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44章 青梅竹马

  普元,独立于联邦和圣地的中立地区,拥有着四季共存的美景。科技的高度发展,奠定了普元在两国间的重要地位。

  此地举足轻重的决策层——学院,一手扶植了武装组织“塔”,以维护普元的治安,并由沈归尘特级上将担任首领——他同时也是普元军校的荣誉校长。

  普元军校始建于新历15年,由东华联邦的第一任将军丰帆创立。她是一位伟大的女性,曙光日前曾是名律师,在原燕城经营着一家靠打离婚官司而小有名气的律所,律所上下一共就三个半人——丰帆自己兼任财务。

  后来,精神体的出现打破了人们原有的生活,她的家人和同事几乎都死于战乱,而她作为一个精神力较强的向导,逐渐走到了领袖的位置。

  在异能人寻求与精神体共存的道路上,她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最重要的便是编撰了十三阶手册。

  丰帆有着利落的黑色短发,常穿一身墨绿色及膝西装裙,胸前别的一枚徽章最具特点,是个天平的形状,那是旧历时期律师协会的会徽,早已不再沿用。

  普元军校大门口就立着这样一座雕像,这是建校100周年时,圣地为东华联邦准备的献礼。也就是从那时起,两国邦交有了质的飞跃。互通贸易、互通文化交流,甚至易教也在东华联邦境内遍地开花。

  坛城公园就是在那时修建于上千年的名胜古迹之上,进而成为盛极一时的游乐景点。

  说回雕像。这雕像等身大小,看面相约莫是六十岁,丰帆双手搭在胸前,目光注视着东方,年轻、知性,透着一股女性独有的坚韧。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风罩洒下来,雕像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眼睛闪烁起光芒,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就在这一片祥和中,雕像的脑袋上突然落下一大滩鸟屎。紧接着群鸟飞过,滴滴答答白色的粪便落满了雕像,以及前方的喷泉。

  “啊,糟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丰东宁,你奶奶被大便糊了。”

  “不是我奶奶,是我奶奶的雕像。”

  18岁的丰东宁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看着斑驳的“奶奶”,深深叹了口气,抬头道:“说了别骑我的熊去落园。”

  圆形喷泉池的边沿,站着一头巨大的成年白熊,那鬃毛宛若白雪,蓬松茂密。这熊虽大,却让人感到很温和,既没有呲着尖利的牙齿,也没有可怖的长指甲。

  熊背上趴着一个穿校服的白皙少年,长相令人过目不忘,尤其是那狐狸眼,看人时趾高气昂,垂眸时形成完美的弧度,实在是器宇不凡。

  这样出众的外形,也刚好契合他的身份:东华联邦的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贺安清。

  “那我骑谁的熊?”贺安清笑嘻嘻地问。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别骑着精神体进去,吓得鸟都飞出来了。”本来丰东宁就是违规放精神体,贺安清还骑着它四处招摇,他无奈地说道:

  “现在谁收拾?”

  “你啊。”贺安清大言不惭道,“精神体是你的,奶奶也是你的,当然是你收拾了。”

  丰东宁上前一步跳上了喷泉池,双唇抿起来。贺安清见状连忙大喊:

  “不要……唔!”

  白熊精神体消散成了点点碎光,贺安清掉下来,正好被丰东宁接住。他搂着丰东宁的脖子跳下地,回身一推,只听“噗通”一声,丰东宁跌倒在水池中,坐了个屁墩。

  水倒是不深,主要是脏,原本栖息在落园的鸟群,被贺安清骑的白熊一吓,全飞起来,还拉了一路鸟屎。

  贺安清探身朝喷泉池里看去,捂着口鼻说道:

  “这排泄物味道还挺冲。”

  丰东宁落汤鸡一样坐在水里,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撇撇嘴,还是不情愿地把人拉了上来。

  “都能被我推倒,下周的成人式可怎么办?”贺安清在衣服上抹了抹手,说道,“这次报考军校的同学里,有好几个胳膊比我大腿还粗的。”

  “我胳膊也跟你大腿差不多粗。”丰东宁脱下校服衬衫,露出哨兵特有的健壮身材。

  贺安清不以为然道:“但你不舍得打人。”

  “平白无故我为什么非要打别人?”丰东宁把衣服攒在一起拧了一地水。

  “怎么是平白无故?”贺安清不忿道,“成人式的第二个环节是体能测试,第三个环节是混合淘汰赛,你不攻击别人,别人就得攻击你。”

  “那我干嘛硬碰硬?”丰东宁似笑非笑地说道,“专找你这样的软桃捏就行了。”

  “谁是软桃!”贺安清气得要揍他,但刚迈出一步,身体就腾空而起。

  他回头一看,丰东宁的白熊再次显现,正叼着他的衣服往上提。

  “拜拜袖!你快放我下来,别听你主人的!”贺安清挣扎着对大熊喊,“拜拜袖”是他给大熊起的名字。

  “你生理卫生课好好学了吗?”丰东宁无奈地科普道,“精神体没有自主意识,完全由异能人控制,你跟它说有什么用?还不如求我。”

  “求你?我以后是你的皇帝,我的命令你敢不从?”贺安清高傲地说道。

  “是是是,我的陛下。”丰东宁和颜悦色道,“成人式陛下能否赏光跟我一组?”

  贺安清没有马上回答,故作姿态道:“平晏同意我就同意。”

  这是句玩笑话,但丰东宁知道贺安清的脾气,不管什么事,都得说给他那个少言寡语的胞弟听。

  贺氏兄弟虽是双胞胎,却不光长相不同,性格也截然相反。

  贺安清比较外向,朋友也多,继承人的身份让他有着强大的凝聚力。他又经常带学生会做公益,或是抗议五〇一研究所的反人道实验,在同龄人中威望很高。

  相反,贺平晏则比较含蓄,平时就爱拿个电子速写本画画,有些画能看出来是个花花草草,有些却压根儿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看不懂的一律归为水平高,他们所在的附中展览馆马上就要举办贺平晏画展《静海》,要展出半年之久。这是学校评选的最优秀学生个人作品展,贺平晏打败了许多竞争者才被授予了这个殊荣。

  筹备画展时,学校领导请了好多绘画大师和雕刻大师预热,大家争先恐后发稿件,一通虚头巴脑地夸赞,只有贺安清是打心眼里觉得他弟弟真有艺术造诣。

  “诶呦!这是造了什么孽,我的殿下祖宗!”一个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黑裤的肌肉男。

  贺安清一见此人,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耐烦。

  丰东宁抹了把头上的水,冲那人喊道:“没事,您慢点儿。“

  那人跑得急,到了跟前脚下拌蒜差点儿扑街,被丰东宁拉起一只胳膊拽起来:“王叔,安清下课陪我待了会儿,所以晚了,您别担心。“

  王平是贺氏兄弟从燕都带来的贴身管家,此人从服侍现任皇帝开始,已经在皇宫工作了大几十年,是贺航最信任的人之一,此次便受命跟随两个皇子来到普元,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

  他一是人到中年,二是身材走样发福,跑两步便直喘,抹着脸上的汗,看着一地狼藉,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亲祖宗,您这是又干什么好事了?“

  “你怎么不问丰东宁?“贺安清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没看见事发现场,就这么肯定这都是他干的?!

  王管家冲丰东宁鞠了一躬,礼貌道:“丰家少爷,您受累帮忙把这收拾收拾,不然待会儿老师们离校的时候看见,又得通知附中那边点名批评。“

  这事儿确实也发生过,普元附中就在军校正对面,学生们很喜欢去军校耍,附中因此接到了好多投诉。

  丰东宁赶紧摆手,说道:“反正我衣服已经湿了,您帮我去门卫那拿个抄网杆,我把水里的那些……捞出来。”

  王管家赶紧吩咐两个安保员去拿东西,只见白熊托起丰东宁,他用湿上衣擦起雕塑上的鸟屎。

  “殿下,车在西边的停车场,您先随我……诶,殿下?!“王管家话未说完,贺安清眼见两名安保员都走远了,拔腿就跑,还向后招呼道,“东宁,你走不走?”

  丰东宁回头看着贺安清边跑边向他招手,后面王管家根本追不上,捶胸顿足的。他有点不放心,但转念一想,衣服湿了,贺安清这么大人也不会出什么事,顶多拉着贺平晏去市中心闲逛。

  这儿的烂摊子还得收拾,他目送着贺安清越跑越远,突然间升起一个异样的念头:

  我不跟着不会出事吧?

  从在燕都小学毕业后,他们就一起来了普元,他好像一天都没离开过贺安清的身边。

  住在同一栋别墅里,一起上学放学,共同用餐,就算有时候为了逃避王管家啰啰嗦嗦的管理,也是他带着贺安清东躲西藏。

  自记事以来,他们真的从没有分开过。

  贺安清已经跑出了他的视线,这念头转瞬即逝,丰东宁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等收拾完再去找人吧。

  “丰家少爷!您也不说拦着点儿!”王管家气喘吁吁地走回来,埋怨道。

  丰东宁转身擦起了雕塑,说道:“您都拦不住,我哪敢。”

  王管家不忿道:“他就会欺负我腿脚不好,你也是,我看你们都没憋好事。”

  丰东宁手上麻利地干活儿,笑着摇了摇头,道:“马上就要封闭式集训了,您今天就别跟着他了,让他出去放放风,我保证晚上给他安全带回来。”

  “是不是晚上市中心的‘动物园’开了?”王管家掐指一算,恍然大悟。

  这时,拿着抽水机和抄网杆的安保员回来了,丰东宁脑子里过了一下日期,今年成人式正是定在了农历七夕,这个旧历的爱情节日。从前人们在这一天里互诉爱慕之情,拜七姐,祈福和许愿,现在演变成了为期七天的游街、狂欢、消费和吨吨吨。

  那今晚刚好是七夕市集庆祝活动的开始。

  王管家说的“动物园”,便是今年庆祝活动中最受欢迎的环节。

  为何如此受欢迎,还要从东华联邦的立法讲起。

  建国初期,异能人和普通人还是存在许多矛盾,主要是人种力量的悬殊,让普通人固执地认为精神力是种人身威胁。

  得益于职业的影响,丰帆最先想到的解决方式,便是重新制定适合异能人的法律法规。

  只不过她所熟悉的领域并不是宪法,而是民事纠纷,于是丰帆找寻了一众学院的法学研究者,封闭式草拟《异能人精神体规范》。

  这些人中有异能人,也有普通人,更加让人感受到她魄力的是,团队中不光有教授,还有了一大批学生。他们年轻、富有激情,给立法这样古板的程序注入了新鲜血液。

  团队一共21人,被丰帆圈在军委礼堂,吃住都在一起,没日没夜地研究,草拟完成之前都不许回家。

  听说有一次秘书得丰帆授意去给他们送参考文书,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把年纪轻轻的秘书熏晕。

  三十天后,经过高强度的工作,草拟法案完成了。

  那一群学院派被放出来之后,丰帆答应他们每人可以提一个合理合法的要求,有些人面对军委主席,仅仅提出了“想出去透透气”这样简单的要求。

  丰帆命人把礼堂改建为玻璃幕墙结构,最大程度实现了建筑的透气性,即使再有人不幸被圈进来被迫工作,也能呼吸到户外的新鲜空气。

  草拟文件一出台,立刻得到内阁的肯定,成为了历史上最全面且最严谨的法案,至今仍然约束着风罩内异能人的行为。

  其中有一条:为保护普通人权益与维护社会治安,精神体不得随意放出。

  在联邦境内,只有燕都的屯里NO.3步行街申请了特殊权限,可在周末全息穹顶放完国家宣传片后,晚上八时至零点,暂时放出部分种类的精神体。

  所谓“部分”的意思,要看具体规定,比如巨大化精神体或高阶海错系就不允许放出。

  后来人种仇恨得到了一定缓解,屯里NO.3步行街又申请了一个全国巡游的许可证。本质上来说就像是一场限定活动,到了某个城市,就把其中一条街布置成一个主题,在这条街上同样适用特殊权限,即放出部分种类精神体。

  这样的模式有个名字:动物园嘉年华。

  今年受到普元的邀请,当地居民和学校的学生都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着庆典的到来。

  丰东宁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晚“动物园嘉年华”就要开始了,他问道:

  “平晏在哪?”

  “二殿下从不让人操心,一下课就上车等着了。而且明天二殿下的画展开幕,待会儿还要去看看现场布置得怎么样了,你说这个时候他这个当哥哥的跑了,唉!”王管家冲着停车场努努嘴,说道,“喏,就在那边等着呢。”

  丰东宁安抚道:“那我跟平晏去会场吧。”

  “丰家少爷,皇帝再过几天就来普元了,千万别出岔子,老奴可担不起。”王管家一副怕事的样子。

  “能出什么岔子。”丰东宁不以为然。

  “怎么不能?”王管家有点急道,“最近学校一直强调不让学生们大晚上乱跑,就是那个不明海错系精神体袭击人的事情,都死了三个了!”

  这两个月出了几起精神体伤人致死事件,都是在深夜的海边,但调查没什么实质进展,搞得人心惶惶的。

  “平晏那边完事儿之后我就叫他回来,您放心。”丰东宁应允道。

  其实也不能怨贺安清不懂事,他们虽然每年寒暑假都回燕都,可天子脚下不能随便去屯里NO.3耍,以防被媒体拍到什么照片,有损皇族形象。

  好不容易今年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有些年轻人喜欢的活动,好奇心强也很正常。他们可没见过这么多精神体聚集在一条街上,一定既美丽又壮观。

  这么一想,丰东宁也想去凑凑热闹了。

  贺安清一气儿地跑,头也没回,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才放慢了脚步,前面就是去城里的车站。

  这时天已擦黑,他回头看,才发现丰东宁没跟上来。

  贺安清有些意外,丰东宁像他的跟屁虫一样,每时每刻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怎么这次却没有。他心里打鼓,会不会刚刚玩过火了,把人家弄生气了。

  正想着,远处的车灯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车里响起人工智能的声音:“开往普元市中心,车票20元,刷学生卡12元。”

  贺安清踌躇片刻,在无人驾驶的氢能源公交车关门的前一刻,他跳了上去。

  车上人不多,也许是因为市集活动已经开始,大部分学生早就去了。有零星几个成年人,靠在车窗边安安静静地看着通讯器或是戴着智能眼镜,没人注意他。

  他找到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戴上了帽衫的帽子。

  这是一辆环岛电车,右边是茂密的热带椰林,还有贩卖椰子产品的自动售货小店。而另一侧就是沙滩和大海了,潮汐早已消失,海面静悄悄的,盯久了让人犯困。

  车上循环播放着新闻和预警信息。近期连续发生了三起精神体伤人事件,都在深夜无人的海边,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证据,给案件侦破带来了阻碍。广播提醒本地人尤其是学生们,出行要注意安全,一旦发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务必立即报警。

  贺安清靠在车窗上想,普通人如果遇上了发狂的哨兵,肯定是凶多吉少,也没有什么有效的自救方法。而身为普通人,只能寄希望于异能人自律,这其实是很讽刺的。

  如果能尽快抓到凶手就好了,至少人种矛盾会得到进一步缓解,而这也是皇族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

  学校到县城要四十多分钟,公交车会在几个学校门口稍作停留。

  普元是学府聚集地,包括幼儿园,S级寄宿制私立学校数不胜数。很多有钱有势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来培养,接受风罩内最好的教育,接触最上层的人脉。

  这里幼儿园到高中有上百所,异能人和普通人被打乱,一起接受同等基础教育。大学的种类齐全,有科研名校,有艺术类、体育类院校,还有综合类大学,以及军校。

  最有名的要数普元军校,这也是一所人种混合大学,贺安清和丰东宁的目标就是这里。而贺平晏跟他们不同,准备报考原色美术学院,所以他是不参加普元军校举办的成人式的。

  普元是中立地区,圣地同样送来了大量的委培生,他们分布在各个阶段的学府中,大概占总学生数的五分之一。

  为了迎合占比很高的圣地人,这里设有易教研修堂,城里还专门有一条街是圣地美食街。说是美食,实则寡淡,因圣地在册的菜品只有66道,但这正好符合哨兵的口味,所以颇受欢迎。

  此次“动物园嘉年华”就选择了这条街。

  车停在了一个住宅区旁边的车站,周围的几个成年人全下了车,他有点犯困,准备闭眼歇一会儿,可眼皮刚合上,就听见“滴”的刷卡声。

  他循声往车门看去,一个身材高壮的青年上了车。

  青年穿着黑色高领衫、黑色休闲裤,勾勒出衣服里勃发的肌肉,贺安清估摸着这人是个哨兵。

  他双肩背包只背了一边,戴的棒球帽压低了帽檐,短发利落,鼻梁高耸,薄唇,虽然看不到全貌,但极大概率五官都很出色。

  青年上车之后,没抬头四处张望,而是走到了他前两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是无人驾驶,不算大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贺安清不免多看了两眼。

  刚刚刷卡时是学生卡专属的卡通铃铛响,这个人肯定还是在校生。冲着他走过来的时候,胸前一晃而过的吊坠正是降佛吊坠。上车的位置是外国人居住区——一定是个圣地委培生。

  贺安清没有圣地人朋友,拥有统一信仰的国度他无法理解,他从骨子里抵触这种一致性,甚至觉得大部分圣地人都是极端主义者。

  而且他参与过一些对五〇一研究所的抗议活动,那些资料显示,圣地会输送一些异能人来做违规实验,这更加深了他的成见。

  中途没人上下车,这一路车都没再停,安安静静地驶过了环海公路。

  学校在岛中心的那座山上,住宅区在海边,贺安清抬手将玻璃推开一条缝,感受着晚间带着热气的海风。

  呼吸着带有咸味的空气,他不禁猜想这个委培生应该也是去城里的。

  果不其然,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之后,公交离开海边进入市区,在“圣地Town”这站停了下来。外面狂欢的声音渗进了车里,人们正向步行街流动。

  贺安清故意没有起身,前面的青年则没有迟疑地背上包,迅速下了车,等他跟出去时,对方已经消失在了嘈杂的人群里。

  他抬头看了眼车站立着的报时器,晚上八点半,嘉年华已经开始了。在他驻足的那几秒钟,不断有周围的人回头看他,窃窃私语,还有人对他拍照,他知道身份被人认出来了,这很麻烦。

  虽然大庭广众下不至于绑架皇族成员,但他也不想变成活靶子,那还怎么玩。

  他将校服拉到最高遮住半张脸,环顾四周,幸好看到了一个摆摊的,正在卖全息面具,他赶紧低头跑了过去。

  这个玩具摊东西很丰富,不光有全息面具,还有电子刺青仪。贺安清划学生卡的账,把好玩的都买下来塞进了书包。

  “小伙子,你等会儿。”

  贺安清转身要走,摊主招呼他回去。

  “怎么了?”他检查了一下学生卡,以为落了什么东西。

  摊主是个帽子遮住眉眼的男人,下半张脸几乎都是络腮胡,看不出年龄,身材魁梧,衣服灰不溜秋,裹得挺严实。他从背后伸出一只脏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一颗深粉色的小糖豆,道:

  “你买那么多东西,这是赠品。”

  贺安清鄙夷地看着那个像巧克力豆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摊主的声音有些沙哑,道,“一般人我还不给他。”

  贺安清大概猜到是让人高兴的小药丸之前听一些同学说过,屯里NO.3上也有卖的,他走过去瞥了摊主两眼,掌心朝上想接过来,谁知道摊主嘿嘿一笑:

  “啊——”

  不吃就显得自己很怂,贺安清目不转睛直视他,张开了嘴。

  摊主低头弯腰把小药丸扔进他嘴里,他也没含糊,直接吞了下去,味儿都没尝出来,就趾高气昂地穿过摊位,来到了堆放货物的角落。

  他打开书包,把一个硬币大小的面具投影芯片贴在后颈,按了一下,头部全息成像变成了降佛的佛头,闪着金光。

  正准备在身上打上几个浮游纹身时,通讯器响了,是丰东宁。

  “你在哪呢?”贺安清现在觉得不带丰东宁出来,还是有些不便,少了点安全感。

  丰东宁的那边很安静,说道:“我帮平晏盯完布置会场了,这就去城区找你。”

  合着他人还没来呢,贺安清有点不高兴道:“你别过来了,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那三起命案的凶手还没抓着,我还是去接你。”丰东宁心想晾他俩小时也够了,好言相劝道,“去都去了,你就好好玩,记得戴上面具,别去人少的地方。”

  贺安清被人流推着挤向步行街,无奈道:“我倒是想找人少的地儿呢,也得有啊。”

  “那我到了再打给你,注意安全。”

  贺安清挂了电话,也没什么反应,跟平时一样,说不上有多高兴或者多兴奋,这不会真是巧克力豆吧?

  没顾得多想,人越来越多,把他挤得脚都要离地了,整个人几乎是飘着到了步行街。

  身边不少人都塞上了过滤耳机,哨兵本能地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会有不少干扰,但年轻人又想来凑热闹,只能过滤一部分噪音。

  贺安清个子矮,前后左右看到的都是别人的后背和肩膀,视野特别不好,踮起脚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真后悔没带丰东宁来,不然他就能骑拜拜袖身上了。他叹了口气,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整整一条街,上空全是亮着蓝色荧光的精神体,猫、狗、麋鹿、狐狸……各种动物都有,点亮了平时寂静的夜空。

  其中不乏有高阶精神体,能够具象化成实体。前面不远处就聚集了一堆人,正围着一只高阶大熊猫又唱又跳的。

  步行街两边一辆接一辆地停着售货车,有的是小吃饮料,有的则在卖酒,还有卖新奇玩具的,热闹非凡。

  就算是在燕都,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这次真是来对了。

  他像个刚进城的老帽,看得眼花缭乱,脖子都酸了。

  “圣地Town”由好几条步行街组成,贺安清逛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有点饿了,晚上着急跑,还没吃饭。

  他走到一个卖热狗的摊贩前,要了个肉酱芝士口味的,没过两分钟,小臂长的热狗就送到了他眼前。

  烤过的面包有点脆,肉肠鲜嫩多汁,上面再淋上一层熬制而成的番茄肉酱,最后撒上厚厚的马苏里拉芝士,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贺安清拿起来想吃上一口,热狗穿透全息面具,就要进嘴时,突然被旁边的路人碰到胳膊肘,肉酱杵了一脸。

  他赶紧拿纸巾擦干净,端着吃的绕过热狗车,进入后面的小巷子,也就是五米之遥,这里却没有人,灯光也昏暗。

  他从两座建筑物间的缝隙中望去,在另一头看到了零星几个亮点。这亮点是精神碎片,精神体要出现或消散时才会显露。

  那边已经不属于嘉年华的范围,谁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放精神体?贺安清纳闷,好奇心让他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轻轻走到小窄巷子的尽头,目光便落在人造河的石桥上。

  桥面很宽,只能走人。两旁有路灯,灯下摆放着休息用的长椅,此刻,一个高壮的青年和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男人正面对面站着。

  突然眼前大亮,贺安清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等再睁开时,只见一头巨大的大鱼纵身而起,向微胖男人极速冲去,在穿过那人的身体后,犹如碰到了屏障一般,以一个竖立面为节点,消散成了颗粒。

  当巨型尾巴也消失之后,被穿过的微胖男人像坍塌的积木一样支离破碎,落入了人工河。

  热狗掉在了地上,肉肠滚到了河边,桥上的青年猛然回头。

  这是郑惑第一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