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宁芜天空很干净，太阳很大，阳光正烈，空气里的浮沉都隐隐可见，细碎的在半空中跳动。
陆景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全程没回过一次头。
他没穿校服，换了件干净的白色短袖，少年人肩膀单薄却宽阔，随着走路的动作撑出形状漂亮的肩胛骨，衣服宽松，松松在腰腹处晃出自在的轮廓。
陆景津全程没有表情，他抿着嘴唇，桃花眼没了平日的潋滟灵动，绷出狠厉的冷感，整个人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冷。
操场上人很多，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经过许多学生，不少人在看到陆景津后都下意识沉默让路，等他经过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刚才为什么要为他让路？！
陆景津一路走出了操场，他不说话，江屿就也不说话，只垂着眼睛盯着地面上他跟陆景津的影子。
很奇怪，他们两个人明明离得并不近，影子却总是能交叠在一起，好像无比的亲密。
直到陆景津走进了洗手间，他垂眼拧开水龙头，任由水流钻进指缝，两只手都变得湿漉漉，随便撩起一捧水洗了把脸，额前的碎发也跟着被浸湿。他才终于肯把视线转移到江屿身上，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也不再去管脸上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的水痕。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步步逼近，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江屿的睫毛有几根，陆景津才低低出声，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江屿，你谁的话都肯听是吗？”
见江屿不说话，他冷哼一声，嘴角拉得平直，“那我让你看我打球让你给我送水你怎么不听？”
“你不是答应我要看我打球么？怎么他一句话就把你叫走了？”
“对不起。”半晌，江屿偏头，说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陆景津差点被气笑，他扭过头来，沉沉的眼睛里都是江屿看不懂的情绪，“江屿，你跟谁说对不起呢？你十六了吧？你有手有脚吧？他们使唤你你不会拒绝？不会动手？你怎么那么会拒绝我呢？”
陆景津说完，没再看江屿，擦着他的肩就要走出去。
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T恤下摆被一股力扯住，他停住脚步的同时听到了江屿喊他的名字。
“陆景津。”
这是第二次江屿主动叫出陆景津的名字了。
陆景津一时愣住，他低头，看着江屿的手抓住他的衣服，距离那么近，陆景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跳的没了节奏。
“因为你不一样。”他又听到江屿这样说。
“哪里不一样？”陆景津眼睛都忘了眨，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努力维持自己平稳的语调，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江屿却没再说话了。
“你说话啊，我跟他们到底哪里不一样？”陆景津强忍着自己晃动江屿肩膀掰开他的嘴巴说话的冲动，声调都开始变得不平稳。
“为什么不拒绝他们偏偏拒绝我？我跟他们到底哪里不一样？是觉得我好欺负么？”陆景津直勾勾盯着江屿，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的一个表情，迫切的想要得到某个答案。
江屿却说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摇头。
但他知道，如果陆景津让他去捡球，那么给他捡一百次自己也愿意。
对上陆景津的视线，江屿却摇头，这句话他没有说，因为他隐隐觉得，自己这种心理是不对的。
“所以呢江屿？”陆景津垂眼盯着他被江屿的手扯住衣服的那一小块地方。没得到想听的答案，他说话的语气更显焦躁，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平常不让我碰你，我离你近一点你就躲得好像我要吃了你，你讨厌死我了吧明明。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不是不能碰么？你现在又碰我干嘛啊？”
江屿抿嘴，他睫毛眨动两下，捏住那块布料的手试探地松掉，又拉扯，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放手。可他最后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他用力，看着陆景津的眼睛轻声问:“那我松开了你就会走吗？”
陆景津一愣，他没想到江屿会这样问他，心里一瞬间涌上来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感官感受太过清晰，他感觉到自己喉咙不断发紧发痒，心脏跳的越来越快。
好半晌，他才努力维持住淡定，强撑着镇静反问:“你希望我走吗？”
江屿认真地摇头。
陆景津便笑了，他觉得今天的江屿有些黏人，明明在别人面前一副任人摆布的怂唧唧模样，在自己这里却敢扯住自己的衣角仰起脑袋提出要求。
陆景津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对江屿太好了，才会让他有勇气在自己面前这么撒野。
可莫名的，陆景津拇指挠了挠手心，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些享受。
“行啊，那我不走了，你可以松开我了吧？”陆景津欠欠的。
江屿似乎是很相信陆景津说的话，闻言没有半点犹豫的松开了手。
那一瞬间，陆景津承认自己有过一秒钟的后悔，他觉得被江屿抓住的那块布料都变得空虚起来。
“不是讨厌你。”江屿说。
“我不讨厌你。”他又重复。
“那是为什么？”陆景津逼问，他早就想问了，现在终于抓到机会，他不可能放过。
“我不知道...”江屿闭上眼睛，睫毛抖得十分厉害，“我不喜欢...会...害怕。”
“害怕？”陆景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时怔住，有些讷讷，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江屿情绪还算平稳，可毫无征兆的，说话间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根根分明的睫毛都变得湿漉漉，黏连在一起。
陆景津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看见江屿掉眼泪，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追问问题，只一个劲的的重复“你别怕，别哭了，我不问了。”说话的同时他想伸手去帮江屿擦掉眼泪，可试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收回来，他怕江屿哭得更加厉害。
陆景津没哄过人，更没见过这样说着说着话就哭起来的大男生，他在这样的江屿面前显得手足无措，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第一百次痛恨刚才那个胡乱问话的自己。
他早该想到的，江屿对触碰的抵触反应那么大，导致他如今这样的背后一定有不愿回想起来的原因。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他怎么就这么自私呢，只顾着自己了吗？
“江屿，江屿...”陆景津心里急的不行，可说话的时候却出奇的温柔，他甚至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他陆景津该有的语调。
看着江屿不一会儿就糊了满脸的眼泪，陆景津的手跃跃欲试好几次了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细语，循循善诱，一句句试探地耐心询问:
“江屿，我可以摸摸你吗？我想摸摸你。”
“我想给你擦眼泪。”
江屿没说话，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像断了闸的水，怎么都止不住。
于是陆景津慢慢抬手，温热手掌一步一步贴近江屿的脸，仿佛他要碰的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这样你会害怕吗？”
再靠近一点。
“这样呢？会怕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怕了哦。”
陆景津的手最终还是贴到了江屿的脸上，他指腹轻轻蹭过江屿的脸颊，一下一下温柔细致地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耐心出奇的平静。
“我不问了，对不起，江屿。”
“我刚才也不该冲你发脾气，我是太担心你了，我不想你被人欺负，这是今天被我看见了，如果我没有看见呢？你还要给他们捡多久的球？”
“好了好了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我不问了不问了，你不是要抓我的衣服吗？给你抓，你想抓多久都可以，只要你别再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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