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25章 川南矿山

  “前尘的光芒,洒向我心房,与你相遇这么久,却无法坦然倾诉……啦啦啦——啦啦啦——”一个守备军在矿山脚下的监控室里哼着时下最流行的歌。

  要是不是听出了歌词,An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他的歌。

  是不是青川盛产五音不全,矿石带走的不只是精神力,还有音感。

  他蹲在监控室窗户下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周六你准备去看演唱会吗?”哼歌的士兵问道。

  另一个戴眼镜的矮胖士兵道:“你们都去,我再去不合适吧,谁值班?”

  哼歌士兵带着一脸崇拜,说道:“真没想到An1225能来咱青川,你听说他们的事了吗?”

  “赌月亮那事?”矮胖士兵哈哈大笑起来,道,“居然拿两百万打水漂,他们是不是被坑了,要么就是有钱不在乎?”

  “我倒是觉得都不是。”哼歌士兵神叨叨地说道,“如果真的赌赢了,那青川可就易主了,这个剧团也许就是来颠覆樊家的,你不觉得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吗?”

  “打住打住,我们可都是领军饷的。”矮胖子白了他一眼,说道,“那也得等月亮出来的,说得跟真事似的,你见过月亮吗?”

  “都说青川之战的时候有过。”

  “你净说那老黄历干嘛?你见过没有?”

  哼歌的士兵不以为然地说道:“人得有梦想对不对。”

  An听了半天墙角,总算深刻体会到剧团还没演出,就先因为容麟的壮举红了。不过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他属实是没想到。

  这时矮胖子拿着冲锋枪出来巡逻,他赶紧躲在了监控室的另一边,十分钟一趟,他算好了时间。

  等矮胖子走远,他偷偷闪身进了屋,看见哼歌的士兵戴着头戴式耳机,摇头晃脑地对着一墙的监控屏幕。

  An轻手轻脚来到哼歌士兵的身后,趁其不备捂住嘴,胳膊掰过头再一用力,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将人拖到角落,抽出尸体的手枪以备不时之需。

  监控画面很多,他找到了大门口的那一个,回放找那辆劫持贺安清的车。时间回到一小时前,一辆没有车牌号的车驶进来。他又调出几个摄像头,追寻那辆车的踪迹,看到车最终停在了6号矿井的附近。

  他马上通知了容麟,并利用监控让他躲过了所有巡逻的士兵,到达车所在的地方。

  “人在吗?”

  容麟打开了货车后门,空空如也。

  “没有。”

  “不应该啊,我查看监控,只有司机一个人下来了。”An又倒回去仔细查看。

  “等等。”容麟跳上了车,看到地上有个小型轨道,左右两边有拖车绳和挂钩,他努力回忆着贺安清被掠走的经过,说道:“当时是不是还有辆跑车?”

  “跑车?”An是真的没看见,正当他想再往前倒着看看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了雨晴的声音:

  “我尾随运输车进入防空洞了,接下来往哪走?”

  An盯着防空洞中的屏幕,指挥道:“通过铁门,左转到尽头,就是指挥部。”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

  防空洞风格比较刚硬,水泥墙水泥地,雨晴蹑手蹑脚地转到左边廊桥,这里很昏暗,大门紧闭,看上去不像有人。

  “樊千九不在这。”她低声说道。

  贺安清和樊千九都不在,那是他们来错地方了吗?An道:“先回来,你们小心。”

  他说完,看着雨晴走向右边廊桥,那边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人在干活。他怕有危险,说道:“雨晴归队,不要节外生枝。”

  雨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从右边廊桥上了楼,这部分连着塔台,她躲过两个办公的军人,悄悄走了上去。

  塔台的地理位置很高,可以俯视整个矿场,她看到每一座矿井都由轨道连接到加工生产线。从生产线出来的符合标准规格的矿砖被输送到防空洞下面的临时仓库,整装后发往坛城。

  雨晴顶着那些运输车,发现仓库被分成两个,一个是唱诵班负责清点过的规格,另一个颜色更深的规格她没有见过。

  “他们隐藏了开采量。”雨晴低声说道。

  “什么情况?”

  雨晴转身进入办公室,这是登记库存的地方,正逢中午,大概工人都去吃饭了。

  她拿起桌上两个颜色不一样的矿砖塞进包里,又看着桌上的库存清单,说道:“樊千九还储藏了纯度更高的矿砖。”

  没想到人没找到,反倒发现了川南矿山的秘密,原来他们一直瞒着坛城私自储矿。

  这时,一块监控屏幕闪起红灯,An急忙提醒道:

  “你们小心!有无人机飞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头顶传来螺旋桨的巨大噪音,An闻声起身走到门外看。果不其然,有至少三四架在矿井之间的上空盘旋。

  “是谁?!”矮胖士兵回来了,An从背后掏出枪,二话不说跑上前去一脚踹在他胸前,然后骑上去,将枪口紧紧顶着他心脏的位置叩响了扳机。

  幸好无人机的声音掩盖了枪响,他赶忙拖着尸体回到监控室,地上蹭了一道鲜血的痕迹,此地不宜久留。

  “容麟,雨晴撤!”An回到监控室看着她俩的行动轨迹,试图帮助两人逃脱,“容麟,左侧有巡逻兵,去矿井后面。雨晴,有一个小队上了塔台,你到前方清扫室躲一下,快!”

  耳机里传来雨晴急促的喘气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到他们说有入侵者,被发现了?”

  An面前的监控画面一个个闪起了红灯,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心想糟糕,喊道:

  “走走走!回到集合点!”

  突然间,只听“嗡”地一声闷响,冲击波扑面而来,一股强风卷着矿渣从窗口袭来,将监控室的文件吹得满天飞。

  An一下扑倒在监控台上,耳机从内侧爆开,耳鸣不断,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摘掉带血的耳机扔下。

  无人机监测到了无线电电波,放了脉冲弹,与矿山防御系统波段不一致的电子设备全部失灵。

  他换了把矮胖士兵身上的冲锋枪,从背对矿井的那面窗户翻出去躲在墙后,借着无人机扬起的尘土,朝塔台走去。

  容麟那边人不多,应该可以自行脱身,雨晴却是被困在了清扫间里。

  An从堆着青川矿的小山包外侧绕去塔台,他爬上求生通道,对着上锁的铁门一通扫射。

  另一边,容麟趴在货车车底,耳机被扔在了不远处,他想找机会逃出去,却看到一双军靴走了过来。

  这才看见耳机暴露在车轮外侧,他慢慢移动,手刚伸出去扒住轮胎,军靴鞋头的方向就对准了他。

  那双军靴继续逼近,站定在车轮前,用鞋尖踢开了那枚耳机,正好停在容麟眼前。他的额头沁出了汗,先是看到一双抱着冲锋枪的手,然后是上臂,那人在弯腰!

  容麟趴伏在地,手抓了一把矿渣,就在那巡逻兵露出头的一刹那,他扬起矿渣,对方下意识捂住眼睛,他一抓迷彩服的前襟使劲儿向前一扯,那人撞在了车厢壁上。

  趁这机会,容麟打了个滚钻出车底,朝着约定好的地方跑去。

  巡逻兵有头盔护着,只甩了下头就起身举枪,对着容麟的脚开了几枪,喊道:“别动!”

  容麟停住脚步,举起双手回头,那人毫不犹豫地瞄准了他的脑袋。他只恨这会儿放不出水母,不然守备部队一个团都不是他的对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就在巡逻兵扣动扳机的刹那间,容麟闭上了眼睛,“哒哒哒”几声枪响在耳畔划过,他摸了摸身上,怎么不疼?

  “别摸了,没死成!”

  这是雨晴的声音,容麟睁开眼睛,看见雨晴和An换上了清洁工的衣服,已经把那名巡逻兵干掉了。

  三人朝着反方向爬上了山,到了集合点却没看到甜仔的身影。

  “这死胖子居然敢跑。”容麟喘着气低吼。

  An招呼他们以一块大石头为掩护,他仔细看着守备部队的动向。有几辆越野车开往山上的四面八方,无一例外都载着一个闪红灯的仪器。

  “他们要放防护网。”An顾不得擦掉耳朵里流出的血,端起枪对容麟和雨晴说道,“我掩护你们,快走!”

  防护网顾名思义,是一个区域防护性屏障,在网里,所有未注册的生命体都会被追踪弹锁定,再一枪毙命,他们必须争分夺秒逃出网外。

  虽然与An共事时间不长,但在剧团里的日子,吃住都在一起,大家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队友。容麟咬咬牙,心情复杂地看了An一眼。

  “贺局不在这,你一定要找到他。”An嘱咐道。

  容麟和雨晴刚刚转过身,一辆飞着两只耳朵的破车开了过来,及时停在他们身后的盘山公路上,甜仔探出头,喊道:

  “我回去修车了。”

  “死胖子。”容麟抹了把脸上的汗,总算松了口气。

  破车叮叮咣咣转着要散架的轮子,飞速奔驰在盘山路上,死里逃生的四个人,回顾发生在山坳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都出了一身冷汗。

  雨晴从包里拿出矿砖扔给An,先说了话:“颜色浅的是交付给坛城的,颜色深的是私藏。”

  “樊千九是要造反,还是要……”An猜测道。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An用袖子蹭了蹭耳边,已然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深红色的矿渣。他拿起两块矿砖,这是联邦最稀缺的资源,而这些价值连城的货品,就藏在脚下这片土地中。

  乾清宫偌大的会议桌上,摆着几个魔方大小的半透明立方体,徒手就可以捏变形的泥状物,这就是青川矿标准交易规格的矿砖。

  青川矿原料的燃点很低,不当开采容易引发塌方或者爆炸事故,说是血矿也不为过。

  原矿石清洗过滤之后留下的物质进行提炼和压缩,再经过几十道工序,提高燃点,降低硬度,进入流水线进行切割定型,变成符合交易标准的青川矿单位。

  矿砖进口到联邦之后,无论是粘在手环里、还是镶嵌在建筑物里,都可由有资质的制造商再进行生产。甚至在军事上也有许多重要用途,比如加入青川矿的子弹,可有效制服失控的异能人。

  贺平晏手里拿着一块青川矿,透过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矿石反射出了红色的光芒,好生漂亮。

  周一例行开战略会议,军委政要与皇族都要参加。

  他坐在长会议桌一头,宋陨坐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二十几个人,其中贺安清的位置依旧是空着。

  “第一批运来多少?”正对面低沉的声音响起。

  坐在宋陨旁边的异搜署九处处长沈戎说道:“外事局将收到的青川矿全部交由异搜署进行清点,已运来合同数额的30%,第二波40%和第三波30%将分别于一周和两周后运到。”

  “外事局局长为何不来复命?”贺平晏一直问询都得不到答案,只能在大会上捅破。

  沈戎无视了皇帝的问题,又说道:“据情报局的消息,青川与坛城方面在交涉原矿的产能问题。”

  “樊千九要跟坛城反水了?”

  “大概是看袁印光没有几天蹦头了吧。”讨论声此起彼伏,各执一言。

  在军委这些元老的眼里,贺平晏只是个花瓶,需要的时候摆出来当个背景,至于参与政事,压根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他的疑问也就没必要解答。

  贺平晏见没人理他,在矿石上捏出几个坑,泄愤一样往桌子中间一扔,吸引众人的注意。矿石打了几个转,停在宋陨的面前,乾清宫总算安静下来,他又重复问道:

  “贺安清人呢?”

  宋陨直视贺平晏愤怒的双眸,说道:“近日皇帝操劳过度,会议结束,先送他回倦勤斋休息。”

  王总管一听又要送回倦勤斋,深深皱了皱眉,扶着贺平晏的胳膊,说道:

  “陛下,起驾了。”

  贺平晏抽回胳膊,纹丝不动,执拗道:“朕不累,朕只想知道皇兄去哪了。”

  宋陨抬起手叫来一队亲兵,围在贺平晏的身边,重复道:

  “护送皇帝去休息。”

  见贺平晏还要反抗,王总管语重心长劝道:“宋主席也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您跟我回吧。”

  贺平晏被连哄带拽地弄回了倦勤斋,王总管在一旁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别当面跟宋主席翻脸,受苦的还不是您。老奴岁数大了,听不得您哭喊,还不如让老奴早死早解脱。”

  贺平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乾清宫的方向,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宫人发脾气。

  其他军委要员离开之后,乾清宫里只剩下宋陨和沈戎两人。

  “你应该知道,An和陆宗域被安排进唱诵班了吧?”宋陨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叠,他现在很想抽烟,但忍住了。

  沈戎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点了下头。

  “有关月轮会的调查,重启情报网后全部指向青川,他们必须随贺安清进去才有进展。”

  沈戎最近联络An未果,知道他被派去了一个危险而隐秘的任务,结合贺安清的行踪,也就推测他们的目的地是青川,如今得到了宋陨的亲口证实,就算他有万般怨言,也无法直说,因为月轮会是他请求宋陨调查的。

  他也知道宋陨是故意这么安排,用他最在乎的人去涉险调查他委托的事情,只得说道:

  “您部署得妥当。”

  宋陨很满意他的态度,道:“但陆宗域跟贺安清的汇合出了些问题,一进青川又失去了联络,我们对那边情况一无所知。”

  “贺安清不适合完成青川的交涉任务。”沈戎毫不客气地说道。

  宋陨表示赞同,道:“我还是高估那个废物了,你去情报局办理入关手续,带足人手去一趟青川。”

  沈戎拿起桌上的军帽夹在手臂内侧,走到宋陨面前,立正敬礼,说道:

  “是。”

  一旁正在收拾会议用茶具的实习生们,兢兢业业地把每一个紫砂茶具都轻轻摆放在收纳盘里。

  其中一个拿着杯子已经呆站了许久,同伴不得不小声提醒道:“七彩,赶紧收啊,宋主席最讨厌干活磨磨叽叽的。”

  “哦,嗯。”七彩把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在盘子里,又捡起其他几个摞在一起。

  实习生们干完手头的活儿,就回到各自原来的岗位了。七彩从乾清宫出来,沿着红墙一路小跑,到了倦勤斋也畅通无阻。

  贺平晏见他来了,屏退包括王总管在内的所有人,小声问道:

  “我哥呢?”

  “安清殿下在青川。”

  “什么?!”贺平晏眉毛拧成一团,问道:

  “他在青川干什么?!”

  “不知道。”七彩叙述着刚刚偷听到的谈话,“宋主席说失联了,跟情报员没接上头,派了沈戎过去看看。”

  青川是个什么险恶的地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贺安清竟是被派到那里去执行任务,如果他没记错,之前派过去的特工全部有去无回,宋陨就是想让贺安清死。

  贺平晏坐立难安,都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活着,或是被囚禁在哪里,有没有受折辱,也许每一秒贺安清都命悬一线。

  而他像一只笼中鸟,被困在皇宫里,谁能帮他?到底还有谁会拼了性命去保护贺安清?!

  贺平晏来回踱步,容麟也不在,到底还有谁?!他走到窗前,看着高高的围墙,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猛地回过头道:

  “给朕传丰东宁来。”

  七彩办了出宫许可证,直奔尚狱殿,等见到丰东宁时已是两小时之后。

  丰东宁刚刚从青川矿的仓库回来,像是有心理准备一般,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七彩入了宫。

  贺平晏换上了便装,约丰东宁在宫中太医院见面。

  这里是皇宫的医务室,可以处理些紧急的病情,还有个作用是储存中药材。

  中医在社会变革中几乎失传了,如今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被特别保留着,卫生保健部专门设立了药局来制作和保存少量药材,确保这些技能不会完全消失。

  太医院目前保存了品种最全最多的药材,有时也会根据皇族的要求调配一些安慰剂。

  这里的主楼是一座锥形建筑,有几层楼高,接近顶端的位置是一圈玻璃窗。环视下方,全是一个个的木质抽屉,上面用金字写着药材名。在玻璃窗下面和踢脚线处有两圈滑轨,中间是可滑动的梯子,方便够到每一个抽屉。

  中央矗立着一个铜质香炉,里面燃着一种制剂,冒着无色无味的烟,用以保持室内干燥。

  丰东宁进来时,贺平晏就站在香炉前,袅袅白烟缭绕在他周身,依旧掩盖不住他阴郁的愁容,只听他开门见山道:

  “你和我哥的婚约还作数吗?”

  七彩关上了双扇大门,身后的光源被遮住,只剩下天井那束温吞的光线,丰东宁刚要行跪礼,贺平晏赶忙说道:

  “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丰东宁微微颔首,说道:“陛下问我?”

  “是,问你。”贺平晏拖着袍子下摆,慢慢走过来说道,“这桩婚事本是朕亲自指派,拖到了今天,只问你一句,还认不认可?”

  丰东宁与那双贺氏特有的狐狸眼对视片刻,颇为无奈地说道:

  “陛下知道,婚事拖到今日非我所愿。”

  丰东宁对贺安清的情意,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从小便是如此,最好的吃食都紧着他,最好玩的玩具都给他,即使天性温和,但只要有人欺负他,就拼了命地保护他。

  “我们没人想到郑惑这个蛊惑皇族的杂种还能活着走出普元。”贺平晏冷冷地说道,“更没料到他还继承了圣地的将军。”

  “的确很突然。”在丰东宁得知郑惑重新出现在贺安清面前时,他就悲哀地认清了自己出局的结果。无论他们是否会在一起,贺安清的心是不可能回来了。

  可就在一切都绝望的时候,宋陨回国后给他带了一句贺安清的嘱托,他说道:

  “其实他出任务前,说回来会与我结合,只是我……”

  “朕知道你有苦衷。”贺平晏上前一步拍了拍丰东宁的胳膊,说道,“在普元上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哥能当皇帝,而你就算放弃与向导结合,也定会陪伴他左右。”

  贺平晏一抖纱质广袖,继续道:“谁知道他进化成了向导,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你们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丰东宁垂眸说道:

  “如果没有郑惑的话。”

  贺平晏的表情变得僵硬,这是内心中极度厌恶却又要保持体面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对,没有他,我们都不会是今天这样。”

  “所以这跟是否是异能人没关系,是安清不愿与我结合。”丰东宁平静地说道。

  “那也不会是郑惑。”贺平晏为了掩饰险些失控的情绪,转过头背对着他,缓和气氛道:

  “朕记得你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

  丰东宁看着每一个格子,他在这待了八年,一边深造一边管理太医院,那是最轻松的一段时间,陪伴着还没有当上局长的贺安清。

  从普元军校毕业回到燕都的几年里,本来一切都逐渐回到正轨,都是因为他输掉了军委主席的选举。

  他本是十一阶哨兵,能力、资质和背景都很优秀,如果开国元勋丰帆鼎力支持他,靠丰家在政局中的势力,丰东宁势必当选。

  但他的亲奶奶却站在了没有任何背景、只靠在普元军校优异的成绩和那霸道的鲛鲨脱颖而出的草根候选人——宋陨。

  丰帆是一位温和派的领导人,不只一次跟丰东宁提过,如果当时强硬一些,如果军委也有一个十三阶哨兵,那么圣地绝不会独立。

  新历旧历加起来几千年,一统江山的地界,被她的优柔寡断分裂了,越到晚年这种悔悟越强烈,于是她出于两个理由选择了宋陨。

  其一,丰东宁与她太像了。善良的好人并不适合领导一个国家,这对哪一方都是折磨。国家得不到应有的尊严,而个人在这至高的位置上,心性会被消磨殆尽。

  其二,宋陨太出色了。无论是精神力还是领导力,都极度符合东华联邦的利益所需,有强硬的手腕,也有杀伐决断的魄力,他是一个完美的继承者。

  丰帆深思熟虑后,与丰东宁促膝长谈一宿,告诉了他这个决定。

  于是宋陨从普元来到燕都,没过多久丰帆去世,21岁的宋陨顺势当选,紧接着,事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他当时争点气,表现出强烈争取继承者的意愿,那么宋陨不会爬上军委主席的位置,也不会在一手遮天后,对身为皇帝的贺平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贺安清就更不会极力收编唱诵班,争取在军委有一席之地。

  无论多不喜欢在仕途中拼个你死我活,丰东宁现在依旧在硬着头皮坚持,不光是爱慕贺安清,也因心中有愧。

  一个任性的选择,造就了诸多恶果,而命运正是如此戏谑,曾经不愿抛弃的善意,如今也被迫抛弃,上天让人经历的蜕变,也许真的逃不过。

  “以前我在的时候,天井的窗户是要时不时打开通风的,现在他们为了省事不通风,只烧干燥剂。”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抽屉旁边拉开,拿出几片草药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扔了回去,说道:

  “普通的药材还好,这种娇气的就容易潮。从海拔高的地区采回来,又经过几个月的晒干,才保留了药性,可惜了。”

  “你还是适合回到这里工作。”贺平晏看这些抽屉都长一个样,有些药材名都叫不出来,更别提具体的药性、晒制、保存。

  “安清比我承担了更大的压力和风险,我又怎么能窝在这一方天地事不关己。”丰东宁军装笔挺,气质上已与当年那个穿白大褂的太医院管事大不相同。

  见丰东宁表态,贺平晏说出了实情:

  “皇兄被宋陨派到青川执行任务,现在生死未卜。”

  “他在青川?”丰东宁蹙眉,他只知道贺安清留在了圣地,却不知道去了青川。难怪他让宋陨传话,如今看来是怕自己回不来留的遗言,丰东宁的内心难受至极。

  “是,如果你救他回燕都,朕会让你们即日成婚,真正的结合。”贺平晏不容置疑道。

  比起私情,他更担心贺安清的安危,怎么还会纠结结合的问题,说道:

  “我不……”

  “别说你不想。”贺平晏打断了他,说道,“如果朕坚持或者以死相逼,皇兄没可能会反抗。你赌上性命去救他,必然值得托付。”

  见丰东宁不语,贺平晏索性直白地问道:“怕死?”

  “不是。”丰东宁反问道,“陛下觉得我会死?”

  “朕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救回来,包括付出你的性命。”贺平晏从来都不给人虚假的希望,道,“如果你死在了青川,朕会下令让他为你守寡一生,继承丰氏遗志,绝不再与他人结合。”

  “宋陨让沈戎去青川支援了,但他不会优先考虑皇兄的安危,唯有你去,才能护他周全,朕只希望他活着回来。”贺平晏转过身,毫无征兆地矮下身跪在丰东宁的脚边,埋首于地,说道:

  “朕只想他活着。”

  “陛下……”丰东宁半蹲下去扶起贺平晏,却被反手抓住了胳膊。

  “朕只能相信你了。”

  丰东宁把他拉起来,道:“陛下不必替安清承诺,我会尽全力去救他,不为娶他,不为结合,我与陛下一样,只想他活着。”

  七彩送走了丰东宁,接贺平晏回宫,见他一脸欲言又止,贺平晏问道:

  “想说什么?”

  七彩不想看到皇帝抱极大的希望,最后却无比失望,便问:“如果他救不回安清殿下呢?”

  “那就准备打仗吧。”贺平晏坦然说道。

  他想好了,要是贺安清死了,那他就让整个青川,整个圣地,甚至是整个世界给他哥陪葬,谁都别活着。

  空无一人的县立竞技场,场地正中屹立着一座巨大的铁制牢笼。牢笼的东南侧,看台中间有一个坡道,由此下去就是预备室,这里保存着三台两层楼高的格斗型AI。

  “你看过旧历时期的书吗?”郑惑领着贺安清进入竞技场的后台。

  “看过一些。”贺安清低头弯腰躲过一团团胳膊一样粗的电线。

  这里有两台格斗机甲是静态放置,而中间则是一台灌满液体的巨大装置,里面隐约能看到一个站立的巨型生物,还不时有泡泡冒出,像是在水下呼吸。

  郑惑拉着他的胳膊,说道:

  “古代有种竞技方式叫斗兽场,参与者叫角斗士。如果他们战胜了猛兽,就能获得自由,相反如果输了,付出的就是——”

  “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