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死后,断情绝爱的师尊痛不欲生【完结】>第四十九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墨惊堂不想发出动静引人注意,但肺里却像塞进了一把尘灰,抑制不住地浅咳。

  春日的暖阳有点太亮了,特别是对他来说。

  他早已习惯了万冥枯海不见天日的黑夜,猛地被这苍凉的光一晃,刺红了双目,冻僵了灵魂,他在那回廊下,面对着沈砚枝坦坦荡荡的打量目光,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他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啊。

  “鬼,鬼,鬼!”杨万和李甲的尖叫没能拉回他混沌的思绪,墨惊堂垂眼看着自己身上沾满血灰的衣袍,牵动了一下唇角,尝到了一股怪异的血味。

  “我现在就走,咳,打扰了。”墨惊堂不敢抬头,他不敢再看沈砚枝一眼,沈砚枝的眼中什么也没有,没有过去,也没有他。

  他勉力睁着双眼,紧紧盯着熔化成一片的地面,刚踏下一级台阶,便脚下踏空,脱力似的摔在了那台阶边。

  额角磕在锐利的边沿,一声巨响后,缓缓渗出了一点血迹,墨惊堂头疼欲裂,强撑着意识想爬起来,却再次跌了下去。

  他实在是没了力气,那迟滞稀缺的血液已经流不出来,但腹部的伤口并没有得到任何处理,隐隐有了发炎的迹象。

  一呼一吸灼烫无比。

  朦胧间似乎有人将他扶了起来,墨惊堂攀着那人的臂膀,声音含混低弱,透着阵阵无助。

  怜青听得很清楚,他在喊师尊。

  瞧了瞧不远处作壁上观的沈砚枝,怜青探了探墨惊堂的脉,脸色难得出现了一丝绷不住的难看。

  但他没让沈砚枝看见,而是背对着沈砚枝,将墨惊堂扶到一旁坐下,给人喂了颗药,强行让他咽了下去,看墨惊堂恢复了些神智,他才对沈砚枝道:“放心,没死。”

  他这话只是作为一个医者,在控制好病人病情后下意识的宽慰话。

  谁料在场所有人当中,没有人在乎墨惊堂的死活。

  墨惊堂双眼紧闭,神色病恹地倚在廊边,似乎是还没缓过劲儿。他额头的伤口些许脏乱,沈砚枝默默看了片刻,上前了几步。

  他站在墨惊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人,突然,什么东西砸进了墨惊堂怀里。

  沈砚枝扔那令牌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砸在墨惊堂心口,最后落在那消瘦孱弱的手背上。

  一声“啪”的脆响,手背红了一片,墨惊堂眉眼间汗涔涔一片,落在那令牌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净:“我……”

  怜青打断他,替沈砚枝开了口:“别我我我的了,你做假令牌之前好歹也打听打听,清玄宗从没收过徒弟,又哪来弟子令牌。如今这个假令牌还你,你把白玉令交回来,要是想要钱的话,直接开个价。”

  说最后这句,怜青都有些脸烫。

  墨惊堂不可能是为了钱,但正是这样,才能直击要害。

  将他对沈砚枝的感情贬低得一文不值。

  果然,墨惊堂很快便回过味儿来,他匆忙遖颩喥徦看向沈砚枝,稳着声线开口:“我不,不是为了钱。”

  “那你是为了什么?”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沈砚枝终于开口,古井无波,听不出情绪。

  面临沈砚枝的质问,墨惊堂的话在胸腔内千回百转都无法吐露,他只能仰头注视着他,掩去了所有炽烈的爱意,道:“仰慕,我真的,很仰慕仙君。”

  “哦?仰慕了我一千年?”

  沈砚枝缓缓开口:“这真的……只是仰慕吗?”

  他突然蹲下身,和墨惊堂平视,短短两句话把怜青吓了一大跳,也在墨惊堂一潭死水的眸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墨惊堂竭力控制的冷静烟消云散,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砚枝,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师尊……是什么意思?

  小心伸出的手碰到了沈砚枝微凉的指尖,沈砚枝没有后退,更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由他碰触,墨惊堂似乎从那双眸子里看见了心疼,更看见了那个纵容他入骨的师尊。

  希冀攀至巅峰,他得寸进尺,死死抓住沈砚枝的手指,手背,将那人的手整个圈进手心,滚烫得浑身都在冒汗,呼吸粗重。

  刹那间,时间几乎要在那一刻成为永恒,沈砚枝回握住了他。

  墨惊堂僵住,血液滞流,所有伪装在师尊面前溃不成军,就连身上的痛楚都在复苏。

  他想,师尊即使忘记了他,潜意识里对他的爱依然没有消磨。

  心疼他,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

  墨惊堂咬着唇,眼泪破闸而出,仿佛找到了依靠,所有委屈和思念如同泄洪,全部化成泪水,砸在了沈砚枝手背上。

  他胸口堵塞,就在他即将所有心意吐露,祈求师尊原谅时,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咔”地一声,墨惊堂的眼泪穿过空气,落在了自己的手心上。

  那只瘦骨嶙峋的,扭曲左手。

  沈砚枝动作行云流水,折断了他的左手,探囊取物一般,在墨惊堂身上,摸走了那白玉令牌。

  这一系列动作沈砚枝做得不紧不慢,墨惊堂仿佛彻底呆傻在了原地,脑筋生锈似的,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最脆弱的地方被最锋利的武器刺穿,墨惊堂无知无觉地坐在那儿,唇间溢出了一抹猩红。

  那猩红覆盖取代了他的眼泪,在玄黑的衣袍上晕出一片深色。

  而沈砚枝拿到那块令牌后便没再看他,将白玉令揣到身上,道:“你既然一直唤我师尊,那我今日便教你点什么,这就是骗人和偷窃的教训。记住了吗?”

  墨惊堂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怀里的木牌也被他带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被沈砚枝抢先一步。

  “假木牌”碎裂,“墨惊堂”三个字从中间裂开,沈砚枝的脚步滞了滞,似乎是没料到。

  他其实没用什么力。

  沈砚枝眸色微暗,但转念一想,裂便裂了。

  沈砚枝看着手心的残缺令牌,干脆当着墨惊堂的面,把它握成了齑粉。

  转过身离去,没再看墨惊堂一眼。

  直到沈砚枝走远,怜青都还没缓过来,他看了看那木牌的残骸,又看了看墨惊堂,竟然感到些许手足无措。

  那木牌碎成了粉末,没有任何挽回之地。

  要是放在以前,清玄都不在意,怜青定然也不会在意,他应该去赶墨惊堂走。

  但此时此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知怎的,他觉得,即使他不开口,面前这人也要不行了。

  “喂。”

  怜青稍微靠近一步,推了推他。

  触感一片冷硬,墨惊堂仿佛冻僵在了那儿,不说话,也不抬头,甚至没有呼吸。

  怜青还想再推,那近乎朽烂的人却受不住似的深深弯下了腰,地面猛地被一片鲜红覆盖。

  伴随一声痛到极致的低吟,他体内那本就不多的血不受控制地朝外涌,怜青从没在墨惊堂身上见过这么大的出血量,他袖中的针本来是拿来杀墨惊堂的,现在却突然成了救命的东西。

  怜青很快封住了墨惊堂的穴道,但吐血的迹象并没有任何消减,甚至越发严重,那撕心裂肺的程度,几乎要把这具身体掏空才会罢休。

  一直缩在远处的李甲和杨万见状,默默地朝这边靠近了些许:“原来刚才没死啊。”

  怜青没搭理这状态外的两人,掐住墨惊堂的下巴,想给他灌药,这一次,墨惊堂没有配合。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但在怜青塞药进去时,却十分清醒地吐了出来。

  那药混着血,怜青气甚,直接命令杨万和李甲:“来个人,过来掰开他的嘴。”

  杨万不愿上前,却被李甲推了过来,他看着墨惊堂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又被对方凉得心惊的眼神吓住,不敢上手。

  怜青喝道:“快点,不然等会就真成你害死的了。”

  杨万一哆嗦,想通了,飞快伸手去掰墨惊堂的嘴,但他动作不算敏捷,被墨惊堂咬住了虎口。

  “啊!!!”杨万顿时哀嚎起来,一时分不清那些滚烫的东西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墨惊堂的血,他最怕疼,被墨惊堂这么一咬,眼眶通红,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还一边喊娘。

  “呜呜呜呜呜呜娘,阿娘,阿爹呜呜呜……”

  他哭得荡气回肠,怜青趁着这个机会给墨惊堂灌下了药,趁着墨惊堂脱力,把杨万的小胖手拖了出来。

  同时自己捂住了墨惊堂的嘴,逼他把药吞了下去。

  杨万抱着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墨惊堂下半张脸被怜青遮住,双眼露在外面,略有迷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杨万躲到一边不敢看他,他总觉得墨惊堂的眼神能把自己吃了,那种眼神,是他从没在任何人眼里看见过的。

  又凶狠,又可怜。

  怜青给墨惊堂用的药见效奇快,但他平时基本不给人用。他的手依然盖在墨惊堂脸上,难得提醒道:“有点疼,你做好准备。”

  怜青的行医准则,向来是——疼一下又要不了命,苦一点效果更好。

  像这种需要他提醒的疼痛程度,那便和洗髓削骨差不多了。

  果然,那药效很快便上来了,墨惊堂那只完好的手突然绷紧,青筋暴突。

  那漆黑的眸子像是罩上了一层血雾,疼得涣散。

  怜青也不是那么没人性,知道他疼得狠,于是松开了捂住他嘴的那只手,提醒道:“要是受不了,你就叫出来吧。”

  不远处的杨万还在哭哭啼啼,抱着自己的手哈气,墨惊堂遥遥地看向他,嘴唇战栗,不发一言。

  他在蚀骨的疼痛中突然想起,他好像生下来起,不管遇到什么,从来不会喊阿娘阿爹。

  阿爹阿娘是所有人心里的避风港,但不是他的。

  难道他没有避风港吗?

  他曾经有过。

  但他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

  他从始至终,就什么也配不上,什么也留不住,他活该被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