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我的岛屿【完结】>第8章 撑伞

  陆景津手里那件刚换下的衬衫被江屿接过去。

  “你真要给我洗啊?”陆景津眉眼含着点笑,并未达眼底,却还要假装客气,“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江屿看着他,突然“嗯”了一声,又说,“真的。”

  “啊——”陆景津笑出白牙,他目光黏在江屿脸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夸奖的话随口就来,“我怎么这么好运啊,究竟是哪里来的福气,会让我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同桌。”

  江屿握着衬衫的手指蜷缩了两下,那块布料被他抓得皱巴巴,他抿嘴,避开陆景津毫不收敛的目光,没说话。

  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江屿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已经可以揭过去了,他才动了动手指,把手里那把陆景津的雨伞递过去。

  陆景津挑眉,他没接,笑得松懒,那张脸上挂着点玩世不恭的野,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拉近。

  陆景津的眼睛先是盯着江屿的睫毛看了两秒,又转移到走廊外漆黑的雨幕,他叹了口气,神色带上了点淡淡的哀伤,“那你怎么回去啊?你没有伞的吧?”

  江屿摇了摇头,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还没出声,就被人突然打断。

  陆景津看着江屿,他眼睛亮亮的,“江屿,我送你回家吧!”

  江屿本来正偏着头,目光没什么焦距的落在外面斜落的雨上,听到陆景津这么突然的一句话,他眼珠猛地颤了颤,垂放在身侧的手一瞬间握成拳头,眼睛里面飞快闪过什么,他扭头,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景津。

  陆景津被他这一眼看得呼吸一滞,他心里猛地抽上来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及时地吐出去,“怎...怎么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些呆。

  “我说送你回家,你怎么这种眼神看我?”陆景津撇嘴,眼神有些怨愤。

  江屿喉咙紧了下,他撇开头,下颚线用力绷着。

  “走吧。”陆景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两秒,也没指望能得到江屿的什么回答,见他沉默也并不意外,于是自己先走在了前面。

  走出没两米,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陆景津眯了眯眼,他如愿的勾了下唇。

  两个人很快下了楼,大雨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校园里都是快速奔走的学生。有人着急避开这场夜雨,头顶上撑着雨伞,遮住半个身子,有的人急急忙忙地奔跑,兴许是忘记了带伞,一边跑一边用书包护住脑袋,鞋子踩在地面上,溅起来沸腾的水花,裤腿很快被弄湿。

  陆景津撑开伞,他侧头,微扬下巴,“进来。”

  江屿始终不发一言,他沉沉的目光落在陆景津那只握着伞柄的手上,浓烈的黑色,跟陆景津手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强烈的视觉反差,极致的黑与白冲击人的视网膜。

  他眼神凝在那只手上片刻,乖乖地走进伞下,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夜晚,有人为他撑起了一把伞,还说要送他回家。

  雨天,从来都没有那么浪漫。

  从现在开始,也没有那么讨厌。

  一把黑伞好像拥有神气的魔力,隔绝了两个世界,头顶上是雨水砸落在伞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闷响厚重,潮湿又汹涌。

  伞内却干燥安静,走在雨里的两个人靠得很近,却没到紧紧相贴的程度,中间始终隔着一小段若有若无的距离。

  他们的步频一致,默契的错开每一个水洼,防止鞋子被溅湿。

  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他们面前溅起一些水迹,两只手撑在头顶挡雨的学生从他们眼前快速跑过,陆景津视线跟随着那个略显滑稽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雨幕里。

  陆景津忽然笑了下,笑得很低,在厚重的雨水滴答声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江屿还是觉得自己听见了。

  他侧头,看了陆景津一眼。

  哪想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他们在安静的伞下无声对视。

  其实也就几秒钟的时间,雨还在下,脚步也没有停下,可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停滞住的自己。

  陆景津一愣,他率先回头,出声打破沉默,吊儿郎当的语气,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话里含着不怎么正经的笑,“我要是不送你的话,你是不是要跟刚才那个人一样淋雨了?”

  江屿也收回目光,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谢谢”还没能说出口,目之所及之处就是亮眼的地面。

  潮湿的地面被路灯反射出粼粼波光,也照出来两个并肩而行的影子,风轻轻一吹,又被雨滴敲打几下,影子微晃,被分割成几个不同摇摆的形状。

  江屿看到他们头顶的伞,并没有直接罩在他跟陆景津的头顶,而是微微倾斜,重心落在自己这边。

  江屿的眸光颤了颤。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这实在是一件说不出好坏的事情。

  好的坏的他都要记住,哪怕心里再不想,大脑也会替他记住,然后在很突然的某一个瞬间,逼着他再次想起。

  就像现在,他明明不想回忆,那些东西也早已与他无关,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小学时期听过的优秀作文,他的同班同学们写“爱是爸爸故意倾斜的雨伞,是他淋湿的半边肩膀。”

  而他写“爱是什么?”

  他关于下雨天的记忆,只有浸泡在水里发烂的布鞋,被浸出水泡的脚,湿透打成绺的头发,拧出来很多水的贴身衣服。

  十几年前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的画面,现在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实现。

  江屿不知道说什么,他一直都这样,沉默似乎是他的代名词,只是伸手,同样握住了那把伞柄。

  他想,他的小学同学们都错了。

  那并不是他们的父亲给他们的爱,那也许只是一个合格撑伞人的职责所在。

  于是他愿意做这个撑伞的人,毕竟他早已习惯被淋湿,他主动握住了伞柄。

  陆景津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懵了下,“怎么了?”

  “我来撑伞。”江屿固执地抓着伞柄,手放在陆景津的手掌下面。

  “为什么?”陆景津觉得有些好笑,他似乎无法理解江屿的脑回路,可又十分的想弄明白,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江屿这次却怎么都不说话了。

  陆景津看他两秒,突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他眼角余光从江屿头顶闪过,突然凑近在他耳边,轻笑,“可是我比你高欸。”

  “难道不是高个子的人撑伞才对吗?”陆景津冲着江屿挑眉。

  江屿抬头,他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套理论,于是一时僵住,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景津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想笑,心里也痒,他的手缓缓往下,“或者...”陆景津跃跃欲试,“咱们俩一起撑?”

  江屿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他握在伞柄上的手拢了拢,最终抓住一片虚无,他仓惶收回来,低下头,绷起了嘴角。

  陆景津注意到他的动作,眸光暗了暗,他皱眉,想到刚才江屿急忙收回手的动作就忍不住想发火。

  操。

  江屿凭什么这么嫌弃他?

  手都没有碰到呢就那么着急的躲开是吗?

  老子说想要碰你手了吗——

  胳膊忽然一热,只是短暂的一下,却在略带些凉意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刺得陆景津胳膊抖了下。

  他呼吸一重,偏头看去,就见自己跟江屿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缩短了不少。

  江屿在向他靠近。

  这个认知不知道哪里触动了陆景津的神经,刚才的那点不快转瞬间一扫而空,他动了动胳膊,觉得刚才自己被江屿碰到的那片皮肤好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

  “好了。”他听到江屿的声音,冷淡的毫无感情。

  “什么?”陆景津没听明白,什么好了?

  他发现自己在认识江屿的这一整天里,好像变身成为了十万个为什么。

  江屿好像总是能做出很多奇奇怪怪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

  他没有朋友好像都变得情有可原。

  “你可以把伞举正一点了。”江屿说。

  选择正确答案的人无法理解错误答案之所以被选择的意义,就像陆景津觉得自己在某些情况下根本无法理解江屿的思考逻辑。

  短暂的错愕后,陆景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湿了半边的肩膀。

  他垂眸,突然想,江屿这种人,怕是永远都不会理解,湿透了的半边肩膀并不取决于伞下两人的距离。

  真正想为你撑伞的人,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淋雨。

  当然,陆景津绝不承认自己是在为江屿挡雨,他只是觉得,既然他已经有了追人的意思,那他方方面面,就得做得得体一点,免得哪里出了破绽。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两个人的胳膊上下晃动间,偶尔会贴到一起,只是还没等到陆景津熟悉那点体温,对方又会毫不客气的收回,防止靠近。

  陆景津气得磨牙。

  他觉得江屿未免太过自恃清高,毕竟自己也根本不想碰到他,他完全没必要躲闪的这么刻意。

  两个人很快到了一个高档别墅区,这里跟学校距离不远,只隔着一个红绿灯的距离,走路不到七八分钟就能到达。

  陆景津眸光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区,死死盯住,想到就在不久前它还因为天价问题登上了宁芜市财经周报,嘴角讥笑变得更加明显。

  只是夜太黑,雨水也有些乱,他们又没在路灯下,江屿根本注意不到他的表情。

  陆景津五官用力绷着,眼皮往下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许是知道江屿根本看不清,所以他这次装都懒得装,表情都是要笑不笑的嘲讽,没人能把这样一张好像随时能喷火的脸跟白天笑眼弯弯的脸匹配上。

  可是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特质又奇妙地同时出现在了他身上,且并不显得违和。

  他勾了下唇,不知想到什么,本该柔和的桃花眼也褪去那点温情,转而被讥诮冷淡代替。

  “哇,原来我的同桌住在这么贵的地方吗?”

  “你这么有钱,怎么晚饭还要啃干面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