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六十八章 君心隔海

  段书锦还从惊厥中缓过来,合眼没醒。

  府上的仆从刚给他肩膀的伤处上了药,因此他此刻仅穿着一件单薄中衣躺在床上。

  中衣是素白色,段书锦的脸色却和中衣一样白,半点血色也无。

  他阖着眼,除了眉心紧蹙外,整个人异常乖顺,乖顺到令人心慌他会不会醒过来。温养数月才养得半好的身体,经过今晚一遭,恐怕败了个干净。

  萧韫伸出手指揉开他眉心,脸上满是疼惜和对自己的厌恶。

  明明说好不让段书锦受旁人一点伤害的,最后却是他亲手伤了他,将他扯到这场纷争中来。

  “今日我与景仁,你选择护我。来日我再与景仁对上,你还会护我吗?”萧韫低声喃喃,并不清楚答案,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去细想,那会让他心痛和难堪。

  这次段书锦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后他连一口水一口饭都顾不上吃,就扭头直视床边守着的萧韫。

  他满心疑惑,有太多事要控诉,但到了最后,他只弱弱问出一句:“宫宴上你看到了什么,才戾气横生?”

  萧韫眸光闪烁,垂眸避开段书锦的目光,没说真话也没说假话:“我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控制不住心中仇恨,才又成了鲜血横流,戾气缠身的恶鬼。吓到小锦了。”

  “没吓到。你后来不跑,被困在宫中才是吓到我了。”段书锦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一回想起宫中的事,他就忍不住后怕。

  “我不想你因为我成了被冷落的臣子,背负上骂名。他反正奈何不了我,就算困住我又能如何。”

  萧韫既是真的担心段书锦,又想试探寂空的深浅,这才束手就擒,哪知寂空这秃驴藏得够深,根本没出手,反而是小锦被他连累得差点拔剑自刎。

  想到段书锦抬剑抵在脖颈上的画面,萧韫眸光顿时一冷,轻轻扼住段书锦后颈,轻声警告:“下次不许用剑对着自己。”

  “你也不许小瞧寂空这样的僧人。”段书锦气鼓鼓推开他,跟着开口教训人。

  两人相处和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隔阂从未出现过。

  在萧韫怀中待了半响,段书锦忽然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顿时神色一凝,顾不上穿鞋袜,就光脚踩在地上来到案台前。

  好在府中燃了地龙,地面不至于冰冷伤人,萧韫皱了皱眉,到底没开口让段书锦把鞋袜穿上。

  “乌尔木要林玄泉贴身保护,意在杀了他,让燕朝要发兵征战时无将可用。林玄泉可有受伤?”段书锦抬眸问跟过来的萧韫。

  他当时一颗心都放在萧韫身上,担心萧韫被寂空除去,根本无心牵挂其他,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林玄泉到底有没有事。

  他虽然不喜林玄泉,但国家大事面前,他忧心他也是应该的。

  “他无事。”萧韫在段书锦身侧坐下来,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乌甘孜举剑伤他时,元昭废了自己一只手,替他挡了一剑。”

  听到元昭又被废了一只手,段书锦既唏嘘又心生佩服,半响他才喃喃道:“元昭将军终于回归本心,又做了一次正确的事。想必他也不会后悔废了一只手吧。毕竟当初他就肯只身去救林玄泉,哪怕为此断腿。”

  “他心性坚定,始终如一。”到了此刻,萧韫也不得不对元昭改观,开口称赞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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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还听到乌甘孜说夷族已联合各国发兵燕朝,燕朝必将亡国灭种。可有此事?”段书锦越回想越觉得心惊。

  “确有此事。”萧韫心思通透,回想起乌甘孜说这话时的狂傲,便料定他说的是真话了。燕朝如今,危在旦夕。

  萧韫倒不希望燕朝被灭,毕竟段书锦是燕朝的臣子,燕朝若是被灭国,段书锦岂不是要过上颠沛流离,乞人为生。

  但他不过是死了三百多年,碰不到人世任何一物的鬼,哪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呢?

  他唯一庆幸的是,段书锦不必上战场,而他尚且有武艺傍身,能保段书锦在被灭国,不会像旁人那般过得那么辛苦。

  “不行,我要进宫看看。”段书锦知道燕朝局势危急,当即按捺不住,想要进宫。

  他并不知道,两日之前,他的君王因为他一再护着萧韫,而下令让他此后不必进宫,就此冷落了他。

  萧韫莫名不敢让段书锦知晓这事,只好将人拉了回来,禁锢在怀中:“景仁最近不想见你。他让你养好身体,再滚进宫去向他请罪。”

  说罢,萧韫还蹙紧眉心,似乎对景仁让段书锦滚进宫的行为十分不满。

  闻言段书锦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日前的景仁神色难看,段书锦回想起来至今心惊,还以为天子龙颜大怒,再不愿见到他这个敢忤逆犯上的臣子。

  好在景仁只是让他进宫请罪,并不是从此不愿见他。

  “不能进宫,那我便写折子递进宫去。国难在即,作为臣子,我能为他排忧解难自然是最好的。”不清楚事实的段书锦不安分地乱动,从萧韫怀中挣扎出来,伸手去研磨。

  “先用膳。用完膳再写也不迟。”萧韫按住段书锦的手,蹙眉看他,眼中含有警告之意。

  没当自己理亏的时候,段书锦还是有些怕萧韫的。当即他便讪讪搁下笔,低声道:“好,我用膳。用完膳后再写。”

  “嗯。”萧韫面不改色应声,仿佛他并没有骗段书锦。

  能瞒小锦一时是一时。至于那封会露馅的折子,他总不会让它被送去,叫小锦发现端倪。

  反正景仁也放下狠话,永不见小锦,那想必他也不想看到小锦写的折子。他便替他料理了。

  听到段书锦的传唤,仆从鱼贯涌上来,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

  段书锦余光注意到其中一人还捧了香炉,放在房中一角。香料燃烧生出袅袅烟雾,香气并不难闻,只是有些陌生。

  段书锦刚准备问这是什么香,萧韫就伸出手指扣桌面,低声恼他:“专心点用膳。”

  主意力瞬间被引了回去,段书锦再没在意过房中的香料。

  在萧韫灼灼的目光下,段书锦控制着速度,终于慢条斯理用完了膳,而不是匆匆塞一两口。

  还惦记写折子一事,段书锦顾不上消食,便想坐到案台前去。只是他刚起身,眼皮就沉重地往下耷拉,困意席卷而来。

  “困了?困了便睡吧。”萧韫伸手接住他,神色如常地开口。

  段书锦知道眼前的人是萧韫,是他信任的人,便乖乖点了点头,任由自己陷入浓浓的困意中去。

  第二天醒来时段书锦还在为这事疑惑,他一向不是个多觉的人,就寝安息都是在固定的时辰,怎么会在用完晚膳后突然困乏。

  “你自己身体怎么样,自己不清楚?”萧韫看段书锦眼下的淡青和没有多少血色的的脸颊,难得冷着脸斥责人。

  他抬手抚摸过去,碰到人的下颔,发觉这人连下颔都日益尖削起来。

  “瘦了。”萧韫眸中藏着怜惜,声音淡淡地开口。

  段书锦顿时尴尬地埋头轻咳一声,逃避似的移开眼神。

  “我递进宫的折子还没写,我要去写折子了。”段书锦伸手推开萧韫,外衫都不披一件,赤着脚踩过锦被就要下地。

  萧韫早就料定段书锦会操心别的事,神色就没变一下,伸手就抓住了他脚腕,把人扯进怀中:“午时了,先用膳。”

  在和段书锦身体康健有关的事上,萧韫总是毫无退让,任段书锦如何插科打诨,都不能改变结果。

  盈满淡香的房间中,段书锦又被压着吃了一顿药膳,困倦再次袭来。

  “这两日我怎么老困?”段书锦按了按额角,试图保持清醒,见没用之后又试着晃了晃脑袋。

  “你身体底子太差了,虚不受补。等回头找大夫针灸一番,估计就不会困了。”萧韫伸出手揉他的额角,安抚道,“困了就睡吧。”

  段书锦仅顺从地闭了一下眼,就猛地睁开,在萧韫怀中乱动。

  他的眼皮虽然还止不住下沉,意识却是清醒的,嘴里嚷嚷着:“太困了。我命人打盆水,洗把脸。”

  见段书锦都困成这样了,还要坚持去写那封递给景仁的折子,萧韫眸色一暗,眸光几经沉浮后,他还是抱着段书锦来到案台前,握着他的手抓笔。

  “我握着你手写。若你眼睛实在挣不开了,就口述,我替你写。”

  段书锦点点头,听话地抓住笔,但没写几个字,眼睛就闭了数次,头也一点一点的。

  “这药膳的劲也太大了。”段书锦小声抱怨,亲近似的用脸颊蹭了蹭萧韫的脖颈,声音含糊道,“萧大哥,我口述,你帮我写。”

  “嗯。”萧韫看着段书锦困倦的眉眼,见他真的安心闭上眸,万分信任他,眼眸一刻也没睁开后,才声音低哑地回话。

  “夷族一事……实在太过突然……如今燕朝边境多半危急……臣知陛下震怒想杀夷族王室而后快……但仍臣恳求陛下三思……从长思量……”

  写一封信的功夫,段书锦困倦得声音都卸下去数次,直到这封信写完了,段书锦才迷迷糊糊抬眸望了一眼,而后在萧韫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稳睡过去。

  萧韫将他抱到床上,眸光晦涩地看了人许久,才低声唤他的名字:“小锦,小锦……”

  床上的人睡得昏沉,睫毛都没颤一下,萧韫这才放心地俯身吻下去,啃咬他的唇瓣,还不甘心挤进人嘴里,勾着唇瓣纠缠。

  萧韫亲得极为缠绵,万分不舍,好像他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一样。

  等到床上的人喘不过气来,脸颊涨红,下意识张开唇,甚至被挤出身体时,萧韫才停着这一吻,接住倒下来的已成为虚魂的段书锦。

  萧韫贴心替段书锦拉好被子,用手指摩挲他的头顶一阵,这才毫不留情从床榻前离开,拿走了那封写好的信,推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