举消灭月轮会。”
他指着甜仔,恶狠狠地说道:“只不过袁眉生跟你跑了,真是失策。”
“过奖。”甜仔也撕下一截衣服,包裹住受伤的胳膊。
“那我父皇是你杀的?”贺安清握着金刚橛的手,青筋暴起。这是他压在心底的问题,袁眉生不承认沈家杀了人,那就只有易教或……东华联邦。
“我们杀贺航做什么?”主事发现他的金刚橛无意识对准了自己,身边那只残了的巨蟒对他吐着信子,“韩将军只在乎易教,所有会威胁到易教权威的人都会被他抹杀,比如青川的樊家,或者袁眉生,都是青川之战遗留的隐患。至于东华联邦、普元,他根本无所谓。这个问题,你不如跪在丰帆的陵园前真诚祈祷,看她的灵魂会不会回答你。”
贺安清的喉头发紧,这番话暴露了主事并不知道皇族血统就是福音者的事实。他也联想到了贺航之死最坏的真相,那就是被军委所杀,这样军委就有理由出兵进入普元,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韩律终究是没想到,袁眉生又在装神弄鬼重提福音者。”
贺安清余光警惕着巨蟒,说道:“月轮石只是碎了,并没有被毁掉,我确实是福音者,而且福音者不止一个,怎么都轮不到你。”
“不可能!”主事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易教不会再有下一任降佛了,等袁印光死了之后,易教就是属于我的。等了那么多年,我不惜改造了精神体,帮韩律杀掉了一切挡路的人,这个位置就该是我的!”
“你在说什么疯话?”田佑乡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普度众生才能成佛,而你要的不是成佛,是权力。”
“对!我就是要权力,这有什么错?!”主事双臂张开,指着这大殿里的壁画,说道,“这些东西你们信吗?尤其是你这个联邦人,你相信吗?人类的进化?上天的眷顾?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只是一群人类演化中的残次品,被关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自生自灭。”
他指着远处一块画有山峦仙境的墙壁:“说这里是桃花源?你们告诉我,极乐净土是被遗弃之地吗?我们除了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守在这里,生、老、病、死,一个人的生命十年二十年还不够,二百年……那是二百年啊!我们像是误入了错乱的迷宫,只能不断向前走,却不知仍在原地打转。什么降佛、福音者,都是扯淡!”
“信仰能给我什么?降佛救的人有他杀的人多吗?!”主事抬起头,看着门上的佛像,“所谓信仰只是骗骗那些不得志又无能为力的弱者,所以强者才会编造这些谎言和故事讲给他们听。不合理也要接受,被欺辱也不抱怨,因为一切都是神佛的旨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不是降佛有什么所谓?有没有福音者又有什么所谓?”主事露出了令人生厌的笑容,“这世间只是缺一个讲故事的人罢了。”
“不。”贺安清抓住金刚橛,道,“你连故事都不配讲。”
田佑乡大喊道:“五阶,藏好了!”
大殿已经亮如白昼,十阶也死了,他们不再需要幽荧马陆的荧光,也就不会再让五阶涉险。五阶举起机械手,示意知道了,然后就躲在了石柱后。
而此后,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变故,让贺安清对彼岸台终生难忘。
彼岸台外,民众的骚动程度远比里面更大,全坛城的人都知道,彼岸台的烛令全被点亮了,吊足了口味。
两天前刚发的通告,说彼岸台投入了一名东华联邦的特工。
大家起初只是对这名特工的身份很好奇,毕竟彼岸台许久没有进过受刑者了,这特工得干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才能被送进去,这比处以极刑还恐怖。
不过仅仅过了48小时,此人就要从彼岸台出来了,这消息简直比降佛圆寂还炸裂。
一个联邦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严格的规则或恐怖的权威一旦被打破,那么从极恶到极善,就只有一纱之隔。
琉璃大道上,黑色的军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过路口。
前面几辆是将军等重要军部将领,后面跟着的是灵车,运回了在青川牺牲的军人,其中就包括耿瑞。
他们刚从军用机场开回来,经历了在青川为期一个月的清缴,终于回到了坛城。
“怎么这么多人?”
说话的是代替耿瑞的右副官——黄钦。
飞机落地之后,他们就得到了降佛昏迷的消息,而主事也有要事未能赶到。
只不过郑将军没有给出更多回应,黄钦决定先回军部让将军稍作休整,再去轮圆殿看望降佛。
黄钦坐在副驾驶,后面的郑惑正在闭眼假寐。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布满了胡茬,结实的肌肉包裹在残破的军服里,这落魄的样子,让人很难认出这是刚刚就任几个月的圣地将军。
司机接机的时候也很诧异,只不过不敢多问,他回道:“三军总部没有发声明说今日回程。”将军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让信徒们夹道欢迎。
“奇了怪了……”黄钦小声道。
几个路口后,头车停在了三军总部的大门前,黄钦先下了车,准备稍作清场,再叫醒郑将军,不然有损军部士气,他们可是凯旋的将士。
几个僧人站在警卫岗楼处,黄钦下车后蹙眉问道:
“主事呢?”
“黄副官,出大事了。”为首的僧人上前一步,低声报告。
黄钦不耐烦瞪了他一眼,说道:“没看到郑将军回来了吗?主事到底有多大的事,不能往后顺延?”
“彼岸台的烛令亮了,城里的信徒全看到了,主事还在里面吉凶未卜。降佛昏迷,现在得让郑将军速速开门,才能平复信徒的骚动。”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送了人进去!”黄钦心里咯噔一下,追问道,“受刑人是谁?”
“在下不知,主事传达是东华联邦的特工,但也没经过惩戒司受理二审,是直接扔进去的。”僧人对主事的独断专行也有些腹诽。
“胡闹!”黄钦没想到将军只离开一个月,就生了那么多事端。他转身拉开军车后门,探头进去,轻轻推了推郑惑的胳膊,唤道:
“郑将军,到了。”
郑惑猛地抓住他的手,炙热的温度和强有力的动作让他吓了一跳,赶忙重复道:
“到、到三军总部了。”
郑惑抬起眼皮,但瞳孔没有聚焦,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也许别人都没听见,但黄钦却听得真真切切,他叫了“安清”两个字。
他垂眸说道:“我不是……”
话没说完,郑惑就松了手,他那双细长眼恢复了往日的深邃,问道:
“怎么了?”
黄钦失落地将手臂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大致汇报了最新情报,说道:
“计划有变,我们必须先去彼岸台一趟。”
郑惑点点头,也没再细问。他与上一次离开贺安清时大不相同,彼时也许内心还存有希望,盼着对方能在遥远的国度过得幸福。如今却无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牵动他的情绪,犹如一潭死水一样,没有水草也没有鱼,连道波纹都激不起来。
说他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只能被人牵着继续履行将军的职务,死的那一刻才能重燃希望,因为死亡即是重逢。
郑惑低沉地说道:“帮我拿件军装。”
黄钦早有准备,从后备箱拿出了干净的墨绿色军装,双手递给郑惑。
在去往彼岸台的路上,郑惑将军装更换,虽然面容依旧颓唐,不过至少上身不至于裸露着肌肉了。
他只来过一次彼岸台,那是还在福利院时老师带着参观的。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人间炼狱。
郑惑看着坛城熟悉的街景,苦涩地笑了笑,何止彼岸台是炼狱,那个人不在了,对他来说,哪里都是炼狱。
车子在净堂前的路口拐上辅路,又过了一个路口,人越发多了起来,大家都在看热闹。
彼岸台从外面看是穹顶建筑,在往外十几米的地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有高大的白色大理石方尖碑。
只要不是雨天,不管哪个时辰,方尖碑都能在穹顶上投射出影子,像利剑一样守护着这里。
每个方尖碑上各有三个火焰印记,穹顶上一个更大的,现在已经全亮起了红色的光,证明彼岸台里的前十三阶石柱已被点燃。
一队军人在维持秩序,人群将大理石道路让出来,得以让车缓缓开过。
到了门前,黄钦打开后车门,当郑惑出来时,全场一片虔诚的欢呼。
郑惑让其他人等在原地,他迈开长腿登上了台阶。身后的军人把人们全部拦在了方尖碑的区域之外,周遭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正门口立着的巨大烛台型石碑上,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也就是说,被放进去的那个身份不明的联邦人,已经干掉了所有守监官。
黄钦跟着跑上来,说道:“郑将军,还是我让其他人来吧。”
因为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开门是有风险的,如果将军受到攻击,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惑却抬起一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这个工作理应由他来做,他现在生不如死,又怎么会畏惧危险?
他散发出精神力碎片,闪亮的颗粒轻轻落在了石门上,使得雕刻在门上的佛像也闪闪发光。
石门咔啦一声松动了,露出一道缝隙,里面不再是黑暗,而是白茫茫一片。
就在同时,撕裂的吼叫从里面传出来,黄钦立刻警惕地靠近道:“将军小心!”
“不要说话!”那一瞬间,郑惑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就算隔着厚重的门,穿过细小的缝隙,即使歇斯底里,即使沙哑浑浊,他依旧能从气息中一下子认出来。
那是贺安清!
那是他的贺安清!
精神碎片突然变得刺眼,黄钦都忍不住用手挡住了眼睛,佛像金光四射,石门向两边弹了出去。
佛像上出现了裂纹,从头开始一块块掉落,微闭的眼睛,合十的手,随后,整个身子都砸了下来。
黄钦赶忙后退到台阶下,巨大厚重的石门瞬息之间就变成了碎块,一阵白烟腾起,郑惑大吼:
“贺安清!”
烟雾散去,他看到了一张铁灰色的脸,是易教主事。主事死气沉沉地与他对视,没有任何反应。郑惑这才发现,一把锋利的金刚橛从喉咙穿出,露出了被血染红的三角橛尖。
主事已经没气了,七窍开始流血,尤其是从嘴里流出来的,浸湿了前襟,浓郁的血腥味与精神体的异香像飓风一样袭来,离得老远的黄钦都捂住了口鼻。
郑惑没想到竟是这样惨烈的场景,那他的安清……
这时,橛尖从主事身后拔出,平日独揽大权的主事犹如断线的木偶一样向下倒去。巨大的身影逐渐变矮,先是露出了沾着凝固血迹的黑发,随后,郑惑看到了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睛。
贺安清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双手持金刚橛站在他面前。
这画面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周遭的人们都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风停了,乌云不再遮日,雨滴也不再落下,鸟儿不再啼鸣,树木不再生长,世间万物都定格在这一刻。
郑惑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
如果这是梦,请让我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