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时星予做了一个关于酒红玫瑰的梦。

  那是她和向晚沉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夏天。

  那一年没有现在那么热,但她居然得了热伤风,俗称空调病。

  用力吸着不通气的鼻子,整个人蔫了吧唧地靠着向晚沉,手上挂着点滴。

  而向晚沉正在用一瓶冰的草莓牛奶,为她另一只手上肿起的包消肿。

  向晚沉表情很臭,“我就出去一会儿,你也能把针头动了。”

  时星予带着浓重的鼻音,黏黏腻腻地回答:“我没注意嘛。”

  向晚沉看过来,好笑地问:“自己乱动,还委屈了?”

  时星予抬了抬爪子,伸长脖子数着手上的针眼,“三天,我扎了五针,呜呜,还要挨你骂,我好难啊……”

  时星予的血管太细,不怎么好下针,头一天来挂水的时候被扎了两次。

  今天又是两针。

  看着她白皙手背上泛出的淤青,向晚沉没了脾气,释放出安抚信息素,“那你就少乱动。”

  话音刚落,时星予跟条小狗一样,嗅了过来。冰凉凉的鼻尖抵在了她敏感的颈侧,撩起一阵沿着筋骨漫开的痒意。

  她偏了偏头,看似拒绝,嘴角要笑不笑地绷着。

  时星予要挂两瓶水,挂完一瓶就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只是她睡得不太熟。向晚沉一动,便醒了,迷迷瞪瞪地看着她。

  向晚沉把她乱动的手固定好,语气凉凉地吓唬她道,等下针头再移位,还要挨一针。

  说着还指导“下针”,点在了拇指和手腕的连接处,是很痛的位置。

  时星予对向晚沉皱了皱脸,不满她的恐吓。

  “那你抓着我吧。”她把自己的手往向晚沉的掌心里一送,又把头自然地窝进了她的肩窝,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我就乱动不了了。”

  她声音里的倦意很盛,加上重感冒的鼻音,让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软软糯糯地拖出长长的尾音。

  撩得向晚沉的羽睫轻颤。

  挂完两瓶水,向晚沉把时星予送回学校。路上接到了向绍青的电话,没避着时星予,开了免提。

  等她挂了,时星予激动地抓着她,嘴张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今、今天是,是你母亲的生日?”

  眼睛瞪得滚圆,哑哑的嗓子甚至破了音。

  向晚沉倒是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声,“嗯。”

  “那你还来陪我挂水!”时星予谴责道,“你怎么能来陪我呢?!”

  “怎么办……”

  向晚沉也不知道她在急什么,那张还带着病气的苍白小脸上,露出十分懊恼的表情。

  她笑起来,顶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问:“这么替我着急?”

  “你准备礼物了没?”时星予问完,又道,“应该准备了吧?”

  向晚沉抬了抬眉。

  “那你把我放下来,”时星予说,“我自己回学校就好了!你赶紧回去!”

  “不差这点路。”

  时星予焦虑了一路,只让司机送到了路口,便着急忙慌地下车,把向晚沉赶走。

  可他们没开出去多远,时星予又打了电话过来,喊向晚沉回去。

  向晚沉听话地让司机掉头。

  刚才还两手空空的人,这会儿变戏法似地抱了一大束黄色玫瑰,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冲她笑。

  待她过去,时星予把黄色玫瑰塞给她:“刚路过花店,看今天的黄色玫瑰很不错,所以买了一束,送给伯母。”

  “祝她生日快乐。”

  向晚沉单手抱着花,另一手将时星予拽过来,而后吻了上去。

  路人看过来时,向晚沉便将她们的吻藏在玫瑰之后。

  不许旁人窥探。

  吻不长,却把鼻塞的时星予吻出了轻微的窒息感,脖颈锁骨红了一片。

  等向晚沉松开,她气呼呼地咬了过去,说是咬也不太准确,只是齿尖抵在柔软的唇上,没有用力。

  “我还在感冒!”

  向晚沉轻轻一舔唇上的齿痕,“嗯,看来是要传染给我了。”

  她红着脸再一次将向晚沉赶走了。

  那天时星予到很晚都还在没睡,在等向晚沉回消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把发出去的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舒女士喜欢我的花吗?】

  【等等,我的花是不是有些磕碜啊[可怜]】

  【歪?歪!阿花阿花,听到请回答!】

  【你理理我,我好忐忑!】

  终于,在凌晨一点,向晚沉回了消息,【她很喜欢。】

  像是为了证明,还拍了照片过来,舒女士正亲自修剪那束玫瑰。

  跟着向晚沉的电话打了进来。

  时星予蒙在被子里,小偷似地接起。

  “舒女士告诉我,我爸以前总会抱着黄玫瑰去片场接她下班。这也算是他们的定情之花。”

  她偷笑,悄声说:“真浪漫。”

  向晚沉却问她:“阿予,那我们的定情花,你想选什么?”

  时星予被她问得耳朵一麻,欲盖弥彰地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裹成蚕宝宝,而后闷闷地回答:“你送我什么,我就选什么。”

  于是隔天,向晚沉抱着一束酒红玫瑰来接她下课。

  她们在晚星下接吻。

  月亮都醉在草莓起泡酒的香气里,连同她的指尖一起,变成粉红色。

  -

  时星予从痴缠甜美的梦中醒来,跌回现实的瞬间,眼底泛起水汽。

  她抬手盖住眼睛,难受得抿起了唇。

  叶成叩门而入,见时星予状态不佳,又递了几颗糖过去。

  “谢谢。”

  时星予身上的病号服偏大,她撑着坐在病床边,总让人觉得她快要碎掉。

  “您的报告出了。”

  时星予接过报告,蹙着眉一张张看过去,又茫然抬起头,看着叶成。

  叶成向她解释了一番。

  “所以……我得先接受治疗,才能洗标记?”

  “是的。清洗标记会给腺体带去很大的损伤,”叶成道,“而您现在的腺体状况非常糟,如果强行清洗的话,或许会造成生命危险。”

  “这是我们为您制定的治疗方案,您可以先看一下。”

  “好。”时星予道,“这个可以留在我这里吗?我想好好看一下。”

  “当然。”

  叶成走后,时星予拿出手机,打开搜索软件,按照治疗方案上给出的用药查找价格。

  都是进口的药物,最贵的单支就要一万二,两周的治疗方案一共要用七支。

  她付不出。

  摸到自己的后颈,时星予苦涩地笑出来,如果腺体一直这样糟,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洗标记了。

  她根本不想洗的。

  那天的口无遮拦只是为了让向晚沉对她死心而已。

  听到向晚沉要带她来洗标记时,她的内心甚至在叫嚣着逃跑。

  六年的时间,她在命运里跌跌撞撞,如果没有这个标记支撑着她,她或许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可是怎么办呢。这都是她自找的。

  她有什么资格哭?有什么资格埋怨?

  那就逃吧。带着标记逃跑。

  她去找了叶成,告诉他自己没有钱治疗,也不想欠向晚沉的。问叶成有没有便宜的药,或许她可以慢慢调理自己的身体。

  叶成答应为她重新出一个治疗方案。

  但方案没到她的手里,而是到了向晚沉的手中。

  安静的病房里,她与向晚沉无声地对峙。

  余晖斜铺在她们之间,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深色沟壑。

  “你不想治疗?”

  时星予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治疗的费用不用你付。”

  时星予紧紧攥住衣服的下摆,还是摇头,“我不想欠你那么多……”

  向晚沉呼出一口压抑的气,“那标记呢,什么时候能洗?”

  时星予默了默,“我会好好吃药,好好治疗,只要能洗,一定第一时间来洗。”

  但她的卑微没有换来向晚沉的妥协。

  那人打开治疗方案,纸张发出“唰——”地一声,昭示着她含着愤怒的情绪。

  “治疗持续时间:3-5年,视随访情况而定。”

  “时星予,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时星予不说话了,垂着的脑袋始终没抬过。

  “我说过,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向晚沉的话冷冷砸下,“你必须在这里接受治疗。”

  她的口吻带着alpha不容拒绝的高傲与专断。

  “至于治疗的费用……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纸张被向晚沉用力地捏住,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褶皱,如同她的字字句句幻化出的疤,刻印在她与时星予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中。

  时星予白了脸色。

  其实只要她看一眼就会发现,向晚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偏开了头。

  她和她一样,都在说着违心的话。

  “那我,我能不能不住在医院里?”时星予问。

  “你放心,我可以不出现。”

  时星予心脏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又酸又痛。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住在医院会很不方便。”时星予苍白地解释道。

  她得找工作,时星安的治疗费还没有着落。之前房东退回来的钱,她已经悉数打给医院,抵了前两期的治疗费,身上没有钱了。

  但24号必须支付新一期的治疗费。

  她不想林澜再去纠缠向晚沉,所以必须凑出钱来,堵住林澜。

  向晚沉的沉默让她不安,她小声怯懦地追问,“可以吗?我保证不耽误治疗……”

  向晚沉未置可否,而是喊来了叶成。

  叶成礼貌地驳回了时星予的请求,“很抱歉时小姐,在治疗期间,您不能离开医院,因为我们需要实时检测您的腺体数据。”

  “并根据您的情况,随时调整方案。”

  叶成原本话到这里算说完了,但接收到向晚沉的眼神后,又硬是往外蹦了一句,语气端得相当严肃,“我希望您清楚一点,您现在的腺体情况非常糟!”

  “我作为您的主治医生,希望您能全力配合治疗。”

  时星予沉默地坐着,头虽低垂,但背脊仍是崩着。

  是拒绝的姿态。所以向晚沉不得不再逼近一步,不留情面地问:“时星予,你有什么事非做不可?说出来,或许我会同意让你离开。”

  时星予咽下口中的苦涩,“没有。”她哑声说,“我会配合的。”

  至于时星安的治疗费……

  她咬住发抖的唇,在向晚沉拉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才哽咽着问——

  “向总,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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