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秋一墨【完结】>第八章 秘密

  三日后,天色大晴,段书锦的病也完全好了起来。

  趁着天色好,他本打算搬张椅子到廊下看书,赏花品茗的。

  自上次段书锦被人推下水的事发生后,萧韫也不往棺材里躺了,而是飘在离段书锦不远不近的地方,时不时分一点视线给他。

  对于段书锦安分待在院子里不出去的行为,萧韫翘了翘唇,觉得满意。

  眼前这人终于学乖了,知道外面都是豺狼虎豹,就不再送上去给人欺负。

  哪知段书锦这人真是不经夸,萧韫夸人的想法刚落,就见段书锦肩膀上停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鸽子睁着绿豆眼,歪着脑袋瞅段书锦,它腿上还绑着一个信筒,似乎在疑惑段书锦怎么还不取信。

  看见信鸽的那一刻段书锦就慌了。

  倒不是信鸽带来的信有多令他惶恐,而是信鸽腿上的信关乎他埋藏于心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偏偏萧韫就在他身边,他要当着他的面亲自拆开信件。

  “怎么,不拆?”萧韫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看着段书锦,把他的僵硬尽收眼底。

  “这就拆。”段书锦被质问得头脑一片空白,他咬了咬唇,下意识应声。

  随后轻颤着手指,飞快取下信,快速看起来。

  萧韫站的位置不算近,看不到段书锦手上的信写了什么,他也没有那份多余的好奇心去打探信的内容。

  只是看着段书锦像做贼怕猫的老鼠一样,看一眼信又防备地朝他看来一眼,萧韫忽然觉得心痒痒,逗弄人的心思怎么也止不住。

  “信上写了什么,给我看看。”萧韫闪身凑过去,作势就要去看段书锦手中的信。

  “没……没什么。”

  段书锦的脸色果然白了,他垂下眸根本不敢看人,眼皮子直颤。他这人生得白净,根本不适合扯谎骗人,一说谎话脸就从耳根子红到脖颈,如同染了一片绯云,显眼得紧。

  他慌慌张张把信纸塞进衣襟,腾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干巴巴道:“我……我有事出去一趟。”

  “我跟着你。”萧韫自认不可能放段书锦一个人出去。

  一是段书锦请僧人来收他的先例在,二是段书锦一副弱不经风好欺负的样子,怕不是一出门就被人欺负哭。

  况且他现在心思微动,是真的有点想知道段书锦究竟瞒了他什么事。

  段书锦在萧韫开口就哭丧着一张脸,他薄唇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又没说。

  他知道,他劝不动萧韫,也拦不住他的。

  他一个恶鬼,自然是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想探听什么消息就探听什么消息。

  他只是莫名有点不高兴,他不希望萧韫跟着他,不尊重他。只是人哪能跟恶鬼讲道理呢。

  段书锦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院子去侯府正门找车夫。

  自上次段书锦要求车夫把他送去慈恩寺后,车夫对段书锦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感到奇怪了。

  一人一鬼就这样坐上了马车,车夫驾着马车驶上街,他身后的车轿中并无人说话。

  段书锦和萧韫之间仿佛隔了一条天河似的,两人泾渭分明地端坐两侧,有着各自的思绪。

  车行到一半段书锦便让车夫停了,停马车的地方是上京最热闹的街巷三尺巷,街道两旁是林立的酒肆茶肆,百姓来来往往穿行其中。

  但段书锦的目的明显不在这,他一下了马车就装模作样拐进一家酒楼,给人营造他不务正业的假象。

  萧韫跟着他穿行进去,然后就看见段书锦熟门熟路绕过了招呼的小二,从酒楼后院转了出去,最后来到上京最大的书坊竹里馆偏门。

  掩人耳目这种事,段书锦明显不只是做了一次两次,他一行一举熟稔得很,看样子似乎经常偷溜出府。

  旁的书坊,偏门无一不是紧紧关着,怕招来盗贼,窃走书坊中的珍贵书籍。唯独这家叫竹里馆的书坊不同,它不仅不关门,还在偏门前挂了一顶幕篱,惹眼得很。

  萧韫原本并不知道这幕篱是拿来干什么的,直到他看见段书锦垫脚摘下幕篱,抬手罩在了头上,这才想明白了。

  越来越有趣了。

  萧韫忽然抱了臂,长眉轻轻一挑,唇角溢出点戏谑的笑来。

  并不声张地出府,随后又掩人耳目来到书坊,现在还戴上了幕篱,分明是想掩饰身份。

  段书锦究竟是在做什么,要这么背着人。

  “翊轩公子,您跟我来。”段书锦带好幕篱在偏门等了一会儿后,一个穿着灰色衣袍,明显是书坊仆从的高瘦男子从书坊内出来接他。

  相处这么些天,萧韫自然探听到段书锦名阑,字书锦,跟翊轩两个字毫无关系,但偏偏书坊的人就是这么称呼他了,想必翊轩是段书锦给自己取的代称。

  “翊轩公子,陈老板在雅阁等你。”书坊的仆从对段书锦分外尊敬,不仅从头到尾低声细语说话,还耐心把人引到雅阁门口。

  萧韫早在进入竹里馆后,就自己四处闲逛去了,所以当段书锦提心吊胆担心他跟进雅阁而回头看他时,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长久紧绷的身形终于在追这刻松懈下来,段书锦舒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伸手就推开了雅阁的门。

  雅阁中燃着好闻的熏香,隔着浅浅缭绕的白雾,能看见案台前做了一个人。对方长发披肩,穿着有金色暗纹的黑墨华服。他是在是放浪形骸得很,衣裳的衣襟没拉拢,露出大片麦色的胸膛,连两颗红点都能隐隐窥见。

  眼前的人,便是竹里馆的老板程如墨了。

  听到动静,知道是段书锦来了,程如墨便握着白玉酒瓶卧倒在桌上,抬着一双醉意朦胧又似乎是清醒的眼瞧段书锦。

  因着他这一滑,他的衣襟散露得更加开,连肩胛骨下的脊背都能看见一二。

  早已习惯程如墨放肆的做派,段书锦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原地没吭声。

  “啧。”似乎是嫌段书锦无趣,程如墨便不再闹他,对着另一方案台点头示意。

  “笔墨都在桌上。靠你了。”

  段书锦没说什么,坐过去就开始拿起桌上的纸看,随后胸有成竹地在空白的纸上写起来。

  他速度极快,肆意挥洒笔墨,只有到了这时他身上才不只有病气,还多了几分让人忽视不了的潇洒恣意。

  段书锦在雅阁待了很久,久到熏香都燃完了,另一张案台上的程如墨都睡着了,他才搁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案台上几十空白的白纸都有了墨迹,字密密麻麻,字迹遒劲悦目,不由得让人拍手叫好。

  段书锦没有惊扰程如墨,他静悄悄起身,推门走出雅阁。

  在他走出雅阁的刹那,刚刚明明睡得很熟的程如墨却忽然睁开了眼,盯着他的后背目不转睛看了许久。

  “你干什么去了?”走出雅阁的段书锦忽然被萧韫钳住手腕,冰凉的温度冻得他一个寒颤。

  萧韫站在段书锦身前,高出他一个头的高度,因此他没有丝毫遮挡就能往段书锦身后的雅阁看去。

  哪怕知道自己出来时关了门,段书锦注意到萧韫的举动时还是忍不住高悬着一颗心,生怕他看出端倪。

  雅阁的门紧紧关着,哪怕萧韫有心去瞧,也不可能透过门看出去。

  很快他便索然无味收回了视线,一双黑漆的眸子紧紧盯着段书锦,像是要把他这个人看透。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萧韫轻嗤一声。

  段书锦瞬间回神,抿了抿唇,磕绊道:“誊……誊写书卷去了。”

  “骗鬼呢。”萧韫冷哼。

  堂堂宣平侯嫡长子,一不缺吃的二不缺穿的,怎么可能来誊书。

  “真……真的。你看过我写的字,还夸过我写得好,竹里馆老板就看上我的字了。侯府的人不让我看闲书,我就来书坊一边抄书一边看。”

  段书锦说得可怜巴巴,不时眨一眨眼睛,一双眸子显得水润晶亮,十分澄澈,似在表明他不会说谎一样。

  但看起来纯良的人,往往是最会说谎的。对于段书锦说的话,萧韫是一个字都不信。

  见段书锦遮遮掩掩,萧韫也知道从他这打探不到什么,索性就不问了。

  “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你那些所谓的亲人该起疑了。”萧韫垂眸睨了段书锦一眼,率先走在前面,往竹里馆外走去。

  段书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蒙混过去,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竹里馆偏门依旧寂静,根本没有人来,段书锦摘下幕篱重新挂在偏门上,这才跟来时一样绕着路,掩人耳目地回去。

  今日和萧韫来来回回的交锋试探太过费神,段书锦身心都有些疲乏,没怎么注意四周。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街之隔的地方,有个脸颊青青紫紫,穿着黑色衣袍,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正拧眉看着他。

  男人神色阴沉,咬牙切齿低念段书锦的名字,却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面色扭曲。

  段书锦若是在的话,定然会发现男人十分眼熟,正是多次登门侯府的林良弼。

  把段书锦推下水之后,林良弼彻底得罪了宣平侯府,被灰溜溜从侯府赶走。因为抱丢了侯府这棵大树,他一回去就挨了他爹一顿毒打,险些下不来床。

  林良弼眯了眯眼,看向段书锦走出来的竹里馆书坊,忍不住冷嗤一声。

  竹里馆是上京最大的书坊,非才气满身的人不得入。

  段书锦出生世代武将之家的宣平侯府,却只爱舞文弄墨已然是一个笑话。如今他一个只会写狗屁文章的人,竟也敢装作有才之人进入竹里馆,岂不更是令人笑话。

  林良弼眸色微沉,报复的心思陡然生起。

  一想到段书锦这个上京最大的笑柄又被人提出来嘲笑辱骂,钉死在耻辱柱上,林良弼心中就生起一阵快意。