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六十五章 景仁,景德

  段书锦自然清楚把身体借给武艺高深的萧韫去玩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恐怕今晚他一出现在宫宴上,那些同僚的目光就黏在他身上移不开。

  而他只好强装看不见,全然不理会。

  总不能他答应了让萧韫去玩,转头又反悔,让他玩得不尽兴吧。

  他做不到让所有人如意,便只好成全萧韫一人了。

  只是……萧大哥这也太狂了吧。

  段书锦立在城楼前,垂眸俯瞰,眼睁睁看着萧韫先后将乌尔木、段远青痛揍一顿,甚至是他名义上的长辈林玄泉和段成玉两人,也落败在他手上。

  虽是这么想,段书锦的唇角却是下意识翘起,杏眸明亮,跟水洗过似的,透着难以掩饰的高兴。

  萧韫一走上城楼便看到这样一幕,心中积郁的烦躁瞬间消散了,整个人只余畅快。

  “我们何事才能出宫?”萧韫走过去,伸手紧紧牵住段书锦。他顺从身体传来的斥力,将它还给段书锦。

  

  如今回到身体,段书锦已不会有最初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这具身体逐渐适应了它有两个主人是的。

  “晚上还有宫宴。参加完宫宴我们才能回去。”段书锦想起文武臣盛宴的流程,如实告诉萧韫。

  萧韫方才还在的温润笑意顿时僵硬在脸上,眸色也沉起来,仿佛山雨欲来,不高兴的劲叫人一眼能看出。

  段书锦讨好地将手指插进他指缝中,顺势倒在他胸膛前,抬头冲他一笑,眉眼和唇勾得玩玩的:“宫宴饭食也许做的不错。你就当陪陪我,再忍一会儿。”

  萧韫可以板着脸训练万千将士,也可以冷声拒绝朝中别有所图的臣子,唯独在面对段书锦时,他一颗心柔软万分,半点都冷硬不起来。

  今日的重头戏,文宴和武宴都已结束,再有重要的事,便是几个时辰之后的宫宴。

  朝中臣子鲜少在宫中逗留,借此空闲的机会,便自发结队走动,在御花园等能去的地方游玩闲逛。

  萧韫和段书锦也不例外,两人在城楼站了一会儿,便去了围场,共骑一匹马在围场上飞驰。

  如今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夷族王室等人待的宫殿却是一片压抑。

  殿内满身是伤的乌尔木才擦好药,仅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坐在床上。想到白日因为萧韫吃的那些苦头,出的那些丑,他就怒火中烧,忍不住一拳砸在床榻上。

  “殿下,莫要动怒。依巫医所言,你还需要静养。”守在床榻前的乌甘孜神色沉稳,他抬眸看了一眼,出声斥责浮躁的乌尔木。

  “乌甘孜!相父!”乌尔木忽然想到什么,眼眸骤然一亮,伸出手紧紧握住乌甘孜的双腕,指甲嵌进他肉里,乌尔木却浑然不觉。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段书锦!”

  乌尔木双目赤红,双手移到乌甘孜衣襟处,抓着他来回摇晃。

  “殿下,我们来燕朝还有大事要做。”乌甘孜声音疲惫,试图劝解。

  乌尔木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冲着他嘶声吼叫:“我不管!我就是要杀了他,以泄心头只恨。我是殿下,你是臣子,你岂敢不听我的!”

  乌尔木如此不明事理,殿中守着的夷族侍从都听不下去了,作势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乌甘孜暗中一个手势逼了回去。

  “我答应殿下,这就派半队人马供殿下差遣。”乌甘孜垂下眼眸,满口答应。

  乌尔木只听到乌甘孜答应的话,眉目瞬间舒展开来,却忽视了他眼神中的杀意。

  乌甘孜又陪着乌尔木说了一阵话,言语奉承了一会儿,他才因身上的伤口感到疲乏,沉沉睡过去。

  乌甘孜伸手替人牵好被子,这才走出大殿,一直守在殿外的侍从立刻迎上来,低声询问:“甘孜大人,真的要给乌尔木殿下半队人马,让他不顾大局,去杀了燕朝那个叫段书锦的臣子吗?”

  “挑功夫不好的给他送去。殿下要胡闹便任他胡闹,正好让他替我们吸引视线,我们还完成大计。哪怕是死在燕朝,我们也不能负达那所托。”

  “属下明白。”夷族侍从神色坚毅,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见他一来燕朝,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在夷族王室商讨大计之时,禁军统领周野也找去了禅房。

  禅房是清苦之地,屋舍修得简陋,也少有人肯前来。因此此处静寂无声,待久了还有股油然而生的凄凉之感。

  不过习武一人,神经大条,周野什么也没感受到,推开门就匆匆进去,终于在一片紫竹林中找到坐在石桌前的景仁。

  石桌上摆着棋盘,上面落满黑白棋子,想来不久之前,禅房的主人,慈恩寺的方丈寂空大师正在同景仁对弈,只是如今他人不知去了何处。

  “皇上,臣找到当初在竹里馆外胜过臣的人了。”周野急切出声禀告,对这件事十分在意。

  景仁一早就猜到赢过周野的人同段书锦是至交,他一直不主动询问,便是想等段书锦主动向他引荐此人。

  如今周野匆匆来报,想必是段书锦想通了,将人带进了宫中?

  景仁看着错综复杂的棋盘,心中提起了一两丝兴趣,但又不是很在意,毕竟此事在他意料之中。

  “胜过臣的人是段大人。”周野眸色复杂,继续道。

  “你说什么?书锦——段书锦胜了你?”景仁失了先前的淡然,丢开手中的棋子,腾地站起身,双目灼灼地看着周野,仿佛他胆敢说一句假话,他就要面前人的脑袋。

  见周野肯定地点头,景仁又高兴又惊异地捶手,而后在紫竹林中来回走动。

  “朕见那个孩子,虽精通文墨,聪慧异人,但身体病弱,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怀疑他能不能活过不惑之年。”

  “如今想来,竟是他又在隐匿锋芒,藏剑在鞘,真是给了朕好大的惊喜。”

  “谁能一而再,再而三糊弄过朕,也只有书锦这孩子了。朕要去看看他。”兴致上来,景仁理了理衣摆就要离开禅房去寻段书锦,好好领教下他的风采。

  “皇上,寂空方丈说你不能离开禅房。你近日有一大劫,能不能避开就在今晚了。”周野连忙出声劝诫,有些后悔来到此处告诉景仁段书锦武艺高深的事。

  慈恩寺的寂空大师,佛法高深,极通卜筮问天之术。

  他算的卦次次灵验,卦无虚算,因为有所顾忌的景仁才文宴武宴都不显身,而是待在禅房和寂空对弈。

  “周野,求神拜佛之事,只图个安心,万不可因为此事束手束脚。否则朕同只会缩在壳中以求安稳的鳖有何区别?”景仁不在意一笑,拍了拍周野的肩,以示宽慰,“况且朕为天子,受上天庇佑,无人敢伤我。就算真的有奸佞小人,他们自会遭天谴。”

  说罢,景仁在周野还没反应过来至极,就踏出禅房离开。

  几个时辰转瞬逝去,臣子陆续进入宴席,坐在自己应坐的位置。

  他们本以为这次宫宴景仁也不会显身,便放大了声音,放肆交谈起来。

  就在这热闹的迹象中,司礼太监德全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传得又响又远——

  “皇上驾。”

  臣子乌压压跪了一地,并不敢抬头窥天子真颜,只凝神屏气,恭敬行礼。

  “众爱卿平身。”景仁在首座上落座,温润柔和的目光立刻搜寻到人群中的段书锦,朝他微微点头以示夸赞。

  想到这夸赞是因为萧韫在武宴上显露武艺,轻松夺了武宴魁首,段书锦受之有愧,脸霎时红了一半,匆匆回应之后便移开目光,埋头同萧韫咬耳朵。

  “陛下刚刚也夸我了。明明是萧大哥做的事,功劳和名声都让我占了去,可会生气?”段书锦故意问人。

  “吃饭。你身体过瘦了些,抱起来硌手。”萧韫并未抬头,只伸出手指捏住人白嫩的脸颊,顺手给段书锦指了一道看不起来不错的菜,叫他尝尝。

  见段书锦果真听话去吃这道菜后,萧韫愉悦抬眸,却不小心瞥到了首座上的人影。

  景仁年过不惑,五官俊逸,脸生得并不难看,欣赏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偏偏萧韫像是看到了世间极为丑恶的东西,狭长的眼眸霎时红了,周身煞气骤然失控,身体各处都冒出血红浓黑的血,不停往下滴落,又成了当初冰冷可怖的恶鬼。

  萧韫腾地站起身,阴冷的眸光死死盯着景仁。段书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又抬头看见他骇人的样子,当即不顾这是在宫宴,伸手抱住他。

  “怎么了?萧大哥你怎么了?”段书锦满心惶恐,不明白为何会出现眼前的变故。

  萧韫的戾气不是被他一寸寸感化消除了吗,怎么如今还像个恶鬼一样,随时会暴起伤人。

  “当今陛下名讳是什么?”不想让段书锦害怕,萧韫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滔天恨意和杀意,装出冷静的样子。

  “景……景仁,字玄璟。”段书锦哆嗦着唇瓣报出景仁的名讳,只想赶紧安抚住萧韫,带他回家,并没有注意萧韫因何反常。

  景仁。景德。

  好个一脉相承的名字,好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坐在首座上的景仁先前就见到段书锦侧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可他位置上除了他以外,并无任何人。

  景仁当时就心下惊诧,怀疑段书锦中了邪。如今见段书锦竟在大殿上做出抱人的举措,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段书锦身为自己最看重的臣子,竟被小小鬼魅蛊惑住,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失仪,景仁顿时失望至极,忍不住出声呵斥:“你这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身在何处,竟做出这种孟浪的事。”

  先前还连夺魁首,风光无限的段书锦,如今却被景仁亲口责骂,脸面尽失。

  感受到景仁滔天的怒意,臣子们眼观鼻鼻观心,更加不敢劝诫。

  “微臣知错。”方才还满脸红润的段书锦,如今吓得小脸苍白,血色褪尽。他紧紧拉着萧韫,让他一同跪地。

  见段书锦如此惊惧惶恐,景仁终究还是软了心,但又放不下面子,只好板着脸继续呵斥:“还不快滚下去。”

  “臣领命。臣这就退下。”吓得狠了的段书锦眼泛水光,死死握住萧韫的手,强硬扯着他离开。

  旁人若是细看,还会发现段书锦的小臂在半空之中细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