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71章 陆宗域

  试管中,淡粉色的药液慢慢降下,顺着九个极细的针管刺入皮下,皮肤周围血管暴起,待试管空了,才逐渐恢复平滑。

  陆宗域扔掉了手中的抑制剂,靠在单人床上,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仅有二十平米的学生公寓,四白落地,连吊在房顶中间的白炽灯都是冷白的,没有一丝温度。

  角落放着一个打开的手提行李箱,里面有几件黑衣服,两部通讯器,还有几只便携药剂。

  单人床对面,靠近小小的外窗有套铁制桌椅,桌上放着一副头戴式降噪耳机,旁边扔着几张白噪音mini卡,有的是一些机车或者发动机的声音,而最显眼的是一个旧历歌手的卡,那模糊的照片与安悠瓷很像。卡的侧边,无一例外都粘着“市立图书馆”的字样。

  这是旧历时期一些汽油摩托车的发动声,他在市立图书馆打工,经常会借这些东西回家。这是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声音,他也只能被这样朴素的音色安抚。

  从燕都调档的转学资料,在十二年级第二学期被送去了普元,并由一所私立高中接收。

  他只身来到普元安顿自己。

  这是他对房东的说辞,这些话都是实话,只是他只讲了一部分。

  陆宗域是驻普元的圣地军特使彭鼍的养子。

  彭鼍早年丧偶,膝下无子,收养了他,那时六岁的他刚刚觉醒成哨兵。

  现在想来,“收养”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从头到尾,这不过是桩买卖。

  他记得彭鼍第一次来到他面前时,他被关在异搜署八处的铁栅栏里,手上脖子上都戴了抑制器,身体被绑在墙上。

  异搜署八处专门为未成年设立,平日大多是处理一些滥用精神力的小孩,但这次他们接了个大活,嫌疑人是高阶哨兵。

  据当时的记录来看,他生父是一个大型健身中心的游泳池的管理员,周末带他来上班,让他帮忙打扫泳池。

  有个男人在水里突然脚抽筋,救生员去吃饭了,就剩下在一旁冲洗地面的陆宗域。

  他为了救人,放出了珊瑚将对方托起,但珊瑚数量庞大,引起了其他游泳者的恐慌,就有人报了警。

  异搜署八处出警,查验了监控,为保护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将他用抑制镣铐带走了。

  他的精神体太过奇特,就被上报到了军委,军委于是派彭鼍来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陆宗域的精神体是绝无仅有的食人珊瑚,这让军委大为震惊。

  就这样,彭鼍与他的家人签署了一项收养协议,从此陆宗域成为其养子。

  他的家人都是普通人,从未想过能生出一个异能人孩子。大概对于高阶异能人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而且他不是独子,有五个兄弟姐妹,生父生母没太挽留就让他走了。

  彭鼍对他很好,保留了他原本的姓氏,让他上了燕都最好的异能人学校,教他如何控制精神体,同时告诉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在学习认识精神体的过程中他才知道,新历以来,没有任何资料记录曾有异能人的精神体是珊瑚。

  珊瑚是一种非常像植物的动物,属于罕见海错系。平时呈现幻彩而美丽的样子,是一种温和的观赏类精神体;一旦受到攻击,则会瞬间化为利器,吞噬一切有威胁的敌人,而且可以做到连残骸都不留。

  学校的导师说,他是天赋型杀手,这个精神体就是为暗杀而生,总有一天会帮助他在军委得到重用。

  他回想起彭鼍对年幼的自己说的那些话,现在都一一应验。

  后来成人式惨案就发生了,彭鼍往返于燕都和普元之间,最终在几年前升职为驻军特使,常驻普元。

  陆宗域一直在燕都上学,直到十二年级的第二学期,被彭鼍召回普元,让他参加这一届的成人式。

  他的任务很简单:在成人式上,力压沈家独子沈戎。

  原因他没有问,他早就决定要为彭鼍做任何事,只有一个问题是他在意的:

  “要杀掉他吗?”

  彭鼍起初一愣,马上否认道:“不!不用,你还没有成年。”

  “马上就成年了,不差这半年。”

  “不,宗域,我不想你做那些杀人的勾当,跟你年龄多大、是不是军人没关系。”彭鼍解释道,“沈家要不是有学院撑腰,早就完蛋了。他们孤儿寡母要保命,只有低头做人,不要干任何出风头的事,不然等丰主席想起他们,怕是凶多吉少。然而沈夫人曲解了我的意思,她很执着于这次成人式。虽然沈戎精神体不明,但我猜应该是高阶哨兵,很可能会以第一名的成绩胜出,这对沈家并不是好事。”

  “所以您需要我抢沈戎的风头?”

  “通俗点讲,是这个意思。”彭鼍将转学资料递给他,说道,“你不能暴露我们的关系,低调进入这所不起眼的学校,然后在成人式脱颖而出。”

  陆宗域接过资料,上面写的是他久违的原生家庭的资料,这让他感到很陌生,他答应道:

  “知道了。”

  彭鼍坐在摆满资料的办公桌前,说道:“我希望有一天,普元或是学院都能归属于军委,但这个过程不要造成太多的冲突与死亡。”

  陆宗域想不了这么多,他对普元没有感情,对沈家更是陌生。于他而言,任务就是任务,顺利完成就好。

  被原生家庭抛弃,被军委培养成国家兵器,也许有人觉得这样的人生注定悲情,但实际不然。他是个简单而阳光的人,所以对杀人没有心理障碍,在未来的某一天,真要下手杀人的那一刻,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打工赚钱,完成任务,骑着最新型的氢能源赛车在盘山路上跑出更短的时间,这是他最快乐的生活。

  他外形帅气逼人,身边从不缺漂亮的向导,但这只是生活调剂,高阶哨兵的匹配向导非常有限,并不担心会有结合热。

  这次的任务没什么特别,还不如上次来普元,帮彭鼍押送一个搞艺术的向导去皇宫来得莫名其妙。

  此次,他为了了解沈家,先接触了在府邸工作的与他同龄的帮佣,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触发了结合热。要不是他跑得快,就暴露了。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结合热,他回到住处想了半天,也许是那个人长得太好看了,也许是太像他偏爱的那个怀旧歌手,才导致他想入非非。

  从那以后,他行事更加小心,按时打抑制剂,并且放弃了接触佣人这条线,老老实实参加体能训练,等待成人式的到来。

  他想好了,等任务完成,他就去找那将军府邸的小帮佣。

  只不过,这小帮佣自己送上了门。

  在普元军校,他本想装不认识,却又没忍住帮小帮佣解了围。他对小帮佣撒了谎,说自己没有结合热,实际上他是一直在频繁打抑制剂,才抵御了强烈的精神力冲击。

  他把格子衫给了小帮佣,心底更期待下次见面。

  刺耳的铃声把他的思绪拽回现实,他跳下床,从行李箱里拣出其中一个防监测通讯器。

  “彭特使。”自从来了普元,他就改口了。

  电话那头问道:“最近状态怎么样,学校什么时候放假复习?”

  陆宗域看了眼日历,说道:“再上三天学就放假了。”

  “宋陨入职军委了,还不知道他对普元的态度是什么,我们要一切小心。你准备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我尽力。”陆宗域从不应允做不到的事,彭鼍深知他的性子,便也没再多催,道,“愿一切顺利。”

  “您这么说话特像易教徒。”

  彭鼍随即改口道:

  “臭小子,给我务必把活儿干好。”

  第二天他想在军校的水平衡馆放松一下,没想到安悠瓷联系他还衣服,两人约在了门口见面。

  这里拥有全普元最好的设备,并且对外开放,深得很多哨兵青睐。

  安悠瓷看了眼通讯器上的时间,等得都要不耐烦了,陆宗域才慢悠悠地从远处走过来。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安悠瓷有些窝心,原来只有他期待见面,早到了这么久,对方好像没这意思。

  陆宗域穿着拖鞋,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休闲套装,抓了抓有点自来卷的头发,说道:“咱们约的几点来着?”

  安悠瓷翻了个白眼,双手递给他一个纸袋,说道:“还给你,谢谢。”

  陆宗域接过来,打开袋子,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说不清是什么香味,总之让人心神荡漾。

  “你闻什么?我搓了好多遍,不会留着我的气味的。”安悠瓷确实是徒手洗了好久,就怕有气味残留。

  “嗯。”陆宗域转身进了水平衡馆。

  安悠瓷有点意外,没想到这次见面这么快就结束了,脱口而出道:“诶……”

  叫住他干什么呢?安悠瓷赶忙收声,陆宗域也没回头,玻璃门就关上了。

  安悠瓷看着陆宗域高大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正准备回家,很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过会儿再回家,让悠瓷帮我准备晚饭就行……他不在?”

  少爷?!

  安悠瓷的听力极好,沈戎人还没出现,他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通往水平衡馆的唯一通路,不能让少爷知道他在军校,不然解释不清,他转身上了几节台阶,跑进玻璃门。

  这里不算大,经过大堂向左转就是自助设备,陆宗域正在机器前选舱位。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只见他张牙舞爪地跑过来,陆宗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鄙夷道:“又怎么了?”

  “卡……卡!”

  “?”

  “会员卡!”

  “又借卡?”陆宗域下意识捂上了嘴,奇怪,怎么听到“卡”这个字,嘴巴就不自在。

  安悠瓷跑得惯性扑在了他身上,抓着他的胳膊说道:“快快快开个舱给我。”

  “你要干嘛?”陆宗域被抓得生疼。

  安悠瓷不住回头,道:“少爷来了。”

  “来就来了呗。”陆宗域慢腾腾刷了一个最近的水平衡仓,厚重的舱门缓缓上升。

  这时玻璃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随后,身上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响了,安悠瓷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安悠瓷?”大厅传来了沈戎狐疑的声音。

  “糟了。”他赶忙踢了陆宗域膝窝一脚,使劲把人按进舱里,自己也钻了进去。

  “诶,疼疼疼……”陆宗域一手捂着膝盖,脑袋还磕在了舱门上。

  “嘘!少爷来了。”

  “我又不认识他。”

  “他认识我!”安悠瓷差点吼出来,手不停地按起落键。

  陆宗域不以为然道:“那你躲就行了,我躲什么?”

  他们所在的仓体是正方形,一间普通的学生宿舍大小,灯光昏暗,只有靠近舱门处一米宽的平台上有两盏地灯,灯旁边的架子用来放衣物和背包,剩下的地方都是蓄水池。

  这种水不是纯水,是有密度的蓝色透明液体,略有一点粘稠。水位可以自行调节,沉在下面也可以保证充足的呼吸。

  外面,沈戎的通讯器上显示着未接通的字样,他跟随熟悉的铃声慢慢走过大厅,看向左边的走道,一扇舱门前正亮着绿灯,好像门还没有关上。安悠瓷怎么会在这里?联想起昨天莫名其妙的迟到,沈戎眯起眼睛,迅速朝那舱门跑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舱门关得太慢,安悠瓷也不敢探出头,只得催促道:“脱衣服。”

  “这可是你让我脱的。”陆宗域本来就是来放松的,大大方方三两下就脱了个干净,站在安悠瓷面前。

  安悠瓷看着他雕塑一般的裸体,狠狠闭了闭眼睛,说道:“去水里,快!”

  几乎是同时,他捏着鼻子向后一倒,也没入了水中。

  沈戎赶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徒手塞进缝隙里,一用力就掀开了门。

  “已经有人了。”一个陌生的浑厚声音响起。

  这显然不是安悠瓷,沈戎松了口气,朝黑乎乎的舱室看去,有个人形轮廓,胸部以上露出水面,与他身形相仿。

  陆宗域抹了把头上的水,沉声问道:“有事?”

  沈戎借着微弱的亮光四处打量,敷衍道:“我用过这个舱,落东西在这了。”

  “我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

  “刚刚有通讯器响了。”

  “是我的,怎么了?”

  两个陌生哨兵相遇,大概率是谁看谁都不顺眼的,沈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又看了眼通讯器,想着一定是巧合,不管怎么说安悠瓷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好意思。”沈戎虽然嘴里说着抱歉,却没有抱歉的态度。

  陆宗域同样不太友善:“出去把舱门关上。”

  沈戎慢慢抬起手,按下了起落键。门缓缓落下,视野逐渐收窄,直到完全关闭,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门头上的灯变成了红色,旁边的计时器开始倒数。

  舱室是密闭空间,声音不会传到外面。

  “所以少爷就是沈戎。”陆宗域盯着门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不屑。

  身后呼啦一阵水声,安悠瓷浮出了水面,他是穿着衣服跳进来的,这会儿湿得透透的,抹了把脸上粘稠的液体。

  “嗯。”安悠瓷爬上岸,说道,“你们认识?”

  “没人不认识沈家。”

  安悠瓷甩甩头上的水,说道:“我衣服湿了,你的借我穿。”

  “裤子太大,你穿不了。”安悠瓷刚要再说什么,他又补充道,“而且你的少爷在门口还没走。”

  安悠瓷忙凑到舱门听,陆宗域走了几步,按下墙上一个按钮,隔开走廊那面墙就变成了深色透明,果然沈戎还站在这。

  安悠瓷与少爷仅有一层厚玻璃之隔,心咚咚跳。

  “他发现了?”

  “不,他对你流鼻血了。”

  沈戎面色凝重,正在用手帕擦鼻血。陆宗域平静地问道:“你们做过?”

  “没有!”安悠瓷不可思议地怒视着他。

  这时,陆宗域看着门边上的控制面板,代表精神力浓度的数值直线上升。

  “等等……糟了!”他赶紧一个猛子扎入水下,游到面板前,不停地按“暂停”,但无论他怎么操作,都无法打断机器的工作,舱室进入了巡航模式。

  安悠瓷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了?”他的脸逐渐发烫,明明昨天刚打过抑制剂。

  “你第一次进平衡仓吧。”陆宗域见操作无果,只得靠近岸边,用手背轻触他脸颊,说道,“一旦舱门封闭,药液可以净化异能人的五感六识,加快代谢速度,我刚试了试紧急暂停,也不管用。”

  安悠瓷一下反应过来,喃喃道:“所以昨天的抑制剂白打了?”

  陆宗域无奈地笑了一声,表示认可。

  如果抑制剂失去作用,安悠瓷必将在陆宗域面前出丑,可他现在出去,沈戎一定会不依不饶,刨根问底。

  “你出不去,平衡仓一旦开启,为了防止骤停让精神力受到污染,倒计时完成之前,我们谁都出不去。”陆宗域看出了他的意图,指指墙上的时间,说道:

  “还有9个小时55分钟。”

  安悠瓷的耳朵、眼皮都很烫,他感觉结合热已经无法阻止:“你真是……太讨厌了。”

  陆宗域慢慢朝他走了过来,指着外面的沈戎,问道:“你想跟他做吗?”

  “怎么可能。”安悠瓷喃喃道,“我不想。”

  “既然不想跟你的少爷做。”陆宗域凑到安悠瓷的耳边,问道:

  “那我呢?”

  “什么?!”

  话还没说完,陆宗域一把拽他入水,抱紧了他。

  安悠瓷惊觉:“你不是对我没反应吗?”

  “没反应我跑什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安悠瓷又问道:“那昨天?”

  “抑制剂。”陆宗域吻上了安悠瓷的唇,这与上一次沈戎吻他有天壤之别。虽然这吻带着蛮不讲理,却像火一样点燃了他的全身。

  短暂而激烈的一吻过后,安悠瓷几乎喘不过气来,陆宗域盯着他说道:“你没回头路了,小蝙蝠。”

  安悠瓷来不及质疑陆宗域的动作为什么那么熟练,就算是个渣男也无所谓,他已然沉溺在哨兵强烈的气味中。

  “不要,少爷还在。”他频频回头。

  陆宗域掰过他的下巴,说道:“他看不到。”

  “可是……”

  “专心点。”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沈戎的目光透过密封玻璃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居然在少爷的面前,与别人苟且,强烈的羞耻感与负罪感同时占据着这副身体。

  陆宗域有些粗鲁,拽坏了他的上衣扣子,衬衫就这么松松垮垮搭落在小臂上,他热得像在高烧。

  “关掉,我不想看少爷。”安悠瓷闭上眼睛恳求。

  陆宗域没有停下,语气有些不怀好意:“为什么?你怕他?”

  “不是。”

  “你习惯依赖他,所以不敢在他面前不乖。”

  “不、不是。”

  “还是说,让他看到你这种样子,会令你羞愧?”

  “不是!”

  安悠瓷极力否认,被说中才会感到愤怒。没错,一直以来,他害怕沈戎,他贪恋在普元的日子,不想再回到疗养院,就算看到了那么令人作呕的精神图景,就算耳疾复发,他也还是不想离开普元。

  他没办法独自生存,他是软弱的,他选择依赖沈戎,享受这样的照顾,却又不愿承担责任。

  太狡猾了。

  “我不想跟少爷结合,就算所有人都逼我,我也不要跟他结合。”安悠瓷抽泣了起来,他终于勇敢地承认了,他不爱沈戎。

  与身下的行为相反,陆宗域温柔地吻上了他的额头,说道:“你现在眼里只能有我,从今往后,只能看着我。”

  两盏落地灯也熄灭了,舱顶上出现了模拟星空。

  安悠瓷的衣服飘在水面上,身体被药液浸得滑腻,他两手撑在岸边,身后就是少爷的身影。而他的腿却紧紧地缠住了这个才见过三次的男人。

  八年的朝夕相处,不及与陆宗域相拥的一秒钟。

  天地之间,他只听得到陆宗域的情话与低喘。

  他不是没试过去接受沈戎,但每每回想起那破败的灌木丛,那断掉的枯枝烂叶,还有那些残缺的尸体,他就感到反胃。

  安悠瓷从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一生的伴侣,在旁人看来是多么草率与不负责任,但本能驱使他义无反顾。

  激烈的结合让他失去了意识,他不知道沈戎是何时走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在陆宗域温暖的怀里。

  他们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交换了十几年的精力与记忆。不仅仅是认知,还有更真实的感受。

  “你看到了什么?”安悠瓷脱力地趴在陆宗域结实的肌肉上。

  陆宗域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平衡仓上方:“一把椅子。”

  “椅子?”

  “剧场里只有一把椅子,你在台上只为一个人唱歌,就是我。”多年来,陆宗域在白噪音中的遐想,变成了现实。

  “我一定是疯了。”安悠瓷喃喃。

  私自结合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尤其两人都是高阶异能人,处罚更是严重。普元和东华联邦对待这种事处理方式相对温和,不至于像圣地一样强行侵入异能人精神图景进行所谓的“修正”,但几年牢饭是跑不了的。

  两人漂浮在药液上,陆宗域抚摸着他湿乎乎的头发,说道:“下周就成人式了,阶测后我会上报彭特使,我想他会通融。”

  “原来你早就盯上沈家了。”比起陆宗域来普元的真实目的,安悠瓷更担心的是:

  “沈家有危险。”

  “我会完成任务,让危险减小,你不用担心。”陆宗域诚恳地宽慰道。

  “不……”安悠瓷摇了摇头,“危险不会减小,因为沈戎的精神体是高阶海错系,如果让军委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陆宗域错愕了一下,这确实出乎彭鼍的意料。安悠瓷说得没错,如果是高阶还好,但高阶海错系就极其稀有了,军委是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存在的,要么招安,要么摧毁。

  虽然安悠瓷很想与陆宗域再多缠绵一会儿,但没有时间了,他说道:“我想保护沈夫人和少爷。”

  “沈家有自己的命运,而这个命运不掌握在他们手里,也不掌握在我们手里。”陆宗域承诺道,“但我会用生命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恐惧。”

  安悠瓷很庆幸,他的哨兵是跟他站在一起的,而他也做好了准备,坦然面对沈家和假冒的亲人。

  凌晨,安悠瓷回到了将军府邸。

  他彻夜未归,身上还穿着大了不知几号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回到佣人们住的附楼,轻轻打开厚重的木门,却看到姨母站在走廊。

  “去哪了?”

  安悠瓷手足无措,紧闭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少爷找了你一宿,刚回去休息。”

  “姨母,不,方艳,请您回青川吧。”方艳是姨母的本名,他从未直呼过,这是第一次。

  姨母身上一阵恶寒,说道:“什么意思?”

  “回去向那个给你下达任务的人汇报,说我不能跟沈戎结合了。”安悠瓷僵硬地说道。

  姨母轻蔑地哼了一声:“有人给你撑腰了?”

  “是啊,如果不想他把你撕碎,就别让我再看到你。”

  “反了你!”

  姨母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去,正好磕到太阳穴,脑子嗡地一声。他腿一软跪倒在地,姨母对着他的腹部又是狠狠一脚,皮鞋的鞋尖正好顶着他的胃,一下就吐出一口胃液。

  他扶着墙试图站起身,这时一个肘击对着他后腰重重袭来,膝盖触地,骨头都要开裂了。

  姨母是个中阶哨兵,力量反应都在他之上,这也是这些年他从没反抗过的理由。在这段冰冷的关系中,多年压抑的怒火一涌而上。

  如果想赢,只能出其不意。

  姨母一手提起他的领口,另一手挥拳打中他的下颌,头还没偏过来,又是一拳,嘴里顿时充满铁锈味,他被血水呛得咳嗽起来。

  “废物。”姨母把他掼在地板上,对着他的脸吐了口口水,“你是什么身份敢命令我?!”

  安悠瓷急中生智,顺势打了个滚翻进自己的小屋,姨母起身捞他,却被他抓着手臂往前一拽,另一只手用力关门,连续三下夹击,让姨母的手臂像脱臼一样垂了下来。

  他转身拿起木椅,使出浑身力气抡向姨母那条断掉的胳膊,椅子顿时碎成木条。这一下没有格挡,姨母向后退了一小步。在对方被打蒙的空档,他抽出一根木条,尖而锋利的那端直冲姨母的眉心刺去,就在相差一纸厚度的距离停下。

  只听安悠瓷喘着粗气,说道:“回青川吧,求您了。”

  姨母这才缓过来,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抓住了木棍,木刺插进手掌,血从指缝流了下来,她咬牙说道:

  “徒劳无功。”

  “我知道。”安悠瓷有种视死如归的从容,“昨晚我结合了,我的哨兵是高阶异能人,无论如何您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了。而如果您杀了我,那您也会死。所以,回去吧。”

  姨母的下眼睑在跳,没有说话。

  “沈家要出事了,联邦绝不会放过沈夫人和少爷,如果那个不愿露面的人要帮沈家,并非我与沈戎结合就能改变沈家的处境,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您带他们回青川,远离纷争。”

  “你在说什么疯话?”

  “来不及了!”安悠瓷吼道,“如果少爷参加了成人式,暴露了精神体,必定会引起军委的注意,绝不能让他去!”

  “你呢?”

  “不知道。”安悠瓷不知道,也许他会跟陆宗域一起受罚,但当下他必须要保住沈戎的命。

  姨母冷笑一声,说道:“你死都不愿跟他结合,却要救他的命,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安悠瓷与那像要把他穿透的眼神对视,颓然放下了木棍,说道:“那我还能怎么样?”

  姨母一脚踹他在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结合,也不知道你怎么得到的这个情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真不应该回来通风报信。狠不下心,最终谁都救不了。”

  “您能带沈夫人和少爷走吗?”

  姨母不再左顾而言他,道:“不。这不是我的任务。”

  安悠瓷几近哀求:“至少带少爷走。”

  “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或者拒绝。”姨母提出最后的建议。

  安悠瓷摇了摇头。

  “那么,就这样。”姨母转身打开门,没有回头,“劝你自保。”

  虽然他们之间谈不上有亲情,但日子久了,两个孤身在外的人也会产生无形的依赖。

  八年的假亲人,分别那一刻是那么仓促,他甚至没有明白,姨母脸上那滴泪到底是因为脱臼的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安悠瓷洗干净脸上的血,换了身衣服,他要去找夫人说明一切。

  走出佣人楼大门,他永远记得这个清晨,少有地没有下雨,天气暖暖的。

  少爷和夫人周围,有一队东华联邦的军人,为首的那个穿着笔挺军装,正是新闻里轮番播过的十三阶哨兵——宋陨。

  他旁边则是彭鼍,面色不太好,这是陆宗域的养父,他在精神图景里见过。

  “昨夜彭鼍的养子陆宗域失踪,请你配合调查。”一个士兵拿着搜查令举到了安悠瓷面前。

  被先发制人了,他还是没来得及。

  所谓陆宗域失踪这种谎言,只是为了告诉他,陆宗域被控制了,那也就是说,昨天他们结合的事情暴露了。

  夫人的情绪紧绷,她从没听说过彭鼍还有什么养子:“彭特使,令郎在普元不见了?”

  “昨晚失踪的。”彭鼍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看到安悠瓷一脸惊慌失措,沈戎不顾母亲的阻拦站了出来,说道:“人不能带走。”

  彭鼍除了和稀泥也没别的办法,宋陨是军委派下来的,连他都要敬三分,何况陆宗域还在对方手上,便劝道:“夫人,只是叫他去配合调查,不是说关押……”

  “当然。”宋陨站出来打断了他,“我也可以在府邸进行问询。”

  沈戎道:“我要旁听。”

  宋陨欣然应允:“再好不过。”

  夫人把人引进会议室,借准备茶点退了出去,实则去联系学院,让大学士速速赶来。

  一队军人在外守着,宽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前,彭鼍拉开椅子,宋陨坐下,脱下白手套扔在桌上。另一边坐着沈戎和安悠瓷,沈戎在桌下握紧了安悠瓷冰凉的手,这让后者心情更为复杂。

  宋陨公事公办地拿出一个手持电子文件,问道:“安悠瓷,对吗?”

  安悠瓷点点头。

  “我是军委特派的督查组组长,宋陨。”他说话很有礼貌,也不咄咄逼人,营造了温和的假象,“请问昨天深夜,你在哪里?”

  安悠瓷脑子很乱,他担心陆宗域,也担心沈戎和夫人,他的回答可能让所有人都命悬一线。

  “我在……”他生硬地抽回了手,回答道,“普元军校。”

  沈戎偏过头看他,似是有些惊讶。

  “有没有接触过陆宗域?”

  安悠瓷紧张极了,声音都在发抖:“有。”

  他的表态让宋陨志在必得,态度由温和转变成速战速决。

  “你跟他什么关系?”

  安悠瓷低着头,咽了下口水,说道:“情侣。”

  “什么?”沈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